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时代-第7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车底电磁浮力消失,车尾动力陡增,将车身推入不远处的水底隧道入口,入口处细网状薄膜密不透水,却能把车身瞬间整体吞入。
这座辰茗实验基地藏在水下,不知道这样污浊的水环境会不会対实验精度造成影响。
辰茗喜欢在奇怪的地方造基地,悬崖、水底、空中……陈栎没去过,只听说过,但这些似乎仅仅是在满足她的猎奇欲,而不是为了反侦察。
实验基地内装和小白楼的实验室相似,一片雪白,仪器、机器也是生冷的灰金属色。
辰月初带着他们从墙体不规则凸凹的通道进入平阔的实验基地内部。
“八点半,大部分研究员已经下班了,”辰月初回头微微一笑,“我们拥有很人性的工作环境。”
陈栎不置可否,烟枪也始终沉默地跟他们。
实验基地内,还有少量的研究员和机器人在工作,机器人主要承担搬运和运送工作,研究员统一身着全白的服装,戴着实验眼镜,胸前挂着电子笔,正在飞快地行走穿梭。
有的研究员注意到三人,点头说,“少爷,您回来了。”
一路走来,许多人以这样的礼节欢迎辰月初,陈栎却恍惚觉得他们在看自己。
辰月初是辰鹊的孩子,辰茗的孩子早死在了海上。
他很清楚自己从没来过辰茗的实验基地,更何况辰茗已经死了八年,他也“死”了近七年,这些人绝不是向他致礼,而是向辰月初。
辰月初也带着笑容频频向这些人点头致意,遇到相熟的,还会亲切地拉着他们的手说一些日常的闲话。
辰少爷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关怀民生,一直将他们带到了一座巨大的白色合金门前才停下脚步。
门前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看到三人,微微欠身,“少爷,您回来了。”
“栗叔,今天天气不错,您还是不打算出去走走吗?”辰月初微笑着说。
栗叔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在陈栎身上。
他被时光擦磨得沉厚的目光包含着复杂的情愫,陈栎有些疑惑地与他対视,只见这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突然间眼眶微红。
什么意思?陈栎不解,又隐隐觉得熟悉。
“栗叔,时间不早了,你也该休息。”辰月初拍拍栗叔的肩膀。
栗叔点了点头,低着头离开了白色巨门。
“小夜,你自己进去吧,里面有点冷,你裹好衣服。”辰月初说。
“什么意思?”烟枪皱眉,他一直没有说话,这里的氛围让他很不舒服,这里比起实验基地,更像是一座大型的灵堂。
“字面意思。”辰月初淡淡地说。
“嗯,我自己进去。”陈栎拍了拍烟枪的胳膊。
辰月初在门边的主控机上输入了什么信息,白色的巨门缓缓开启,一股骇人的下沉冷气从里面淌出来,白色的舌雾卷住了他们的双脚。
陈栎没有犹豫,侧身钻进白色巨门内——
门内是巨大的圆形房间,很空旷,地面被不断翻涌、白茫茫的下沉冷气覆盖。空气中浮着化学药剂味道。
陈栎穿过略重的下沉冷气,往圆形房间的中央走。
他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但觉得心脏越来越重,要直直坠进胃里。
四面八方只有冷气流动碰撞出“刷刷”的轻响……不远处被下沉浓雾掩盖的东西渐渐露出了它的形状、它的棱角和它的光泽。
陈栎突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看到自己的双腿在白雾中行走,那东西应该是被反射物包裹着,他不穿过白雾,便看不到。
越接近圆形房间的中心,那个东西就越清晰——是一个方正的卧柜,四周贴着镜面,通过折射白雾来掩盖自身,顶部则是透明的。
或许接近零度的冷气,或许是因为愈发强烈的预感,陈栎觉得自己的双腿越来越重。
无形的威压在拖着他的双腿,揉捏着他的心脏,他的身体在突如其来的一个时间节点开始失控,只能跌跌撞撞往前走。
是什么?
……那是什么?
陈栎腿一软扑倒在卧柜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眼睑不自觉地舒张到极致——他看见透明的顶盖下方,躺着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没有头颅的女性尸体,这个卧柜是她的棺材。
第127章
尸体的皮肤肌肉状态仍然保持像活人一般鲜活饱满; 如果不是她没有头颅,那应该和睡着了没有两样。
她的双手交叠放于腹部,皮肤洁白; 手指清峻,就连指甲的光泽都被保存得与生前别无二致。她穿着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色军装; 胸前挂满了徽章和功绩牌。
即便没有那些荣誉证明,陈栎也能一瞬间认出她是谁。
她是谁。是那个他曾无数次喝了点儿酒之后在心里或者在嘴里反复咒骂的人。
咒骂她的苛刻; 咒骂她的残酷,咒骂她的疯狂。
但当他看到她失去头颅的尸体安静地躺在这里; 他还是感觉到了心疼。
即便她再不好……陈栎轻轻擦了擦透明棺盖上的水雾; 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她胸前的荣誉证明。
“我讨厌你,辰茗。”陈栎对着尸体轻声说。
“但我一直以你为荣。”
他想起反革对辰茗的评价; “一个人撑起这个国家科技水平的半壁江山”。
生前的功绩等身,死后任人评说。
陈栎知道她是个很伟大; 也很酷的人,很多人爱戴她就像爱戴一个神明。
但陈栎不爱她,或者说……不敢爱她。
“我…”
“辰夜。”
陈栎浑身一抖,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四周。
周围除了茫茫白雾; 什么都没有。
但这个声音无比清晰,又无比熟悉,像无数外壳尖利的蝗虫飞快钻刺进他的听觉。
“辰夜,我是辰茗。”
这无疑是她的声音; 清晰真实; 她说话的语调也是如此; 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辰茗的声音; 但再听到时竟然熟悉如昨日。
“你今年多少岁?恭喜你活到了这个年纪。”
她寒暄的时候语气总是生硬,措辞也很离谱; 因为她没什么机会和人寒暄。
陈栎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透明棺盖下,那具无头尸体。
他一时分辨不清辰茗的声音是来自现实世界,还是他那颗别人口中异常危险的大脑。
辰茗已经死了八年,她的尸体正躺在自己眼前,但她却在和自己说话。
这时辰茗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听到这些录音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透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对了,我刚刚感到有些羞耻……因为我突然有点想你,我想要不算了,别死了。”
“但你都十八岁了,也该自己独当一面。”
“我今年二十六了…”陈栎喃喃自语。
辰茗的声音自顾自地继续说,“虽然很可怜,但你跟着我也一样可怜,在哪儿可怜不一样。”
陈栎无奈地笑了笑,这确实是辰茗才能说出口的话,不是谁家父母都能这么顽劣。
“你听着,有两件事,第一件,你一直想知道你生物学上的双亲,除了我,另一位是谁,我现在回答你。”
陈栎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很遗憾,你在生物学上的双亲都是我。”辰茗声音冷静,仿佛这不是惊世骇俗的科学怪谈,而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你的两种基因都来自于我,加以工程模拟达到最完美的状态……所以我一直很困惑,你的第二性别为什么是o。”
“我还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
“扯淡,你哪儿来的子宫。”陈栎反驳。
但他知道辰茗的脑子里永远有各种怪诞的想法,所以她干出什么事陈栎都不觉得稀奇。
他看着透明顶盖上隐约映照出自己的脸,忽然一个全新的念头浮出脑海——所以自己和烟枪并没有区别,都是被未经过双亲孕育,被擅自制造出的“人”。
这个念头反而令他开心。
“我把人造子宫放进自己肚子里,将它与胃连接给你供给养分,”辰茗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柔和了一些,“……怀一个孩子确实很辛苦,我承认,致敬所有孕育者。”
“辰夜,我当时很生气你怎么会是一个o,我恨不得把你扔进废水宣告实验失败,然后把项目组的人全部解雇,哦,这个项目组的成员只有我。”
“你看玩弄科技的人终究会被科技玩弄,你是我的报应。”
陈栎敲了敲透明棺盖,他压低声音警告辰茗的尸体,“你再说这些鬼话我就把你刨出来,让你变干尸。”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以前在辰茗面前唯唯诺诺,抗争的次数只手可数,如今对她失去头颅的尸体才敢逞凶斗狠。
如果她的面目还在,自己还敢这么放肆吗?
“但是生了都生了,养吧。”辰茗的声音透出无奈,还带着几分戏谑,很难想象她在临死之前,还这样轻松恣意。
陈栎想到这里,心里愈发干涩难受。
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有为辰茗难过的一天,又不敢相信自己是在她死了八年之后才迟迟感到难过。
“辰夜,你是我计划中最重要的、跨度最长的环节,没想到你会带来这么多变数,你小时候真的很讨厌,像一条鼻涕虫,黏乎,软得不成样子,我一看到你那狗样子,脑子就嗡嗡响。”
辰茗叹了口气,陈栎听到她用指甲挠皮肤的声音,“但是,母性暗示很可怕,哪怕是我这种人都逃不过。”
“有时候我看到别人家小孩穿的小衣服,也会控制不住想,你穿上会不会也一样……可爱。”
可爱两个字从辰茗嘴里冒出来时,好像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似的。
“我拼命告诫自己,绝对要克制这种的想法,我绝不给你买,你绝不能可爱。”
辰茗的语气和研发大会上发表观点一样强硬独/裁。
陈栎不自觉地又笑起来。
“因为一旦打开溺爱的闸门,这一切就不可挽回,辰夜,不要怪我,”辰茗在此处妥协般轻笑了一声,“算了,怪我也行,毕竟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意见。”
“接下来是第二件事。”
“敏哲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关于我,或者说关于你,没有的话,你自己去问她。”
“我现在看到的世界已经很难看,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看到,丑陋的、古怪的…”辰茗的语速开始加快,并且有了一丝明显的痛苦,“让人眩晕的过载的扭曲的线条,一切实物都不再是实物,一切抽象的东西都变成了实物。”
“我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人类,也不知道人类还算不算人类。”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又响起时,喃喃如梦呓。
“辰夜,我经常梦到利维坦,不知道你可曾梦到过,就是那只腹部长着尖刺的鱼怪,但我不知道……那到底是真的鱼怪,还是被我赋予实体的虚像。”
辰茗再度叹了口气,她的声音变回清晰,“以前的我肯定不敢相信,如今的我是这样无知。”
“辰夜,这是被强行赋予的力量,不是我让它消解它就能消解,我让它均分,它就会均分,它很危险,是一团无边无际的混乱,值得庆幸的事,它能被你我藏于身内。”
“二十多年前,我和敏哲就已经得出结论,我太过弱小,并且太早的暴露于世,迟早会被命运消解,她运算出的最佳结果和我预判出的最佳结果相似——那就是你。”
“所以我藏匿你,酷刑式磨练你,如果不是你非要去军部,我不会让你出现在别人面前,我只好让你又死在别人面前。”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必须要让你比我更强大,你也必须比我更强,才足以支配这种力量,或者说,平衡这种混乱。”
“我死了之后,这种力量会完全让渡给你,你要做好接受的准备。这是我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实验,也是一场赌博。”
“小子,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要把这颗定时炸弹塞给你?”辰茗声音里有些发涩的笑意。
“因为力量始终强行要求平衡和等量,为了能将‘混乱’压缩装进一个适合的容器,最好的办法就是培养出一个能吃下这种力量的人。”
“那就是复制一个我作为容器,保证硬件的水平,从零开始无限升级软件。”
“这个方法行得通,你也可以复制,比如说赶紧生一个孩子。”
陈栎听到这里再也忍无可忍在棺材盖上狠狠锤了一拳。他颓然趴倒在辰茗的棺材上,脑门捱到冰凉且不断震动的顶盖,他的心也在狂震不停。
但躺在里面的人却永远不可能感受到。
她还在冷静地叙述,“痛苦会让你快速成长,会让你的精神无比强大,会让你的身体千锤百炼,当然,最直接的影响是——你会很痛苦。”
“然后你会更能忍受痛苦。”
“看着你这样长大,其实我多少也有点难过,但我又为自己的计划能按部就班发展而开心,我真变态,对吧……只是可惜,看不到你长大后威风凛凛的样子。”
“记住,你是我辰茗的儿子,你没有选择,你不能被打倒,不能退缩,不能服输,不能失控,不能躲在任何人身后……但你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喜欢任何一个人,可以过鲜活明亮的人生。”
她的声音到此戛然中断。
长久的静默笼罩了这个平阔的、充满下沉冷气的空间。
陈栎坐在辰茗的棺材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安静地注视着透明棺盖下辰茗的残躯。
他此刻想,他还从未祭拜过辰茗,回去或许该为辰茗洒一些酒,敬她的理性和果敢。
辰茗给了他无比灰暗的生命,又给了他注定精彩绝伦的人生。
他的人生早由她拟订好,用提前的、过度的锻炼让他撑过一次次的“伏诛”。
很可笑,命运和力量博弈,命运对力量伏诛,力量让命运失效——辰茗是前一个受害者,而他是后一个。
“辰夜,你必须给我竭尽全力活下去!”辰茗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她的声音变得非常激动。
“你要成为混乱的吞噬者,你的刀是能斩破黑暗的刀!”
“……或许,我们还能见面。”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很轻,但陈栎听得很清楚。
他慢慢地呼出胸臆中吸入的又沉又冷的气体,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中。他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不停奔流。
分明和别人一样鲜红,顺着相似的路径流淌,但他却被提前写好了千疮百孔、不死即战的人生。
“那我就认命吧,辰将军,但愿,不让你失望。”
陈栎把脸埋在自己怀中,轻声说。
第128章
“你们不是要扣下他吧。”烟枪刚摸了根烟就被辰月初抽走; 他又抢回来塞进烟盒里。
“这里不能抽烟。”辰月初说。
“他什么时候出来?”烟枪皱着眉问。
“很快。”辰月初看了一眼主控机,那上面有一个倒计时。
还有三十七秒。
“他不是进去拿数据的,你们对他做了什么?”烟枪问。
“一些有益身心的事情。”
“我信你奶奶个腿。”烟枪狠狠地瞪他。
“别这么粗鲁; ”辰月初用满脸的无辜回敬烟枪的眼神,“小夜是我弟弟; 我不会害他的。”
“你妈还逼他跳海呢。”烟枪没好气地说。
“那只是策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捏造他的死亡; 让他成为现在的他,不然你可遇不到他。”
“……万一他真死了呢?”
“他不会的。”
烟枪不悦; “辰少爷;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辰月初伸手拍了拍烟枪的肩膀,没有说话。
倒计时轻盈地跳到了“零”; 发出“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