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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藏鸾-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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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诲进来后即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下官谢诲,拜见乐安公主。”
  “太守不必多礼。”薛稚清音娓娓。
  谢诲站直,壮着胆子瞥了眼懒懒倚在梨树下贵妃榻上的公主。黛眉水目,雪肤花貌,一袭雪青色衫子,髻上一只累丝金凤流苏在微微春风中轻摇。
  她淡淡地扫过眼来,就如同潋滟的春景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里,人在梨花之下,竟是满院的春色也及不上的姝丽。
  老太守莫名松了口气,抬袖去擦额上不知因何攀出的冷汗。
  这幸亏得是个公主,是陛下的姊妹,否则以这样的颜色,若入掖庭,自己精心挑选的那十数个美貌少女还有什么用?
  三两语的寒喧之后,他即说明来意:“陛下庶务劳累,下官这做臣子的不能事事亲临照顾,实在惶恐。遂挑选了些良家女孩儿来伺候,想请公主好好提点提点她们。”
  薛稚转瞬明白过来。
  这是要她做平阳公主,给汉武帝献李姬、子夫呢。
  给桓羡添堵的事,她自是欣然接受:“提点说不上,太守有心了。芳枝,把人领下去教教规矩吧。”
  芳枝有些踌躇:“公主……”
  她莞尔微笑:“无妨,这也是谢府台的一片心意。”
  谢诲不期她会如此好说话,千恩万谢地走了。芳枝忍不住开口:“公主何必这样呢,公主分明知道以陛下对您的心意,是断断容不下别的女子的。”
  心意。
  薛稚于心间冷笑,见色起意、罔顾人伦的心意么?
  面上则是微笑:“他收不收是他的事,既然是谢府台一片心意,我就代他收下吧。”
  芳枝欲言又止。
  傍晚,桓羡回到行宫之时薛稚已经鼓捣好了清晨所摘的胭脂花,兑了树胶指甲花等物,全做了蔻丹。桓羡面色不善地走进来:“听说谢诲给我送了几个女的,你都收下了?”
  他已听说了谢诲白日来送女人的事。
  “是啊。”薛稚拿了小刷子点染新做好的蔻丹一点点往指甲上涂着,“谢太守也是一片好意,为什么不收。”
  桓羡的眉已经皱了起来:“栀栀……”
  他该说什么?说只想有她其他人根本看不入眼?可他九五至尊,说这些话未免太过低声下气,因而只是皱眉:“为什么?不是昨天才说了要和哥哥在一起?”
  怎么能想着还送别的女人给他?难道她和谢璟成婚,也会想着给谢璟送女人?
  “不为什么。”她眸色平静,“哥哥早晚要三妻四妾的,我提前适应一下。”
  他剑眉皱得欲紧:“你明知道,我只想有你……”
  薛稚叹着气道:“哥哥或许现在喜欢我,但那只不过是因为我还年轻,我还美貌,哥哥也对我心怀愧疚。再等个几年过去,栀栀人老珠黄,可就未必了!”
  顿一顿,忽又抬眸直直望他:“哥哥要是不高兴,也可以反送我十几个面首。公平起见,以后哥哥纳了妃嫔,我也去找旁人。”
  这话里竟有几分拈酸吃醋的意味,桓羡忍俊不禁,原本凛绷的面容也缓和下来。
  原来症状在这里呢。
  约莫是幼时经历,让她太害怕被抛弃,故而一直患得患失,不过这反倒映证了他之前的想法,之所以从前会选择谢璟,不过是因为觉得谢璟能给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他不能罢了。
  否则,区区四年,怎抵得过他们相依为命的七八年?
  他伸手捏了捏妹妹雪白玉颊,假意含嗔道:“就这么爱吃醋?”
  她冷哼一声,似赌气般转过头去。桓羡眼中温软下来,自身后掌着她肩,望着镜中目含醋意的少女道:“好了,哥哥愿以王朝的寿命起誓,此生断不会有旁人,不会丢下栀栀。”
  “否则,就叫我享年不永,死后也成孤魂野鬼,无人祭祀。”
  真正应该担心会被丢下的是他自己才对。
  薛稚在心间道。既然他喜欢这些拈酸吃醋的小把戏,她就表演给他看。
  然这誓言的确许得有些过了,她眉眼间不由得透出一丝柔软,有些无奈地道:“倒也不必发这些誓……”
  倘若他肯放过她,她也就并不会恨他恨到想他去死的地步……放过她,对彼此都好。
  “无妨。”桓羡道,抓过她手攥在手里,一点一点替她涂着指甲。银镜中映出的眉目温软含笑:“栀栀不是想听么?以后,可以天天说给栀栀听。”
  又三日,天子结束了在洛阳的全部行程,启程前往陈郡看望已经致仕的卫国公,以及卫国公那闲云野鹤的父亲、上一任卫国公谢瑍。
  薛稚已经暗中配置好了那副麻沸散,不期想竟等到这样一道命令,以为他是又动了敲打她的心思,提心吊胆了一路。
  但好在,他似全然相信了她那晚的说辞,不曾怀疑,也就没有动用卫国公夫妇胁迫她的心思,沿途与她说说笑笑,心情十分愉悦。
  至于先前谢太守送的那十几个美人,则于次日便分赐给当地未有婚配的军士,老郡守自觉闹了笑话,颜面尽丧。
  却也有个闹得不甚愉快的插曲。
  离开洛阳之时,那位跟随北来的江御史再一次上谏,极力在谏书中控诉天子与公主同舆而行与礼不合,并将高度上升到亡国之君的地步,天子龙颜大怒,一气之下,直接将江泊舟贬为洛阳郡丞,留在洛阳。
  那些原还对天子与皇妹同车颇有微词的官员就此全部噤声,江泊舟本人却是泰然以受。
  事情传到薛稚耳中已是他们驱车前往陈郡的路上,她在心里为那位小江大人抱屈,不由得嗔他:
  “哥哥也未免太过胡闹了。”
  “江御史本是谏臣,上疏劝谏帝王过失,本是他的职责,哥哥为什么要贬谪人家。”
  桓羡满不在乎地挑眉:“是又如何。”
  “朕养他,是为了留着对付那些个贪赃枉法的佞臣恶吏,可不是要他调转刀尖对付朕。这样的人,养在跟前有什么用?还不如将他下放在地方,造福一方百姓。”
  留他在洛阳,也还有大用处。
  江泊舟虽然是个脑子一根筋的,却是个做实事的人,脑子也不错。将来营建新都,还需他出力。而他若想江泊舟入阁为相,也必须要他有在地方上为官的经历,如此,方能体会到百姓疾苦。
  但这些事,和她说了也没什么用。她不会理解他,只会同世人一样觉得他刚愎自用。
  这一句寒意森森,将薛稚未尽的相劝的话也堵了回去。她愕然张了嘴唇,最终知趣地合上。
  她再一次意识到,她先前的看法是正确的。
  他从来就没有改变过骨子里的傲慢与自负。一旦对她的耐心与愧疚耗尽,就又会是从前那个控制欲与占有欲强到令人窒息的桓羡。
  她才不要余生都过这样的日子。
  去哪里都行,总之,不能待在他身边……
  五日之后,御驾到达了陈郡谢氏老宅。
  天子的驾临使得卫国公夫妇诚惶诚恐,唯恐是因了前时儿子携公主私奔之事前来降罪。自事发的那两三月以来,卫国公和妻子阮氏几乎每日以泪洗面,好在最后尘埃落定,天子并没有真正责罚兰卿。
  可现在天子携公主过来,又是想做什么?
  桓羡并没过多解释,只言是顺道过来看看,并接见了居住在老宅中的谢氏老人——陈郡谢氏迁居建康已近两百年,在此居住的多是致仕多年的老臣,桓羡都一一接见,亲问民生与治国之策。
  若不是历经了去年七月惨被陷害下狱之事,卫国公夫妇几乎便要以为,这当真是一位温和谦逊的君主。
  不过,卫国公的父亲谢瑍仍旧没在家中,不知隐居在何处山中修习黄老之术,卫国公夫妇松了口气的同时,桓羡本人倒是颇觉可惜。
  他对自己的祖父世宗永光帝十分仰慕,而这位老卫国公正是永光帝的表弟兼发小,于情于理都该看望问候。
  日暮黄昏,御驾离开谢氏祖宅,启程前往安阳。
  临别之际,薛稚依依不舍地与阮氏话别:“伯母要好好照顾自己。”
  阮氏眼中有泪,竭力忍住了,微笑道:“公主也是,将来,我还等着喝公主的喜酒。”
  薛稚心里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挣脱掉阮氏的手,扶着车厢上了华丽的马车。
  马车走动起来,垂在车厢檐上的銮铃流苏随之轻摇,发出一阵珑璁玉撞的清响。
  宽敞的马车内,桓羡已经躺在铺着锦褥鸳枕的软榻上了。手里正擒着一本将作大匠绘制的新都营建图册,口中凉凉说道:
  “阮氏要喝你我的喜酒,你还不乐意。”
  “栀栀。”他又唤她,“等回去之后,就换个身份吧,我们成婚。”
  作者有话说:
  某鸽:某人又在做梦了。
  被下放的小江:陛下放心,每月一封的谏疏不会少的。


第56章 
  春雨霏霏; 山路泥泞,行至鹤壁的一处小镇时; 御驾不得已停驻了下来; 在官驿歇脚。
  陈郡安阳之行只是帝王个人的行程,因而原先跟随赴洛的官员已有大半返回洛阳,但即使如此; 全副武装的数百禁卫军依旧将不大的驿馆围得有如铁桶一般。
  桓羡先命人将妹妹安顿下来,随后; 却收到了来自建康的书信。
  是崇宪宫寄来的,信中言; 他们走后; 青黛独自一人去了离宫中很远的开善寺,以她的名义; 供奉了一盏往生海灯。
  他已在栖玄寺中供奉了长生牌位,她为什么要叫青黛偷偷摸摸的往开善寺去; 供奉海灯?
  随信附送的却还有一卷泥金发愿写本。被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清秀隽丽的簪花小楷; 于玄色瓷青笺上笔染泥金,恭恭敬敬抄写了一卷《心经》。
  末尾另附有发愿之文:
  佛弟子薛氏发心敬写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部; 伏愿亡子仗佛法力; 不溺幽冥,现世业障; 并皆消灭。若存托生,生于天上诸佛之所、妙乐自在之处。获福无量,永脱百苦。
  建始五年岁次丁亥辰月吉日妾女薛氏伏首。
  桓羡手捧着那卷由她亲笔所写、拓印下来的经文,檐下潺潺的春雨有如沿着衣领滴在脊背上; 任由寒气蔓延。
  他只是突然想到。
  《心经》是释教经典; 可超度亡魂; 向佛忏悔。她从来不是信佛之人,为什么,会突然抄写心经?
  而不管是在道教还是释教经义之中,妇人自行堕胎皆是要下地狱的大罪……若那个孩子的死全是他的罪孽,与她丝毫无关,她又为什么要忏悔?
  立得久了,那股寒气似渗入肌理,在五脏六腑间充溢游走。他错愕地低首,将经文合上了。
  夜间的气氛便有些僵,夜里入寝时,薛稚如往常一样被他禁锢在怀中,听着窗檐下潺潺霏霏的春雨就将入眠时,忽听得他问:
  “那个孩子……栀栀有为他做什么吗?”
  清冷幽昧,如冷箭落在薛稚耳畔,一阵不寒而栗。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哥哥不是已经请了大师做法吗?”
  “那是我做的,可栀栀不也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吗?难道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薛稚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声音里便带了些许哽咽:“一个□□而来的产物,哥哥要我对他有什么感情?况且哥哥如今提起,是要时刻提醒我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吗?”
  桓羡语声微滞:“……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觉得,她最近很乖顺,乖顺得有些不真实。而对那个孩子,也淡漠得仿佛没有一丝感情。
  “那哥哥是什么意思呢?”她似情绪激动地反问,“好容易我淡忘了一些,哥哥却总要提起。是想我永远都记得这道疤吗?”
  语罢,眼泪也如屋外春雨,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心疼与愧疚最终压下了心底的怀疑,桓羡将人揽在臂弯间,涩声道:“好了,是我错了,以后不再不提了。”
  薛稚眼泪稍稍止住,内心却仍是不安。
  他,是不是知道了?
  次日清晨。
  小雨依旧淅淅沥沥,薛稚起身后,略显迷茫地看着窗檐下连绵不断落下来的春雨。
  桓羡并不在房中,一大清早便去县衙接见当地的高年了,他仿佛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分明性情极阴鸷冷淡的一个人,沿途经过郡县,却总要过问民生。
  薛稚想,这或许是他童年不幸的缘故,所以更能与底层共情,身为一国之君,也总得装装勤勉爱民的样子。倒并非因为他是什么良善之人。
  昨夜的那番对话更让她心惊,他果然已经开始怀疑她了,那么,她要找个机会离开么?
  去哪里,她其实并没有想好。
  她无父无母,连个可以投奔的亲戚也没有,唯一能依靠的郎君远在江州,受到朝廷严密的监视。为不拖累伯母一家,陈郡也不能去。
  又暗恼自己怯懦。总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难道就一辈子被他困在金笼子里么?
  天地之大,可容万物,又怎会没有她容身之地。
  主意拿定,她叫来木蓝细细商讨了一番,尔后便在屋中等他。
  一直到晌午时分,桓羡才从县衙中回来。
  “还没吃饭?”
  他略显惊讶地看着桌上初摆上的香气四溢的饭菜。
  “想等你不行吗?”薛稚神色略微不自然地说,似乎还是为了昨夜的事置气。
  略微静默一息,又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在谢家的时候,阮伯母就是这样等谢伯父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瞄了眼她不安绞着衣角的十指,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她给他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桓羡笑问:“怎么这么早就喝?”
  “这酒,应当等到你我大婚的时候再喝。”他按下她执杯的手。他知道她酒量一向不好。
  “可是我想喝。”薛稚却固执地说,“哥哥是不是不信我?”
  说着,还不及他阻拦,便将斟给自己的那杯果子酒一饮而尽,玉脸飞红,被酒液呛得连连咳嗽。
  “这样可以了吗?”她似赌气地质问。
  桓羡叹口气,指腹轻擦去她红唇上遗留的酒液:“你这又是何必。”
  “我只是觉得,哥哥好像在怀疑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又红了眼眶,凄凄哀哀地,以帕拭泪。
  桓羡视线落在那尊铜鹤酒樽之上。
  此酒樽内部大有乾坤,若樽中酒满,则尊内用以装酒的酒瓯不偏不正。若酒不满,便会发生倾斜。
  她应当是先行在樽中下了用曼陀罗炼制的麻沸散。倒出第一杯后,内部酒瓯就会发生偏斜,混合药效。
  失神不过很短的一瞬,他伸手端过,在薛稚略显紧张的目光里将杯中酒端起,小饮了半杯后,剩下的则全倒在袖中。
  略过了半刻钟后,他倒在了桌上。
  薛稚长松一口气。
  芳枝已被提前遣走,她关上门,将人扶到榻上休息,随后迅速换了一身提前备好的侍女装扮,神色如常地出了门。
  驿馆的后院门处,木蓝已经换好了驿馆杂役的服饰,正在等她。
  她没有带任何行李,只带了些碎银子作为盘缠,预备出城后找处集镇另行置办——为着这一天,她已提前背下了整本洛州及其周边州郡的舆图。
  眼下正是饭点与换防的时候,连冯整和伏胤也不知去了哪里,一路都很顺利,二人称是去集市上购买公主爱吃的糕点,顺利自后院门离开。
  初春的细雨绵如柳丝,二人撑伞奔跑在小城烟雨之中,春雨浥轻尘,因天子入驻而被静路的街道上此时一个人也没有。
  木蓝忍不住问:“公主,我们,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先出城再说。”薛稚果决地说。
  然而并未跑出多远,一道熟悉的玄黑身影忽然策马自街巷行出,马上人未有撑伞,一双冷漠阴鸷的眼被空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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