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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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忆中那面容已经模糊了的爹爹,那身影渐渐融入岁月的哥哥,刹那间被突如其来的真相照亮——就在他面前。
他刚一想伸出手,想去握握爹爹的手掌,拍拍哥哥的肩膀,眼前的人瞬间就被烈焰吞噬,风起灰扬——就在他面前。
那些放火的恶鬼面目狰狞,带血的利爪在空中挥舞。他觉得胸闷,堵,窒息感袭来。他想把那些妖魔鬼怪,一个个全都撕得粉碎,统统碾成齑粉,打他们入最深的地狱,让他们千百倍地抵偿。
秦定邦大病了一场。
他自进秦家之后,就从来没生过病。秦家一直善待他,他越长越健壮,几乎忘了生病是什么滋味。哪怕血里火里摸爬滚打,一般的伤痛也都击不跨他。
但这次,他的的确确是病了,病了足有一周。
在这七天里,他想了很多关于向致之、关于向长杨的事。他把自己记忆里的、从梁琇那里、从养父那里、从报纸上获得的所有信息碎片,一一拼凑了起来。
他渐渐清楚了,父亲和哥哥,虽不在一处,却都曾为了同一件事舍生忘死,殒身不恤。
而梁琇和他们,应该是……一路人。
第24章 “秦先生!好巧。”
秦家还需要他,太多事情须要他去办,他不能倒,他要快些好起来。
一周以后,他康复了。
又做回了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处变不惊的秦家三少爷——秦定邦。他收起所有情绪,像一台精准的机器,把这些天里积压的事情,迅速处理妥当。
民国三十年公历1941年。初,上海银行界突然掀起血雨腥风。先是蓝衣社的刺客跑到了外滩的伪中央储备银行,开枪一通狂射。随后,七十六号迅速展开报复,在江苏农业银行宿舍,屠杀了十二名职员,这还没完,又从极司菲尔路的中行别业,一下子抓走一百多名中国银行的职员,其中有三位不幸罹难。
接着蓝衣社又反制,将伪中储银行的一个科长杀死在医院里。此后七十六号再次报复,往中央银行扔炸弹,当场死伤多人。后来农业银行也发现了定时炸弹,所幸未炸,但足以把所有人吓得魂飞魄散。这两段内容描写基于史实。
前所未有的大乱斗。
双方你来我往,无止无休,搞得金融界一片混乱,好多业务都没办法开展,连带着一众行业俱是愁云惨淡。
祁延龄正是在银行上班,首当其冲。这段时间他尽量躲在家里,生怕惹上杀身之祸。要是哪天不得不去银行,也是迟迟出早早归。偶尔和那些大客户吃个饭,席间听到的也都是唉声叹气,不知这种局面何时才是个头。
秦世雄这日请祁孟初一家来吃饭,席间祁延龄说了很多内幕,更是让众人惊讶,这里面的水原来这么深。
祁孟初长叹,真不知道儿子这碗饭还能端多久,甚至,还能不能再端得起来。
“世雄,不瞒你说,有时候我都考虑自己单干,索性出去开个私人诊所得了。让延龄也从银行退了,给我打下手,怎么都能有个温饱,不至于饿死。可别再干这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掉脑袋的活了。那银行炸的……那可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啊,给炸个稀碎……”祁孟初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闷了一口。
他很少喝酒,医生大都爱养生。连他这样讲究清淡生活的人,最近都端起了酒杯,足见已经愁烦到了何种地步。
“那蓝衣社和七十六号就这么不带消停的,今天你放炸弹,明天我放枪。还能有个好?我和他妈妈每天提心吊胆,他哪天要是不得不去银行办事,我吓得心脏都难受。”这位只有祁延龄一个儿子的老父亲,因为独子所在行业的不见天日,成日里无比心焦。
秦世雄感慨之余不忘跟老哥们交底,“你要想开诊所,钱不够,我这有。”
“要真有凑不够的那天,可不就得找你吗?”祁孟初玩笑道。
这顿饭是请大水师傅过来做的,饭后大家坐在一起聊天,都是多年的老交情,说话不用像在外面要长够心眼。水永财本来在骂着时局,一扭头,看到坐在不远处不言语的秦定邦,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
“詹贞臣,詹贞臣跟你们还有来往吗?”
“好久都没走动了,怎么想起他了?”秦世雄不解地问。
水永财回道:“你记不记得去年过年,他们让三小子找我去做了顿饭?”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秦世雄回忆道。
“当时吧,我去他家,自然是一桌好菜。我菜做得好呀,他们吃了之后,还跟我夸了一番。只是那桌上……一个我认识的都没有。”大水师傅皱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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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又找我去了,我当时不想应。但去年的饭都做了,这次驳了面子也不好,尤其他上次就老说和你关系要好,我就过去了。”水永财喝了口茶,继续朝秦世雄道,“有几个客人还是上次的,我听那个意思,都是在日本留过洋的。还有两个不怎么说话的,我就感觉,怎么说呢……”
大水师傅又似回忆,又似犹疑,“我就觉得,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国人。但这咱也不能上去问,你们到底是不是日本人呀?”
“所以,前两天那顿饭,我做的可就有点儿膈应。詹贞臣要是再找我的话,我就不去了。”大水师傅放下茶杯,看了秦世雄一眼,又望了望秦定邦。
大水师傅这也算跟秦家父子表了态,一旦詹贞臣要找秦世雄托他去做饭,秦世雄就不要再问他,可以直接挡了。
秦定邦一直在听着长辈聊天,听到这,自然也明白了,微微欠身点头。
他不禁又想起了去年在泰丰和饭店,詹贞臣见了任独清急速变脸的那一幕。见识过那个场面后,秦定邦觉得,这位詹伯父再做出点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了。
这时,池沐芳又揉了下眼睛,方知意注意到了,关切地问,“沐芳,你眼睛现在怎么样?”
“那德国诊所的施大夫医术高明,我在他那儿看的,现在一直维持得还不错。”池沐芳微笑回道。
“你还是得注意不要用眼过度,看书看报纸都要有度。再说你们家这么大个园子,到处都是景,没事多出去转转,对眼睛好。”方知意觉得闺蜜眼睛不适,可能还是老盯着书和报上的小字看的。
池沐芳方点头称是。
秦定邦听了母亲的话,稍稍放了心,不禁又想,德国诊所眼睛治得不错,那么胃药,可能也有作用。自打第一次送了梁琇德国胃药之后,后面就没让她断过这个西药。最近几次看到她,气色好像的确能好一点。
一瓶三十粒,一天三粒,正好够十天。每当快十天的时候,他就会让梁琇拿到新的一瓶。有时,他会把药放在家里,梁琇给秦安郡上完课后,让家人提醒她把药带走。有时,他外面事情忙完得早,就会开车到梁琇那边看一看。如果在家,就把药送给她,之后再回家。
梁琇看上去总是很过意不去,有次甚至提出把药钱从给她的工钱里扣。秦定邦没理她,把药放在桌上,就走了。
但是他并不知道,在他看来的举手之劳,却让梁琇越来越无所适从。尤其当她有次无意看到方太太偷偷看他们俩的眼神,更觉得这种来往,有些不合适了。
虽说方太太不是个爱八卦的人,但看到秦定邦来,还是会显出好奇和探究。这位相貌堂堂的先生,最近时不时就会出现在这里找梁小姐,好像是看一眼就走,也不知和楼上这位梁小姐,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当然了,方太太也只是在心里嘀咕,那种爱打听事的长舌妇,十足讨人嫌,可不是她看得起的,她更不会与之为伍。她如果是那个样子,小春将来讨的媳妇就会是那个样子,想想就可憎。她可得成个体统,她这个当妈的还要给小春将来娶亲打个样呢。
只是梁琇那边经历的尴尬,秦家这边是不知情的。
祁孟初起身要走时,想起家里还有一罐好茶。正好秦定邦今天在家,秦世雄就让秦定邦把祁家三口送回去,顺便把那罐茶带回来。
秦定邦把三人送到家后,开车往回走,一下碰到了兜里还没给梁琇送过去的药,正想着今天要不要去看看她在不在家,车窗外就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早春路边的树,即便嫩叶,也初现婆娑,衬得这街道多了些活气。
她穿着一身梅子青的旗袍,披了一条烟色的披肩,正从一家药房出来,手里拎了个打了十字花捆着的大纸包。
不能再巧了。秦定邦想,正好把药给她。
他把车停下,下了车,站在车门旁。
梁琇从康平药房出来后,正在张望着刚才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今天是她第一次来这家药房。楼下方太太介绍的,她家小春经常闹肠胃毛病,在这家药房抓的药,吃着见效。
她按照方太太说的路线一路寻找,结果中间走错了路口,又是问路人,又是看路牌,费了好大劲终于才找到。可是从药房出来之后,又找不到方向了。
“梁琇。”
听到有人叫她,梁琇纳罕,朝声音来的方向寻望去,看到了在车边站着的秦定邦。
“秦先生!好巧。”
秦定邦朝梁琇走去,把手揣进了兜里,摸到药正要拿出来。
“秦先生,正好我有话跟你说——你看我今天买了什么?”
说着,梁琇就把手里的那一兜子提到了面前。
秦定邦没说话。
“这是胃药。药店老板人很好,很耐心,他说这个方子好用。我回去煎几服,吃了之后胃就会好了。之前秦先生给我送了那么多好药,我的胃其实已经治的差不多了。再加上这几服药……”
话音未落,药包没拎住,一下掉到地上,一角的纸给摔破了,露出了里面的草药。
梁琇赶紧弯腰给提了起来。
她又看了眼手里的这一大兜子,里面是各种黑黑的草木根子、种子、果子,甚至还有树皮。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但还是继续说道,“再加上这几服药,彻底就好了。”
“秦先生,以后就不用再费神给我买药,更不用到我那里……”梁琇顿了顿,“不用再去给我送药了。”
欠秦家的人情越多,她越不知该怎么还。她不是那种予取予求的人,她要赶紧结束秦定邦这种不求回报的馈赠和帮助。
秦定邦兜里握着药的手,渐渐松开。
“真的非常感谢这段时间秦先生的关照。”梁琇由衷道。
“对了,秦先生刚才喊我,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没事了。”秦定邦回道。
“那不耽误秦先生了,我走了。”说着,朝秦定邦粲然一笑。
她走了几步,左右看了看路边的店铺,又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建筑,顿了半刻,突然轻拍了一下额头,仿佛是犯了一个幼稚的错误,然后仰头无声笑了一下,转回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秦定邦站着看了会儿,转身上了车,开回秦宅去了。
第25章 “你知道什么是‘三光码子’吗?”
武兰舟年初招的小丁老师,到现在都还留在怀恩。虽然薪资微薄,但她不挑不捡,尽职尽责,一直坚持着。
想想也是,现在沪上这番光景,普通人家想要赚点钱,简直难比登天。一个女孩子在难童院做老师,多少可以补贴些家用,说出去,也算是有份正经的工作。
这样一来,不少之前需要梁琇兼任的课程,小丁都可以接过去,梁琇就不用像往常那样全天上课,一周里有几次上半天课就行了。偶尔她会帮伍院长忙一忙账务和其他的零零碎碎,所以较之以往,眼下反倒有富余时间去兼顾自己的生活了。
之前在秦家上课,因为秦家给的报酬丰厚,梁琇手里竟然有了不错的盈余。随着生活压力的缓解,她翻译稿子、写文章就不像一开始没进项时,那么频繁急迫了。
但这可让陈编辑有了些担心。
陈编辑名叫陈畔,是一家文艺杂志的编辑。据说懂好几门语言,业务能力强,在社里是个风光的人物。
梁琇是他所接手的最优秀的外文译者和散文作者之一。去年每个月都可以收到她的数份稿件。梁琇的稿子特别好编,而且读者反响颇为不错。虽然她没用真名,连笔名也常换,但架不住内容精彩,总是能收获好评。若按陈畔的心意,梁琇的每篇都值得刊登。
当然这是不合适的,因为很多老作者、名作者,也要给足版面。可即便这样,他仍是每月都在期待着梁琇的稿件,哪怕不能每篇都用,他也可以优中选优来刊登。
结果,一进民国三十年公历1941年。,梁琇不光稿子逐渐少了,二月甚至还断了。陈畔不知道梁琇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别不是不想再给他投了。思虑一番,决定约梁琇出来,聊一聊。
陈畔把梁琇约到了法租界外滩附近的茶楼,芳茗阁。
自来上海后,梁琇还从未进过茶楼。
他们在二楼见的面。周围穷形尽相各种人,目之所及皆是男子。
她这样的一个女子过来,时不时就有人看向她。全是那种明目张胆的打量,眼神里意味不明,让她非常不自在。她不明白陈畔为什么会约到这么个地方。
但除去在男人堆里的无所适从,当梁琇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确实能觉出是开了眼界。这也算上海租界的另一种真实吧,不是她之前了解的世界,但也在时刻兴盛繁荣着。
邻桌的人在热闹地谈论着,南腔北调,一桌一个话题,说什么的都有,有高谈阔论的,有喁喁私语的。
“你多久没见过吴胖子和郑六了?”
“快一年了吧……那两个死鬼还欠着我的钱呢。”
“不是听说废了么?”
“废了也不能不还钱啊,我这钱也是血汗钱呐。”
“美国和日本在吴淞江吴淞江是黄浦江支流。苏州河就是吴淞江上海段的俗称。南岸又擦枪走火了。”
“这都是今年的第几糟了?”
“听说日本人押着中国人去老美阵地前面枪毙,两边才又打起来了。”
“你说那些日本鬼子不就是欠儿登吗?”
梁琇品着茶,有一耳没一耳地听着不同桌的各种话题。
“梁小姐,我选的地方怎么样?”
陈畔好像对茶馆的环境非常兴奋,他给梁琇续上茶,“梁小姐给我的关于北平的散文随笔,能看出你对那里非常熟悉。我想,梁小姐来上海不久,对上海的风土人情可能不太了解。以梁小姐的颖悟,如果能多多采风,定会积累更丰富的素材,以后梁小姐笔下的上海,也会别具一格,受到读者热烈追捧的。所以……”他放下茶壶,“我这才把梁小姐约到了芳茗阁。”
“陈编辑有心了。”梁琇略一颔首。
“梁小姐是我遇到的最优秀的作者之一,希望梁小姐以后如果有稿子的话……能优先投给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梁小姐的文章,安排到好版面。”陈畔也算开门见山。
“但是梁小姐年初的投稿有断过,让我有点担心,不知是我这边的编辑工作没让梁小姐满意,还是说,有其他什么我可以帮得上的地方?”
到底是玩文字的,说话滴水不漏。
“我年初确实在忙,”梁琇明白了陈畔的来意,解释道,“不是把稿子投给了别家,而是根本没时间写。谢谢陈编辑对我的信任,我以后有时间的话,还是会写的。对翻译和写散文,我都还挺喜欢,应该会继续写下去。”
梁琇说的都是实话。而亲耳听到这话,陈畔也算得了一颗定心丸。
正说话间,楼梯“嗵嗵嗵”地响了起来,从楼下陆陆续续上来了好些人。梁琇正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