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宠爱的病美人的一生-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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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宠爱的病美人的一生》
第1章 认亲
2000年七月十日,山城霖县刚下了一场小雨,雨过山涧,而后大雾,阳光温和地从东边斜刺入县城鳞次栉比的小楼房,一幢幢五十年代建造的单位楼镂空的楼梯间立时散步着规则的光影图画。
有十四岁的少年光着脚一路沉甸甸的甩着脚底的泥巴,背对着光影进入单元楼。
他长得长手长脚,寸头,皮肤黝黑,身上总有细微的伤口,男孩子气十足,平日里瞧着应当就是个淘气的大男孩,今日却浑身都流露出无法承受的委屈,一路隐忍抽噎,直到上了一楼才轻轻敲门。
门内传来清淡的音色,像是昨夜淅淅沥沥清脆的小雨,在这样炎夏听着这样的声音,是一种令人无法描述的享受:“老二?自己开门,又不是没带钥匙。”
门外的少年还是敲门,只是啜泣声音越来越大。
门里的脚步声便逐渐近了,那是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停在门口后‘咔哒’一声拉开大门,门外的少年顿时抬头看着里头的大哥,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肩膀一耸一耸,鼻涕眼泪齐刷刷下来:“哥,我、我鞋子丢了。”
开门的也是个少年,同弟弟一般高,大夏天还穿着两件衣裳,背心白得有点透,肩膀上披着淡蓝色的衬衫,黑发浓密柔顺,站在略显潮湿阴冷的室内,肤色都显得近乎透明,像是被过多琢磨的好玉,有种轻易不能乱碰的疏离和脆弱。
“哭个屁。”然而当大哥的顾眠瞧着高冷,张嘴就是一句骂人的话,颇有些秀美的眉皱了皱,抚着额头揉了揉,叹了口气,拽着门口二傻子似的弟弟就往屋里来,又追问,“怎么丢的?那可是新买的球鞋。”
弟弟顾鼎身上富有热气,像是刚从火炉出来的一样,红彤彤的背心后面染了一层汗渍,被大哥拽进屋里就低着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脚,摇了摇头。
顾眠冷冷看着弟弟,双手抱臂一言不发,一副你不说的话就一直这么站着的意思。
弟弟顾鼎哭得跟个大花猫似的,犹豫了一会儿,面露委屈地小声说:“马涛丢的……”
马涛,隔壁单元马师傅家的儿子,跟弟弟在同一个体育队训练,两人都是长跑方面的特长生,平时看着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怎么……
“他为什么丢你鞋?”顾眠坐到沙发上,从茶几里的水果篮里摸出一把大白兔奶糖,丢了一颗放进嘴里,其余揣进口袋。
弟弟摇了摇头,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愤恨地双手握拳说:“他跑不过我!老师说明年市里的比赛我最有希望,他就不服气,所以拉着队里的人都……都……不跟我说话……”
“行了。”顾眠顿时站起来,头晕了一下,但闭上眼深呼吸了两下便挺了过去,走到弟弟面前一巴掌打在弟弟后脑勺,“行了,快初二了还哭成这样,马涛看了估计得笑死。跟我来。”
“哥?”弟弟瓮声瓮气地跟着大哥出门。
顾眠看弟弟出来也还是光着脚,气不打一处来,回头指了指厕所说:“去把脚洗干净,然后穿好鞋子,我等你两分钟,一会儿回来我还要看电视,别耽误我时间。”
“哦。”弟弟连忙听话地去厕所哗哗洗脚,大脚丫子互相搓了搓,泥巴便成了一堆黄水流入下水道,两分钟不到就穿好了旧鞋子,跟着顾眠抵达隔壁楼马师傅家门口,然后看着大哥细白的手凶巴巴地拍人家大门,也不知道手疼不疼。
——啪啪啪!
“谁啊?”马涛家开门的是个正准备做饭的中年妇女,烫着时髦的卷发,手里还捏着一把芹菜,家里亮堂堂的,只是很乱,一开门就能闻到油烟味,还有鞋柜里鞋油的油漆味。
“我啊毛阿姨。”顾眠挂着淡淡的微笑,背脊笔直,指了指身后哭得惨兮兮的弟弟,开门见山道,“小鼎今天回家是光着脚回来的,我问他怎么了,他说马涛把他鞋子给丢了,我觉得我弟弟也不至于撒谎,所以过来问问马涛,为什么丢我弟弟鞋子,总得有个理由吧,比如我弟弟打人什么的,那就是他活该了。”
毛阿姨愣了一下,毫不知情,连忙放下手里的芹菜回头扯着嗓子喊在卧室闭门不出的儿子:“马涛给我滚出来!你是不是丢顾鼎的鞋了?!”
然而卧室里没有动静,没人滚出来。
毛阿姨尴尬地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头放下芹菜,拎起扫帚就跟顾眠笑道:“不好意思,我进去拉他出来。小顾你进来坐,别客气,桌子上有水果,自己拿着吃啊。”说完又是一声怒吼,“马涛你皮子痒了是不是?!”
毛阿姨一脚踹开本就锁坏了的侧卧门,马涛那小子吓了一大跳,通红着脸,在床上和地板反复横跳躲老妈的扫帚,梗着脖子吼:“我没丢!就是藏起来了!”
顾眠站在卧室门口敲了敲门,严肃极了,拎着弟弟的耳朵进来,说:“马涛,你说吧,是不是小鼎欺负你,你报复他?如果是,那我现在替他给你道个歉。”
毛阿姨停下打儿子的动作,也要一个解释。
站在床上只穿了个大裤衩子的高个儿男孩顶着一头鸡窝乱发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眼眶一红,说:“他妈的,我就是看不惯他什么好事儿都是他的。”
“什么?”毛阿姨没听明白。
马涛气愤地指着顾鼎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陆撼城只给你一个人传授了跑步技巧,天天带着你晨跑,还专门让老师多照顾照顾你,要不然光凭你,怎么可能跑得过我?!”
“妈,他作弊,老师也是因为陆哥才对他格外关照,这不公平!凭什么?!这不公平!”
马涛粗声粗气地说完又笑:“别以为到了开学老师还能偏爱你,陆哥这个暑假就肯定跟着他亲爸亲妈去上海享福了,眠眠哥也没有第二个哥们得过省一千米冠军,所以顾鼎,你下学期完蛋了!老子不止要藏你的鞋子,老子还要让体育队没有你的位置!”
说完,顾眠因为听见某些话,还在发愣,手里耳朵的主人就飞扑过去跟马涛扭打在一起。
毛阿姨吓了一跳,连忙喊:“这是干什么?马涛你给我住手!”
顾眠立即也焦急冲过去拉开弟弟,他一拉,顾鼎就有点儿不敢动,被马涛踹了一脚也不敢还手,只是脖子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不服气极了。
“行了,既然鞋子没丢,那就没事儿了,明天马涛你把鞋子送回来,我再让撼城下次教授什么冠军跑法的时候,把你们全队都带上,不单独开小灶,这样好不好?”顾眠没想到自己居然其实才是这件事的导火索。
让陆撼城教教弟弟怎么跑得快,怎么控制呼吸速度等等方法的,是他。
没办法,弟弟学习不好,准确说是差的一塌糊涂,唯独体育方面身体素质不错,所以他想要让弟弟也拿个市里的名次,好走体育生的路子上个高中。
没想到陆撼城做得也太面面俱到,什么人都打个招呼关照自己弟弟,这就的确太过了。
他觉得自己的提意不错了,能让两个小孩关系缓和,也能让弟弟以后在体育队里有点儿朋友,谁想马涛皱着眉说:“可陆哥不是直接就要跟着亲生父母回上海了吗?”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顾眠诧异道,“他说只是亲人见面会,公安局组织的见面大会,去市里几天就回来。”
脸上挨了一拳的马涛抓了抓后脑勺,说:“大家都这么说,说陆哥原本家里阔得不得了,听说开宾馆的,好几十家宾馆都是他们家的,肯定认亲后都不会回来了。”
“训练我们的老师家就在市里,说认亲大会开得可大了,横幅挂了一条街,陆哥的亲生爸妈还直接捐给公安十万块,那边亲戚来得可多了,听说陆哥亲生爸妈不能生育,就他这么一个亲儿子,见面的时候哭成一团,还跪在陆爷爷脚边,说要带陆哥回家。”
“本来嘛就很玄乎,两家都姓陆,医院给抱错了,现在换回来也挺正常,要是我,我肯定也跟着有钱爸妈走啊。”
毛阿姨手里的扫帚这下子总算打到了马涛脑袋上,皮笑肉不笑,说:“哟,那你快走,别吃我炒的芹菜肉丝。”
马涛再度被毛阿姨追着上蹿下跳,顾眠则跟阿姨告别,领着弟弟回家吃饭。
路上不如来时气势汹汹,顾鼎看大哥走路都慢慢的,疑心大哥是不是被自己气着,哪里不太舒服,当即心里便着急起来,连忙追着问说:“哥……你是不是头晕?要不我背你吧?”
顾眠恍恍惚惚地,听不见弟弟的声音,他心里有股子气,还有点难以描述的憋闷,对遥远的未来突然感到无依靠似的茫然。
脑袋里只有一件从未想过的事:
从小同他形影不离的陆撼城,真的不回来了吗?
第2章 眠眠
陆撼城家住在老房区,是新盖的三层小楼,从前则是跟顾眠家里一样,都住的连排的平房。
只不过七年前老房区那边地势低,下大雨的时候遭了泥石流,整个儿地区都被冲毁了,顾眠家就买了附近药厂的房子,陆撼城家里则在原址旁边盖了新楼房,但两家依旧很近,步行不过几分钟。
顾眠一路都想着陆撼城这狗日的要是真因为亲生爸妈有钱就走了,那真是对不起陆爷爷这些年付出的感情,可转念一想人家亲生父母听说是老早就知道孩子抱错了,找了快十年,人家想要儿子回去也没有错来着。
可……可……
顾眠忽地停住脚步,头晕得很,一把抓住还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的弟弟的手臂,软下声音说:“还是你背我吧。”
弟弟顾鼎连忙蹲下来,把结实的后背都交给顾眠,生怕自己背得不稳,还深呼吸了两下,心里怪难受的,等大哥浑身跟没有骨头似的软趴上来,弟弟顾鼎脑袋里便不由自主想起陆哥背大哥的样子,学着那脑海里的样子,托着大哥的屁股就耸了耸,小心翼翼回头请求:“可以走了吗?”
顾眠点点头,闭着眼睛趴在弟弟身上,脸颊跟弟弟的脸颊紧贴,嗅到的都是弟弟训练一上午的臭汗味,并不好闻,于是眉头更紧了一点。
“哎呀,眠眠又不舒服了?”路过的邻居大妈刚刚接孙子下学回家,看见顾眠又病歪歪往人身上倒,眼里都是愁苦,“要我说,当年你妈就不该让你那么小就去做手术,开颅呢,脑袋那里面听说神经多得不得了,嗐……算了算了,快回家去,别着凉了,回家后好好睡一觉,知道吗?”
顾眠勉强睁开眼跟大妈笑了笑,摆了摆手,回家后当真是熬不住,晕得想吐,浑身也又冷又热的,眼眶干涩,莫名的感到孤独。
但不想哭,哭了可就不好收场了,本来就是头晕的老毛病,睡一觉就好,哭了的话到时候陪小妹去学舞蹈的爷爷奶奶回来知道了,又得操心,没必要。
弟弟照顾他躺下后就眼巴巴的坐在旁边,问他要不要喝水。
顾眠摇了摇头,心烦的很,把被子往脸上一蒙,说:“别吵,我昨天可能没睡好。”
弟弟顾鼎‘哦’了一声,大气儿都不敢出,但也没走,就坐在旁边看。
这样被人盯着可怎么睡觉?顾眠无奈地又扒开薄被子,漂亮丰软的唇吐出两个字:“出去。”
弟弟顾鼎盘腿坐在地上看他,犹豫道:“哥你好久没晕这么厉害了,陆哥说你不舒服的时候喜欢人陪着,我陪你不好吗?”
顾鼎还小的时候曾被大哥吓到过。
那时候大哥还没有做肿瘤切除手术,良性的脑肿瘤,做手术得花不少钱,但家里穷,东拼西凑还差点儿。
那天大哥去找朋友们玩,脑肿瘤突然压迫到视神经,看不见了,六岁的大哥就那么慌恐地站在那里尖叫,喊‘陆撼城!陆撼城!你在哪儿?!’。
顾鼎当年才四岁,以向来架子十足的大哥马首是瞻,结果大哥突然哭喊起来,那种害怕与强烈的无助直接冲击过来,顾鼎来不及反应,不知道怎么做,在老远地方打水漂的陆哥便抛下一群人飞奔过来,风风火火挤开他后背着大哥就走。
至今顾鼎都记得那画面,只不过十年过去,也就见大哥那么一回脆弱的样子。
顾鼎一向都是被大哥管束的,大哥不舒服的时候则都有陆哥照顾,这回陆哥不在,该他也发挥发挥兄弟的作用,想要表现表现,结果没想到自己不知道那句话得罪了大哥,惹来大哥一句:“滚蛋,陆撼城傻逼,傻逼才喜欢人陪。”
顾鼎被大哥通红的眼睛瞪了一眼,立马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走出卧室,心想,陆哥说的也不准,大哥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不喜欢人陪呢。
这边顾鼎在客厅轻手轻脚看电视吃零食,房间里的顾眠则很不安稳的陷入梦境了。
他知道是梦,但是又没有办法控制身体,迷迷糊糊,介于清醒与梦境之间,梦到的是泥石流那天发生的事情。
当时九岁的他在屋子里睡觉,大冬天,屋里烧了炭火取暖,电视正在放《婉君》,爷爷奶奶带着爱动的弟弟串门去,他一个人在家带妹妹睡觉,忽地天崩地裂似的大地都在抖,他以为是地震,下意识背着妹妹就往屋外跑,结果慢了一步,感觉到有什么铺天盖地压过来时,他干脆把妹妹护在胸前,然后就动弹不得地被困在泥石流里。
那种口鼻处都几乎被堵住的感觉特别可怕,呼吸不上来,快死了。
他因为是哥哥,从小自认要摆出大哥的样子,不能随随便便的哭鼻子,可这种时候了,身边又没人,他控制不住地就一直流眼泪,但因为一张嘴就能吃一嘴的泥,所以只是默默的哭,嚎不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妹妹醒了过来,害怕得大叫,一直哭,他便下意识收了眼泪,跟才五岁的小妹说别怕,会有人来挖他们的,千万别哭,哭多了渴,渴了还没有水喝。他也是哭完了才发现这件事的。
梦里他一直安慰小妹,一直说有人会来,结果一直到他身边电话突然响起来,都没能等到。
电话是座机,客厅和卧室各一个,家里大人常年在外面打工,最惦记的就是顾眠身体,所以电话直接放在顾眠床头柜上,此时那红色的座机便不停响铃,叮铃铃叮铃铃,催促着顾眠回魂。
顾眠出了一身的冷汗,头晕的状况还有,但不想吐了。
他接通电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居然才睡了一个小时都不到,便不太开心,又因为是陌生的号码,所以声音便冷淡极了,说:“你好哪位?”
“你说我是谁?我的声音都认不出来的话,礼物就别想要了。”
电话那头的低沉声音被音质糟糕的电流声破坏,但属于陆撼城特有的语气直接让惫懒的顾眠那靠在床头的背部都瞬间直立起来,他双手握着话筒,心里的那股子气登时又呼呼刮起来,再加上做的梦里,陆撼城这混蛋居然没来,顾眠声音便气得带有哽咽:“傻逼才要你的礼物,滚蛋。”
说完‘啪’地挂断电话,气塞塞往被子里又是一钻。
只不过这回没有把脑袋也蒙进去,电话也立马又响了起来,等响到第五下顾眠才伸长了手重新拿起话筒放在耳朵边,他没说话就听见听筒里少年那略有些焦急的询问:“我他妈哪里又惹你你说呀,挂断话算什么英雄好汉?是不是脑袋不舒服?我吵到你了?那我一会儿再打过来好不好?眠眠?”
顾眠还是不说话。
电话那边的少年却是越发的有耐心,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