雄兔眼迷离-第4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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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暑热去不得旁处,两人往楼下大厅听说书先生念词消磨到夕阳时分,拎了那包桃花酥出得临江仙门。
薛暝当是要回壑园,明日事多,早些休息好。转了几个街角,却见薛凌非是往壑园去,赶忙问了,方听她道是“往存善堂走走,怕是没下回再来”。
情往故地,拦不得她,且那处有人隔三差五看着,收拾的还算干净,薛暝老实跟在身后,缓步到了地方。
门上仍是无锁,薛凌推门,里头空然只有些草木气。看地面尚算干净,她也知有人打理,与薛暝称了声谢。
薛暝道:“不是咱们,底下只是看顾别遇上歹人。”
如此多半是那个叫石头的在时时过来,薛凌进到里头,笑道:“那,回去把契纸都找出来,给了人吧,省的以后麻烦。”
半个永盛都能给出去,这地儿值不了几个钱,薛暝称是。薛凌走往后院,见那树石榴花七零八落还有挂着,残是残,不改其艳。
她将那包桃花酥搁在树根处,笑道:〃没什么好东西,就这个,分点给你。
别的,我都找着了,就你的,我找不着。也不是找不着,倒也找着了几个,只是那个幕后人,找不着。
找着了,暂时也不好怎样。你想算了,就算了吧。过几天咱们就回去了,就算了。
算了这种事,是你说的啊,你的事,就算了。〃
薛暝一头雾水不知道在说谁,莫不然这树底下也埋了一个。过几天要回去,说算了,听来指的是那个姓李的,姓李的不是埋在隐佛寺吗?
薛凌拍了拍手,瞧见树根底下堆了些光洁鹅卵石,有大有小,不知道是何时砌的,伸手捡了半个鸡蛋大的,撩起裙摆擦的十分仔细。
薛暝当她是留个念想,也没多问。擦干净后,薛凌笑放进了袖笼里,与薛暝道:“快走快走,好时光到头了,得去干烂事儿了。”
“咱们不回去?”
“回回回,去完江府就回。”
“现在去?”
“现在去。”
薛暝看天色已暗,道:“什么事那么急,非得赶在这会,咱们明天……”
“走。”薛凌打断道,转身往外。薛暝无奈,只能跟上,出了门,她转身,细致将门合上,柔道:“以后我就不来了啊。”
说罢才离去,往街上寻了马车,薛暝又念叨了两句,眼看宵禁将至,这属实不是个好点儿。
薛凌倚在车窗上,听一句点一下头,待他说完,却是笑道:“最后一回,以后再不往江府去了。”
薛暝蹙眉,恼将脸转向一旁,再没劝。外面的车马,只能往江府正门去,再用不得薛暝往日身份,扣门许久,等了通传,弓匕方姗姗来迎,冷脸问:“深夜过来,是什么事。”
薛凌心绪颇佳,指了指天边,笑道:“这说的哪年哪月话,这会还不到酉时,我还指望讨碗饭呢,算什么深夜。”
弓匕不答,匆匆将人领往江玉枫书房处。薛凌站在门口,双手往腰上一插,昂首挺胸深呼了一口天地清气,方撤手往里,只说有这口气在,进去看到啥都能忍一忍。
过了屏风处,江玉枫照常捧书坐在桌前。薛凌不欲与他寒暄,朗声道:“薛璃呢,我来找他。”
薛暝就在身后跟着,猛然抬头看罢薛凌又去看江玉枫,惊觉自己失态,又赶紧垂了头,想不出江府里怎么还有个姓薛的。
正在分神处,“哗啦”一声,江玉枫手上书砸将过来,薛暝再要挡已是来不及,反倒是薛凌侧身躲闪顺带扯了他一把。
再看地上,确只一卷笔墨,伤不了人,不知江玉枫为何大发脾气,薛凌也是没个预料,奇道:“你晚间吃错药了。”
话落江玉枫抄起桌上杯碗镇纸连丢了三四样,薛凌一一避过,冷道:“你再丢,我就不客气了。”薛暝在旁手搭到了腰间。
江玉枫转了脸,哈哈笑道:“拓跋铣怎么了,你把他杀了,是不是,是不是你把他杀了,你把他杀了,你该在西北,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会在这,你站这干什么。”
薛凌愈加一头雾水,想这些事儿谁跳脚也轮不到江玉枫跳脚,自个儿如何行事都与他无干啊……
猜不出个缘由,她也懒得参合,寻常道:〃我很快就要走了,太子登基,天下还是大梁,江府虽暂无实权,到底是世袭的公卿勋贵,你谋什么都可以,也算平安落地,在这摔什么锅砸什么碗。
薛璃在哪?〃
她以为人在里面,频频往里屋看。江玉枫与弓匕讽道:“听不到薛小将军令吗?去把人喊来啊。”
原薛璃居然不在里屋,薛凌这才回正眼光,弓匕道:“方才就着人去传了,再等等罢。”
江玉枫笑道:“等什么等,去催啊。”
薛凌复往门外看了眼,听弓匕这话,大概是她扣门时就去传了薛璃,毕竟能猜到自个儿来多半只为着这桩,然薛璃现在不在这,就是听到自个儿来了,还在磨蹭。
她仍是无声喘了口气,心中暗道罢了罢了。弓匕得了话,应声后往外。薛凌原地站着,有意缓和,指了指桌上,笑道:“怎么这会来,茶都不舍得给了。”
江玉枫嗤嗤笑过两声,仰头看着屋顶道:“你怎么把他杀了?”
“他托大,来诱我,我想他死。”
“他死了,你也可以接着聚兵啊,为什么要回来。”
“他都死了,我聚兵做什么。”
“你聚兵打回来啊。”
薛凌顿了顿,眼前是鲁文安仰身跌往城墙外,江玉枫追问:“你不是去过朝堂吗?你不是造了兵符吗?你不是苦心孤诣揽势谋权求财吗?你为什么放着几十万兵马不要,两手空空回来了?”
她垂头,土丘下枯槁干瘦的老头喊“我哪里要什么天爷的儿子哦,我要我的儿子啊”,她抿嘴,轻道:“我只想要平城。”
江玉枫哈哈大笑拼命拍打着轮椅扶手:〃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当年薛弋寒要将你送走,怪不得,我说他留个废物在京中做什么,废物也比你这种蠢货好,废物好歹听话。
你这种蠢货,你这种蠢货……你这种蠢货,他是早知道你是个蠢货,怪不得他也觉得你死了最好。
你看你这种蠢货……“他笑的涕泗横流:”你看你这种蠢货,看见了薛弋寒下场,还要抢着步他后尘,我就说他为什么不让你这蠢货留着。
原来你俩是同一种蠢货,他知道你是个蠢货,你说你,你要死早去死啊,当年就去死啊,为何拖到今日来。
你跟他一起死了不是更好,我用那废物用的顺手些,哎你说你们……怎么当年,薛弋寒当年怎么不直接杀了你,他倒是把事儿做完啊。
他不做完,你也不做完,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她含笑听了,站在这,和几年前的薛弋寒重叠,窗外是明月成雪。
薛璃耐着性子等江玉枫骂完方进门,他是得了消息薛凌过来,迟迟未迎并非刻意拖延,实是自上次回来,旧病突来,每况愈下,天色稍晚就躺下了。
起身后又怕自个儿面容过于憔悴,喊丫鬟换过衣衫洗漱后扑了些粉方过来。江玉枫喊弓匕去催,刚出门便遇上,两人进来,那些话,一字不漏都入了耳。
“家姐。”薛璃正经拱手,弯腰行了礼,又与江玉枫恭敬喊:“大哥。”
江玉枫一撩书卷,懒懒撇开脸去。薛凌轻颔首,垂目间想不出个好话来。
我要走了,你跟我回去?他与江府情浓,定不跟自己走的。
我要走了,我带你回去?这话听来托大,万一他觉得自个儿强迫他就更难跟着走。
这不是好地方,你跟我走?也是不行,说了那么多次没什么用,何况江玉枫就在这,吵起来了局势更糟。
我以前不对,你跟我回去?那不行啊,多半劝不动,这三四年,也不能说不对。
她茫然失措,瞥见窗角玉兔清辉,打着旋儿往屋里洒,平城要下雪了。
她伸手往手腕处,习惯要捏,触及骨骼,才记起不是,转而伸向袖笼,避开恩怨轮廓,笨拙拿出那两块石头,托在掌心往薛璃面前递,像她幼年晚了时辰要被薛弋寒抓住的忐忑与侥幸。
“平城……要下雪了,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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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3章 常
这种卵石京中应该常见,原子上却是不好找,平城外的溪流总是缓慢悠长,没有急水,所以水底石头大多粗糙而有棱角。
偶尔看着一两块圆润些的,惦记薛璃喜欢雕东西,就赶紧拾在袋子里,回城拿出来,看在这病秧子的份上,薛弋寒多半不会说重话。
薛暝站在一旁,见她手指微颤,带动两块顽石起伏成粼粼涟漪。
她恐薛璃还是不肯走,笑着解释:“你知道的,年年八月,就要飘雪了,你骑不了马,路上……,现在路不好走,我们回去,肯定要……”
“好,我们什么时候走?”
薛凌一瞬清明,看着薛璃道:“你跟我走?”这事儿如此轻易,她不可置信,回头看了眼江玉枫。却见江玉枫依旧面无表情坐那,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薛璃走了两步将将石头抓进手里,笑道:“嗯,我们什么时候走?”
薛凌看了一眼空空手掌,狂喜道:“明晚,就明晚,你跟我走?”她收回手,又飞快回头看了眼江玉枫,按捺不住心间激动复问:“你要跟我走?”
薛璃比哪回相见都来的从容,笑道:“嗯,怎么走?”
她还是不信江玉枫能坐视这事儿发生,频频回顾,目光在两人间交替来回,道:“你早间往城外,就在上回的山谷等我,伱能不能去?”
她问薛璃能不能去,实则问的是江玉枫能不能去。薛璃道:“好”,江玉枫悠闲翻了一页书。
这些人越平淡,她反而越慌张,急道:“不等明晚,今晚跟我走,现在就跟我走,不要拿东西了,我寻个稳妥地方,明日着人护你,你走不走?”
“好。”
她笑开来,转头催薛暝:“我们走。”
江玉枫终将书放下,喊:“等等。”
薛凌一手抓了薛璃,扯往身后,挡住弓匕防止他忽然发难。右手划出恩怨,正面与江玉枫道:“是我们要回去,你敢拦吗?”
江玉枫摇头,指点着薛璃哈哈道:“我拦什么,我帮你送他呢,我帮你送他。”
薛凌剑刃未收,左手把薛璃往薛暝处推。江玉枫道:“你不必今晚带他走,我送他走。”
他轻扬手,弓匕退往一旁,让出往门口处的通道。薛凌不答话,查看着要走。江玉枫道:“走走走,赶紧走,我说送他,肯定送他。”
说着他从茶桌下头掏出个袋子来,解了抽绳,倒拎着抖落处七八个畜生样把玩物件,薛凌神思紧绷,确定他拿出的不是要命东西,才敢去定睛细看。
黑体金纹,状如卧虎,正是她埋在宁城原野上的……死铁。当初和霍云婉炮制出来的图样,也给了江府一份。
她目光缓缓移到江玉枫脸上,失笑垂了手,退到薛璃身旁,半晌嘲道:〃是了,是了,我就说,你平白无故的递什么消息给拓跋铣。
他许了什么好处给你,也说四五座城?你指望桌上这堆东西去……〃
江玉枫拂袖将那七八块假兵符扫跌在地上,怒目憎道:〃我指望怎么了,我指望怎么了?你不是和他勾三搭四?你什么脸来说我平白无故?
这些事哪桩哪件不是你做的?我指望怎么了?你的呢?我的都在这了,你的呢?你把它藏哪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把它全丢了,你藏哪了?你为什么回来,你有什么后手?你是不是已经拿到了西北兵权?
你把它藏哪了?你把它藏哪了!〃他看桌上,还想找出什么东西来扔,然先前茶具早已扔的干净,这会只剩那本书卷搁着。
他抄起要扔,又似有不舍,恨恨按在胸口,问:“你把它藏哪了?你杀了拓跋铣,肯定是你有万全打算,你把它藏哪了。”
薛凌笑笑,捡起就近的一块道:“我没藏,这是個假的,用不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的了别人,你想骗我?”
“是假的。”她走了几步,将那只卧虎放在桌上,温声道:〃我以为是真的,实际上都是假的。
我拿着东西过去,顶着薛弋寒儿子的名头过去,我说我想换个好皇帝,但是他们不信我。
沈元州不信我,拓跋铣不惧我,区区一个百夫长,也不愿意随我征战。遇见个老妇,她喊我快走。又遇见个老头,他说他只想要自己儿子。
我还遇到几个逃兵役的,他们喊我滚远些。〃
她指了指那块死铁,劝近乎癫狂的江玉枫:“这个不行啊,是假的。”她回身喊薛璃:〃你当晚去山谷拦我,就是因为这个。
他喊你去拦我,只是想确认我往西北,好给拓跋铣传信。他指望和拓跋铣勾结,得了几块死铁,也起了妄图兵权的心,是不是。〃
所有事情都得到解释,犹记得,图谋霍家性命时,胡人来京,曾在江府会面,当时还诧异江闳父子向来谨慎,怎么会把狗往后院领。
现瞧,文武皆有养寇之意,无怪乎她杀了拓跋铣,江玉枫如此大肝火。
薛璃点头,平静道:“是啊。”他也笑,不偏不倚道:“你也是啊,没什么差,所以我们回去吧。”
那晚回来,他并没立时知道真相,只拓跋铣既和江府有书信往来,消息一断,江玉枫就知道胡人那头出事了,故而他反倒是最早猜到拓跋铣已死的人。
虽说两军交阵,死伤无定,可没理由战事才起了个头,王上就没了。随后沈元州死讯又往京中,猜也猜的到,这里面少不了薛凌手脚。
上元之后,瑞王江闳身死,江玉璃守孝在家,朝廷里已全无江府说话的份,江玉枫能指望的,就只是当初薛凌递过来的一纸图样。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只要有这么个模子,只要有!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可以计划着遣人往西北,一步步,一步步,得拓跋铣配合,一步步,一步步,将这块铁救活。
但是,拓跋铣死了。
这人肯定是死了,除非这人死了,不然消息不会断。江府现今虽不是重臣,但另有作用,拓跋铣不死,消息一定不会断。
人死了,他知道拓跋铣死了,只是不知道这人怎么会死的这么早。这人还有用,无论怎么想,都还有大用处,怎么就死了。
他日渐暴躁,够不着千里之外的薛凌,一腔怒火伴随真相都倒在了薛璃身上。薛弋寒两个儿子,拎不出一个行大事的人,全是凭喜好做主的蠢货。
如果说上元当晚江闳之死,薛璃尚偏颇江府,时至今日,如他所言,大家都没什么差,既然命不久矣,回去也好。
起码,父亲在那。
薛凌彻底放松下来,笑道:“我不是,我把他杀了,他们还舍不得。”她指着身后江玉枫:“卿何如我哉,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薛璃道:“所以我跟你走。”
江玉枫嗤道:“你走的了吗?”
薛凌回头道:“我为什么走不了。”
“你凭什么走啊,说我们舍不得,谁把我们引到桌上,你想走就走啊。你走,我看看……我看你走。”他坐直身子,前倾些许,期待瞧着薛凌:〃我是最想看你走的那个。
你走给我看看,怎么走。〃
他指了指薛璃,道:〃让他留下,明日你能走,我着人送他去。你知道的,只要你能走,就意味着李敬思替你办事,我不敢不送。
若是你走不了,他跟着你,要死在明天。不如留在这,我绝不动他。〃
薛璃笑,喊薛凌:“家姐,我们走吧。”
薛凌咬唇,没回答他,直视江玉枫道:〃我没引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