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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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仗,别说五分钟,怕是十五分钟也没法把小孩安稳地送出去。
“这时候……正是下班吃饭的高峰期呀,”红姐探出头打望了一圈也皱起眉,不过她想了个办法,“老桂不是有辆装货的三轮车吗?找他送出去!”
祁聿也觉得这个办法好,正欲说话,身后的郑海川就先一步跑到了街对面,冲食铺里大声喊人。
“找伟明噶?”铺子里只有桂阿嫲在,她杵着拐棍走出来,慢悠悠对郑海川说,“佢出街拿货喇。”
不巧得很,桂伟明这时候恰好去档口取食材去了。后厨倒是闻声走出来一人,是几人熟识的吕君,像是正在帮阿嫲端菜收盘子。此时他一眼看见了祁聿抱着的小禾苗,立刻掏出手机道,“我给他打个电话,让马上他赶回来!”
“算了吕老师。”祁聿摇摇头,制止了吕君的动作,“不能等。我们走出去。”他说着便示意郑海川跟上,自己则抱着郑嘉禾快步朝村口的方向走了。
一众街坊邻居平日里都很喜欢小禾苗,此时见他满脸苍白地躺在祁聿怀里,心里都很焦急。
此时几人都没注意到,老楼的角落还有一个人在。他刚才一直埋头抄水表,不太清楚发什么什么,但抬眼见到自己儿子如此紧张地抱着一个小孩赶路,还是凑到红姐前打听了一下情况。
听完红姐的话,祁广志的神色霎时间有些恍惚。
仿佛时光倒流,几年前的一幕重新降临在自己面前。
他扔下手里没记完的账本,小跑了两步便跑到路边停靠的红色丰田旁,抖着手拿车钥匙按开车门坐了进去。点油,挂挡,松离合,踩油门,呼吸间祁广志就开着车窜到了正疾步行走的祁聿和郑海川身边。
嘟——嘟——
喇叭声响彻街道,将走在路中间的行人都吓得躲到了旁边的商店台阶上。只剩下面无表情的祁聿扭头看向降下的玻璃窗,里面苍老的男人冲他催促道,“还等什么?赶紧上来!”
第99章 帮一把
有祁广志的喇叭和四轮车开道,祁聿和郑海川带着郑嘉禾一路直接抵达了医院。
他在路上已经和主任邱国良联系过了,邱主任目前在国外出差开会,直接吩咐祁聿全权负责微创项目组的临床试验工作。
祁聿虽然在电话中应下,但当拿着郑嘉禾最新的片子和值班医师会诊完之后,心中还是升起了一抹少见的犹疑——
他真的该让小家伙做试验患者吗?
常规的换骨植骨手术已经很成熟,手术费用他也能替郑海川承担。而新的微创方式尽管经过了多轮评估、模拟与验证,但在人体上的试验次数也屈指可数,于他们院开展更是首例。
事实上在六院里,除了祁聿熟悉这套微创手术操作流程外,也仅有几名年轻骨干医生接受了相关培训,其余的跟进人员大多是在读的医学生。因此跟传统的手术比起来,这项微创虽然看似简单,手术中的风险并不比其他高难度手术小。
因为什么都是新的,没有可以借鉴学习的方向,这时候更考验医生本身的心态和能力。
祁聿在上手术台前,将这些考量全都跟守在医院走廊里的郑海川说清楚了。
此时此刻的他们不是恋人,而是医生和患者家属。
一个靠手术刀与生命赛跑,一个有心无力只能被动等待。他们的地位平等而又不平等,因此在开始手术前医生有责任将所有的风险都告知,而病人家属也有权利做出选择。
“做、做微创。”
郑海川没有犹豫太久,就对已经换上白大褂带上口罩的男人说出了决定。
在查出小禾苗的病之后,郑海川就和自家大哥通了气,毕竟对方才是孩子的爹。郑家大哥比纠结的郑海川豁达多了,告诉弟弟说,既然有更好的方式出现,那就试一试。
他自己受伤瘸腿躺在床上大半年,知道骨头坏了会有多痛苦。如果能有不用换骨头的方式把孩子治好,他当然是愿意的。更何况……家里也没这个经济条件做什么大手术了。
郑家大哥心想,就看儿子的命吧。谁叫小禾苗出生在他家里呢?
穷人家的孩子从生下来就少有选择的机会。
老天爷指的路,能走多远,就靠自己的韧劲了。
而对于郑海川,他虽然纠结,但最终做决断却比自家大哥更为单纯。
——他只是单纯地相信祁聿。
相信祁聿的医术,相信祁聿的人品,相信祁聿会尽全力救治好他们的禾苗儿。
“律医生,你说过……人得靠自己,从老天手里抢人。”
出来得匆忙,郑海川腰间还拴着没来得及摘下的围裙。他赶来医院的路上一直很焦虑担心,可当亲眼目送小禾苗被推进手术室,他整个人的状态却渐渐变得平和了许多。
大哥其实说得对,人这辈子有时候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小禾苗从生下来就在吃苦。他长这么大,全是凭自己扛过来的。我本来以为在我这能让他好过点……”
郑海川看向男人金丝眼镜后沉静的眼眸,自己的心也似乎跟着变稳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给祁聿压力的话,只轻轻拽了男人的手腕一下,带着自己没有察觉的信任与依赖,对祁聿道,“我现在也没法努力了,插不上手……只能辛苦你帮我努力一把,把小禾苗从老天那拽回来了。”
医生这个职业似乎天生就承载着病人和家属所有的希望与怨怼。只要换上了那身洁白的衣服,他们似乎就从一个人变成了不能犯错的神,一旦结果稍有不如意,他们就要承受来自患者家属和社会各界的质疑与否定。
祁聿上手术台前听过太多的哭喊和要求,见过太多人找他要许诺和保证,可从来没有听到人只跟他说——帮我努力一把。
郑海川没有找他要任何的许诺,两个人只是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上匆匆对视了一眼,祁聿便在护士的催促中走向了无菌室。
他只给郑海川留下了一个“嗯”。
但里面却藏着祁聿作为医者的全部信念与承诺。
“开无影灯。”
“麻药准备。”
“氩气刀开,设备调试。”
手术室的灯“啪”地一声亮起,走廊外顿时只剩下郑海川一人。他有些茫然地呆坐在一旁的等候凳上,一时间脑子里空空的。隔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给家里人打电话。
老爹和大哥郑海山收到消息后表示立刻动身赶过来,郑海川懵懵地应了,等挂断手机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老爹他们坐火车一趟要一宿多,来了小禾苗早就做完手术了。
郑海川又拿起手机,想说要不大哥别折腾来了,他在这儿守着就行,等结果一出来就通知他们。可这时候他身旁坐下来一人。
“让他们来吧。这种事……不自己守着看着,是不会安心的。”那人对他劝道。
“啊,祁叔。”郑海川侧过头去,发现是刚才一路超车送他们到医院来的房东祁广志。到医院后祁聿就带着他先一步抱小禾苗上楼做检查了,把老者忘在了身后。
“当年聿仔他妈抢救的时候,我也让他别回来了,坐飞机要一整天……但他还是飞回来了。”
祁广志盯着“手术中”那亮晃晃的三个字,有些出神,“阿凤,抢救了四个多小时……还是没抢就回来,”他继续说着,“等聿仔回来的时候,连他阿妈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郑海川一边听一边皱起了眉。
尽管他已经听祁聿说起过一次了,但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这段过往,他仍然对祁聿生出十分心疼。尽管对于祁广志今天开车送他们过来他非常感激,但对于这人给恋人带过的伤痛,他也同样感同身受。
祁广志兀自不觉,他似乎只是久未与人说起过这些了,此刻絮絮宣泄着内心积攒多年的情绪。
“聿仔当着吊唁所有人的面跟我——跟他亲爹打架。”祁广志自嘲地哂笑了一声,“我当年也挺混账的。觉得丢面儿了,扬言要和他断绝关系。”
“那……那断了吗?”郑海川忍不住追问。
“当然。”祁广志扯了扯嘴角,“那孩子从小就早熟,自己有主意的得很。我那些年对于他们娘俩的关心确实太少了,他不喜欢我也情有可原。”
“后来呢?”
“后来葬礼结束之后他就又飞出国了,前两年才回来。”祁广志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想抽,又因为场合不合适而只能捏在手里,“我当时为了逼他承认错误……断了他的钱,也不知道他那几年怎么过过来的。”
郑海川才知道这事,有些不忿地瞪向祁广志:“他那时候还是学生?您那么有钱的!”光他们那栋老楼的房租,每个月都能收入六位数吧!
“是啊……我那么有钱的。”祁广志垂下头,花白的头发显出他如今年龄的沧桑,“我以前一直觉得钱能带来快乐,有了钱之后就开始享受这种快乐……后来才发现,我早就把真的快乐弄丢了。”
老婆走了,儿子不认他,他抱着银行卡里的那堆数字有什么意思?
那些打牌喝酒时认识的兄弟朋友,对他的恭维也不过是嘴皮子上下一碰,人家下了牌桌酒桌还有家可以回,而他呢?
祁广志后悔了。
儿子回国后,他偷偷来过这个医院很多次。
可从来没有看见过后悔药卖。
第100章 你真好
“手术中”的指示亮灯在两个小时之后暗下了。
祁广志先一步离开了医院,没让郑海川送,郑海川只好注视着他坐电梯下了楼。
行走间老者的背有些驼,身影在医院白炽灯的投射下拉得长长的。郑海川有些不忍心地扭过了头,盯着手里的饮料和面包发呆。
那是祁广志走之前塞到他手里的,像是提前知道了他们没有吃晚饭,又或许曾经也经历过这种在焦急中等待的饿。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吸引回了郑海川的视线。
两个全副武装绿色手术衣手术帽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身型挺拔颀长,同另外的医生说了两句之后,又侧过头吩咐上来接应的病房护士,像是在交代术后的安排。
郑海川紧张地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立在走廊边,看着他不敢上前。
直到男人金丝镜框下的眼睛望了过来,又冲他招了招手,郑海川才连忙小跑着赶上前去。
“这两天记得交班下去,严格观察AKP和骨形态蛋白等指标变化情况,软组织的状况也记得跟进。”
祁聿和护士交代了几处专业细节,便打算同等急了的郑海川说话。可年轻的护士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隔着口罩在悄悄打量他们俩。
祁聿冷着脸望过去:“杵着干嘛?你也被麻醉了?还是要我去安排床位?”
许萌连忙摇头:“我、我马上去安排!”这才抱着病历本去追不远处推出来的手术床了。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转眼间只剩下两个男人。祁聿这才柔下眉眼,看向面前一脸紧张还不敢开口的青年。
“等久了?”
“不久。”郑海川摇摇头。
他刚才跑过来就看见了男人手术帽沿边上的一圈深色。那是汗水淌下浸湿布料的样子。郑海川伸手想去抹掉祁聿额角上隐隐可见的汗珠,可手抬了一半又缩回去了。郑海川记得,他家媳妇儿爱干净。
祁聿瞥见了郑海川的动作,长时间站在手术台前的疲惫顿时一消。他微微勾起嘴角,垂下脑袋,“给我擦擦。”
“嗯?”郑海川没立刻反应过来。
祁聿干脆晃了晃自己还带着橡胶手套的手,继续示意:“帽子摘了,热。”
“噢,好!”郑海川终于明白了,听从媳妇的指示把他头顶上的手术帽扯了下来,然后又用自己看上去干净一点的手背给祁聿的额头抹了两把。抹完还给他扇了扇风。
“好点没?”
“嗯。”祁聿此时就像是被顺毛捋过的大猫,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要不是考虑到这里是医院,他甚至想直接靠在自家恋人身上。
“不用担心了,手术很成功,病灶已经全部消融了。”最终他还是只捏了捏青年的手掌,告诉他这个能够安下心的结果,“会住院一段时间观察,但预后应该不差。”
郑海川那颗吊起来一整晚的心在此刻终于落下了,蜜色的脸上泛出一层明亮的光晕:“太好了!”
他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狠狠地抱住面前这个给他带来好消息的男人,“律医生!谢谢你!谢谢你!”
祁聿感觉自己跟被钢筋箍住了似的,但他半点没挣扎,只抬起一只手摘了手套,放在了青年的脑袋顶上,任由那刺刺的头发朝自己掌心拱。
“跟我还要说谢?”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人。
“那、那……”郑海川也觉得,跟自家人好像说谢谢不太合适。但不做点什么又实在压不住他此刻欢喜的心情,郑海川抱着祁聿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另一种感谢方式。
他稍微松开了男人一点儿。
然后脑袋往左右来回瞅了瞅。
见四下都没有人在,他干脆撅起嘴,在祁聿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咧开一口大白牙。
“媳妇儿,有你真好!”
*
祁聿还有一些专业报告记录要写,将郑嘉禾住院的床位和输液药物安排好,就先去忙了。
郑海川坐在病床前,看着半边胳膊都被纱布包扎起来的小孩子,眼里都是心疼。
“禾苗儿啊……”
他小心没碰着伤口部位,摸了摸小侄儿微凉的脸,“痛不痛?”
麻药的效果还没消,郑嘉禾乖巧地摇摇头,“不痛的,幺爸。”
郑嘉禾现在能感受到自己手指动弹了,心里高兴,冲自家幺爸露出一抹苍白的笑,“绿叔叔说,我过两个月就能恢复原样。”
本来他上手术台的时候还是有点怕怕的,但看到拿刀的是绿叔叔,他就不怕了。虽然绿叔叔浑身上下只有眼睛露了出来,但郑嘉禾还是从眼镜框认出了人。
打针前绿叔叔冲他眨了眨眼,然后拿布把他眼睛盖上,他只感觉疼了一下下,后面就哪里都不痛了。
“幺爸!医生叔叔们全都浑身是绿色的耶!”郑嘉禾想起在手术室里看到的叔叔阿姨们,眼里有着新奇,“所以他们都姓绿吗?”
郑海川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原来他家小禾苗是遗传了他的不识字吗,竟然一直把律医生…不对,聿医生当成了绿医生?
“哈哈,禾苗儿,他们是穿的绿色手术服,颜色跟姓什么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噢,那只有绿叔叔姓绿吗?”
“绿叔叔也不姓绿,他姓祁。”郑海川说着,拉起小家伙的左手,在他手掌心用指头划拉,“这个祁,这个律…聿!”
郑海川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下回不能在叫错律医生名字了,容易带歪小朋友。
只不过有些习惯一旦养成,很难改。就像一旦人走进了心里,就不远他受到外界任何的质疑。
郑海川又和郑嘉禾说了一会话,告诉他明天就能见着爸爸和爷爷了,郑嘉禾脸上肉眼可见地露出期待又兴奋的表情。
“好了,到乖孩子睡觉的时候了。你饱饱地睡一觉,第二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爸爸和爷爷了。”
小家伙这时候也吃不下饭,郑海川给他撕了点面包泡热水吃下肚,就催郑嘉禾睡觉了。
“那幺爸也会在吗?”
床上的小男孩眼睛睁得大大的,被郑海川好吃好喝养了大半年的脸蛋上总算有了点肉,可这么一病,不知又要掉下去多少。
“肯定来啊,幺爸每天都要来看我们禾苗儿,还要给禾苗儿做好吃的来!”郑海川揪了揪小家伙的肉脸蛋,保证道。
“好了,快睡吧。”
“嗷,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