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第3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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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不供洒扫,只敬神佛。园里只有寥寥厨娘还在忙碌,旁人都得了假,还家的还家,上街的上街。
洒了一把散钱,身边人也走干净。薛瞑传话,说是逸白问要不要往隐佛寺走一遭,今儿个园中本是要去进香的。
薛凌笑,打起些精神道:“那当然是要去的呀。”
老李头的坟已不是什么秘密事,逸白特意遣人来问,估摸着也是这个。毕竟今日不好往霍云婉处,寺里的秃头也用不着她出面理事。
去肯定是要去的,旁人都有人烧香焚纸,老李头当然不能少。薛凌乐得顺枝儿省点心思,回了话后在自己院里用过早膳,此时才见得天边红日渐起。看样子,今日雪该停。
她丢了筷子起身走到门外看得几眼天色,不自觉唇角弯了半晌,笑司天监果真一群饭桶。昨儿才说天灾,今日就晴的颇好。
含焉跟着出来,看薛凌笑,也抿了嘴揶揄道:“真是难得见姑娘笑,果真新年喜事啦。”薛凌道:“我看今日晴好,呆会去寺里,可以少踩几脚雪而已。”
含焉道:“原是这样”,话落忽而笑意渐隐,不多时全然消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薛凌不是个察言观色的,未曾注意身边人神色如何。坐得片刻,一丫鬟来传,说是马车在候着了。还捧了件鹿皮纹翠羽的氅子,绣花处皆是浮光粼粼,格外精致。
薛凌瞧罢一眼,看了个手巧,念着今日是去游玩,转头问含焉:“园中无事,你去不去?”
含焉像是受惊一般,急抬头看她,又赶紧垂目道:“我,我么……去,去得,”
薛凌这才皱眉,她好些时日不见含焉这般慎微模样。暗道今日自个儿也算和蔼可亲,难不成哪句话又戳着了这蠢货心窝子?
看丫鬟还站着,一手将氅子扯过来抖了两抖塞给含焉道:“外头冷,你多穿点,去就走吧。”
含焉被推的往后倒退小步,手忙脚乱抱住怀里大氅,轻声答了个好,又急道:“姑娘等等,等我回房里取些无事。”
说罢也不等薛凌许,转身往自己房里奔跑了去。连那氅子在地上拖了一角也顾不上。薛凌越发好奇,这些物件,平日里见含焉看中的很,今儿个突然就不当回事了。
她看着背影远去,走得几步靠在栏杆处,不多时又见含焉拎着个包袱奔过来,倒是那件氅子不知去向。
人走到跟前还没站稳,即气喘吁吁道:“好了好了,薛姑娘,我们走罢。”
薛凌含笑特意问了句:“氅子呢,外头风大。”
含焉像是才记起有这么个东西,怔住一瞬又赶紧摇头道:“没事没事,我不怕冷,以前……”她顿然收口。
以前……你看,人哪能没个以前。以前在平城时,可是比这冷的多。
薛凌先转了身,跟着丫鬟往外走。含焉还站了少卿,跟着小跑追上来。
冷是不冷的,女眷的马车里置了炭盆,又好几个汤婆子灌了滚水,拿一方云锦裹了搁在榻上。
壑园祈福的人早早便去了,此行只薛凌二人和几个随行丫鬟并薛瞑跟着。街上热闹,隐佛寺倒还不算拥挤。到底只是些贵人来往,香火鼎盛,却不见得人流促织。
今日闲暇,入得寺里,尚能徐徐走几步。身旁仅留薛瞑拎了篮子跟着,丫鬟一律在寺外等候。含焉在侧有瑟瑟之态,三人一道,薛凌倒很像哪家的小姑娘偷溜出来寻个雪趣。
老李头坟前香烛烧罢,薛凌蹲下身子一杯薄酒覆上去,也不顾得含焉二人在侧,嬉笑道:“李伯伯在那头也要平平安安,欢欢喜喜。”
她甚少与人祝酒,竟想不出什么好词来,用的是含焉早间原话。合着一脸笑意,既不见肃穆,也不见恭敬,实不像上坟之态。
薛瞑站在一旁不言,含焉居然也全无反应,都没问一句躺这的是薛凌什么人,只顾着将那布包搂的牢牢实实,好像怕掉火堆里烧错了一般。
良久见薛凌起了身,还是双眼含笑,喊薛瞑二人道:“走走走,事办完了,去找点乐子。”
含焉这才怯怯喊:“薛姑娘。”
薛凌一转脑袋:“何事?”
“我……我想给屠大哥烧……焚些纸钱。”
话未落,泪先断,她抹了一把,才把包袱往薛凌面前摊,急急道:〃我想给他焚些纸钱,可他们说孤坟野鬼,焚了也是收不到的。唯有他的贴身东西,能将人唤回来。
我只剩这一件旧物,求你帮我找个高僧,也替他念经招魂,让他……让他可以转世投胎。〃
薛凌目光看过去,包袱里头是件黑灰色麻布罩衫,常常是赶路之人拿来遮风挡沙。廉价粗糙,坏了也不可惜。
她伸手接过来,上头已经沾了花露气,是含焉常用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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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2章 公卿骨
那厢含焉长出一口气,复抹了把眼泪,哽咽说不出话。薛凌在手里掂了掂旧衣,道:“小事而已,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她还是那般嬉皮笑脸:“早拿出来,没准申屠易现在都能下地跑了。”
含焉止住抽噎想辩解,话到口边还是什么也没说。薛凌道:〃今日来的不巧,我没与白先生说一声,贸贸然去找人,怕是寻不着个好的。
你先收着吧,晚间我回去交代底下请俩和……“,她改口:”请俩高僧到院子里喊。要喊就喊到身边去,何必在这荒郊野外的喊。〃
含焉对这提议好像并无惊喜,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些不大乐意,但还是把包袱接了回去。薛凌牵强的安慰着人:“大好的日子,何必哭哭啼啼呢。”
又说得几句,才见含焉勉强漏了笑脸。三人一道儿回了往主殿供了几位神佛,燃了两缕檀香,这才打道出了寺庙门。
薛凌不忘顺手在佛像底下摸了个果子,就着衣襟擦擦,一口咬下去唇齿生津。她顿住脚步,往上看,瞧不清是哪路仙家的脸。
只心中嗤笑一声,你托我的福才吃得一口好果子,倒要我大老远的来拜你。
薛瞑二人等她一瞬,见薛凌又抬了步子,皆没多问。含焉紧跟上来嗔了一句:“马车上有吃食,这些落了灰,吃坏肚子可就糟了。”
薛凌只咬得那一嘴就想扔,看门口人来人往,恐有损壑园颜面,这才捏手里又啃了两口,一路回到马车上。
午膳也没回园,就歇在临江仙。含焉进得屋里,似要将那包袱放下。放椅子上也不好,放桌子上也不好,放窗边榻上也不好,来回转了一圈还搂着不肯撒手。
薛凌已捡了几样干果在手里,漫不经心往嘴里丢,见含焉跟个无头蝇子似的乱窜,道:“你随便找地搁着吧。”
想是听出她语间不耐,含焉又是愁容上脸,眼看着要哭。薛凌忙道:“我是说不好总抱着,你这般上心,怎不早早说与我来,事儿早就办妥了。”
含焉久久无言,半晌碎步行至榻前,双目怔怔看着窗外,将包袱搂的越发紧。好一会子才轻声道:〃我……我也想早些说与你的。
可我又不想说与你。
有时候想想,丢了也好。
我与他,几日露水恩浅,还……还……情长还不如往日客人。
我如今过的又好,我不想与你说以前那些不好。〃
薛凌轻“嗯”了声,又是好久,含焉垂头,低声道:“我不想与你说,也不想自个儿记得。”
她转脸看向薛凌,展颜道:〃你那日说的好,妇人也好,男子也好,都该有些帮扶天下的正心。
我也不知如何才能帮得旁人,可苏夫人也说的好,自己过好了,才能帮得旁人。我想以后的日子都好一些……等大家都好了……屠大哥他……他肯定也会好……他好……〃
她愈说愈急,愈说愈乱,逐渐语无伦次,薛凌打断道:“我知道了,晚间回去就着人去办。”
含焉住口,转回脸,片刻又道:“薛姑娘,你……你……我有个……”
“有什么话直接说。”
“你怎么能……能毫不犹豫的选择记住呢。”含焉恐薛凌误会,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也很好。
壑园里人也好,吃的也好,住的也好。如果我不去想屠大哥,就会一直好。我知道你一直在……一直在……
如果,“她不敢直视薛凌,只是试探着问:”如果就这样过下去,你我都……都……〃
“都怎样。”
“都……都能平平安安。”
炒过的花生在嘴里嘎嘣一声,薛凌细嚼慢咽,吞下去才回头笑:“你以前说,你长在平城,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最远……最远……最远是宁城。”
“宁城到平城,快马不歇不过大半日。若是普通劣马脚程,再带些行李,得走上昼夜吧。”
含焉垂头:“嗯。”
“宁城繁华,两城之间的人求些活计,是该往那去。平城往东,差不多也是这个距离,另有一座安城,你可去过?”
“只是听过,不曾去得。”
薛凌出了口气,接着望向窗外,徐徐道:“我猜你也是听过没去过。那一带的人,大多知道平安二城的来历。”
她再没继续往下说,含焉等了一会抬起头来,再看薛凌,恰见她变了脸色,狠道:“我要的平安,就在那,不在这里。”
世事总有些不经意的巧合,将人持续往深渊里推。含焉再没多问,薛凌又吞得两粒糖莲子,小二大呼小叫进门上了点心。散了几粒碎银当赏钱,她作欢喜状招呼两人赶紧坐下吃。
这几日来的愤懑气一扫而空,像是终于找着了缘由。薛璃不愿意提及往事,是因为现在江府锦衣玉食罢。
这些懦夫,她忽而开始得意于自己孤勇。
薛瞑与含焉二人依言坐下,一并乱吃了些。三人还没散,忽闻底下大堂里喝彩声震天。薛凌抬头,顿了一顿催促两人快些吃,吃完也去凑个热闹。
含焉不解其意,只赶紧吃完手上东西丢了筷子。薛瞑紧随其后,反是薛凌又饮了两大碗粥水才起身。
临江仙一楼的大厅里常年有说书人,醒木一敲悲欢离合皆在其内,镇尺一打抑扬褒贬尽在其间。只是阁楼里听得隐隐绰绰,不知今日说的是哪出。
三人下到堂前,给了茶水前,坐到里头,才瞧见说的是武乙射天。已说完了上半场,先生在润喉,底下听书的扯着嗓子叫好。
薛凌寻了椅子坐下,看台上挂的牌子颇有些玩味。武乙暴虐,戏神而射天。近日是很适合唱这出,她都怀疑这先生是不是江府授意苏姈如放上去的。
适合唱这出,当然不是指如今的天子无道。而是,这位武乙大帝,是被雷劈死的。书有记,帝猎于渭,天雷竭,遂崩。
昨日惊雷,今日可不就该唱这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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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3章 公卿骨
等了片刻,醒木之声又起,先生一昂头,转而唾沫横飞。能往临江仙来的都有三四银子,正是雷劈不着的富贵人。一个个听得面红耳赤,拍掌声震天。
薛瞑还好,含焉是从未听过这玩意。又说武乙十恶不赦,又说平民无辜堪怜,只听得她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绕指揪心,渐渐便松了怀中包袱。
薛凌只听了几句便想走,看含焉正在兴头上,又耐着性子坐了些时候,总尔回去也是无聊。
台上镇尺一拍,先生高喊:“这正是一朝神佛怒,管教那奸贼无命啊留!”
“好!”底下数人站起,好似手不似自个儿的一般拍的又快又重。
含焉跟着站起,薛凌手疾眼快,揽了那包袱一把。含焉方回过神,急忙坐下重新将东西搂回怀里,对着薛凌笑的有些羞赧。
死了,就是死了。活着,还得有个活着。
薛凌笑道:“听完了咱回吧,看外头天色不好,晚来雪伤人的很。”
含焉点头,天色是不太好。早上还旭日金光呢,突而就黑压压的像是进夜,竟跟六月的天儿一般善变。
三人掏了赏钱回园,身后是流言并起。士农工商皆在传,贫富贵贱莫不说。冬日降雷,是有世人无道。
于天不敬,于地不恭,于君不仁,于亲不孝,于师不尊。
薛凌倚在暖榻间听传回来的消息,捧着卷《六度集经》想了好一会。魏塱的老师是谁啊?应该不是那太傅老头吧,估摸着当时的六皇子还不够格。
她敲着手指头喊:“再传两句。”
也不知这个传,是将外头的消息传进来,还是将壑园的话传出去。
新岁佳节,按梁律文武休沐,须得年初五才开朝。孰料得这大年三十打雪雷,开年初一闹民沸,免不得几个倒霉鬼专程被叫到宫里议了个事。
幸而一切尚在意料之中,便是这些东西也传到了魏塱耳朵里,尚不足以让他焦急。天有异象,总有妖言惑众。
愚,不可及。
等开朝后焚几缕巨香,喊两句罪词,再请一群秃头坐那念上九九八十一遍经文,这事儿就这么过了。
无非就是这一年有灾的拨钱,有仗的遣将。不然呢?提前建些柱子将天撑着,防止它塌下来?
与其考虑这个,倒不如惦记西宫的琉璃瓦该换换,外头的雪,着实大了些。明明早上是个晴空万里,黄昏时候突而雪大如席。
京中得有多少年没见过这般大雪了,压的那瓦都见了裂纹。
他伸手,绕过来一缕妇人青丝。软玉温香可以让人暂时忘却,国库里头没钱,朝廷里也没几个能用的将。
这些东西都去哪了,是一笔无头乱账,乱到根本不能算。
然这流言蜚语,并没有让他耗到开朝的日子。初二始过,初三一大早,有人急急呈了一张书来,上头写的是几句歌谣。
曰太山,多金玉。
时大疫,蛇蜚出。
曰朱厌,生赤足。
兵戈现,嚎啕哭。
蛇蜚朱厌今不见,
世事先看子欺母。
子欺母,引天怒。
天怒雷打冬,人子顾不顾。
他捏着那张纸,半晌问:“哪来的?”
底下人答:“街头小儿在唱,一夜之间,满城都是。”
“去查查。”
“查过了,是几块玉石上头刻着的,就放在街上最繁华的地方。”
魏塱笑:“最繁华的地方,没人瞧见是谁放的。”
“这两日街上热闹,混乱中反倒好做手脚,是而无人瞧见。”
“东西拿来了吗?”
“拿来了”。那人说完对着外头一招手,抬进来半人高寸余厚的一块玉刻。
魏塱这才勃然大怒:“这么大的一块石头,你跟朕说没人看见怎么放的?”
“陛下息,前夜雪大,四周灯火达旦,实在没人瞧见。说是城倌儿扫雪挖出来的,当个宝贝传看,这才闹的满城风雨。”
他看魏塱脸色不佳,复言道:“愚民无知,难免心畏异象,陛下切勿动怒伤身……”
可惜这台阶魏塱没跟着下,反一扬手道:“没人瞧见谁放的,就去找找谁第一个挖的,朕还不信了。无知的人,编得出这等瞎话。”
那人为难低头道:“小人已经审过一回了,几个城倌儿确实没有可疑之处,且当时好些人在场……”
魏塱拍桌:“那就去查谁传的,谁还在唱,谁还想唱!”
薛凌跟着放了纸条,笑着问逸白:“是园里编的吗?”
“那倒不曾,园里只是遣了些人去跟着唱,此处还要问问小姐,可是江公子那边大才?”
她想了一阵,笑道:“量来也不是,江玉枫谨慎的很。”
逸白道:“如此推来,是黄家。”
薛凌将纸条丢进炉子里,道:“总觉得黄家这般做,蠢了些,惹怒了魏塱,没什么好处的。”
“小姐有所不知,黄靖愢黄大人,一直是黄老爷子庇护。”
“你说他本来就是个蠢货?”
“这小人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