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时代-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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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老眼雪亮,很难想象一个七十许的老人会有如此矍铄的一双眼。
“反革啊,我怎么觉得……”他拖长语调,慢悠悠地说,“是你一直在唆摆我。”
“丛元帅,一开始我就说了您要是信不过我,爱找谁找谁去,我反革没什么能耐,但我想保护的人一般都死不了。”
“你怎么看叶十四?”丛善勤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他是我故人的弟弟,我那个故人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战功赫赫,你们却根本不知道他。”
“叶十四是你说的那个蛀虫吗?”丛善勤盯着反革说。
“您又往我身上引,他是蛀虫,我策反的,对吗?”
丛善勤摇了摇头,“我这边的信息确实暴露了,但叶十四,他胆小如鼠,如果他都敢背叛我,我还不如羞愧自尽。”
“或许是您的主脑出了问题。”反革说。
“我的主脑不可能有问题。”丛善勤冷冷地说。
反革摊手,“那我就没什么看法了。”
“你觉得温行之背后的人是谁?”丛善勤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他起来的很快,听说他背后的经济网和资源都很单薄……或许正是因为单薄,他才敢做别人不敢的事情。”
丛善勤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我觉得他背后八成是辰鹊那不成气候的丫头。”
“温家和辰茗亲近,辰茗故去之后辰鹊害死辰茗唯一的儿子,温家当时公开谴责的人就是温行之,”反革笑了一下,“他的作风倒是一直如此,喜欢公开。”
“也许辰茗的儿子没死,她的儿子,和她一样,是条狡猾的虫子。”
“那便没死,”反革忽然狡黠一笑,“您害怕吗?”
“不怕,要什么怕我早死了千百遍。”丛善勤不屑地说。
“我怕,辰茗是个幽灵,无数人对她念念不忘,她儿子或许也是。”
丛善勤摇了摇头,他拄着拐杖慢慢站起来,他的腿脚似乎是真的没有之前那么利索,“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这酒还算能喝,这家店我记住了。”
反革起身把丛善勤送到店外,店外十几辆黑车正在待命——作秀时一辆破车接送,作秀完满街皆是仆从。
目送丛善勤离开后,反革返回店内,自斟自饮了一会儿。
忽然他提高声音说,“丛元帅,您还没走呢?”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一声冷哼,一个拄着拐杖的黑脸老头站在那里。
“反革,你真是只狐狸。”
“元帅,您是喜欢聪明人,还是不喜欢聪明人,”反革微微一笑,“聪明人能帮你做事,也能坏你的事。”
“我当然喜欢帮我做事,且不坏我事的聪明人。”丛善勤冷冷地说。
“这不是巧了,正是在下。”反革笑着说。
“把你手下那个玩伞的小孩带给我看看。”
“丛元帅,他不行。”
“为什么?”丛善勤寒声,“难不成他是你亲儿子?”
“那倒不是,”反革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他和我有点…那种关系。”
“反革,你他妈到底有多少情人!”丛善勤拧着眉大骂道。
“还是比不得元帅您妻妾成群……”反革小声说。
“行了,”丛善勤摆摆手,“我回来是为了跟你说事,这周日我要举办一场晚宴,安保人手不够,你带些人过来。”
“明白,为您效劳。”反革微微颔首。
丛善勤似乎对反革的态度很满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下移,阴飕飕地说,“去包扎一下吧,别活不到周日。”
反革笑道,“死不了。”
“‘不死反革’,”丛善勤伸出苍老的手指在反革渗血的伤处敲了敲,“希望我是唯一能杀了你的人。”
“您怕是舍不得我死。”反革笑。
“聪明,狡猾,无赖。”丛善勤缓缓吐出这三个词。
“多谢。”
“反革,我问你,八年前,你在哪片海域兴风作浪?”
“八年前?”反革表现出一副略有些惊讶和不解的神情,“大概在碧螺湾附近吧。”
“碧螺湾的萤头水母味道不错。”
反革微微一笑,“您怕是记错了,萤头水母长在南海。”
“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丛善勤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走了,不用送我这个腿脚不方便的老头。”
反革还是笑着把他送出了酒馆门。
丛善勤的背影是将军的背影,挺拔、威风、严肃。
可惜他不是人民的将军。
反革收回目光走回酒馆,长胡子老板拿药布给他,他摇了摇头。
“早知道我和我老娘就连夜搬家了。”这是长胡子老板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奇怪,沙哑,气音居多,似乎嗓子和肺都不太好。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反革说。
“为你效劳,不算麻烦。”长胡子老板说。
反革指了指面前这张桌子,“不说酒杯,你这桌子也没擦干净。”
长胡子看了一眼桌面,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白天都没客人,擦什么桌子。”
反革在桌面上摸了一下,然后说,“我走了,你接着打游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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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智齿好疼疼得头晕晕
人类的倔强就是牙疼头晕没人看也要写完4000+(笑着哭了)
第130章
他走出小酒馆; 拉开车门扶着边框一下子跳了进去,还没坐稳就听到一声,“稳重点。”
“你是跟踪我; 还是关心我?”反革対车上的不速之客说。
颂光安静地看着他,“都是。”
“有事找我?”反革问。
“没事; 聊聊。”
反革像是累到极点,毫无形象地瘫倒在车座上; 把车座滑向颂光在的后排,仰脸看着颂光; 轻声问; “来指责我?太冒险了?太武断了?毕竟你说让我稳重点,我最近是不是太飘了?”
“我才说了几句话; 就让你解读出这么多。”颂光淡淡地反驳。
反革扯了扯嘴角,“我有点不安; 不安的人容易听出更多言外之意。”
“衣服解开,我帮你处理。”
“这是衣服的设计,今年流行中弹装。”
颂光轻微地皱了皱眉,“你有多不安; 都开始胡说了。”
反革愣了一下,随即他笑着摇了摇头,抽出衣摆,解开染血的薄衬衣; 露出结实的胸膛。
“反革; 听说过‘天平’吗?”颂光说。
“嗯。”
“我得到了一点关于它的碎片; 或许是一条更好的途径。”
“小光; ‘天平’的目的只在于平衡,”反革顿了顿又说; “他们觉得现在的世界就很好,很平衡,你觉得呢?”
“你觉得由你挑选出来的主宰者是最好的,你就不会犯错吗?”颂光平淡的语气中透出严厉。
“如果错了,我就以死谢罪好了。”反革笑着说。
颂光把药布用力按在反革血流不止的伤口上,反革吃痛地缩了缩。
“我不在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颂光把吸饱血的药布仍进处理桶,“但我不想听人骂你,一句都不行。”
反革“哼哼”地笑起来,半是疼得,“说什么呢…骂我都是轻的,我这么渣。”
“这是真的。”颂光说。
“你真不客气。”
“都说了,我只有这点儿不满你。”
“他现在挺好的,以后只会更好,更强大,更幸福。”
“cy和老烟看着像一个模子雕出来的,脾气不好,能力硬,性格也硬,但实际上你也知道,老烟的里子四平八稳,不会做出格的事。”颂光说。
“対,老烟像你,陈栎倒是比较像我。”反革笑着说。
“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cy到底什么来头?”
“他是我选定的领袖,如果我死了,他会完成一切。”
“他很冲动,内心一片混乱。”颂光直白地说。
反革笑,“所以需要老烟来稳着他。”
颂光转头看反革,“他的混乱有一部分要追责于你。”
反革笑着举起手做投降状,“你就饶了我吧,我都认错了。”
“我知道你有原因。”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反革没有否认。
“我不想关心你的感情生活,但总是不得不关心,比如祝清愿,你还没有打算?”
“那个常来找他的男人姓陆,是陆飞羽的私生子。”反革说着从车匣里捻出一套未开封的烟内胆,看了一眼口味又塞回去,嘟囔道,“这买的什么鬼味道,肉桂香蕉。”
“陆飞羽和丛善勤关系不错,可以称得上狼狈为奸,所以他能这么快从第二局出来,祝清愿和第二局局长的私生子走得近,你怎么看?”颂光把那盒肉桂香蕉抢走了。
反革叼着烟,随手向后捋了捋头发,笑得堪称风流倜傥,“你也别说得那么文雅了,什么叫走得近…他愿意怎样就怎样,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是他不想掀,你没听过他的故事吗,十六岁玩赢‘轮/盘’的人,怎么会简单。”
“那些大家族的游戏,”反革吹了口烟,“放在咱们的世界里不值一提。”
“反革,是你真的轻视他,还是想让我対他松懈。”颂光的话总是一针见血。
“都不是……是他対我坦白了。”反革摸了摸胸口的药布,催生愈合的药物在合成纤维下微微发烫,他慢条斯理地说,“祝清愿没有危险,他已经被降伏。”
颂光忽然笑了一声,能让他笑的是多么难得的事情,“难道是你许诺了未来対他忠贞不二?”
反革一脸恍然大悟,“还有这招呢?”
“人渣。”
反革耸耸肩,“这个称呼対我已经没有杀伤力了。”
“……人齑。”
反革听罢哈哈大笑,“小光,倒也不必为了骂我再发明出来一个新词吧!”
“我没骂你,我只是在形容你。”
反革只好认输。
“今天的社会新闻看了吗?”颂光打开车内的运算器,调出新闻版面。
“没有,但我知道很快就要有新风浪了,会很精彩。”
颂光不再说话,转头望向车窗外,人群如流,他们中又有多少人会关心未来的世界由谁主宰。
大概没有人。
正如反革说,温元帅和丛善勤的斗争继续在各大社交媒体平台上演。
丛善勤的“我也是人民”登上头版头条之后,温元帅方很快回击,他列出了丛善勤多年来在军政部的收支出,质问“哪个人民在自己的账户里见过这么多钱”。
丛善勤方称这是军备经费,温行之在利用信息误差混淆视听。
两方対峙就像连播的剧情片,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在这期间中心城还发生了两次抗议“禁纸禁火令”的游行,第二次,当群情激愤的人们走上街头,却被突如其来的地震打断。
被“禁纸禁火令”冲击最严重的是廉价纸卷烟的市场,最后的结局是纸卷烟被瞬间哄抬起身价。
烟枪咬牙切齿地买了两包,两天干掉了一大半,之后的两天只能继续咬牙切齿。
陈栎対此表示:“活该,谁让你以前天天往我烟里塞奇怪的东西。”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可可?”烟枪挠头。
“就不喜欢。”陈栎板着脸说。
“你是怪人。”
陈栎已经近一周没有去酒吧,入账触目惊心,经理喜气洋洋地换了一个新发型——蓝银两色的爆炸头。
酒吧街口的乐队则统一染成了红发,正在疯狂地嘶吼着他们的新作“纸卷烟之歌”。
丛元帅宴会的事情,反革本着一露一藏,伤员站后边的原则,安排烟枪留守陈栎出任务,为此烟枪已经叨叨了一整天。
“你像个家里有十七个孩子的奶奶。”陈栎说。
“你比十七个孩子还让人操心!”烟枪说。
“你少占我便宜。”
“你也没亏待我啊。”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欣赏着酒吧里今日份的乌烟瘴气,这种世俗的平静还能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
人们在渐渐变成蜉蝣的路上,并非朝不保夕,而是越来越活在当下。
社会患上慢性病,每一刻都在恶化,被时代唆摆的人们,不如今天喝一杯,晚上好好睡一觉。
第131章
丛善勤的宴会在第十二区最高的摩天大楼的顶层盛大开宴。
这座大楼从底到顶分别租给了十几家娱乐公司; 繁华热闹可见一斑。丛善勤大开门户,只要身份明确即可申请参加他的宴会,并且他本人也会出席。
云端之上的人此番亲民得可怕; 无数媒体会再度报道、美化丛善勤的“我也是人民”,直到温流之事件完全过去——相对而言; 温元帅手里的资源就显得格外捉襟见肘。
陈栎站在二层看台靠近入口的一侧,倚着腰部高的高硬度树脂围栏;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完全看清主台。
主台上方有一个巨大的球形,下接无数条透明管; 管中输送酒水供宾客取用; 像是只巨大的章鱼蹲在那里。
章鱼下方站着一个衣着花哨的主持人,据说是从楼下□□临时聘请来的; 此刻正在口若悬河、喋喋不休地夸赞着丛善勤的功绩。
在他的周围,十数个投影出来的ai短裙少女围着他欢快地跳舞; 宴会热场标配,毕竟请真人跳舞还得多一笔开销,而投影和灯光现在只需要一套系统。
丛善勤这场宴会办得既亲民又廉价,陈栎看过节目表; 一大半都是歌舞艺术表演,剩下则是高科技商品展示会,而丛善勤本人会露面两次。
这两次露面,第一次是致辞; 第二次则是在高科技商品展示会的环节里。
他又要卖什么没用玩意儿了?陈栎暗自腹诽。
此时入口还在不断有人进入; 丛善勤这次戏做得足够齐全; 只设了一个入口; 所有人不分高低贵贱都必须通过此处进入——也不知道丛善勤什么时候去进修了人人平等的理想社会学。
陈栎靠着硬树脂围栏,远远地欣赏着酒水在透明管道中输送的景象。看成色那绝对不是工业流水线的精致产品; 酒浆浑浊,有轻微的挂壁。
他忽然有些馋酒了。
这时,台上的主持人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只见他走到一根管道前,翘着指尖,优雅又媚气地接了一杯酒,然后他走到主台中心将酒杯高高地举起。
接着他的声音通过会场四面八方的扩音设备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亲爱的客人们,看,现在,捧在我手心里的,是中心城最好的酒!”
他的神情陶醉而专注,自顾自地讴歌,“因为——这是新鲜麦子酿的酒!”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不少人当即欢呼起来,声浪此起彼伏,恍如迎接新神降临,激动而热烈。
丛善勤和温元帅的战争是以粮食为名打响的战争,人们刚对综合营养药丸产生抵触,丛元帅就开始涉猎新鲜粮食和食物的领域。
陈栎面无表情地听着周遭种种声响,他想这“新鲜麦子”多半只是噱头。
让丛善勤拿出粮食正常售卖?即便他真的拿到货源,也不会这么做。
如果凭借薄利多销、物美价廉的商品,他的经济网绝不可能在短短十年到达如此浩瀚的规模。
这场宴会是丛善勤的一场大秀。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满嘴都是淌蜜的谎言,诱骗愚弄着场内的每一个人。
他看着人群攘攘挤到管道末端争抢着几分钟之前还无人问津的酒水,酒珠四处飞扬,扭曲的管道在陈栎看来仿佛是一条条触手伸向人群,并非在输送酒浆,而是在反吸人类的脑髓。
陈栎深吸了一口气,他刚想把这些想法赶出脑子——
忽然,就他眼前,就在“章鱼”的肚子里,出现了一只狰狞的、腹部长着利刺的怪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