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民国-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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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钦很快去而复返; 推开门,却并不进来; 只道:“朋友家出了急事,我需马上赶过去一趟。”
贺孟枚微愠道:“正事都还未说完。什么朋友非要这么晚出门?”
贺云钦道:“算不上火烧眉毛,但也差不远了,总归要过去看看,”
说罢便掩上门走了。
贺孟枚一愣,斥道:“这小畜生。”
话这么说; 但也知道儿子一贯分得清轻重,若非急事断不会贸然撇下一家人就走。
***
同福巷
虞崇毅等了不到一刻钟,贺家洋车来了,忙迎过去道:“贺先生; 这么晚了还叨扰你; 实在过意不去。”
贺云钦脸上半点不悦都无,下了车正色道:“白海立此刻还在你家?虞小姐怎么样了。”
一边说一边往内走。
虞崇毅忙跟上他道:“白海立已走了。这几月他一直在张罗续弦的事; 不知怎么就看中了红豆,今晚带了好些同僚到我家; 一定要红豆出来见他; 被我母亲回绝后; 又说一时见不到没关系; 明早还会再来。我原就有辞职的念头; 看事情扯到了红豆身上; 当即提了辞职; 就算辞职避不开; 大不了带母亲和红豆到外埠去谋生。”
贺云钦始终一言不发,到最后一句话时,脚步一顿:“到外埠去?难道这样就能躲开白海立了?”
第46节
虞崇毅苦笑道:“我知道就算我换了营生,白海立一样可以整天找我麻烦,他行事向来不择手段,迟早有一天会算计到红豆。红豆眼下要上学,不能总闷在家里,几月前白海立曾用这法子奸污了一个女学生,后来硬逼那女学生给他做了姨太太,我眼下只担心红豆遭了他的暗算,白海立此人动不得杀不得,从前我在警局任职,只能一忍再忍,但要是红豆真落到他手里,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定会跟这畜生同归于尽。”
他每说一句,贺云钦脸色就淡一分,到最后几乎称得上面无表情了。
虞崇毅甚少在贺云钦脸上见到这神情,未及多想,接着道:“白海立看我提了辞职,干脆拿出我和王探长贺先生办案时的照片出来威胁我,说我身为警察有意泄露警署机要,要办我的罪。若是我想明白了,这件事他可以帮我压一压,若是我还糊涂,警署正要肃清风气,他正好可以拿我开刀。他说他耐心有限,仅给我一个晚上考虑,究竟是风风光光地让妹妹给他做续弦,还是尝尝牢狱的滋味,等我想清楚了再给他答复。我想起照片还牵扯到王探长,走投无路之下,只好给你们二位打电话。”
贺云钦道:“虞小姐自己知道这件事么?”
虞崇毅道:“她回家就睡了,白海立来时她一点不知道,不然怕是会气得睡不着。白海立还说明早来接红豆,往后就由他来负责接送红豆上学。”
贺云钦一滞,怒极反笑道:“明早我过来送虞小姐上学,虞先生,你先回家,白海立的事我来处理。”
***
儿子走后,贺太太静下心来回想今晚寿宴上的事,那电话不论是不是虞小姐打的,单看儿子的反应,就知道竹筠和兰芝早前并未多心,儿子的确跟那位虞小姐有了些意思。
今晚儿子险遭算计,丈夫惊怒之下,认定此事是个隐患,为了杜绝后患,一味指责儿子不肯交女朋友,而因为这事三番两次扯到明漪身上,连老大都似乎对老二起了疑心。
回头一想,寿宴上这位虞小姐对眼下的贺家来说真是一场及时雨。
一来,儿子对这女孩子显然已微露爱意。她这做母亲的,虽一心盼着儿子早些娶妻,但也不想儿子为了应付胡乱定下亲事,若是往后小两口不睦,儿子这一生岂不是都毁了。
二来,当时不止竹筠看到她二哥和虞小姐,兰芝也撞见了。以兰芝的性子,回头定会跟她亲弟弟说起此事,这样再好不过,让老大知道老二非但有了心上人,还是位样样都不输段明漪的好姑娘,就算早前有些猜疑,也多少该放下了。
脑子里纷沓地闪过这些念头,眼色里渐渐浮起一层喜气,转脸看向丈夫,轻嗔道:“老爷刚才只顾着发火,有桩事我倒忘记跟老爷说了,今晚寿宴上有位圣约翰的虞小姐,老二似是跟这虞小姐在谈恋爱,竹筠和兰芝都撞见两人在一处了。”
段明漪眸子里仍有些莹莹水痕,听了这话,眸光微微一动。
“虞小姐?”贺孟枚一讶,“老二自己怎么不说,这虞小姐是谁?”
贺太太笑道:“是圣约翰教育系的学生,听说功课极佳,相貌真是不错,性子也大方。老二当着我的面只当不认识这虞小姐,回过头却跟虞小姐在小客厅单独聊天,后来还亲自送虞小姐到花园。老爷还不知道老二么,别的都聪明,唯独没谈过恋爱,自己心里怕是也糊涂,我看他这是有了念想还不知。”
贺孟枚脸色和缓了几分,扣了扣烟斗里的烟灰:“这虞小姐府上是何处?”
贺太太微笑道:“早打听过了,她父亲去世前是荣盛皮货坊的老板,父亲去世后,家里只有寡母和哥哥,上回竹筠去她家送帖子,对虞太太印象很不错,哥哥么,听说在公共租界警察厅当警佐,竹筠还说寿宴散席的时候,是虞小姐的哥哥亲自来接的妹妹,可见这家人对自家女儿看得极珍重。”
贺孟枚含着烟斗,唔了一声:“门第倒是其次,白屋出公卿的不在少数,朱门绮户倒向来不缺败家子,顶要紧的是品性好,这也才见了一面,一时也看不准,明早见了老二,问问他自己怎么说,若方便,请这位虞小姐到咱们家来好好吃顿饭,咱们再好好相看相看。”
贺太太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外面老二和老大媳妇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老爷心烦,孩子们也难做,老二既有了喜欢的,何必再耽搁,不如趁早定下来,正好堵了外面那些人的嘴,老二眼看就要二十四岁了,早可以结婚了,虞小姐虽在念书,成亲并不耽误什么,大不了晚个两年再要孩子。”
贺孟枚忍不住笑起来道:“太太也太心急了。刚才下人说打电话找老二的那人姓虞,难道是这位虞小姐么,这么晚了,也不知何事。”
说着眉宇间透着几分不虞,显然对这作法不认可。
贺太太道:“我看未必是虞小姐,刚才两人私底下说了那么久的话,什么话非等到晚上回家再打电话说,虞小姐看着不糊涂,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招人闲话么,说不定是另一个姓虞的朋友,我就是笑刚才老二沉不住气,一听是姓虞的就下去接电话,可见他对这虞小姐有多上心。”
贺孟枚点点头:“让刚才接电话的下人进来回话。”
贺宁铮这时脸色早和悦了许多,笑着接话:“太太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刚才寿宴上忙着待客,倒未曾留意过圣约翰的学生们,也不知这位虞小姐什么模样。”
段明漪身子动了动,莞尔道:“虞小姐很会说话,平时学校里很出风头,四妹第一回见了虞小姐就喜欢,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她。”
贺太太余光瞥瞥段明漪,尚未来得及搭腔,就见那下人进来,忙问:“刚才打电话的是位先生还是位小姐。”
那人道:“是位先生,只说跟王彼得探长有关,要找二少爷过去商量。”
贺太太暗松了口气,笑容重新浮到脸上:“我就说断不会是虞小姐。”
贺孟枚颔首道:“明早问问老二,既有了女朋友,总该跟正式跟家里通个气。”
正说着,下人进来回话:“二少爷回来了。“
“这么快?”贺太太讶道,“那正好不用等到明早了,快让老二来,就说我和他父亲有话问他。”
第36章
红豆头晚睡得极踏实; 一觉到七点方醒。
换了衣服出来梳洗,客厅里静悄悄的; 餐桌上摆着早膳,母亲和哥哥却不见踪影。
问周嫂,才知道母亲尚未起床。
红豆简直惊讶,自记事起来,母亲每日天不亮就起来主事,从未晚起过。
难道是身子不舒服?到母亲卧室门口听了听; 里头一无声息,问周嫂,周嫂只说太太身子没有不适,只昨晚未睡好而已。
她站了一站; 怕迟到; 只得满腹狐疑回到餐厅。
坐下端起粥,刚喝一口就发现周嫂在对面偷瞄她。
红豆奇怪道:“周嫂你那么看我干什么。”古里古怪的。
昨晚的事周嫂全程在场; 也跟着憋了好大一包气,若不是太太叮嘱先不要乱说话; 哪还用红豆相问; 早将白厅长的行径倒豆子一般说给红豆听了。
然而太太气得一夜未睡; 此刻尚在补眠; 未得太太吩咐; 她这做下人的不好僭越; 便如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一声不吭; 只等红豆用完早膳才说:“大少爷在楼下等小姐。”
红豆收拾好出来; 下了楼,不止哥哥,贺云钦也在。
他侧身站在台阶上,正跟哥哥说话,金灿灿的晨光洒在他脸上,较之昨晚更显得眉疏目朗。
若是从前,她早大大方方跟这人打招呼了,今天不知为何却有些忸怩,开口先喊:“哥哥。”
这才瞟他道:“贺先生。”
贺云钦回头看她。
两个人目光相碰,他清清嗓子道:“虞小姐。”
第47节
红豆也不看他,只软声问哥哥:“贺先生怎么在这里。”
不问他,偏问哥哥。
贺云钦胸口好似被极小的蚂蚁啮咬过般轻轻一漾,再在原地立不住了,干脆掐熄了烟,下了台阶,到底下等红豆。
虞崇毅对红豆道:“昨天晚上家里出了一些事,今天贺先生送你去上学。”
红豆愣住,虽说扪心自问并不排斥贺云钦送她,仍纳闷道:“出什么事了。”
虞崇毅一脸疲色道:“我还有些东西留在警局,需得回去一趟,时间不早了,你先跟贺先生去上学,等回来哥哥和母亲会跟你细说。”
三个人出了同福巷,刚到路边就听洋车喇叭响,
那车开得横行无忌,一路风驰电掣般驶近,停下后车门一开,威风凛凛地先从车里迈下来一条腿,接着是另一条,然而那人不等直起身来,冷不丁抬眼看见贺云钦,不由一呆,露出满脸诧色:“贺公子?”
贺云钦对红豆道:“上车等我。”
红豆万想不到一大早会在家门口遇见白厅长,正自纳闷,转脸见哥哥神情肃穆,再看贺云钦脸色也淡淡的,心里恍惚明白了几分,冷冷瞥白厅长一眼,扭身便上了贺云钦的车。
白厅长将车门在身后关上,挺直了腰杆,淡笑着看贺云钦道:“真是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贺公子,不知贺公子来此处有何贵干。”
贺云钦自上而下看他一眼:“我来接虞小姐上学,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白厅长笑容微滞,贺云钦对他连句称呼都没有,显然已不客气到极点,难道他刚才的预感竟是对的,这人真为了虞红豆而来?可贺云钦明明前几日还对虞红豆不闻不问,怎么可能会专候在此处。
他脑中一瞬间转过一百个念头,挤出笑容道:“这里头莫不是有什么误会?白某昨晚可是跟崇毅他们兄妹说好了,往后由白某接虞小姐上学,怎么回过头来,兄妹俩又拉了贺公子过来?”
他看着虞崇毅故作长叹道:“崇毅啊,你们这也太不地道了,说得好听点叫左右逢源,说得不好听岂不是吃着锅里惦记着碗里,还有虞小姐,说起来还是个读书人,小小年纪的,怎么也学得这般轻浮。”脸上挂笑,眼睛里却藏着鸠毒似的剑锋。
红豆早前在车里听见这几句话,已将昨晚的事猜到了大概,眼下听白厅长这般无耻,险些气炸,碍于刚才得了贺云钦的嘱咐,只得暂且忍耐。
虞崇毅紧了紧后槽牙,黑着脸正要开口,被贺云钦拦住。
贺云钦望着白海立,面无表情道:“白厅长,既然你我在此处遇上了,有些话不妨敞开了说,这些时日,贺某一直在追求虞小姐,虽说虞小姐为人矜持,对于我的追求仍处于考虑阶段,但白厅长可能不大清楚,我这人相当霸道,在虞小姐接受我之前,除了我贺云钦,整个上海滩,任何人都别想打虞小姐的主意,白厅长贵人易忘事,这话今天我明明白白说给阁下听:虞小姐的接送,自有我贺某一人承担。希望白厅长好好记在心里,往后离虞小姐远一点。”
白海立错愕地望着贺云钦,一晌过后,脸色渐渐阴了下来。
贺云钦说完这话正要走,想起什么,又笑了笑道:“还有一句话需提醒白厅长,贺某这人一向护短,似刚才那种妄自中伤虞小姐品行的话,不希望再从白厅长口里听到,白厅长入仕这些年,该知道出处语默、为德在先,那等饶舌之举,委实上不得台面,还望白厅长自珍自重。”
白海立说来也是能言善辩之人,若在往常,怎肯吃这哑巴亏,可到了眼下,明明一万句话堵在喉咙里,偏偏一句都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贺云钦上了车。
第37章
刚才车外那番话一字不落地传到红豆耳中; 她好似无形间饮了一大杯浓而芳冽的佳酿; 醺醺然的直甜到心里。
车都开了一小段了; 她始终没好意思直视他; 待砰砰直跳的心平复了些; 才微微侧过脸道:“刚才谢谢贺先生了。”
贺云钦镜子里看她一眼; 她脸庞明润恬美,乍眼看去平静如常,然而嘴角微翘,脸颊上亦轻染着一层粉红; 看样子非但对他刚才那番话不反感,还有些怡悦之色,原本上车之后他既有些尴尬又有些忐忑; 这一下彻底松快了起来。
车里只他和她两个人; 彼此间的距离不过半臂之遥。外头丽日晴天,窗外不时有轻风吹入徐徐拂漾他的脸庞,按理说该很舒爽; 谁知越开嗓间越干滞。以往开洋车时只图一个快,今天却下意识希望开慢一点。难道昨晚母亲说的是真的,他真是对虞小姐有好感了?谈恋爱究竟什么滋味; 真让人摸不透。
想起要跟她说正事; 忙挥散了脑子里的念头,正色道:“因为前些日子查案的事; 白海立拍了证据胁迫你哥哥; 等我送你去学校; 回头还需去处理此事。”
红豆气怔,怪不得这人在哥哥面前那般肆无忌惮,一大早就跑到同福巷来闹事。
“他胁迫我哥哥什么?”
贺云钦不响,续弦的事说出来简直腌臜,何必给她也给自己添堵,只淡淡道:“白海立早年不过街头一个瘪三,之所以飞黄腾达,乃是因为做过不少肮脏的勾当。眼下白海立根基已稳,真要对付起来有些棘手,不能急于一时,需得慢慢谋划。他因出身微贱,近年来为了结交权贵,一度厚着脸皮在我父亲面前执晚辈礼,刚才被我警告后,固然不好跟贺家公然作对,但保不齐会用旁的法子来暗算你。”
红豆鲜少见贺云钦用这种傲然轻鄙的语气谈论旁人,不过轻描淡语几句话,已然将表面上风光无限的白海立扒了个精光,露出里头活脱脱一副赤佬相。
她心情稍稍好转,思忖一番,坐直身子道:“不管白海立打的什么主意,横竖我哥哥早就不想做警察了,只要能将那把柄妥善处理了,我哥哥自会重新将家里的生意做起来,往后我上下学时由我哥哥亲来接送,我才不信白海立敢光天化日之下作恶。”
贺云钦以义正言辞的口吻道:“你哥哥势单力孤,平素为人又忠厚,如何防得住他,为今之计,只能由我来接送你上下学。”
红豆脸刷的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