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第4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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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清漪是离京已久,然当时她为命妇身,天子亲赐的仪仗护送回祖籍修佛供身,人死了这么大事,肯定有朝事议论。
逸白往日定是知而不告,今日问起,居然敢拿一句“生死无关”来搪塞。还有陈僚,陈僚那,肯定是霍云婉生了疑心,她既生疑自己做了……
那自己最好是真的做了,偏偏自己没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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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2章 常
每每这些事烦躁,便觉脑中跳痛,忍不住要把左手往右手腕上搭。薛暝暂未瞧出她反常来,惦记着大半月奔波在路上,轻道:“不然,让底下上些热水来,早点沐濯歇着吧。”
他一出声,薛凌又勉强好些,偏头往门外看了眼,道:“怪哉,怎么不见含焉,这个点儿能去哪。”
薛暝道:“想是跟丫鬟去旁处玩了,估计也没人通知她咱们要回来,有事的话,我去寻她?”
虽这么问,然他想薛凌断不会有急事找含焉,没准是两月未见,心下惦记,恐出了事,呆会自己去瞧过,平安即可。
孰料薛凌起身道:“有,我自己去找。”
薛暝一头雾水跟在身后,出了屋子先在前院转得一圈不见人影,又往后院去,仍没瞧着,抓着个洒扫小丫鬟问,才说是在后罩房主屋处玩着。
“姑娘近儿个好琵琶,特请了個娘子教,底下都跟着在学呢。”她举了举手里笤帚:“这会轮到我值扫,不然也去了。”
薛凌转身循着去,过了第三进院便听到屋里笑闹一团,夹杂着些铮铮切切,有丝有弦。
她停在门口,伸手搭在门环上将叩未叩。薛暝等了片刻,仍不见她叩,试探伸手要覆上去,尚未触及,薛凌“咚咚”两声,不等人应,伸手推了门。
“吱吖”一声,里头靡靡雅雅应声而听,七八个姑娘各执琴箫琵琶齐齐看过来,上位处是一个三十来岁样妇人,素色衣衫简单发髻只别了绿木簪子在上头。
含焉最先反应过来,惊喜喊“哎,你回来了”,喊罢忙将琵琶搁在一旁起身拎了裙角小跑至门口,道:“何时回来的,怎么没人说一声。”
说罢羞赧样看了眼身后,低声道:“我闲着无聊,学来玩的。她们也是闲着,一并陪我玩。”
薛凌笑笑道:“我有事说与你,让她们先走吧。”
“嗯。”含焉欢声应了,转身进到里头,且与那教学娘子低声告罪了几句,又与几个丫鬟道“今天就先散了吧,咱们明儿再玩。”
她到底是个主家,底下哪有不听的,又见薛凌煞煞站在门外相候,一个个根本不敢久留,转眼做了鸟兽散。
含焉抱了琵琶款款过来,脸上欢喜笑意蔓延至脚下海棠色罗裙,眉眼生娇问:“什么事,这么急,你是不是才回来,都没换个衣裳,咱们回去说?”
薛凌指了指台阶:“就这吧,这儿好。”
含焉疑看了看台阶,薛凌下得两步自个儿先一屁股坐了下去。含焉抿了抿嘴,跟着坐到了身旁,语间稍有怯怯:“什么……事,这么急。”
天边残阳仅剩一丝,云翳里已有隐隐星光。薛凌话到临头不知为何嗫喏,指了指琵琶道:“也不是急事,你学了些什么。”
含焉稍松了些气,轻举了举琵琶道:“近日学的楚调。”
“唱的什么?”
含焉拨弦,哼得一句“家住金陵县前,嫁得长安少年……”唱罢搂着琵琶垂眼羞道:“我学的不好。”
她也没学几日,自是好不到哪去。话落记起永盛的事,又忙抬头道:“怎么,怎么你走,要……把那么大的铺子给我,薛姑娘……”
薛凌偏头,与她四目相对,道:“我把他杀了。”
“啊。”含焉低低惊呼了一声,推手要退,薛凌手疾,扶住要跌倒的琵琶。
含焉回神,慌乱看与她,抖手将琵琶揽回怀里。道:“杀……杀……”
“申屠易。”薛凌道:〃去岁申屠易随我往安城办事,被沈元州带走,我救他不得。
我把沈元州杀了。
就在上月初十晚,我把他杀了。
但是他不记得他把申屠易丢在了何处,所以我没办法寻尸骨回来给你。
我来跟伱说一声,我把他杀了。〃
含焉死死搂着琵琶,看着薛凌只顾点头,半晌才从牙缝挤出个“好”字来。
她说:“好。”
她有满脸桃粉胭脂艳艳,连眼尾眉梢都是红的,瞧不出本来面色,只搂着琵琶看着薛凌道:“好,我知道了。”
薛凌笑指了琵琶,又问:“你刚才学那个楚调,唱的什么,再唱一句。”
她还是说:“好。”
她战战兢兢回正身子,将琵琶拿好拨弦,颤声唱:〃
家住金陵县前。
嫁得长安少年。
回头望乡泪落。
不知何处天边。
胡尘几日应尽。
汉月何时更圆。〃
唱到此处便唱不下去,她看薛凌:“我听说……听说,胡人又打过来了,是,是吗?”
“是,过了平城了。”
她笑里有哭,哭中还笑,到头来还是说:“好。”
她说:〃但是我唱的不好。
这是新学的,有……有别的,我换一个。
日上东山诶,水呀水潺潺喽。
那春风儿闹呀,过呀过窗沿。
妾自窗中久,郎何离窗前。
春风有时来,郎呀何时还。
月落西山诶,云呀云绵绵
那夏风儿笑啊,过呀过窗沿。
窗外连理盛,窗内妾影单。
夏风有时来,郎呀何时还。
郎呀郎,郎你还不还。
日出东山诶,水呀水潺潺,
那秋风儿暄啊,过呀过窗沿。
窗外比翼飞,窗内妾影寒。
秋风有时来,郎呀何时还。
月落西山啊,云呀云绵绵
那冬风儿厉啊,问郎在何边?
原上霜雪重,枯骨难寻见。
冬风日日来,我郎莫回还。
生女勿悲酸,生儿莫喜欢。
妾女犹得望窗台,儿郎莫回还。〃
她转脸与薛凌,笑道:“这个我唱的好,小时候就唱。”
她又浅浅拨弄了一下弦:“妾女犹得望窗台,郎君不回还。”
她问薛凌:“你们去干什么呢?是去打胡人了吗?”
两人离的近,薛凌闻到她身上香膏馥郁,点头道:“是,我把拓跋铣也杀了。”
她婉转笑开来,抱着琵琶道:“好。”
薛凌指了指自己头上,道:“那个石榴花的钗子,我不慎弄丢了,还有没有,再替我寻一只来。”
“好。”
薛凌指了指前院,道:“天黑了,早些过去吧。”
含焉起了身,抱着琵琶抢在了薛凌前头走。一路急急,全不顾薛凌有没有跟上。到了正方住处,方略躬身说要回屋休息。
薛凌点头应了,进了自己屋,见下人送了些新鲜样吃食在桌上,又有丫鬟来问:“姑娘可要再传些饭菜来。”
薛凌摇头道是“不必”,夏日昼长,天黑之时,差不多已经过了晚膳的点。倒是回来那会没撞上含焉吃,估摸是她玩在兴头上,只随意吃了些。
因着回来时和薛暝在街上用过茶点,薛凌并不饿,瞧见桌上东西,捡了几粒鲜果捏在手里要吃,另喊丫鬟备些热水,如此便罢。
洗浴之后换了衣裳,人尚无睡意,捏了卷书在手里,熬了一灯油火。含焉唱的那个楚调,是庾兰成的《楚歌》。倒不是写的如何才华横溢,只这个人,为北周梁元帝臣子。
该人在谋之时,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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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3章 常
她对着一纸空空不肯着墨,暗笑自个儿不知何时竟开始得意于这些巧合世事,就好像也信了神鬼天命。
夜深过半,还不见她歇,薛暝上前轻催了两句。薛凌笑笑将笔往砚台里蘸,道:“好了好了就好了。”
薛暝无声要退,她道:“等等,等等,你别走。”
薛暝只当她有事交代,再往近处凑了些。却见薛凌用笔婉约,在纸上先写了个“李”字,笑道:“咱们呆不了许久了,且将要做的事理一理,一桩桩办下来,办完了就回去。”
薛暝轻道:“嗯。”
余下便是她碎碎念叨,桌上烛火高照,脚下冰盆融了一半,只剩拳头大小的块子在寒水里漂来浮去。
薛凌横撇竖捺,总算写的不是经年梦魇,她道:〃我们先去给李伯伯上个香,看看哪日适宜迁坟,这事儿最要紧,我也不懂里间规矩,你寻個好的风水先生来,至少要比司天监的蠢狗好些。
要去李敬思处一趟,这也要紧,咱们既丢了东西,保命凭仗就只剩他这块了。以我跟他……〃
她顿了顿,还是续道:〃以我跟他的过往,总不至于……另来要去宫里头,再往苏凔处。
江府那头也要过去,再有就是……“她拿笔头指了指隔壁方向:”她既不肯跟我们走,就寻个好路子,安排妥当些。
别的,等事成了,先往明县一趟。〃
薛暝道:“去那做什么。”
薛凌顿笔,撇干上头墨,挂到架子上才答:〃也不是去那,是去那近处,当年我落水被冲到那,估摸着落水的地方不远。
既无别事,想回去看看。“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和盘托出:”我在那……不得已杀了个人,想去看看他尸骨在不在,也……也带他回平城。〃
说罢起了身,笑笑要往里屋去。薛暝没应话,却是重重点头。他甚少听她提起当年事,何时杀了个要特意去收尸骨的人,更是从未提过。
薛凌心中戾气大缓,进得寝居脱了外衫躺在床上。她是……甚少想起过丁一,再想当时一路跟着的人不少,可能捡的也只有这一个。
要回去,能捡的还是捡一捡,捡回去也与鲁伯伯葬在一处,都在平城外。
几个呼吸间,她便睡的熟。翌日晴好,早膳后,照例有人来报朝事,却道是“朝间只议了祭天,别的,都没了”。
薛凌本已不在意这些,由得他说什么,都笑笑称“知了”。那人又絮叨几句,她方知,离京两月,魏塱倒有一月半没开朝事。
东南战事不休,西北各自称反,确也没什么要议,挥退来人。薛暝上前道“香烛冥钱都备了,园中马车也有空余,随时去得”。
薛凌看过天光,兴致盎然喊“那走”。起身后又道:“顺路我想去佛殿看看,你我都穿素些。”
薛暝点头,瞧她今日原是底下丫鬟捡的衣裳,翠衫绛裙,大朵大朵的水莲花燃在身上,灿烂明媚。
薛凌换了套灰素袍子,作男子样挽了发髻,亲拎着一篮子冥物往壑园外,人上了马车忽地记起,离京时,那个车夫张二壮死在了路边,壑园里平白少个牵马的,回来居然没人问起。
她撩帘,缝隙里看今日赶马的是个花白胡子老头。老头好,活了一把年纪,总该知道啥叫不能自寻死路。
隐佛寺还如昨,正门走不得,车马行至后偏门,便要行路登阶上去,再过丛林方至后山荒野处。
两月不来,又是草茎乱横,夏日里,还吹开些不知名黄的白的野花,斜七竖八挡在道儿上。
薛暝拦住薛凌,自个儿走在前头,边走边将枝叶往两旁顺开。薛凌笑道:“我看别的坟头也月月日日没断过香火,那些人是从哪走的,天上飞的不成。”
薛暝随口:“多半是下人来往,且焚了就走,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就算了,草长得快,拦路也正常。”
薛凌跟在后头扬了扬篮子,嘟哝声轻:“我也没说不正常啊。”
好不容易行至老李头坟前,坟头土地还算干净,想是隔三差五的就有火烧,草木都学乖了,避着这块地儿长。
薛凌放下东西,理了理衣衫,正经跪在地上,往篮子里寻了火折子出来,又拿香烛点燃,双手奉往碑前。
青烟缭绕往上,她叩了个首,笑道:“咱们真的要回去了。”又去拿黄纸引燃,喊:〃对不住,我以前总想,你七老八十岁,死了是个喜丧。
那……那算不得,怎么也得是个寿终正寝是不是。〃
篮中冥帛取尽,她对着一堆熊熊再叩首,道:“以后我就算了,你跟我回去吧,我去接丁叔,他跟你跟我,一起回去。”
算了算了,存善堂里老李头喊“算了”,她又不肯算了。
今日还不肯算了,说什么以后。
薛暝撇脸往一旁,来这么多回,他只见薛凌时有伤怀,不见她跪过,这会……不知如何是好。
火势渐微,薛凌起身如常,笑道:“好了,咱走吧,算卦的找的如何?”
薛暝侧身避开,让她行在前,说是“周遂在办此事,回去就该有消息了”。
薛凌拎了篮子,空荡荡晃悠了两下,道:“哎呀,忘了,我要去拜佛,咱们好歹是备俩果子,这空手怎么去。”
薛暝蹙眉,实没料到她真生了拜菩萨的心肠,一时为难,想说不然去哪找些。薛凌又随性道:“算了,算了,量来也不会怪罪。”说罢将篮子塞与薛暝自个儿走在了前头。
其语间豁然,分明,也没把菩萨放在心上。
乱象已久,京中虽然安乐,实则各处戒严,隐佛寺本就少人能进,又因年初祭天牵连到黄家案中,更是香火衰败。也就是多年风雨屹立,不然没准房顶都让魏塱掀了去。
薛凌近半年来过数回都只在后山荒地打转,现踩脚进了前院,见以前念经的和尚,敲钟的大师都不见了踪影,奇道:“怎么这也长草了。”
薛暝轻道:“或许是,来的人少了。”
薛凌转瞬想透其中缘由,却是朗声笑称:“好极了,看着碍眼。”
她对这地也熟,径直往文殊殿去。隐佛为大寺,四菩萨各有其居,与金刚天王齐列,佛在其中,同称大雄宝殿。
薛暝一路跟着,走到门口,见她顿脚,似犹豫了片刻才进屋。这里也冷清,不见信徒来拜,只有个年轻和尚坐在最角落里闭眼敲着木鱼。
薛凌行至蒲团前,仍没瞧着他睁眼,索性也就当这秃头不存在。她看座上文殊驾青狮,身紫金色,形如童子,五髻冠其项,而左手执莲,右手持剑。
果然是,和齐清霏拿的那把一模一样。
分明是些枯骨死草,朽木泥胎,怎么天下各处,都捏出同一个模子来?
薛凌抖了抖袖,将双手至胸前合十,薛暝只当她要拜佛求愿,却见薛凌又缓缓分开,掌向文殊,像在推开一扇无形的窗。
她将那些前尘旧恨尽数推到菩萨面前,恩怨在右不平意,疤痕在左难愈合,道:〃伱看见了,看清楚,我只差一个。
你且让我看看,你那把剑,究竟能斩断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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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4章 常
一旁木鱼“咚咚”声不紧不慢,那和尚,就没睁过眼。
事毕二人绕回后山,马车回到壑园已过了晌午,随意传了些吃食,周遂领了个五六十岁仙风道骨样老叟来,说是寻的“道家”。
薛凌本是端了碗绿豆糯米酒水丸子吃的正开怀,忙起了身,双手交叠,躬身作了礼,喊了句:“见过老先生。”
那老叟受用无穷,一甩拂尘道:“小姐多礼。”薛暝忙移了椅子来,坐下后奉了茶,薛凌才道“要将家中老人骨殖移往故居,请先生看个良辰吉日。”
老叟笑道:“分内之事,还请小姐告与亡者生辰八字,好作推演。”
薛凌愣在当场,良久局促道:“这个……这個。我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老叟缺了些眼力劲儿,奇道:“这如何能不知来,你既要与他迁坟,不能非亲非故……”
薛暝伸手将人扯往一旁,与薛凌道:“这个不好,咱们换一个,”转头与那老叟道:“你可以走了,茶钱不会少。”
老叟站稳,不知犯了哪门子忌讳。薛凌笑笑止住薛暝,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