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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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御史大夫以及九卿的签名俱在。这样的一份质疑,魏钰庭一旦提出来,如果是错的并延误了反攻长安的战机,那么即将到来的是长安二公九卿的集体清算与反扑。更何况,关东的褚家为何在这个时机被安置到新平来,其背后的水到底有多深,都有哪些人的运作,这些人又达成了什么交易,谁也不知道。
“退下。”元澈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似有万分疲惫,“都退下吧。”
“中书……”
第203章 家书
人潮褪下, 两个字的点点余温如幽火一般,灼烧着陆昭仅存的神识。此时早已四下无人,元澈从高高的御座上走下来, 薄薄的日影便映在他的脸上,隆起的眉弓, 深邃的眼廓, 微枯的唇角,五官的每一个角落都是话,然而他偏要安静地看着她。
元澈慢慢执起陆昭的手, 这双手出奇的凉。他的指尖顺着光裸的手腕向内延展,在探至内袖边缘的时候, 却戛然而止。
他知道那封信就在这里。元澈有些好奇,他试图在陆昭的眼眸内亦或是肌肤的触碰间找到答案, 然而他却失败了。进而,他又有了些惧怕。他知道当他揭穿她袖内隐藏的秘密后, 他们的关系便会不复从前。于是他的手就这样静止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足够温存, 也足够制止谜底的揭晓。
两个人似很安心地站在沉默里, 陆昭只觉得被握住的腕似要烧着了一般。致密的火舌舔舐着每一寸肌肤,热气闷在她的袖口内,连同那张信纸, 在里面不断地翻滚,似乎不肯好好隐藏。而她的肌肤一如既往地用特有的冰冷绝望地压制住一切,不要露声色, 他还没有发现, 再忍一忍,只要挨过了, 你们依旧可以一起观山,望月,日复一日地欢好。不过就是一个衣带诏么,怀疑又能怎样,他的父亲尚且不保。
一个人藏奸,另一个人装傻。元澈不知不觉间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而叹的呢,想到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觉得骇人。他握着陆昭的手,像往常一样,五指漫过四道小小的夹缝,最后由外侧的拇指温柔的扣住一切。
陆昭愣怔了片刻,顺从心意地同样用手承接了一切。
一月三十日,能够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何必让对峙代替温柔。腮弄暗粉下,还要藏着多少不动声色的窥探。眼浸寒雾下,又有多少欲言又止的暗究。她就这么一想,这一份温柔便让一切变得难耐了。
一只手毫不费力地解开袍服里埋藏的袖管,陆昭将那份折叠平整的书信拿了出来。明明是上好的熟宣,贴在身上却如身着针毡一般,陆昭如是想着,把信郑重的交付到元澈手中。
“当时还未来得及细看。”她干脆地将信摊铺开,眼神却偏向了别处,直脊削背清刚地挺着,气势上又难得地带着那么点混不吝,“感情上的事也好,朝堂上的事也好,我不喜欢拎不清。”
元澈闻这一句斩截的言语,心里反倒更软了,只觉得两个人似又近了一些,不由得身子也挪近了半寸。陆昭却别过身去,满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势:“你快看清了,好做决定,现下除了魏詹事他们,旁人并不知道衣带诏的事情,是否……”元澈伸手掩住了她的嘴。
殿内的更漏啪嗒啪嗒地想着,将时间稀释开,元澈轻轻环着陆昭的肩,贴着她的背,感受着肌肤之间疑似心跳的抵合。他一只手则拿着那封信,知道此时不认真将信看完,便算不得坦诚相对。
“……今上有意分新平、安定、广魏入秦州,圣心仁德,勿再忧虑。秋风摧院中树,花叶俱落,一朝奄乎,如见阿貉落落而立,忽觉身畔萧索。冬冷,勿忘添衣,念念。”
第一次,元澈觉得一纸黑艳艳的墨色触碰到了自己的眼睛——这不过是一封家书而已。元澈将信拿给陆昭:“你还未看过?”见陆昭亦满脸惊诧,元澈心里满是欢喜。他环着她的颈,绕了半圈,忍不住想着要像小猎狗一样,围着跑,撒个欢。
现在想想,衣带诏这样秘密的事,二公与九卿俱已署名,已经不是陆昭可以操控的。她或许知道长安方面会有一个共识,但具体会是何种结果,她也没有任何底气知晓。况且这样一个分州结果,也算公允,比起行台内各方无止无休的拉扯争斗,她身为中书向长安讨要一个定论,也无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虽然她仍旧绕过了自己,但元澈也知道,这样一个必须中立、冷漠,在寒门之中明确立场,在高门之间故作姿态的自己,在陆昭奉行的天理与世界内,是需要被绕过去的。他也没有立场来要求她的依靠,他到底令她难办了。
被环抱在温柔中,陆昭拿着信,亦是说不出的惊诧。她其实想告诉元澈,整件事情确实有她的参与。尽管结果是几近完美的圆满,但动机明朗且直白,她要利益,并且因立场相悖而不能完全交付信任。
而面对元澈此时的完全信任甚至完全理解,陆昭心却绞拧在了一起,她知道自己内心的角落包裹着怎样的阴暗与欲望。她宁可元澈将它拆开来,碾碎掉,而不是让自己带着这样的黑暗,在他的温柔与爱意中溺亡。
陆昭眯起眼睛,微微仰起头,意图在一片混沌海中寻找新的出口,然而落在元澈的眼中却是索吻的暗示。他抵着她冰凉的唇,深切地在舌与齿之间探寻。在潮湿的舔舐声中,在腰脊发麻的空隙里,他发现了她浅蹙的眉心与承受不禁的神色,还有抵入咽喉时微微瑟缩的喘息。
“会好的。”元澈抬起头时,亦不忘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等回到长安,一切都会好的。”
分州之事最终有了定论。
次日的议事日程被取消,由于衣带诏此时不宜公布,因此此次分州则按中书诏拟,分新平、安定、广魏入秦州。褚潭为新平太守亦是不变,诏书内同样也提到了邓钧假北凉州刺史一职。至于反攻京畿一事,虽然衣带诏上也有言及,但却不是昭告天下的良机,知情者也都各自保密。
下午无事,陆昭约了彭耽书来自己的居所品茶。与庞满儿不同,陆昭与彭耽书之间更多的是政治上的相互扶持,因此彭耽书也没有作品茶赏枫的打扮,直接从值房过来。
喝过茶后,陆昭也就开门见山:“耽书,经手过那个东西的人,都有谁?”
“中书监王峤,颍川郡守王安。”彭耽书深吸一口气,而后道,“还有中书你的父亲。中书监也替老国公传了话来,说是勿要让你再接手。”
陆昭一愣,虽然已有猜到,但仍是震惊,只喃喃道:“不该是褚胤、王峤、王安与我么。”让长安出诏的事情,她确实有安排过,但是对于具体的分州没有明确要求,甚至未曾要求过新平郡。褚家的人她也有安排过,不过却是先前元澈让她遴选的华亭县令,并非新平郡守。
而如今这份诏令上不仅分州划界明确,连褚潭的位子都已明白无误的定下。如果说自己私下安排褚家人出任一个县令之位,那么给太子与外界的观感无非是陆家对于关东世族的适当拉拢。
但太守之位太大,又是出任今上的封邑,这个动作无疑会让人联想长安背后已经有某几方势力达成了联合,甚至有了遥控皇帝的能力。正是这一份安排,让她感受到了隐隐的异样,以及手段背后特有的凶悍。
她的父亲亲自出手了。
在隐隐担忧中,陆昭打开了那封信:“我记得你说这是誊抄过的诏书副本。”
“是。”彭耽书道,“褚潭送信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么说得,怎么……”她正要问出口,陆昭便把信拿给她看。这并不是什么诏书的副本,而是声情并茂的家书。
进而,陆昭明白了,自始至终,她的父亲都在保护她。衣带诏一事,虽说是为国也为家族,但魏帝常年生活在逼仄的氛围下,此时出诏所涉的臣属,多少在魏帝心中都会留下挟权迫君的味道。况且能够让皇帝与二公九卿出具这样一个分封详细的诏书,父亲私下里想必也用了不少手段。
陆家分掌秦州刻不容缓,而这一事在没有长安出诏的情况下很可能会被拖延至失败。眼下分割中央事权虽然不是最恰当的时机,但是若日后再行此事势必会更加困难。在陆家不得不使用较为强横的手段时,她的父亲到底是替她出了面,替家族出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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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的出诏虽然没有经过她的手,但落在太子眼中也未免引起怀疑。因此安排了褚潭将一封书信交给了彭耽书,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光明正大。当太子探寻这封信的时候,最终会发现是父亲哀子女劳苦而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家书,在另对方愧疚之余,亦将衣带诏构划的嫌疑全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无论是今朝事破被发现,亦或是日后被任何人找以借口清算,他都以一身当之。
陆昭默默蹲伏在地上,内心哀哀地吃痛,眼前浮现的墨色文字令她眩然:“父亲他犯了大忌,想必是不能善终了。”
彭耽书多聪灵的人,闻言后也大抵知道了内情,于是俯下身来,轻声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参与的有这么多人,老国公年高,名爵又摆在那里,没有人会猜忌老国公,老国公定会……”
“不。”陆昭将脸埋在膝中,死命地摇了摇头,“是否被猜忌,能否善终,这些与年龄无关,与爵位无关,仅与出身有关。”他们到底是前吴遗族,成分难纯。
傍晚风气,西北风沙劈天斩地而来,震得门户作响。彭耽书也便留下来,陪着她。天色昏暗,两人并头躺在一张床榻上。岁月未曾静好,而为此负重之人又能走多远呢?
第204章 寂寞
次日旬休, 陆昭与彭耽书一早起来,欢天喜地上了回妆,便叫粥来吃。陆昭与彭耽书在署衙内行走, 皆不著胭脂,借着旬休描眉画鬓, 也算是忙里偷闲的小小趣味。
厨房里来了新厨子, 烧得一手靓粥。凉州食材稀少,肉类通常不过鸡羊两种。厨子自取了肥鸡,胸脯肉用刮刀细细刨成腻蓉出来, 下锅用鸡汤烹好。待陆昭与耽书二人梳洗完毕传膳,方才将细米粉、火腿碎、松子肉等入汤锅, 翻勺搅匀,端承上桌。又有腌冬芥、酱石花、炒三果等几样小菜。
二人围坐在窗前暖阳下, 鸡粥细滑,小菜开胃。陆昭与彭耽书皆是在中枢出入久的人, 因此即便是在饭桌上,开口闭口也少不了谈及人事。
彭耽书夹了一箸冬芥, 仍不忘自家事:“上回捐粮授官, 官事未定,昨日分州诏书下,我大兄迁了北凉州别驾, 今天到金城,后日晚上家父设宴,想请中书, 中书来不来?”
州别驾虽可朝廷任命, 但大多时候仍是州府征辟。先前在陆昭与王济的运作下,已有令征辟不就三次这将永锢不录, 如今各家任官,若无大是大非或鲜明的立场问题,只要合适,基本都会应下。既没有了三辞三授这种故作姿态,也就减少了不必要的往来沟通与书信传送的时间,可以说因这一封诏令,整个行台的行政效率有了显著的提高。
对于陆昭来讲,前期通过清望来捧顾家上位这一手段已经用过,但并不意味着她本人对于这种方式普及与世的认可。引南人入朝用此法是眼下时节的不得已为之,但渐渐复兴的阿世之弊也要有所打压。因此借着这一道政令,将官职的流通性提高,虽然为寒门提供了诸多渠道,但世家也更勉于任事,这对于世族执政长远来看,可谓所获甚多。
邓钧征辟彭通之子彭烨自然不需要通过中书,陆昭没出过这份任命诏书,闻言也是惊喜,毕竟邓钧已任北凉州刺史,愿意与南凉州的彭家有所合作,从大局来说也是好事。
听彭耽书忽假正经地叫起了自己的官称,着实颇有几分亲近的意味,陆昭遂笑答:“你家相请,我自然是要去的。邓钧这次怎么下手这么快?”
彭耽书原本心情忐忑,毕竟是自己家先接了征辟,未曾与陆昭充分沟通。平心而论也是自己爹爹对于南北凉州合并之心甚重,欲以兄长继承此位。而眼下陆昭的兄长陆归领秦州刺史,也是要辟别驾,若以两家合作考量,兄长以此为任也更为合适一些。因此,彭耽书得到陆昭这个答案后,心中反倒忐忑:“昭昭觉得这个别驾一职是否合适?”
陆昭亦有所察觉,遂以郑重姿态放下碗筷,而神容恬然道:“耽书莫要以此为意,州府征辟,朝法国纲,进取任事也是世家之子应有的姿态。这几日寒门与世家隔阂渐深,无论是为门户计,亦或为西北稳定计,都是极为不利。邓钧既出面征辟,便是有缓和为善之意。地缘上讲,北凉州仍属你我两家之项背,实在不宜交恶。行台之政上讲,中枢亦不希望方镇行之过远,你我也需对中枢加以羁縻。”
“不过这一次邓钧下手太快,连我也是始料未及。你大兄乡闾表率,海内俊彦,是以令人渴才。”
彭耽书虽无门户之见,但前几日寒门以魏钰庭为首者与世族势如水火,连带着对邓钧也好感欠奉,因道:“既为培塿,理应承轻荑细草,自有天然韵致。何故强作崇岗,引松风鹤梦,而陷塌毁之危。”
陆昭听着彭耽书颇有韵致的怨词,把邓钧比作小土丘,把兄长比作松风鹤梦,愈发预感到之后的接风宴必然精彩。此时心中先觉得赴宴值了,强忍住笑后,也同样回以情报的交换:“邓钧既迁刺史,金城太守空出,再令世族补上恐勉为其难,张瓒已是确定备选,你也要让你父亲提前准备。”
先前陆昭举荐了祝雍,祝雍算不上第一流世族,且是武功出身,任护羌校尉也有数年之久,算是一种折中方式。不过元澈既未采纳,她也明白北凉州的实权岗位上是不容得世族染指了,算来算去也只有张瓒合适。魏钰庭机敏,当下便已写了荐书做顺水人情,想来不日自己便会收到拟招的消息。
金城太守既是张瓒,州府别驾取彭烨也是折衷之举。既可以与西北世家达成默契,亦不致太子等人过分抵触。
彭耽书会意,知她说是州府别驾补任一事,便先问了:“捐粮授官之事,顾郎君那里还未定,可是要去秦州?”
陆昭深知自己表兄虽有清标,却不善庶务。况且秦州眼下也没有什么好位子,一郡太守太高,一州别驾若是司州、雍州尚可,其余对于走清望路线的表兄来说则是弊大于利。可是原本空出的侍郎之位,又被太子强塞给了魏钰庭一个。
碍于资历、威望、姻亲关系等诸多因素,陆昭自己也不好把关陇世族挤兑出去从而引起内部的分裂不满。人事精微之处,实在马虎不得,陆昭只好从长计议,准备从三公手上做文章。
“或等回都吧。”陆昭既未有定论,也不好把话说满。
说话间,只听一个小内侍在外禀报:“武威郡苍松县令请降,殿下想请中书现在就过去一趟。”
彭耽书方才欲言又止,此时见小内侍传得急,也不好再作客流连:“太子既有令,你赶紧换衣服过去吧。”
片刻后,一只手从屏风中探了出来:“这几日你便住我这里,钥匙给你。”
苍松县已近武威郡治姑臧,北面有长城以御羌胡,算是战略要冲。此时苍松县令请降已非意料之外,凉王败势已定,除却嫡系仍做抵抗,其余人等皆在奋力寻找后路。
只是苍松县地理位置也颇尴尬,其距离姑臧过近,一旦请降之事被凉王有所察觉,则前功尽弃。而苍松县本身又离金城郡过远,周围水脉稀疏,万里无人烟。考虑到粮草物流,在拿下苍松县后则需速攻姑臧,进而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