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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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蔷闻言皱眉,侧眸看向面色灰败的张德辉,拦下上来就要揪打老头的薛蟠,道:“薛大哥,你先冷静一下!”
薛蟠倒是听话,他心里明白,若不是贾蔷今日说破此事,丰字号怕要被这些畜生吃干喝尽,还留下一屁股亏空债务!
贾蔷看着张德辉道:“老总柜,你应该知道昨夜我与齐家,还有陈家、李家、彭家,以及徐家,这几家不打不相识。不说其他,只那就要和我合作冰室营生的徐家,连续三代掌着扬州府衙的户房,我聚起十来个查账的账房帮薛家查账,应该不算难事吧?你老想想看,我帮薛家去查,第一个先查你们张家,但凡查出些结果来,张家会是什么下场?”
薛蟠在一旁使狠骂道:“还有什么下场?直接锁了送官,抄家赔银子!再让衙门先打三百大板,女的发卖,一群球攮的,大爷我都买回来”
张德海一张脸都没人色了,贾蔷摆手劝道:“薛大哥,张总柜的儿子犯了糊涂,可张总柜还是好的,老人家毕竟为你薛家劳苦了一辈子,如今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奔波。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张家能把贪墨的银子还回来,犯错的人自动告退,就别送官了”
“我”
薛蟠哪里肯受这委屈,不过看到贾蔷凝重的目光后,还是决定再听听,问道:“那蔷哥儿你说怎么办?”
贾蔷笑呵呵道:“就按我说的办,你说呢,老总柜?”
张德辉还能说啥?
要只薛家一家,他还能使些计谋,含糊过去。
左右薛家大房只剩下一些孤儿寡母,又都狗屁不通。
可如今
贾家这位二爷,没毛都比猴儿还精。
只看看他说的那法子,果真在外面寻着十来个账房,那张家不死都难。
他这些年是没怎么动过歪脑筋,可耐不住他两个儿子都是黑了心的,居然连续三年都报亏空
三年来金陵丰字号赚的银子都贪墨了去不说,还亏空一部分
眼下薛家知道了,又有贾家这位狠角色相扶,张家离家破人亡只差一步了。
好在这位贾二爷是个好心的,还留下一条生路。
须发洁白的张德辉跪地磕头哭道:“蔷二爷和大爷能给我这老奴才家留一条生路,我自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有其他说法?等我回家后,就立刻让那两个畜生还银子,再来给蔷二爷和大爷磕头!”
贾蔷眉尖一挑,笑道:“老总柜果然愿意阖家入薛家为奴?”
张德辉闻言一滞,他虽打小入丰字号做事,但其实并未入奴籍。
一旦入了奴籍,尤其是卖成死契,那真是生死都握在主家手里了,只能世世代代为奴。
然而不等他多想,薛蟠就咬牙道:“这还能少了?张家要是不当这奴才,就算老头子能免,他家其他人通通送官打死!”
张德辉到底是精明人,磕头道:“自然是情愿的,自然是情愿的!”
贾蔷笑道:“那好,我安排一队盐丁送你回家,三日之内,我和薛大哥要见到真章。另外,查账还是会查账,只要张家乖觉些,这次就不送官了。你告诉你那两个儿子,若想藏匿耍奸,只管藏就是。只是下一次,你老这点老颜面,就真保不住他们了。”
张德辉忙起誓道:“他们若还敢如此,我只当没他们这两个畜生儿子,直接打死了账!”
贾蔷点点头,从外面叫来一人,写了张条子让他带张德辉去见王管家,便打发了去。
等张德辉离去后,贾蔷看着薛蟠,道:“薛大哥,你可愿意让人查查你丰字号的底?”
薛蟠叫道:“这哪里能不愿意?查!往死里查!我都没银子使了,那些球攮的还敢贪我家的银子!查出来,都给我赔银子!蔷哥儿,你怎放张德辉一马?这老东西也不像好人!”
贾蔷无奈道:“都弄死了,谁来干活?新招收的,未必就可靠。这一次,最好一个都不送官,只抄没家财。用这些余财,咱们合伙来办大事。原有的家业不去动,如此一来,姨太太那边就不会多说什么。”
薛蟠闻言大喜道:“还是蔷哥儿你机灵!要是果真拆分了丰字号,我娘那边非得又哭骂起来,还是你的法儿好!对了蔷哥儿,那咱们得了银子后,准备做什么营生?这次赚到了银子,回去才让我娘和妹妹知道我的能为!”
贾蔷笑了笑,目光微妙道:“许是做戏园子吧听说,扬州八大盐商家里,白家的盐卖的倒不怎么样,可他家的戏班子,却是闻名整个江南哪”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外客
三日之后。
黛玉小院儿,左耳房内。
原是东厢房与穿山游廊间的一间小小耳房,不过堆砌一些杂物,如今被人收拾了出来,安装了一处怪模怪样的炉子。
炉子内,碳火烧的鼎旺,一斗笠翻转模样的木盆下,是一根婴孩手臂粗细的铁管。
而炉子的后方,则是一面铁墙
“咕噜咕噜”的沸水声不断自木盆内发出,屋内烧的滚热。
贾蔷负手而立,看着这熟悉的小锅炉,目光有些复杂,前世随便一个农家作坊都能做出的玩意儿,此世却要集中扬州府最精良的铁匠、木匠,用心打造才能做出。
黛玉原本披一件白底绿萼梅刺绣斗篷,扬州的气温已快落雪,可是在这屋里只站了片刻,就站不住了,笑道:“这可怎么了得,这样热,连站也站不住了。罢罢,这东西我瞧着还不如汤婆子,我可经不起这个。”
贾蔷斜眼瞧她,道:“那一会儿我就拆了它,安到小书房去。”
黛玉会怕他?冷笑一声道:“随你拆就是了,不过,再想让我们腾出地方来让外人来捣拾,却是不能。外人进不得,只你自己好生拆去罢。”
说罢,一扭身出了耳房。
贾蔷抽了抽嘴角,叮嘱两个守夜嬷嬷道:“这木盆里的水万万干不得,干了就要爆炸,你们仔细着。”
这话已经说了好些遍了,一嬷嬷笑道:“这屋里暖和,往后我们轮流在这里睡觉,断不敢缺一点水的,不然,我们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贾蔷点点头,出了耳房顺着抄手游廊进了正房。
甫一进门,就见黛玉、紫鹃、雪雁、香菱甚至还有方才没过去的梅姨娘,都眉开眼笑喜欢的不行。
江南的冷,不似北地那般酷寒。
江南的冬季,是阴绵如针的冷。
又潮又湿又冷,着实让人难受。
即便是在屋里,也要穿着厚衣。
但此刻,众人却将身上的锦袄都脱去了。
不似耳房那般干闷燥热,眼下屋里,温暖如春,还一点也不干燥粗糙。
见贾蔷进来,连梅姨娘都跟着一起笑着站了起来,夸赞道:“难为你怎么想到的,真是有心了!”
贾蔷呵呵笑道:“林姑姑身子骨还是弱,每年秋冬两季都不好熬再加上,如今姑祖丈的身子骨也没好利落,一旦沾染了风寒,只怕影响更甚。所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先在林姑姑这里看看成效如何,好的话,就去给姑祖丈安。”
梅姨娘自然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平日里她都住在林如海处,方便照顾,林如海用的上,她自然跟着享福。
黛玉心下也喜欢,忘了刚才的“过节”,抿嘴笑道:“蔷哥儿,莫非你得了鲁班遗书?若是贡院考这个,你纵然得不了状元、榜眼,探花也是可以的。”
贾蔷呵呵笑道:“什么鲁班遗书?鲁班虽是祖师爷,可也没留下我会的这些。我这是天生的,天生就会。”
“瞧把你得意的,得意什么?”
黛玉教训完又问道:“我听说你昨儿夜里都没回来,这是去哪里了?”
一旁梅姨娘不吭声,只作没听到,不过一双杏眼,却是不时的悄悄看看这个,瞄瞄那个。
紫鹃都已经麻木了,干脆见怪不怪。
香菱和雪雁二人则笑嘻嘻的看着
贾蔷奇道:“我昨儿夜里没回来?谁说的?”
黛玉转头看向香菱,香菱笑嘻嘻的选择出卖,道:“就是没回,快到寅时末了才回来。”
寅时末,换算成贾蔷前世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凌晨五点了
黛玉回过头来,看着贾蔷哼了声。
然后又特意对梅姨娘认真解释道:“是爹爹说,让我这个当姑姑的多看着他一些”
梅姨娘也是个妙人,“哦”了声后,认真回道:“若如此,是该仔细问问。”
贾蔷目光隐隐闪过一抹古怪,因为他无意中看到了黛玉脖颈边缘的一抹胭脂红。
相处日久,他也熟悉了些这位泪美人的习性。
譬如在她强作无事又有些心虚时,脖颈边缘,或许下面也是,总会泛起些晕红。
只是寻常都被衣领遮挡的看不着,也是今日屋内热了,所以肩窝处的一颗小盘扣未系,这才让贾蔷看到了些。
既然如此,那岂不是说明,她心里其实明白在做什么
贾蔷眉尖轻扬,笑声道:“是和齐家的齐筠还有徐家的徐臻商议事情,准备买下北城外凤凰岛上的聚凤岛。听说那里风景极美,可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岛上有许多白鹭和羽毛五彩斑斓的野鸭子,都很美。等春日时,天气便暖了,岛上的宅子也建起来,我带大家去岛上顽。”
此言一出,香菱、雪雁就高兴的欢跳起来。
如她们这个年纪,最是爱顽的时候,整日里在巴掌大的一片天地里待着,岂有不向往外面的?
别说她们,就是梅姨娘和紫鹃都有些心动起来。
唯有黛玉看着贾蔷,轻声道:“要忙到那样晚么?仔细身子骨别熬坏了呢。我怎么瞧着,你这几天清减了?”
听闻此言,梅姨娘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和香菱一眼。
她是过来人,隐约能看出香菱的不同来
贾蔷干笑了声,道:“可能,我有点苦冬?”
“放屁!”
黛玉实在没忍住,骂了句后俏脸微红道:“扬州府只听说过苦夏苦暑的,又不是边塞苦寒之地,你苦什么冬?便是都中也比扬州冷的多呢。”
虽如是说,却还是打定主意,回头让紫鹃给吴嬷嬷说说,每日里多为贾蔷分二斤羊肉补补。
许是因为梅姨娘在,说话有些放不开,也就没有多言。
梅姨娘笑道:“还有半月就要过年了,我来给你们量一量,好准备新衣。”
这话,却让贾蔷、黛玉不约而同的对视了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
前儿不是才量过么?
这梅姨娘今儿怎么了,似有种神思不属的感觉
贾蔷微微示意黛玉,黛玉沉吟稍许,轻声笑问道:“姨娘,可是有甚么事要说?”
梅姨娘闻言面色一变,忙摇头道:“没甚么,没甚么”
话虽如此,眼泪却已经掉下来。
江南的女子,或许都是水做成的。
见此,贾蔷和黛玉再看一眼,都有些惊讶,齐齐皱了皱眉头。
黛玉有些为难的看着贾蔷,贾蔷迟疑了下,还是问道:“姨娘若有难处,不便同姑祖丈说,可先告诉林姑姑,由我们做晚辈的去处置。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我先告辞了”
“不必!”
素来温婉淑柔的梅姨娘,此刻少见的慌乱,她将手里的锦帕捏攥成团,难过道:“蔷哥儿,此事原我实不该开口,可是,可是我到底姓梅”
贾蔷闻言恍然,道:“姨娘可是挂念梅氏一族?只是”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知:“梅家和冯家,若是姑祖丈下令拿下严办,此事其实都不用姨娘挂念,至少梅氏一族的内眷,不会被抓进大牢。可是此事是两江总督半山公的第一道政令,别说咱们,便是姑祖丈都不好打折扣。否则,半山公和朝廷里前难以交代。”
梅姨娘闻言,面色惨然,道:“旁人我都不管,只是太夫人今年已逾七旬高龄,在阴潮的牢里如何挨得住?我爹娘去的早,是叔祖涪翁先生抚养长大。叔祖虽逝,可太夫人仍在。我”
贾蔷想了想,道:“最多,也只能求求陈大人,让梅家老夫人在牢里住的好一些,吃的好一些。若有疾病,及时请医延药,早早治疗。姨娘,此事你也莫去姑祖丈跟前开口,半山公初至江南,为了尽快打开局面,才在正位两江总督的第一天就赶至扬州府。梅家和冯家,就是他借势烧起的第一把火。这个火,姑祖丈若是灭了,对姑祖丈来说,几乎要断绝和半山公的交情,后果极为严重。”
此言一出,梅姨娘面色愈发惨淡,道:“我自是明白,也从不敢参与老爷外面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已是林家人,怎可为梅家事连累老爷?我只是将此事写信告知了梅家二房的大老爷,他原是翰林出身,今年才出的京,在姑苏做官。如此,不管成与不成,我都尽了最后一份梅氏女的本分。眼下唯一担忧的,就是太夫人。若蔷哥儿果真能求得陈大人援手,关照一二,自然再好不过。”
说罢,要屈膝福礼。
贾蔷见之忙避让开,正要说点什么,却听门外游廊下传来脚步声,未几,就见孙嬷嬷急急走来,看到贾蔷笑道:“哥儿原来在这,让我一通好找。早知道就听吴嬷嬷的话,直接来这就好了哥儿快走罢,老爷寻你有事哩,前面好似是来了外客,老爷招你过去应酬应酬。”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对匆匆收拾利落的梅姨娘和黛玉等人道:“事情我都明白了,我先去前面了。”
梅姨娘等人自然让他速度,代林如海见外客最重要。
梅姨娘心中甚至紧张,会不会是姑苏那边来人了
然而这外客,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盐院偏厅。
一个老农模样的老人哈着腰,和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小心赔笑的站在堂上,也不敢落座吃茶。
打量着周遭环境,心里忐忑不安,恐惧之余又隐隐带有不敢言的期待。
上回这种情况,是一位姓贾的县太爷招他去见,还赏了他一百两银子!
这次动静这样大,岂不有天大的好事落在头上?
等了没多久,二人就见一俊秀的不像话的年轻公子,面带微笑,迈步而入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赠人
“见过大爷,给大爷请安!”
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农满脸堆笑的跪倒在地,要给贾蔷磕头。
一旁头发花白的妇人亦是如此。
贾蔷往一边横移稍许,避开此礼,道了声:“起来吧。”
然后又问道:“你就是封肃?”
老农忙不迭应道:“诶诶诶,小老儿就是,小老儿就是。”
贾蔷道:“你有个女婿,叫甄世隐?”
老农闻言一怔,他身后的老妇人却颤声应道:“是,是,民妇的丈夫,便是甄世隐。他他走失十多年了,大官人,可曾见到他了?”
贾蔷遗憾的摇了摇头,道:“未曾不过,你可有一女儿,眉心点红痣,今年”
话未说完,老妇人封氏已是泪流满面,点头道:“小女英莲,今年十五岁了。她她还活着?”
“英莲”二字一出,便已不需多问。
见她如此,贾蔷面容多了分感慨,缓缓颔首,道:“她还活着,活的也不差,你去看看她吧。”
封氏激动的还未应下,一旁的封肃却突然放声嚎啕起来,大哭道:“我可怜的外孙女啊,你可终于回家了。我滴儿啊!”
然而这般感天动地的哭嚎,却让贾蔷皱起了眉头。
他对孙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带着封氏去内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