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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桃花灿烂 作者:方方-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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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答应,而且会感到快乐无比。因为星子在心里是那样地喜欢粞。

    但是粞什么也没说。

    粞后来解释说他很自尊同时也很自卑。而星子总是大口大气无所谓的样子。粞觉得
像他这样家庭的人是配不上星子的,粞说他曾有过至少三次以上的暗示,都叫星子化解
了。星子没对这暗示作出应有的反应,粞想星子自然是不同意这事,又不好明言挡着,
免得失去一个朋友。粞说他便不再作此幻想,也不愿说明。粞也唯恐失去了星子这个朋
友。

    星子能怎么说呢?星子有千条反驳理由,但星子没说。星子也觉出自己太矜持太自
尊,非要等着粞明目张胆地追求才肯认账。星子一直认为。既是暗示,便有可能是别的
意思。星子不想要暗示,星子只想要一,句大白话。

    然而星子完全错了,错了的还有粞。星子想她是和粞在彼此能听到对方心跳的时候
沉默不语,于是两人只好擦肩而过。星子每每想起这些,都忍不住一阵伤感。

    粞绕了一个弯子,仍然走到了星子的面前,星子却不再是先前的星子了,星子想,
一只碗摔破之后,即使很完整地粘合起来,可以盛水可以装饭,但那又何尝不仍是一只
破碗呢?

    星子不愿意端起这只破了的碗。星子想和粞作为两条平行线也是很好的小。

    五

    粞将星子送到了家,又在星子家里玩了一会儿。星子的母亲对粞显然不及以前热情
了。星子的母亲说,“你们两个的距离越拉越开,怎么还有那么多话谈到一起去?”

    粞听了很气闷,但却说不出什么。星子的母亲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如此一想,粞便有些沮丧,一沮丧就觉得乏味,于是粞便告辞了星子走了出来。

    雨仍未见收,四周很绿。星子家附近是市郊菜农集中处。有大片的菜园子和一簇一
簇的树林。放眼望去,天上地下都是葱绿一片。粞心里寡然得很。他没骑上车,只是推
车慢慢地走,粞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在家里,父亲和母亲的架也不知吵完了没有,即
令吵完了又怎样呢,明日还会有一场新的。粞叹了一口气。

    位于粞和星子家那一排平房已赫然于眼前了,粞看见它,心里便有酸甜苦辣,百味
涌来。

    这排平房最末一端住着一个叫水香的女孩,水香现在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粞有
一次从这儿过遇上她抱着孩子玩儿。那孩子是个女儿。粞同水香搭了话。粞不过是最一
般的应酬。粞说:“小孩还乖吧?”

    水香说:“还乖,可惜是女孩。过几年打算再生一个。”

    “粞说:“如果还是女的呢?”

    水香坚定他说:“那就再生,一定要生个儿子,否则这辈子在他家就莫想伸头。他
们家有三个儿子,我那口子是老三,两个嫂子都生了儿子,不晓得有多神气,我不能叫
她们一辈子压在头上。

    水香许久不见粞,话很多嘴很碎。

    平房前有一大片的菜园,在远一点的一块种了前了的菜地里,一个年轻人一边摘茄
子一边警惕地朝水香和粞说话的方向张望。

    水香朝那年轻人指了指,说:“他是部队复员回来的、他晓得我过去有个相好。不
过他不晓得我跟你睡过觉,他对那事不怎么懂。”

    粞面红耳赤,只恨不能找个什么洞钻进去。粞支唔着哼哼几声便逃之夭夭了。逃亡
中粞使劲地在心里骂自己,当初怎么看上了这个蠢物,而且是通过这个人使自已成为真
正的男人,想起这个,便觉得自己脏、骂完过后粞又有几分侥幸之感。幸亏自己成份不
好,她家里人看不上,否则这一生同她相守一起,该又是何等的令人可怖。

    水香生过孩子后,竟如吹了气似地白胖起来。怀抱孩子迎面而来时,一副蹒蹒跚跚
的步态。乳汁浸过薄薄的衣服渍成两块大圆疤。水香撩开衣襟给孩子喂奶时又大胆又自
豪。站上好多男人都晓得水香左边的乳房上有一个深红色的痣。

    这件事永远是粞的心头之疼。

    粞想,自己难道真如星子说的是出于自尊和自卑而不敢表白吗?真是因为太珍爱星
子怕失去星子而深掩着自己的真情吗?粞回答自己说,是这么想过,但也不尽如此,在
一个北风嗖嗖的冬夜里,粞曾费力地将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一丝一丝地撕剥了开
来。粞看清了自己,粞好怅然,粞想我竟是这样的么?我竞是为了这而辜负了星子的
么?

    便是这夜里,粞意识到有两种诱惑他恐怕一生都抵抗不了,一是美女,二是功名。

    粞有一天晚上到星子那里去还书,路上遇上了水香。水香挑了一担水,摇摇晃晃而
来,粞同他打了招呼,并弄清了水香即住在粞和星子两家之间的那片菜园这的平房里。
粞热心地帮水香将那担水挑到她家里,水香留粞小坐了一会儿。水香一边跟粞说话一边
逗着她家的小狗,小狗淘气地咬着水香,水香不停地笑着,声音很脆,水香头发松蓬蓬
的,随她的笑声,头发在脑袋顶上一耸一耸的。粞忽而觉得水香好漂亮。他这时才忆起
小队里好多青工都称水香是站里的一枝花,粞想他以前竞是没有注意。粞因要去星子那
儿,一会儿便告辞出来。粞在出门时碰到一个人,粞觉得那人很面熟。水香叫了那人一
声“么舅”便送粞上了正路。水香说她么舅是局里的办公室主任。粞方恍然忆起在局里
开表彰大会时见过此人。

    粞从此见了水香都要驻足交谈几句,有时去星子那里,也顺道去玩玩,水香总是极
力挽留,粞者怕星子等他等急了,常呆不久便告辞,粞那时没什么杂念,只是还算喜欢
水香。但更对他要紧的仍是星子。

    不料一日,事情发生了突变。那是星子过生日的那一晚。星子的母亲值夜班,父亲
出差了。星子说她好孤单。粞说他晚上来陪她。粞带去了一支长笛,为星子买了一条头
巾,星子高兴得大喊大叫,粞好兴奋,粞觉得自己好想亲亲她。

    星子说;“快吹一支好听的。我早晓得你的长苗吹得好,你们宣传队的人都说你是
专业水平。”

    粞笑笑说:“想听什么?”

    星子说:“你最喜欢的。”

    粞便吹了一支情歌。星子听得很痴迷。粞在她那副痴迷的神态前有些迷醉。他又吹
了一支情歌。一支又一支。粞吹得非常温柔。

    星子为粞冲了一杯蜂蜜水,粞喝时,抚着他的长笛说:“等我多挣点钱后,我就去
买它一支高级一点的。

    这一支,粞说还是找朋友借的。粞又说他借来是想让星子单独欣赏他的长笛独奏
会。

    星子笑说:“演员和观众一样多,粞,你好可怜呀。”

    “粞也笑,笑后说:“我这辈子总能有你这么个观众也就够满足的了。”

    星子想,又是暗示,就不能直截了当地说么?星子毕竟是女孩,是女孩就有女孩的
躲闪。星子又闪开了,星子说:“才不呢。万一你不怕累地吹个不停,那我耳朵还累死
了呢。”

    粞仍不清楚星子到底想些什么。粞又开始吹他的曲子。粞过去在中学宣传队吹过五
年长笛。把名气吹得很大。好些文工团慕名来招他,每回,粞都又填表又体检地兴奋一
阵子,可每回又都被刷了下来。粞的父亲使粞失去了一切机会,粞不断地惊喜又不断地
失望,终于有一天粞明白抱着希望本身是件愚不可及的事。那时,粞上高中。在高中这
个年龄所产生的所有美丽的幻想又都在高中一一幻灭。粞说,他高中毕业,将长笛交还
给学校时,两手空空地走出校门,才发现他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了。

    粞同星子说一阵又吹一阵。粞心里十分的愉快和惬意。粞几乎想把星子揽入怀,告
诉她他爱她。粞不再吹了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凝望着星子。在粞脉脉合情的目光注视
下,星子低下了头。星子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她想她等了好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粞叫了一声:“星——”

    星子浑身颤抖着。就恰在那一刻;一个女孩在门外大声叫喊了起来:“星子!星
子!”“、

    星子迅速恢复常态,开门出去。门虚掩着,那女孩笑嘻嘻他说:“星子,里面是
谁?你的男朋友?”

    星子也笑嘻嘻的。星子说:“不是。”

    那女孩说:“是你的同事么?也搞搬运?”

    星子说:“是的。”

    那女孩说:“他们都说你有个男朋友是搞搬运的,我说怎么会呢。星子那样高的眼
光怎么会瞧得起搬运工,是吧?”

    星子说:“就算是吧。”

    那女孩说:“里面那位?追你的?小心中计哟,那些男的呀,鬼得很,什么本事都
没有,就晓得勾女孩子。你不会落在他手上吧?”

    星子说:“不会。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不会有什么关系的。你可不要在外面乱说
哟。”

    那女孩说:“我会帮你辟谣的。”

    女孩一阵风似地走了。星子进屋时,粞正端端地坐在原位上。粞的脸色有些发白。

    星子说:“我那同学嘴巴最长了。”星子还想说点什么,粞已站了起来,粞说: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星子有些不舍,却也没有挽留。是不早了,父母又不在家,坐晚了总归不好。

    星子送粞出了楼,在楼外黑暗处,星子对粞说:“就这样走了?”

    粞一耸肩,说:“不走又能怎样呢?干搬运的人,明天还得早起呢?”

    星子好失望,目送着他远去。星子想,粞你怎么了?

    粞的心情坏极。粞是在情绪极好时一下子落入冰点的。粞真真切切听清了星子和她
同学对话的每一个字。粞似当头挨了一棒。粞先前险些打算拥抱星子和星子亲热一下
的,粞听了她们的对话,听出了一身冷汗。粞想若不是那女孩来,他冒冒失失地亲近星
子,那会是怎样的结果呢?星子说不定会打他一嘴巴,或痛骂他是流氓哩;星子是不会
随便和他粞这样的人结婚的。星子和他来往密切只是需要他这个朋友。他不配。

    粞怀着几分淡淡的哀愁,走在淡淡的月光下。粞同时也有几分恼怒。粞想我既然高
攀不上你星子,就让我寻个老实的温柔的头脑简单的女孩吧.她永远不会嫌弃我,她永
远崇拜我。她只为我而活,一切都是为了我。

    粞蓦然间想到了水香。仿佛水香就是那样一类的女孩。只是,水香太漂亮了。而他
粞,也没有资格和资本找这样漂亮的女子。

    粞胡思乱想时,不期然正遇上了水香,水香端了一个脸盆又拎了一只桶,迎面走
来。水香的桶里装了一满桶衣物;水香说她刚从公共自来水管洗衣服回来。

    粞便说:“你好勤快呀。”

    水香嘻嘻笑道:“我还说你勤快哩。”

    粞说:“我勤快什么?我的外套穿了一个月才洗,被子睡了快两个月了还没洗
呢。”

    水香说,“我是说你跑星子家跑得勤。”

    粞苦笑了一下,说:晚上没事干,只好去星子那里借书,借了又去还,还了又再
借,就这。

    水香说:“你们什么时候办事呀?”

    粞问:“办什么事?”

    水香说:“装傻呀,结婚嘛。”

    粞说:“和谁?和星子?下辈子吧。”

    水香疑惑了。水香说:“你和星子不是好得要死要活吗?你们小队有人还说,你们
俩睡都睡过了。”

    粞说:“放屁,谁造的谣?我连星子的手都没拉过呢。”

    水香有些吃惊,说:“怎么,你们不是……?”

    粞用一种轻松的白气说:“水香告诉你吧星子太机灵了,我斗不过她,未必日后当
个‘气管炎’?太划不来了。”

    水香听着便笑,笑完间:“那你要找什么样的呢?”

    粞说:“找个老实的呀,最好像你这样,又漂亮又勤快又单纯,起码也得洗衣服洗
到十点钟。”

    水香尖叫道:“粞你好精哟,你占我便宜。”

    粞和水香说笑了一阵,适才的诸多不快竟一下子消散了。粞想,星子既然只将他作
为一般朋友也自有她的理由。她又有什么错?何况星子也还是认真地拿他当朋友的,粞
这一晚想了星子种种,居然也不断地想到水香,水香顾盼流莹的眼睛和她的欢笑。

    没几天水香就去了粞的家,水香说道班组要她写一篇批评稿,她不会写,叫粞帮帮
忙。粞那天正好在家,便满口答应了。于是粞便一句句说,水香一句句地写。水香的字
写得歪歪倒倒,一忽儿出一个错别字。粞便指出要她改,粞为了不伤她的自尊心,使用
了十分诙谐的语言来说明这个字错了,比方“口诛笔伐”,水香将“诛”写成了“猪”
粞便说:“你以为是让你家圈里的猪去笔伐呀?”水香便使劲笑,笑得吃吃响,白皙的
脸上浮出几分红,鼻子尖冒出星星点点汗珠,显得十分的可爱。

    后来,水香便常去粞那儿,并渐渐地帮粞干活儿.不是洗被单便是拖地板,有一天
水香洗被套时洗得满头大汗,便脱了春装,紧身的尼龙衫将她的身子裹得线条十分清
晰,粞上厨房去看她洗完了没有时,水香正立起身子用手背擦汗,她硬挺挺的乳房便呈
现在粞面前。粞好一阵冲动又好一阵感动,粞想这样一个女孩子对我好,我还有什么不
满足呢?粞异样着叫了一声“水香”,便冲了上去。

    很自然地粞抱住了水香,而水香也抱住了粞,两人也很自然他说了些“我爱你”之
类的话,那情话变成吃语时、粞便吻了水香,水香的嘴唇湿润饱满,吻了许久,两人便
情不自禁地上了床。两人都是头一次吃禁果,紧张和急切中将粞的母亲大床上的床单弄
得一塌糊涂。

    粞的母亲下班回家时,粞和水香正在紧紧张张地换床单。粞的母亲看看粞又看看满
脸通红的水香,只是叹了口气。

    水香在粞家吃了晚饭才走的,水香的举止已和睡觉前完全不一样了。

    晚上,粞的母亲问粞:“这女孩适合于你吗?”

    粞说:“能被这样的女孩看上是我的福气,她总不至于嫌弃我的成份工种什么的
吧。”

    粞的母亲说:星子比她差吗?

    粞说:“不,是我比星子差。我没什么权力挑星子那样出色的女孩子。”

    粞的母亲又叹了一口气。

    粞没将他和水香的事告诉星子,虽然粞差不多还像以前那样同星子交往。粞想就这
么和星子保持一种纯洁的友谊关系也不错。粞没好意思开口告诉星子这个朋友他已交了
女朋友。

    粞没料到这件事将星子伤害得那么深、粞想我要晓得你对我有这份感情,我要晓得
你不会看不起我,我又何苦把心思放在水香身上呢?粞好是懊悔了一阵。但那一阵过去
后粞便平静了;对于自己,水香或许更合适些。水香能关照和体贴你而星子则需要你随
时地宠着她。

    粞的母亲闻知星子一直等粞张口的事时,用一种非常非常惋惜的口气说:“粞;你
自以为自已很聪明,但你却办了件最蠢不过的事。”

    粞初始不以为然,觉得母亲乃出自上种偏见,直到后来,粞才晓得母亲的判断是何
等的正确。

    粞放弃了星子之后,才明白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被他放弃了。粞力图寻回这失去
的,可星子却时刻警惕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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