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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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
关上门,郑海川还压低声音,带着轻微责备地语气对祁聿说:“你咋就这大张旗鼓地说人家女、女士的隐私?哎呀,红姐听见了得多难受啊!”
“?”祁聿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农民工教育为人处世,挑眉:“你又不是她,为什么认为她会难受?”
“啊?”郑海川忽然被问卡壳了,“这……正常人身体有缺陷,还被别人指指点点,谁不得难受?”这不是常识吗?还有为什么?他小时候念不出字儿被班上人笑,都得难受好几天!
郑海川看着面前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清俊男人,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原来,这么厉害的律医生,好像也有笨笨的一方面哦?连这么简单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反正律医生你啊,以后别在人家面前说这些!”这下轮到郑海川语重心长了,他对祁聿说:“有的人心理承受能力很差的,我们工地上以前有个工友,就因为和女朋友吵架一点小事,直接从吊顶上往下跳了!”
祁聿不解:“这种人自愿找死,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郑海川说:“可要是他没和女朋友吵架,不就不会死了嘛!”
“他自己心理不成熟,就算没有这个女朋友,也会有下个女朋友跟他吵。”
“哎呀!”郑海川简直抓耳挠腮,不知道咋说通律医生,“那他都那样了,能别火上浇油,就别火上浇油了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祁聿也不理解郑海川的逻辑,也不想理解。
“我救的人命还少?”也没见老天爷对他在意的人雪中送炭呢?
祁聿嗤笑了一声,转身便打算拧开郑家的门出去。
莫名其妙。
怎么又被这人给拽进来了。
“哎,律医生你别走哇!”
郑海川虽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祁聿惹生气了,但他兜里还揣着刚取回来的小禾苗的体检单,有求于人呢,一着急就从背后伸出手,拦腰把祁聿给箍住了。
“?”
祁聿低头看向横挡在自己腰间的一只粗壮胳膊,只觉得脑仁隐隐做疼。
这憨子,还真以为他好欺负?摔过拉过扯过,现在直接上手了?
以为他是什么?能被他一把抱起来的小姑娘小男孩儿吗?
祁聿本就因为自己心里隐隐的心思而烦躁,此时见郑海川仿佛将自己当成了可以随意呼来唤去的人,立刻冷了脸,右手抬起,五根修长干净的手指一把握住了腰间郑海川的手腕。
看上去没什么力量感的冷白色手背绷起,祁聿大拇指按在郑海川脉搏处,其他四根手指弯曲成抓握的姿势,然后腕间一个轻巧的使力,就将郑海川的手臂一下掰折了九十度。
郑海川只觉得胳膊一麻,没了力气,然后整个人就被祁聿按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以为医生就没有武力?”
这回换祁聿的胳膊抵在了郑海川的后颈处。他狭长的眼睛微眯,冷冽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火气。
“欸欸?〃〃
郑海川背靠墙,先是愣了几秒,然后双手立刻投降般的举了起来。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因为祁聿的话而害怕,反而露出一种新鲜的赞叹:“哇塞,律医生,你还会这些招式?!我的天,也太厉害了吧!”
郑海川夸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甚至伸出两根手指去捏了捏眼前祁聿紧绷的劲瘦手臂,满脸稀奇,“你这叫啥?擒拿术?我看电视里那些人唰唰两下就能制服别人,还以为都是假的哩!”
郑海川丝毫没觉得自己被禁锢住了要害,直接咧开一口大白牙,还冲祁聿道:“你啥时候教教我?嘿嘿,我要会这招,下次跟人干架也不用跑了!”
祁聿这时还没注意一向与人为善的郑海川什么时候会与人干架,他只觉得自己一遇见这憨子就容易脑子不清醒,此刻更是被这人惹得牙痒痒的。于是他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捏住郑海川在他胳膊上乱捏的手指头,轻轻一掰。
“哎哟哟,疼,疼!哥,轻点轻点!”
郑海川忙不迭讨饶。
算下来,祁聿的确比郑海川大几岁,被他叫一声哥倒也没错。但糟糕的是,祁聿发觉郑海川这么亲近的叫他,再配上两个人此刻凑得极近的姿势,看着面前这张粗糙的脸上露出吃疼的生动表情,将郑海川脸颊上的微弱红晕和吃疼的喘息纳入眼间耳中,祁聿身体忽然有种陌生的冲动。
“……Fuck。”
他暗骂一句。
“不许打我幺爸!”
此刻,发觉两个人之间不对劲的郑嘉禾连忙小跑过来想阻拦,而祁聿也顺势松开了对郑海川的禁锢。
“没事没事,小禾苗,幺爸和律叔叔闹着玩儿呢!”
郑海川连忙蹲下身安抚自家小侄儿,顺便就这么仰起头朝祁聿寻求配合,“你说是吧,律医生?”
祁聿一低头,就撞见郑海川一双明亮干净的黑瞳仁,以及那身松垮的旧背心下没被遮挡住的两片鼓囊的隆起。
一瞬间,他整个人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嗯。”
他没有再在原地停留,反而抬步径直走向了郑家的卫生间,“嘭”地一声,关上了摇摇欲坠的老旧木门。
第40章 体检单
祁聿最终还是没躲过郑海川家的一顿晚饭。
当他夹起最后一筷子酸甜咸辣的鱼香肉丝,和着米饭一起咀嚼下肚时,祁聿心想:只此一回了。
郑海川有求于他,想让他帮忙看小孩的体检单,祁聿便打算将这顿饭视为诊金。毕竟他从不欠人人情,也不想要这憨子的人情,最好当面解决完,下次碰见能离多远离多远。
“律医生,您帮忙看看,小禾苗他身体应该没问题吧?”
下了饭桌,郑海川没急着去洗碗,反而从裤兜里掏出对折了好几次的体检单,巴巴地递给祁聿,“我拿到体检单还专门拦了个医生问了下,他看了也说指标都正常的。”
“都找人看过了,还找我干嘛?”祁聿本都顺着郑海川的脚步朝客厅沙发走了,闻言就想掉转脚步回家,脸色不愉。
“哎哎,这哪能一样啊!”
郑海川连忙把人往沙发拽,“那医生我都不认识,谁知道披的是浴袍还是白大褂呢!律医生你可是咱自家人,当然信你的!”
祁聿嘴角抽抽,心想也不知道哪个眼瞎的才会分不清浴袍和白大褂。他白了郑海川一眼,但却没像刚才那样制住郑海川,就这么被青年拉到沙发上坐下了,但嘴里却依旧嫌弃:“谁跟你自家人,要点脸。”
“嘿嘿,都隔壁邻居了,”郑海川一点儿没介意,还乐呵呵笑着给自己找脸,“差不多嘛,差不多!”
“……”
祁聿看到那口大白牙就觉得胸闷,干脆低头看报告单去了。而郑海川这才安静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标准得比小学生还小学生,像是在安安静静等待老师批改卷子。
而真正即将上小学的小朋友郑嘉禾,则悄咪咪踮起脚尖,将餐桌上的碗筷一一收拾到了厨房,放在水槽里用洗菜水泡好了。
这样,一会儿幺爸来洗碗,就不用使劲刷了哩!
“片子呢?”
隔了几分钟,祁聿将体检单上所有指标都看完了,伸出一只手找郑海川要另外的检测结果。
“啊?啥片子?”郑海川一脸迷茫,“做完体检只给了我这玩意儿呀!还花了我大几百块钱咧!”
“X片、CT、核磁共振,”祁聿面无表情:“一个没做?”
郑海川听一个摇一个头:“一个没做。”
祁聿简直无语了:“体检项里至少包含了DR正侧位的,怎么会没有?”
“哦哦,那个带英文的啊!”郑海川想起来了,挠挠头,“我听护士说选择不做那个,能少一两百块钱呢,我就选没做了。反正还有其他指标嘛,那个照骨头的,又照不出什么来。不是还有核辐射啥的吗?我们家小禾苗还小,我觉得做了说不定伤害更大哩!”
“……”祁聿气笑了,“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嗯?还你觉得?又不是天天拍,那点辐射量还伤不到人!”
“那、那……”郑海川也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理,心虚的问,“那还做吗?”
祁聿冷笑一声:“你觉得呢?”
祁聿算是明白了,要是不把利害关系给说清楚,这个憨子怕根本舍不得掏那些检查费用。
这种情况也算常见,那些被家人拖到医院检查的,很多都是早期不以为意,觉得没什么大问题。直到症状特别严重抗不了了,才跑到医院想一下药到病除。
殊不知真到那时候,很多病症都是中后期了,回天乏术。
此时,话题中的小主角郑嘉禾正趴在客厅角落玩玩具。祁聿将人招了过来,再一次掀起了郑嘉禾上次让他发现不对劲的右手手臂。
几天过去,小男孩手肘关节处的摔伤淤青已经基本消没了,看起来白生生的,就是依旧十分瘦弱,仿佛一折就能折断。
但再将袖子往上捋,他的右手大臂就呈现出非常诡异的膨胀感来。祁聿干脆让郑嘉禾将长袖脱了方便对比,郑海川连忙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小背心给自家小侄儿套上。
“看到了吗,他的右上臂。”
祁聿回了家一趟,找了一条卷尺来测量郑嘉禾两边手臂的粗细,同时对郑海川说,“现在还不明显,但他右臂的围度和整个身体骨骼发育状况都不太吻合。”
“骨头比其他地方都要大,而且中部骨骼有异常弯曲症状,和左边不对称。”
祁聿测完尺寸,伸手在郑嘉禾上臂几个位置按捏,一边按一边问,“这里疼不疼?这里呢?”
这些检查祁聿几天前也做过。那时不知是因为手肘疼痛更剧烈,还是小朋友害怕被骂,问到这些问题时都是摇头回答。但今天祁聿看完体检单,心中大致有了猜测,手上的动作也就更有针对性一点,把郑嘉禾按得连连点头。
“疼的。”
“很疼吗?”
“一点点。压着疼。”
祁聿沉吟了一下,还是没有妄下定论。
“明天你带着他来医院。”他将体检单还给郑海川,吩咐道,“到十二楼找我,我带你们去做CT。他这个症状光是体检单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的,但目前体检指标上碱性磷酸酶和骨密度都有一些异常,还是需要引起重视了。”
郑海川此刻已经没有再去纠结做CT要多花多少钱了。
他脸色没了往日的松快红润,只捏着体检单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了眼祁聿,又看了眼自家乖乖站在那任由检查的小侄儿,手和嘴唇都有些发抖。
“律……祁医生,您、您别吓我。”
郑海川将郑嘉禾拉进怀里,慌里慌张地给他重新套上长袖,“我们小禾苗,我们小禾苗虽然从小饿得多了点,但以后多吃点肉,都会养回来的。”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骨头长出问题了呢?
要真这样……还能治吗?
肉没了可以长,骨头坏了,又要怎么治?
该花多少钱才能治得好?
最重要的是,是花钱可以解决的事吗?
郑海川不知道。
他头一次憎恨自己学问不够好,根本不知道祁医生说的问题有多严重。
他甚至……甚至脑袋嗡嗡的,连祁聿说的话都有些听不懂了!
第41章 咱不怕
尽管郑海川一整宿都没睡好,第二天大清早他还是早早地就爬了起来。先去维修店告了个假,又回家伺候小侄儿起床洗漱吃饭,一忙就忙活到了九十点。
在得知郑嘉禾手臂的骨头可能有问题之后,郑海川连拿东西都不让小朋友动手了。郑嘉禾洗脸穿衣郑海川都上手帮忙,刷牙也盯着郑嘉禾用左手。
“小心驶得万年船!”
郑海川甚至在临出门前,从衣柜里翻出了自己一件旧背心。他用剪刀从中间剪开了,笨拙地给郑嘉禾右手套了一个悬臂带——布面贴在手肘下方,背带系在了脖子上。
“幺爸……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呀?”
关门下楼,郑嘉禾坐在郑海川的胳膊上,随着郑海川下楼梯的脚步,身体一颠一颠的,期期艾艾地用左手攥着郑海川的衣领问。
“咄!乱说啥哩!你好好的,死什么死!呸呸呸!”
郑海川心里暗骂自己大老粗,光顾着自己忧虑,没好好安抚小禾苗的情绪。虽然4岁的小娃娃看上去还不懂事,但他们家小禾苗从小早熟,昨晚他和律医生的一些对话肯定还是被小朋友听进耳朵里了。
“禾苗儿,乖啊,莫怕。”郑海川走在路上,单手稳稳地抱着没几两重的小侄儿,另一只手则轻轻在郑嘉禾背上拍着,“咱们就是正常去医院检查身体,就跟……就跟你每次画画前,都要检查蜡笔尖不尖一样,正常的。”
郑海川也学起祁聿的法子,试图用通俗易懂的方式给小朋友讲道理。
只不过他的效果不太好——
“那不尖了咋办?要磨尖吗?”郑嘉禾恐惧地抱住自己的右胳膊,瑟瑟发抖,“我,我还遇到过笔尖断了的蜡笔嘞!吕老师说要砍下一截再削!”
“呜呜,幺爸,我,我的手也要被砍断了吗?”
“哎呀,不是,不是的,手咋能和笔一样!”郑海川被郑嘉禾哭得慌了神。
他恨自己嘴笨,要是律医生在这肯定能简单就能给小朋友讲通,可轮到他了,他只能慌里慌张地解释:“莫怕莫怕,我们就是去做做检查。最多吃点药,睡一觉就好咯!咱们小禾苗好手好脚的,不会断,以后肯定能比幺爸还长得壮的!”
“呜……嗝,真、真的嘛?”
巴掌大小的幼童脸上,两只眼睛都挂着泪珠,看起来可怜极了,郑海川更是心里又疼又软。他想,老天爷不可能那么不讲道理,伤害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吧?
他没有半丝犹豫,拍着胸脯打包票:“真的,比珍珠还真!幺爸的话你还不信蛮?!”
郑嘉禾眼里的泪滴被他摇着头甩开了,里面只剩下满满的信赖:“信的!幺爸最好了!”
“就是咯,乖!咱不怕啊!”
说话间,两人也来到了离家不远的六医院门口。
郑海川望着周围行来走去的医生和病人,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抱着怀里的小禾苗朝祁聿交代的十二楼走去。
“祁医生,有人找——”
医院各个科室值班室的门都是敞开的,方便出去巡查和急诊出诊。祁聿刚巡房完,正坐在办公桌前写病案,就听见护士叫他。
他随口“嗯”了一声,并没有立刻抬头,手里钢笔依旧继续写着字。只不过写了两三笔后,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晚答应某个人的事,手中的动作顿了下,头侧抬起来朝门外看去。
“嘿嘿,律……祁医生!”
郑海川露了半张脸在小护士身后,咧着白牙正朝祁聿挥手。
“……”果然是这个憨子。
“孙医生,麻烦你一会儿帮我盯一下38床的病人,我出去有点事,半个小时左右回来。”
“行嘞,小问题。”
祁聿收了笔,同隔壁的同事交代了一声,这才起身走向门口。
“……你这给小孩绑的什么东西?”
“哦哦,小孩子乱动,我怕他骨头不小心碰到嘛,干脆就学电视剧里那样套了个绷带,挂着不会用到力!”
“……电视剧里还能刮骨疗伤,你也学吗?”
“啊,不了吧,这还是交给律医生您这么专业的来!”
“闭嘴。给我把它扯掉!”
“哦哦,好吧。哎,别扔,回家我还能当抹布呢!”
“……”
两个人就这么一来一往,朝着放射区走远了,而刚才顺路通知的小护士回到护士站,就被值守的女同事许萌抓住了,满脸探究。
“姐,刚来找祁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