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第4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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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值了。”
薛暝再没说什么回屋收拾了桌上零碎,转身进入齐清霏房里,问过无人应答,走到里屋,薛凌不在床前。
他四处张望,才看到薛凌在梳妆处,不知盯着什么出神。走近见桌上有个两尺见方盒子,里头装着些荷包银钱发钗珠环各种姑娘家小玩意儿。
薛凌手指间拎着的,是一对儿兔子样白玉,雕的纤毫毕现,很是精致,看其油润度,估计齐清霏没少把玩。
看过一阵,薛凌将其放在了左手手心里,又去翻盒子里各种,有些花花绿绿的手串,几颗奇形怪状的玉石,和几个指节大小的人偶,看起来,人偶关节处活动自如,估计都是齐清霏心头爱物。
她总算翻到那把剑,忍不住要笑,尺长的一柄粗糙白铁,甚至都没怎么打磨,柄窄而刃宽,但是剑尖的火焰纹做的很像,还用朱砂染了色,拿在手里熊熊欲燃。
这显不是单独的剑,也不是哪个寺庙里供着的菩萨,多半是开阳城中卖人偶的让齐清霏遇见了。她丢了菩萨,只收着这玩意儿。
薛凌拿在手里,不知道该往哪放,良久将那两只兔子系了上去。这东西,怕是拿去切個果子都切不齐整,哪里能断红尘烦扰。
她笑笑要往床边去,既然齐清霏喜欢,不妨给她带着。才抬脚,霍知快步进来,低声道:“沈元州过来了。”
薛凌道:“怎么就过来了,胡人收兵了吗?”
“城中未鸣金,多半还没有,大概是……他想来看看齐姑娘最后一面罢。”
“他有什么好看的。”薛凌笑道,摇晃转身去了床榻,轻将手中东西搁在了齐清霏胸口,转而寻了把椅子坐在一边等沈元州。
她方才找过衣裳,皆不是齐清霏旧时姑娘家穿的,换与不换,也没什么两样了。
片刻沈元州进了屋,大步到床前,怔怔站了一会,指着那剑和兔子道:“这什么东西。”
薛凌道:“是她的小玩意儿,她说她喜欢,让我给她带着。”
沈元州伸手摸了摸,转过身来看着薛凌道:“她与你,认识不足五天,你说,为什么她要去抓箭。”
薛凌仰头,哧哧笑道:“伱问我,我问谁,可能她年幼心善,不懂兵不厌诈,见你墙上暗箭伤人,一时忍不住。”
“这话你信吗?”
薛凌偏头,看齐清霏已经成了一块冰凉,笑道:“死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不信。”
沈元州阴晴不定打量她片刻,终似下定决心般放松下来,道:“你走吧,带着你的人晚间出城。”
薛凌像听着了什么笑话,奇道:“我为什么要走。我立功归来,还没问你要赏,沈王赶我走是什么意思。不能因为你把自个儿妹子弄死了,迁怒于我罢。”
沈元州逼近两步,两指夹着一张薄纸递给她,什么话都没说。薛凌笑着接了手,看纸上内容是:与兄问安,一别逢难,千言难书,唯道兄自珍重,若口称“薛凌”者前往,兄有性命之忧,务必远离,不得相近,
苏凔,顿首。
她随手将纸还递给沈元州,漫不经心转头往一旁,仰在椅子上道:“这个苏凔,是什么人。”
沈元州按着腰间刀柄,道:〃你不认识,就算了。这信,是今日早间到的。
我不信他。〃
原当晚薛凌去苏凔处,确认沈家事是她做的,又听她说要往西北,苏凔立时便担忧她往西北要杀沈元州。
二人情谊非假,眼见沈家不存,苏凔实难坐视不理,当即修书往西北来。那时沈元州还没称反,魏塱还在抚慰沈家之事,信顺利出了京。
他既不想沈元州出事,又不想薛凌有恙,故而写的隐晦,猜薛凌往西北,肯定是用的“薛宋”旧人身份,提得一句,沈元州有提防就行。
然书信走的是民道,本来就慢,而后烽火四起,耽搁许久,大半月才到了棱州,盘查之人见是给沈元州的,立时报了上去,又过重重关卡,这才到了宁城。
薛凌仰的自在,浪荡道:“既然不信,管他做什么。”那确是苏凔的字,至于是不是苏凔的信,估摸着还真是。
自己临行前去了苏凔处,跟他说了要来西北,没想到苏凔跟沈元州如此深情厚谊,居然特意写信来告知。
时局乱成这样,他从京中给沈元州传话,若无意外,有两颗脑袋要掉。他在京中掉,私通反贼。她在这儿掉,沈元州行事,肯定要杀了自个儿。
可惜出了意外,苏远蘅摆了一道沈元州,沈家之死也和苏远蘅有关,沈伯清走之前给过信,沈元州定然是知道,他必定对苏家恨之入骨。
苏凔又与苏家有亲,沈元州哪会将苏凔的话奉为圭臬,余光看站在一旁的霍知面如死灰,她索性拍了两下巴掌,道:“休管他。”
沈元州复看了看床上齐清霏,道:“你们走吧,我不固然不信他,也没多信你,看在清霏和你立功的份上,胡人收兵,你们就出城,去往哪里都可以。”
“笑死了,我只是来投奔你,你不接纳,我走就是了,要看谁的面子,又要看谁的功。”
沈元州道:“我一定是在哪见过你,你来肯定不是为了投奔。你说的也对,我不接纳,你走吧,咱们分开,他日相逢,再论。”
薛凌手指齐清霏:〃我带她走,人是为我死的,她想当个将军,死在沙场,埋在城外义塚去吧。
你来的晚,知不知道城外有个义塚?〃
沈元州居然没反对,半晌只道:“也好。”
他替齐清霏扯了扯衣衫,拿起那柄假剑,自言道:“儒童文殊,持智慧之剑,斩无明贪嗔痴怒。她为黎庶社稷死,配的上这个,也好,跟着她去。”
薛凌摇晃着脚,笑道:“什么黎庶社稷,她不是被你我骗的么。”
沈元州猛回头,怒视她道:“你赶紧收拾东西,滚。”
薛凌无谓道:“行啦,行啦,我就走了。”她起身往外,摇着手道:“我回去睡一觉,这两日累的很,停兵了就喊我。”
霍知二人跟着她到外,因沈元州还在,霍知想问不敢问。等了半个约莫半个时辰,沈元州离去,才与薛凌道:“怎么就要走了,咱们还没……”
薛凌浑噩不耐:“没见那纸上吗?你要死在这别带上我。”
“他不信,不像是装的,是真不信,还有机会。”
“他确实不信,那是因为苏凔姓苏,可你也听见了,他不信我,我早说他不信我。”薛凌笑道:“你我该庆幸点,他仅仅是不信我,而不是怀疑我。不然,咱们要与清霏一并躺着了。”
那把剑的焰纹在眼前摇曳生姿,好像真能斩断一切无明业火。她突然没了诸多执念,平静道:〃别说了,可以吗?咱们出去,这里留不得。他不信,是念着清霏。
等日子一长,一定会杀了你我以绝后患,不如想想别的法子。〃
霍知顿口,躬身退了去。薛凌捏着手,躺到了里屋。日暮时分,城中鸣金声才起,未等薛暝喊,薛凌起身坐起。
不多时沈元州着干净常服过来,身后跟了几个熟面孔抬着个四方箱子,陈泽亦站在旁边,对薛凌道:“他们送你出城。”
薛凌点头称好,他又道:“你……给她……给她,选个空地吧,不要与将士埋在一处,还是个小姑娘呢。”
薛凌仍点头,沈元州指挥几人道:“好了,抱她进去。”
薛凌大惊,指着那箱子道:“她怎么进去?”话里有姑娘声气。
沈元州明显听出了不对,审视她没说话。薛凌咬牙,仍指着那箱子,一字一顿道:“不行,这个不行。”
沈元州撤了目光,叹气道:“没旁的了,就这个吧。”说着努头示意底下人将齐清霏装进去。城中棺木……不够用,主要是不能抬出去,这个其实很不错。
他道:“她坐在里面,也挺好。”他宽慰薛凌,又像宽慰自个儿:“我幼妹英娘死在京中,一把火烧的只剩灰,连口箱子都没,人死两不知,她二人脾性相仿,肯定都不在意的。”
霍知急上前,道:“齐将军不拘小节,肯定不会在意这个,时局艰难,小少爷就不要……”
薛凌垂下目光,笑道:“也是,也是……这个挺好。”
她与他,两人的幼妹,被他与她,亲手装在了箱子里,看起来,两个箱子大同小异,都找不出半点区别。
陈泽抹了两下眼泪,什么都没说。一番折腾,硌人上路,沈元州道是送出官邸,与薛凌并列而行。
两人一路无言,出了大门,众人行马,另有两匹马拉着一个简易板车,合力将箱子放了上去,临别沈元州问:“你是不是薛凌?”
薛凌笑道:“我是啊。”
“那也好,你走吧,他们带你去暗门,门外备了马,出去以后如何,就各凭本事了。”
薛凌颔首,笑道:“那你反了魏塱,是想换个好皇帝,还是想当个好皇帝?”
沈元州似想了好一阵,问:〃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难道我就当不得好皇帝?
他日我坐得天下,家仇国恨匹夫怒,自有德义两全。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要与我抢?你过来是为这个?〃
薛凌再颔首躬身,手搭在装有齐清霏的箱子上,与众人道:“走吧。”薛暝劝她上马,薛凌道是“不必”。长街夜来,她一路扶着不肯放。
私欲就是私欲,说什么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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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2章 常
城外有松柏依旧,只是去岁来时尚能在霍云旸眼皮子底下买两沓冥帛,现狼烟烽火,城中连个黄纸都捞不出一张。
诸人将箱子放下,在离义塚不远处寻了个空旷位置挖坑。那俩畜生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跟着人前爪口鼻并用,刨土刨的飞快。
薛凌打量四周,笑道:“原上找一片林子不易,难得城外恰好就有,她在这也好。”她看那只豹子,与薛暝指了指,道:“那东西在这,该是能活下去的吧。”
本是想带着走的,路上过来时发现这俩畜生虽接近自个,却并不亲近,多半是不肯跟着。
薛暝点头,陈泽冒出脑袋气道:“什么在这能活下去,我要了,不在这,呆会跟我走。”
薛凌看着要回话,旁人过来道是“坑已经挖好了,还是早些葬了,他们还赶着回程”。
于是薛凌与陈泽各住了嘴,回身齐手将箱子抬往坑边。薛凌只说要将人抱出来好好躺着,打开才看人已僵硬,根本直不开来。
权衡之下,只能连箱子放了进去,坐着,也是极好的。她将齐清霏那個盒子一并放了进去,临填土,又翻捡一阵,拿了两个人偶出来收在自个儿行囊里,复将那柄剑郑重放在了箱子上方。
沈元州底下众人七手八脚填土,薛凌按着那把剑,直至碎泥覆盖过手背,薛暝道:“起来吧,她肯定……不想如此。”
儒童文殊,智慧之剑,斩无明贪嗔痴怒。有这样的菩萨吗?或许……有也说不准?
“是来了一个三姐姐,三姐姐就不是三姐姐,要变成四姐姐。”
她想着齐府那些事,风霜刀刃后,齐清霏喊得还是“三姐姐”。薛凌叹气站起,笑道:“也是,来日方长,等些时日,我拿她喜欢的东西再来祭拜。”
霍知上前催了一句,道是“趁着这会才天黑不久,不然还是早些上路,再晚了,今夜要宿在荒地了。”
薛凌不置可否,陈泽却上前拉了拉她,挤眉弄眼显是有私话说。薛凌看了他眼,又看了看那豹子,跟着往人群远处走了些。
一离开,陈泽即捧手告饶,求道:〃你呆会走,把我也带上,你们可千万把我也带上,你们可别把我一人丢给沈元州啊。
这种他妈的,拿人当畜生的老爷,我怎么能随他啊,我跟你说,咱们一起来,你无论如何得把我带上。〃
他叽里咕噜一长串,薛凌疑道:“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走?”
陈泽跺脚,哎声连天,道:“伱他妈瞎了眼了,没看我出城啥也没带,我的天爷,你……我还以为你看见了……你这……你无论如何帮我带走啊。”
薛凌回头看了眼人群,再看陈泽身上,确是没他的东西,那会谁有心思看到这些,话又说回来,她道:“你本也没什么要带啊,当天进去,不也空着手。”
陈泽恼道:〃那我总有点衣裳银子吧,我啥都没带,是姓沈的不让我带,他让我回去给他找粮。
我同意了,我不同意肯定不行知道吧,我现在看他吓死了,你们无论如何把我弄走,我看出来了,姓霍的听你的,你小子无论如何把我弄走,我谢你八辈祖宗。〃
她再回头,看沈元州手底下的人有七八个,合着除了给齐清霏掘墓,还有盯着陈泽的意思。不过以沈元州的手段,应该直接将陈泽扣下才是,怎么会……
或者这是宁城城外,沈元州觉得没人敢如何?何况自个儿和陈泽并不亲密,没准他觉得,许以厚利,陈泽本该跟着他。
陈泽只当薛凌不愿,双手将人脸掰回来,急道:〃你是不是不愿意,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愿意抗胡,我愿意啊,我愿意啊。
我全付身家性命,我愿意啊,我跟你说,他干啥都行啊,他得……他得让底下人知道是吧,我送死我心甘情愿啊,你不能骗我去死啊。
他今天骗你去,明天不定为点啥骗我去,咱,咱得惜命吧。〃
薛凌辩解了句:“他不见得会骗你,他不信我而已,不信我应该的。”
陈泽一掌推她,又赶忙将人扯回来,低声道:〃你他妈疯了,他凭啥不信你啊,咱们,咱们该给粮,该给命给命,他凭啥不信啊,你得把我弄走,不然就是你们害死我,你得把我弄走。
他不信你,他就不会信我,我说没粮了,他也不信,他能弄死你,肯定要弄死我,你得把我弄走。〃
那厢人填完土,高喊了一声“陈先生”,陈泽挥手道:“哎,我这跟兄弟告别呢,还不让说几句贴心话。”
又扯着薛凌道:“你听见了,你听见了,我是真没粮了,他要是不信你,他就不会信我,你说他得用啥手段,他不得活吃了我,你今天死活得把我弄走。”
有人再往过来走,薛凌道:“我了解他,他若不信你,不会让你出来,一定将你扣在那了,既然……”
“既然个屁啊,是齐将军,我说我跟齐将军有情,我与她山盟海誓,我跟她情比金坚,我无论如何得来送送,那畜生,那俩畜生也得来送送,我不来谁带着来啊,你……”
薛凌怒道:“你胡说什么。”
话落另两人到了跟前,催道:“坟好了,就到这里吧,多事之秋,别讲究这么多了,也就是王上重情,你看现在,哪个死了能出城埋到这来。”
陈泽不敢再多话,求助看着薛凌,她垂头往埋骨处,果见简单垒了个坟头。薛暝递与她一把碎土,道:“你也……与她添一捧吧。”
薛凌双手接过,轻放了上去。沈元州底下各自催促,道是“咱们赶紧回吧,天晚了不定有什么变数。”
霍知亦轻催着薛凌道:“小少爷也走吧,咱们还赶路呢。”
陈泽喊得一声:“薛凌”,又喊:“霍兄,霍兄,你得说句话啊,咱们这走了,不知啥时候才能再见,你……”
为首之人何轩拉了他道:“咱们回去吧。”
薛凌手上沙屑未抖,拽住了陈泽,道:“阁下是何意思,带他去哪?”
霍知一看,忙道:“小少爷有所不知,陈兄报国心切,意欲死守宁城,不与我们同行。”他笑于何轩解释:“怪我,怪我没说清楚,好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何轩未发作,扯了陈泽要走,才发现薛凌没丢手,复扯两三回,仍不见她松手,冷道:“你又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