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第4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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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垣定舆图还明晃晃摆着,薛凌又抽得一张京中舆图出来铺开。成帝陵位于城东,必经之路是正阳街,想来是在此候着李敬思。
当年……当年救宋沧也是,一样的春夜,一样的舆图,好像连忐忑心绪都一样,既担心救不了着他,又隐隐想着,没救到也好,少了个累赘。
现儿看来,果然是个累赘,手指在舆图上点了又点,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一声鸡啼,薛凌从沉思里回神,皱眉将舆图卷起,恰周遂来传,说是马车已备好。
她捏了捏手中卷纸,恍若泰山之重,用尽全身力气才放回桌上。转身出门上了马车,侯在一旁的车夫挑帘递了块牌子,其人自然不是那个张二壮。
说着要走,又上来个丫鬟,含笑道是逸白遣来的。姑娘家出行,总该有人在旁边伺候着。薛凌不答话,普通百姓,哪来的丫鬟伺候,说是民,还不就是找来凑数充个门面。那丫鬟又脆声说备了吃食,先稍稍用些,等些时候官家会分素斋,怕是薛凌吃不惯。
细枝末节不一一做表,春日晨间还凉,今日雾浓尤甚,吸了两口,冷气直入肺里。薛凌靠在窗上又眯了些时候,待丫鬟轻声喊,再看窗外已有霞光。
她探手,抢在丫鬟之前撩了帘子,掀开车门。一门开两处,几乎是同一时间,垣定城门大开,杨素脚踏一匹大红赤兔宝驹宝马,铁甲泛寒,长刀生光,凛凛立于三军之前。
原以为门开那一瞬该有无数哭嚎随流民奔涌而出,他已安排了人手分列城门两旁,严阵以待有人抢行生乱,凡夺门往外者,杀无赦。
然想象中的水深火热并没有翻滚而出,只有甬道尽头处微微几声有气无力的欣喜,喊着:“开门了开门了。”
杨素定睛往里看,才发现并无百姓在此守着,而是黄家逆党中的谁谁谁领着一众人跪于门前,为首的那个手捧托盘,上面放着的,正是黄承誉人头。
可怜这厮身首异处不算,被人往城门上挂了一天又拿下来当个物件摆着。杨素揉了揉鼻子,好似若有似无得闻着些许臭味。
他还没瞧见城内家家躺尸,只带着些得意感叹,虽还不是盛夏,可黄承誉到底死了快两日,是该臭了。
驱马上前几步,对着那跪在首位的人道:“下跪何人?”
樊涛将托盘高举,嗓子嘶哑近乎说不出话,答:“死罪,樊涛。”
渴了数日,是该这幅嗓子,杨素轻扯缰绳:“谁?”
“死罪,樊涛,自请与将军献降。”
杨素抬脚,和薛凌一般无二,从马车上跃下,在地面站定。瞧瞧前方,是一街道,早有御林卫分列两排,马车陆续往右手边去。里面坐的,大概就是天家贵胄。
薛凌环顾四周,朦胧里看自己方位应是在正阳街一岔道口,身旁还有些许瞧热闹的民众探头探脑。
她方站定,车夫即将马车赶往了别处,丫鬟凑在一旁,轻道:“姑娘稍后,李大人就快来了。”
薛凌未答,自往旁边站了些,只说这昏昏天色,要李敬思在马背上一眼认出自己也不容易,想着又往外走了两步。
幸而没等多久,一架玄色马车过去,后头便是李敬思扛刀勒马领着约莫三四十来人经过。不知逸白是如何于他商议,马蹄刚到薛凌处,便见李敬思偏头,与薛凌四目交汇。
原以为他该有询问或惊慌之意,然薛凌看的明显,李敬思提缰按刀,神色威威,尽显恣意张扬,全无半分露怯。以至于霎儿间薛凌怀疑,逸白究竟有没有跟此人说清楚,有可能苏凔要命丧当场?
窄窄一道巷子口,马蹄稍纵即去,苏凔如何……不能把苦心孤诣得来的一切全部葬送。她重重点了一下头,李敬思傲然回正视线,继续领着人群马匹前去。
待这一队人全部经过,小丫鬟来催,说是要快些,不然一会便去不得了。薛凌捏着手腕,这才察觉到自己一颗心狂跳,不知是在担忧事态,还是担忧谁人生死。
再上了马车摇晃一阵,不多时果真是到了梁成帝陵处。下了马车又有人递来丧批殡花纸钱若干,丫鬟帮着拾掇了,紧赶着汇入一群等候在此的所谓平民百姓。
站得约莫一盏茶功夫,有谁朝着薛凌走来,暗戳戳递给身边丫鬟一个牌子。等人离开,丫鬟将牌子递给薛凌,道:“姑娘就是这个名儿了。”
薛凌不答,接手来瞧,上书黄氏女静姝寥寥几字名讳,大概是通行凭证。总而逸白打理过,又是李敬思在场,倒也不用她格外上心,看过便随手系在了腰带间。
系完再看,忽觉这“黄”字碍眼。逸白做事从来妥帖,怎么选了个姓黄的人来。她捏着牌子,一瞬间就是杀心大起,怒憎身边没一个好东西,一日日换着花样恶心人。
然这真是祸起心魔,且莫说逸白绝无此意,更要紧的是,霍云婉对黄家之死只有拍手叫好,就算真是有心求了个“黄家女”的身份牌子,想来也只是为了逗薛凌一乐。
说到底,是她自个儿心知肚明那些手段龌龊,即便明面上得意洋洋,实际内心深处日日耿耿于怀。
旁儿丫鬟不觉,还含笑喊“给黄姑娘请好了”。话音未落,有宫人出来招呼众人进行场。薛凌松了手,亦是朝着丫鬟笑了笑,抬步随着人群一并往里走。
三进三处后总算到了祭祀处,依言跪倒在外侧,薛凌学着众人俯身叩首在地,眼角余光瞥见四周纸钱如雪。
早听得朝廷穷的很,看这排场,分明富的流油。
一拜再拜三拜后,四周已闻哀哀哭声。薛凌大力揉了揉眼睛,也揉出几分肝肠寸断的浅红色来。
此时旭日还带有微微橘黄,不知仪式已进行到了哪。听得鼓响钟鸣,间或长鞭破空,鸣镝惊云,然中心处那些天子臣民在说啥,却是隔得太远,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她小心瞧了瞧四周,可能因为这群人是所谓百姓,并无人关注,这才放心将目光往向祭台。应该是祷官模样的人再读什么文册,看衣服样式,魏塱立于最前,百官按品级依次随于其后。
人脸皆只不足半个巴掌大小,然只一扫视一遍,她便认出苏凔,斩钉截铁,一丁点怀疑都不曾有。
他果真是,今日还朝。
薛凌再未看旁人,许久目光都牢牢定在苏凔身上。风过云走,日烈露晞,有官员出列,奏请为先帝表,天子准奏。
薛凌看着那人走到了梁成帝碑文前跪下一炷香有余,复起身与魏塱见礼,而后退回行列。又有人出列,举止大同小异。
三人之后,此事方停。场上又静止稍许,有礼官读文,而后众人侧目,齐齐瞧与苏凔身上。
薛凌只看见所有人偏头,连魏塱似乎都轻微扬了扬脑袋,猜也猜得到,是苏凔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一瞬间血涌脑门,担忧愤恨各皆有之。苏凔说了什么?苏凔要说什么?
她看苏凔五步开外就是列值的御林卫,握刀执枪百十来人将文武百官围的密不透风,就防着有苍蝇蚊子飞进去刺驾。
却不知里头哪个人被逸白买通了要对苏凔下手?又或是人埋伏在暗处,只等谁一个手势,便有飞羽直取苏凔咽喉?
周遭哭啼声繁,她将手腕捏了又捏,恨不能叫这些蠢货全部闭嘴,好让她认真听听,苏凔到底说了什么?
她始终没听见那里的人在说什么,只看见应是天子准奏,苏凔从官员里出列,上前数步,而后跪倒在地。
又见其恭敬行拜礼,之后直起腰,摸索出一卷文书样东西缓缓举起,高过头顶。可惜她看不见垣定如何,毕竟苏凔现在的样子,和垣定里樊涛所差无几。
薛凌闭眼,心如死灰。
………………………………
第928章 不知春
然一瞬间的万念俱灰并不全然为着苏凔是死是活,更多的,大抵是因为,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如果她是对的,为何宋沧如此正人君子会不惜一死,也要和自己站在对面?
她张嘴,是一句撕心裂肺的无声嚎啕。
风从东面斜斜过来,阳光忽而灼烈欲燃。她一开始绞尽脑汁的想听清那帮酒囊饭袋究竟在说什么,此刻却无比庆幸,幸好,幸好根本听不见那里话语呼喊。
薛凌迟迟不敢睁眼,连身子都在轻微发抖,旁儿一同哭坟的,少不得要腹诽两句,这小娘子,哭的是不是过了些。
瞧着十六七的小妇人,一身素色仍难掩身姿娇俏,这般惨绝人寰相,竟跟天塌地陷了一般。虽为天子娘娘,到底不是生身父母,也非手足鸳鸯啊,哭哭便罢,还能哭出个肝肠寸断来?
人虽心中有疑,俱不敢流于表象,万一这姑娘和皇家沾亲带故……总也猜猜罢了,四周仍是偶尔哀哀啜泣声低,薛凌并没听到她惧怕的惊慌失措声。
苏凔就在天子近处,若他有恙,旁人必以为是逮人刺驾,周遭该有大乱才对。尤其这些百姓,少见刀枪加身,至少该有一两句高呼才对。
她仍在迟疑,听得片刻,犹豫着睁了眼,泪水再框不住,直直流到腮边。饶是如此,却还不敢直接看过去,只余光往四周瞟,想再瞧些什么。
然周围全无异样,该哭的哭,该跪的跪,撒纸钱的依然撒着纸钱,添冥火的还守着聚宝盆没起身。
怎么了?怎么了?
她沉沉喘了两声,不自觉移了下身子,觉着今日日头甚烈,周身如着了火般滚烫。她想从这些莫须有的天向志异里寻求些安慰,在心中强自开怀默念了一句,真真是开春了,这般暖和。
又等了片刻,确实无人惊慌。也就是说,场上无事发生。
无事发生?难道苏凔递的东西不是昨晚写的薛宋案?不会,他既不递,写来何宜。
是了是了,定是他没有自称,只是献了章程,估计魏塱还在看,而逸白的人没听到他自表宋沧,所以还没动手。
又或者是……是他已然自表,逸白是吩咐人在他下大狱的路上动手?这也有可能,毕竟现在是天子在前,以魏塱之谨慎,近卫之人肯定是他心腹,逸白根本没机会动手脚。
是了是了,各有其理,苏凔本就没可能命丧当场嘛。他又没将霍准黄家等事一一说出,晚一刻丧命差别不大。
这也如病急乱投医的揣测勉强压住她心头恐慌,一双泪眼迷离再次恨恨瞧向祭台处,只一眼,叫她瞬间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苏凔已然起身,隔得远虽瞧不清表情,然他手上还明晃晃捏着一筒状东西。不作他想,定是昨夜那卷自表书无疑。
薛凌犹不可置信,手忙脚乱往脸上糊了一把,大惊之下都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只想着怎么可能,苏凔站起来了,东西并没呈上去。
此情此景,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文武当前,他官位在身,就是捧着一坨狗屎说要皇帝鉴阅,魏塱也得沾手上闻闻才行。
所以皇帝不可能拒臣子表,难道是苏凔事到临头改了心意?如此固然好,可人都跪了,怎么可能改,就算他要改,魏塱又不是个死人,说呈是你,说不呈还能是你?
薛凌越急越乱,越乱越理不出个头,脚下往前了好几步,眼看都要撞御林卫的枪尖上,一老妇人扯了她一把,忧中带慈,怜爱道:“小姑娘这是伤心到哪出去了,人有生老病死,便是天子太后,也免不得这糟啊。”
薛凌回神,这才看清脚下,转脸看下那婆子,挤出笑意点了下头算是答谢。婆子丢了手,好似并非是有意救薛凌,而是以为她着实伤心过度,心痛难支,一时自怜其身,叹道:“也不知老婆子能活到哪天。”
又摇着脑袋伤怀:“人这一辈子,活的长了,罪受的多。”
可惜薛凌无心关注于她,全付心思都在祭台处一点一滴上,这会子才瞧见,文武都朝着入口方向瞧,有个年轻男子,推着架轮椅缓缓往中心处走。
然轮椅上是谁,她想着便是瞧的清楚,她也未必认识,更莫说实在是瞧不清,何必花心思去细看。
晃眼间仅大致轮廓见其一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样子。她也顾不上去猜来者是谁,终归能让层层御林卫不请示便放行的老不死必然举足轻重,又遑论天子臣民全停下手中活计只等他一人,估摸着得是几朝遗老,来给梁成帝上坟?
她看向四周,搜肠刮肚欲求先行离开,想想办法,必须想想办法,无论如何得想想办法,宋沧不能死在这,至少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死在这。宋柏就剩了这么丁点东西,妈的,就算是宋柏养的狗,也不能让他死在这。
如何才能神鬼不知的走呢,自己的身份是李敬思通融来的,万一出了乱子,要牵连一众人。
如何走?装作哭昏过去?
她焦头烂额如热锅蚂蚁,周遭一声惊呼姗姗来迟,然并非是她以为的有谁血溅当场,而是一男子半信半疑的激动:“天啊,怎么来的好像是齐大人。”
薛凌沉浸在无计可施的漫天痛苦里,全然没听见这个齐大人,倒是旁儿像是与他相识,好事低问了句:“哪个齐大人?”
那男子不敢直接抬头细看,恐被人发现了治一个不敬不成的罪,只偷摸间或仰脸眯缝着眼瞅了又瞅。
薛凌将手腕抓的要出血,答案总算呼之欲出,那男子道:“真是齐大人啊,他竟成了这样。”
他连喊了两声天爷,旁儿愈发忍不住好奇,低道:“到底哪个齐大人啊,你自说自话不是。”
“前礼官齐世言齐大人啊,我朝哪还有第二个齐大人啊。”
“你怎认得出他?”
男子声音压的极低:“章和三年,先皇后寿,我为宫中送玉器,与齐大人有数面之缘,仰他品行高洁,文墨渊厚,事后仍有往来。去岁他离京,我还去送过。”他愈说愈是悲痛,叹道:“大人怎落得这样一副身子……”
旁儿那人却无这般深情厚谊,自也不知齐世言离京时已然中风偏瘫,不然估计能宽慰男子一句,落得这身子不错了,好些个是在床上躺到死的。
他只附和男子念叨了一句:“原来是这个齐大人,我也是听过的。”
话音未落,一张泣露梨花面凑到两人中间,娇娇脸庞却生的一副沙哑嗓子,像是下一秒里头要蹦出个缠舌小鬼来。
薛凌问:“你们说的是哪个齐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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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9章 不知春
二人齐惊,各往周遭看了眼,才急急嘘声,示意薛凌小声些。最先认出齐世言那男子凑近两步,压低嗓子道:“小娘子是何家人氏,我与友人只随口一句,当不得真。”
听他语气措辞,该是个知书识礼之人。薛凌往祭台处看了一眼,那轮椅离魏塱多不过还有三四丈远。她回头盯着男子,双眼血红,咬牙道:“你说哪个齐世言。”
男子不解她何以如此悲戚,不敢再推诿,小声道:“正是前任礼部郎官齐世言,去岁辞官归故的那个。”
薛凌道:“可是中了风痹半死不活,收了个娼妓当女儿那个?”
男子霎时变了脸色,愈要发作,却受制于场合,半晌恨恨说了声:“小姑娘家,还是多修些口德。”说罢一甩袖,转了个面往旁儿挤了几步,再没搭理薛凌。
她往场上再看,轮椅已近到天子跟前。不管齐世言是怎么进来的,到底君臣有别,他总不能直接扑倒魏塱身上去。
约莫丈远距离,轮椅停下,推轮椅那男子跪身行了礼,场上礼乐皆停,一时只剩些许风声。
齐世言颤颤巍巍垂头拱手,语气因中气不足有些飘忽不定,然话语还算清晰,吐词也连贯。说的是:“草民齐世言,叩觐天颜。”
言罢又冲着旁儿那男子道:“秉文,扶我。”
未得皇令,男子未起,听见这句,也空不出来手来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