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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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此时,她终于能把头抬起来看人了。真好啊,含焉痴痴的想。这会子,大家都是同一个身份,朝不保夕,谁也不比谁高贵。等明天太阳升起,她要好好看看这些人的脸庞,将她弯了三年的腰直起来。
只要有那么一刻,能不能回到中原,已经不重要了。
月移星转,薛凌终还是眯缝了一小会。直到日头初升,将东方映红半边。她重新灌满了水囊,招呼几人上路。今日的行程就远不如昨日那般急迫。拓跋铣一夜未曾追来,必是寻错了方向,几人没什么大的后顾之忧。
原本,薛凌是计划直走平城过的。但想起平城如今是霍家的地头,霍家与拓跋铣又有来往,难保城里没有鲜卑人。走过去,反倒多生事端。她与石亓解释了一番,石恒倒也没明面反驳。
待到第三日日暮时分,离梁境已经很近了。含焉最为雀跃,回了好几次头对着薛凌道谢。薛凌不置可否,她虽心喜自己所谋已成。但离平城越近,心里头反倒不好受,止不住的又想去瞧瞧。
石恒二人早无性命之忧,自然也放松许多。甚至有心思去聊了聊留下来的几个羯人命运。无非是回到羯地,封其妻,荫其子罢了。胡人对死亡反而看的比汉人轻的多。莫说几个侍卫,若无薛凌,万不得已,石亓应该会以死换石恒走。在羯人的观念里,天灾人祸当前,什么值钱,就先保留什么。只要有一节根在,自有绵延千里的可能。
虽此次鲜卑之行惨败无疑,好歹也没让拓跋铣的阴谋得逞。限市令的事情,回来羯总是能再想办法的。既然鲜卑是靠不住了,羯彻底做梁附庸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石亓听大哥说起这些,兴致更好了几分。他本就不在乎什么称王称霸,且羯不一直给鲜卑当附庸,给梁当,好歹还能少受点气。
若羯真的成为梁一方诸侯,他离阿落更近些。
薛凌并不知在鲁文安的安排下,平城已经恢复了巡防。但是离平城巡防的地头还有大概数十公里的时候,她便不许几人再往前走了,说是等深夜再行,此处并不会迷路。
虽然从拓跋铣那把石亓二人捞了出来,但她仍过不了自己心中的坎。那片地,她曾跟着鲁文安跑了十来年。为的,就是不让胡人踏足一步。薛弋寒守的是整个大梁,可薛凌觉得,她自始至终,守的只有那小小的一方平城。在薛宋案之前,京城这个词,太远了,皇帝也太远了。
今日的平城,早已物是人非,但她仍固执的不想带着石亓二人进去,若不是怕漏了临门一脚,恨不得现在就让俩人转向,自己回羯。
没人知道薛凌在想什么,但石恒两人都依言下了马,石亓更是欢天喜地。他巴不得跟薛凌多呆一会,尤其是安静着坐那,两两无言都很好。这一路,大家也曾歇脚了几次,阿落已经不似头一晚那般抗拒,都能很自得的从自己手里吃东西了。
长河落日实在美的很,京中是见不到这番景象的。薛凌坐着瞧的仔细,这一回,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看到了。她确实对石亓态度好了一些,可惜完全不是石亓想的那个样子。
这会见石亓又凑上来,便露出个笑容,道:“明日你我就可以各走各的,梁与羯族现已通商,只需寻常打扮,境内不会有人拦你。从平城城后往安城方向,换马不换人的话,一日便可返羯。”
数数时间,半月有余。当日那句“保你二人安然返羯”是情急,这会,事态已经尽在掌握,她自是得意尽在眉间。
石亓也弯腰坐了下来,道:“阿落,你好厉害。”
他看着薛凌,夸的直接而又坦荡。这句话,原该在安城粮案的时候就夸的,只是当时他没夸出口。唯恐这次又错过了机会,因此还没到两人分别,就迫不期待的夸。
薛凌自己虽是有些傲气,听石亓这般毫不避讳,却生出几分自愧来。薛弋寒向来不夸人,鲁文安倒是好话说尽。没奈何说的太好了,她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再然后,就是蝇营狗苟的过日子,似乎从未有人在一件事情结束后夸过自己半句好来。
如江府,如苏远蘅,如齐清猗。他们或明说,或暗示,是她薛凌毁了一切。
突而听到刀鞘声动,薛凌瞬间将平意滑了出来,就地翻滚几圈,将自己与石亓距离拉开。她听到了石亓拔刀,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等站稳了再看,却见石亓拿着刀鞘错愕的看着自己,似乎并未打算动手。
只是,人心险恶,她会演戏,又焉知石亓不会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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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美人恩
石亓一手拿刀,一手握着刀鞘,愣愣的站在那,忘了继续把刀鞘里的骨印往外倒。他第一次见薛凌的时候,她瑟缩着在大帐里,求他给一条生路,脸上表情也曾是惊慌失措的模样。
可刚刚看到薛凌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色,石亓方知,装的,就是装的。他本是兴高采烈的要把骨印还给薛凌,纵是二人还没到分到扬鞭的时候。但大哥曾暗暗说过这枚骨印不能还回去,他唯恐临了生变,便想趁着现在,悄悄的还了再说。至于拓跋铣,已经不重要了。
他拔刀的一瞬间,像在拆某个宝贝送人,他害怕错过薛凌一丁点惊喜,因此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张脸。他活了这十来二十年,如今细想,草原上最美的脸好像也不过如此。
“嚓”的一声轻响,刀尖在夕阳下泛光。石亓还没来得及说“阿落,我把骨印先还你”,薛凌已然在五步开外,平意在手,那么精巧的一把剑,一小段距离便恍若无刃了,只是姑娘有过一瞬间放大了瞳孔,在石亓眼里倒好像过了万年。
她在怕。
石亓看了看自己手里刀,对上薛凌,眼神飘忽着想,阿落在怕什么呢?想了几转,他也开始怕。他怕这枚骨印一还回去,薛凌就要跟拓跋铣站在一起。等到了那时,他也要拔刀。
石亓瞬间失去了把那么骨印倒出来的勇气,想着有些事情拖一时,便有一时的好。刀既然已经拔了出来,塞回去反倒奇怪,他侧身拿刀尖去掘地上草根,掩饰道:“你跑那么远做什么,我看你一直吃这玩意,这是人能吃的吗?”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在救场,言者无心,听者却不知道是什么意味。薛凌握着平意,看石亓转了态度,也佯装不知,就地坐了下来。不管石恒认没认出自己,又是否说与了石亓知道,她现在都无法杀了两人,动手也没什么结果,既然对方给了台阶,便只能顺着坡下驴。
眼见着石亓掏了一根,洗都没洗,捋捋浮土便丢进嘴里,薛凌并未阻拦,只轻飘飘的重复着鲁文安那句“人饿极了,树皮都能吃干净。”
微微的一点土腥味,转而是根茎特有的嫩甜气息,石亓从未吃过,这一尝,倒觉得味道好的很,嚼了嚼,赶忙又去掘了几根出来。那动作,倒真像他一开始拔刀就是为了掘草根。
远方夕阳还带着温热,二人这般坐着,石亓吃的兴起,那一丁点的剑拔弩张消散的也快。平意重新塞回袖子里,薛凌索性将双手都枕在脑袋下面,躺在那享受难得的须臾安宁。
等夜幕一垂,她就可以绕平城远些回梁。也不必非得等过宁城,这中间小镇不计其数,随便找个地儿歇歇脚,分点钱财银子。阳关道,独木桥,爱走哪方走哪方。薛凌执拗,偏这执拗中又夹着豁达,具体表现就是,一件事物,不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就决不罢休,但在这个过程中,只要发现有什么是错的,立马就能放手,半点不拖泥带水。
就如她想杀了石恒,但既然现在石恒不能死,她也接受的飞快,只想着这碍眼的俩人赶紧滚。至于那个含焉,说不上嫌弃,但多少是个累赘,也早些丢了省事。自己一路加急回去,没准还能喝上薛璃的喜酒。
“阿落,你为什么有拓跋铣的骨印呢”。石亓不知道吞了多少草根,也学着薛凌仰躺在那,两眼看天,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他实在忍不住,羯与梁,已经是深不见底的鸿沟。而等他与大哥回去之后,羯与鲜卑,怕也是高不可攀的巨峰。而所谓佳人,在谷底,在峰顶。
薛凌本不想回答,却怕石亓到了之后不肯还骨印给她。万一那俩人死都不肯撒手,她就是砍其项上人头,也没多大意思。只能强撑着道:“有人抢了我的东西,我在想办法拿回来”
“那与拓跋铣有何关系?”
“那人抢的时候,他看见了,还帮了把手”。薛凌微微侧了侧头,想去看看石恒在干嘛。可惜几人这会没什么顾忌,坐的颇为分散,她并未瞧着。
“那你还跟他来往”?石亓坐起上半身,语气半是欢欣,半是不解。若拓跋铣跟阿落有仇,他必然是最开心的那个。可薛凌的语气太过平静,他听不太明白话里要表达的重点。若两人以往有过过节,不说生死相见,起码也是不相往来,何以拓跋铣会将重要的骨印交给她?
薛凌右手微微往袖笼里缩了缩,摸着平意冰凉剑身,好半天才答话:“不来往,怎么找机会把他手砍下来?”
她从不避讳自己内心处的黑暗想法,甚至觉得这一切来得合情合理。这些当然不是薛弋寒教的,是她在无理取闹的时候随口抱怨:“怎不干脆死了的好”,鲁文安便在一旁千方百计的让她得偿所愿,包括要去后院捂死薛璃。
血海深仇原该说的咬牙切齿,可跟苏姈如呆了那许久,加之薛凌又深觉理所当然,反而说的宜喜宜嗔,像在别扭着闹情绪。只是有些话,越说的平常,越让人齿冷。
石亓听着这句将那人手砍下来,坐在那望着薛凌,不敢再躺回去。“抢”这个字,几乎要贯穿所有羯人的一生。抢水源,抢马匹,抢牛羊,抢自己人,也抢外族。他不知薛凌被抢走了什么,却牢牢记得自己抢过别人什么。如世间尽是阿落,自己要长多少只手才够被砍?
可阿落,不是也抢过安城的粮草么。
石亓想讲些大道理给薛凌听,类似中原文化里的以德报人怨,天阔须心宽之类的东西,奈何他当初也并未深究那些之乎者也,这会打了好久的腹稿,也凑不出一句完整话。他就坐在那,只能看见躺着的薛凌一张侧脸,分辨不出姑娘眼里是否有一点余光在关注自己。
“阿落,人不能一直盯着失去的东西,空着的手,总会再装满的。”
“我手上有什么不打紧,关键是我丢的东西去了谁手上,他就不该再长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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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美人恩
晚风掠过人脸,薛凌竖起左胳膊,在自己眼前轻微旋转着手腕,似是要去遮挡仅剩的几丝残阳。袖口宽松,随着她举起而滑至腕间。这几年心有千疮,身子倒养的贵重。成日里好吃好喝,一身肤色白如春日梨花姣姣,那道疤,就越发的刺目。
鲜卑王都的药粉,也就那个模样,更不消说石亓的护卫胡乱糊了些上去。等自己的包裹拿回来,想要仔细处理时,皮肤已经开始结痂,药石无效。若要补救,怕是得重新切开才行。薛凌是个不怎么在意疼痛的,但为了好看点再给自己来一下也属实犯蠢,干脆就由了去,随便长成个什么样都好。
只这会翻着看,那股子不值当的情绪又涌上心头。幼来磕绊是十日倒有八九,讨打也如喝水般寻常,只所有事情,终是有惊无险。即使是她将平城掀过来,薛弋寒略微下手重些,鲁文安便在一旁寻死觅活。若非实在顽劣,该不至于身上尽是些坑洼。
再往后想,就只剩在陈王府那次,然那次也是十分肯定自个儿并无性命之忧。倒只剩这一只手腕,白瓷划上去时不知后续如何。如今知道了,却又不能拿石亓怎样,凭白看着碍眼。
更多的,是无法与人言语的悲凉。这伤口不过是晚了一两日敷药,就这般狰狞蜿蜒,再难补救。一如这世间事,晚了一刻,便一生都寻不回。
石亓在一旁,也盯着那一节竖起的嫩藕不放。他不知在汉人中,如此窥视女子发肤,实属大忌。但此时,他还真没其他恶龊心思,反倒难得的跟薛凌一样,对那道疤耿耿于怀。
他的手心里也有一道,不过处理得当,只余白色一线,远不如薛凌的那边丑恶。但当时,他以为京中之事是薛凌一手策划,也曾来回去翻看那道疤。故而自认为能了解薛凌现在所想,唯恐她是在咬牙切齿。石恒与含焉俱是坐的远,更是两厢无话。难得四人这般默契,俱是没有半分这一路同生共死的情意在。
夜色夹着风声呼啸而来,薛凌坐着不动,其他三人也就呆若木鸡,石恒有心想与石亓商量些事,却自觉这也不是说话的场合。石亓经一个傍晚的胡思乱想,脑子如一团浆糊,更是水都懒得多喝。
夜深了,见众人还未走,含焉干脆走到薛凌身旁和衣而卧,这个举动倒叫薛凌有些惊讶。但她也并未多想,待到月值中天,方叫几人上路。马儿歇息过后,脚程十足,三四个时辰,便到了梁国境内。
因是绕远平城,此处也没人守着。夏日天色开的早,过了平城又数十里处,四周已是大亮。薛凌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起码她自个儿的命是彻底保住了。余下几人,不值当再操心许多,即便是石恒落入魏塱手里,暂时也影响不大。
虽这一带人眼稀少,但到宁城的路上,大小县镇也还有几个。眼见着有了繁华处,便下了马,见着临街有家吃食店,也不挑地方,找了个地头系好马,径直往里走。她忙着回京,打算吃完这顿饭,就让那三人各自滚蛋。
掌柜的是对老夫妻,早早开了门,一锅子羊汤是四更就起来熬着的。一见有客上门,不等点菜,欢天喜地的先盛了几碗端过来,说是赶早的客人先喝口润润嗓子。
碗递到几人跟前,才发现竟然有胡人,当即变了脸色。只升斗小民,除了在那焦躁的搓手,也没什么别的举动。薛凌从包里摸出块散碎银子,道:“我们是做生意的,阿娘莫怪。店里有些什么就随便上些吧”
边陲小镇,成串的铜板已是少见,金银之物当得宝贝。妇人看了两眼,从薛凌手里接过去便赶紧拉扯着自家丈夫走了。
这两三日,皆以肉干吊着一点力气,难得这会又彻底放松下来,石亓胃口大开。虽同是炖煮,汉人又远比胡人精细,那汤里也不知搁了些什么根茎草药。喝来只觉清香盈齿,无半点腥膻之气,倒叫他暗暗称奇。
薛凌却并不贪嘴,这些日子牛羊吃的直作呕。若非接连几日几乎没吃个什么,怕这会连碗汤也喝不下去。强忍着喝了几口,一抬头,赫然发现对面坐着的含焉泪湿了满脸。
薛凌就瞧不惯人要死要活的样子,她们现在已然逃出生天,不知道是哭个什么丧,索性将剩下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站起来去找掌柜的要吃的,留石恒与石亓二人在身后面面相觑。
偏这座县城颇小,这家店也简陋,吃食就那么寻常几样。以前,薛凌也是吃惯了的,但这月余下来,看那些饼子大肉,就觉得实在难以下嘴。于是又从包袱里挑了块大点银子,对着掌柜的道:“去买一筐子鲜蔬来,不拘是什么,淘洗的干净些。”
她在四人中看着年纪最幼,人也生的娇弱。说话却是不容置疑,那老妇人本是怕着两个胡人,这会却莫名其妙的怕起薛凌来。听她如此说,接了银子转身就出了门。
这个时节,正是物产丰饶,便是西北之地,翠绿之物也不少。妇人很快便搬来一筐子,上头水珠还零散着往下滚。正打算问如何处理,薛凌摆了摆手道:“你去吧,这锅汤便给了我。”
那块银子买下十锅汤仍有余,薛凌自觉公平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