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债-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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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帘幔外看过去; 已经能看到那座偏远小城的轮廓了。
至多一天; 就可以抵达西羌。
独孤珣此刻正在随意地擦拭着自己的弯刀,似乎今日心情极好; 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那把散着隐隐寒气的弯刀被他擦拭的不染丝毫尘埃,光可鉴人。
他看着自己在刀刃之中的倒影; 手指在刃身之上轻弹了两下。
天气渐冷; 沈初姒身上却只是一件单衣,她轻咳了两声。
独孤珣听到她的咳嗽声,转眼看着她。
他随手将刀在手上颠了一下,“还剩一日就要到西羌,公主殿下; 当初那个赌约; 你好像是……没有什么赢面了呢。”
沈初姒向来身体都不算是很好; 这连着十数日的奔波; 再加上近几日并未进食; 让她现在实在是有点儿力竭; 听到独孤珣嘲讽的言语; 也只是略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应答。
独孤珣倒是也没有恼意,转而笑了一声,“其实我也还是可以给公主一个机会,只要公主殿下现在求求我,我并不是不能如中原古话那般,称之为手下留情。”
“能让阙王这样的人手下留情,”沈初姒顿了顿,“还真是我的荣幸。只不过若是我没有记错,当初我与阙王的赌约已成,现在时候未到,阙王却想先一步出尔反尔,这样的行径在中原,叫做言而无信。”
“嘶,”独孤珣伸手在自己的下颔之上蹭了蹭,“但我思来想去,若是为了公主的话,做言而无信的小人,毁约之举,也不是全然不可。只是,殿下需得……求求我。”
他所谓的求,不过就是摇尾乞怜,格外开恩让她多活一段时日。
先前带走她,是因为夺人所好,现在对着她说这些,不过是因为想看着自己这个曾经的中原公主,对着他百般献媚讨好的样子罢了。
沈初姒抬眼对上独孤珣的视线,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其实我一直觉得阙王很可怜。”
独孤珣拿着弯刀的手微微一顿,笑意在脸上戛然而止,他侧头反问:“我可怜?殿下的死生全都在我一念之间,无论是为奴为婢,还是身首异处,在这样的境地,公主殿下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觉得我可怜?”
马车的帘幔时不时被掀起,西境与盛京的景色截然不同,远处有着连绵起伏的山脉,此时天色将晚,要落不落的夕阳就这么挂在天空之中,将山脉的顶端都染上颜色。
到了现在,其实沈初姒对于之前的那个赌局,也没有任何底。
此行行迹诡谲,独孤珣是有备而来,与西羌接壤的地方绵延数千里,想要找到这里,实在是太过困难。
他料定自己只剩死路一条。
或许是之前沈初姒神色如常地吃着干饼的时候让独孤珣心生一法,他想磋磨她的心性,所以连着几日都没有给她粮食,只给了寥寥几口水,吊着她的性命。
所以连带着她现在面色苍白,原本就显得有点儿纤弱的身子就显得更为单薄。
这几日用餐之时,他都是戏谑地将干粮抛在自己的手中,笑意讥诮地对着她,“求我,求得我开心了,也不至于现在就饿死在到西羌之前。”
这段时日的相处,沈初姒大概也明白了独孤珣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他这段时间确实没有这么想杀她,但取而代之的,是玩弄的趣味。
就比如现在这般,周而复始的说着求他。
好像借此就能掩盖他心中那点儿不为人知的自卑一般。
独孤珣的出身是他永远都刻入骨子里的自卑来源,根深蒂固地存在他的脑海之中,即便是他后来杀光了从前那些折辱他的人,也依然改不了深入骨髓的自卑。
所以现在,才会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让人如女奴一般任他欺辱。
想借此彰显自己和从前的不同。
其实要说起来,真的很幼稚。
沈初姒垂着眼睛看着独孤珣,“阙王如影随形的自卑心,这么多年还是要靠着卑劣的手段来遮掩,即便是登上王位也更改不了分毫,这么看,难道不值得可怜吗?”
独孤珣其实生得很是出众,身形并不似寻常西羌人那般魁梧,看着很像是中原人,只是肤色惨白,眼眉深邃,寻常笑的时候也是皮笑肉不笑,多了一点阴鸷意味。
游志之中有讲到,独孤珣的生母正是因为容貌出众,才会被老阙王抢走作为女奴,现在他生得出挑,也是寻常。
独孤珣脸上原本还带着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收起来。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从沈初姒的身上划过,眼神阴沉,迟迟都没有说话。
马车疾行,车行辚辚,风声猎猎,马车之中点燃着一盏小小的烛火。
一时间,只剩下这些声响,而她面前的人,始终都没有言语。
谈之色变,看来她是一语中的。
独孤珣在许久之后,并没有暴怒,反而轻声笑了一下,“公主当真胆大。”
“若是胆大可以换得阙王不在耳边聒噪,”沈初姒轻声,“那应当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
她总是能用这样平淡无波的语气,轻而易举地激起自己心中的怒气,独孤珣自认自己从前伪装得很好,唯独在她的面前,始终都无法克制自己胸腔之中涌上来的怒意。
独孤珣拿着刀柄的手上涌出青筋,他略微一个抬手,莹白的刀刃就已经到了沈初姒的颈边。
锋锐的刀身距离她的颈侧只半寸之遥,独孤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现在杀了你,”他的刀迫近,“殿下就再也听不到如我这般的聒噪了。公主殿下觉得这样的买卖如何?”
沈初姒坐在原地,“所以阙王这是被踩到痛处,恼羞成怒了吗?”
独孤珣怒气反笑,手上的青筋却又暴起,面前的人到底是怎么敢,怎么敢在他的面前大放厥词的!
难道是真的觉得自己不会杀了她吗?
自卑?
自他踩着血泊登上王位之时起,这种情绪就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身上,在西羌,自己是一手遮天的阙王,即便是来到中原,那些人也忌惮着西羌兵强马壮,对于自己礼遇有加。
即便是沈初姒的皇兄沈琅怀,也不敢频频惹怒他。
可现在沈初姒落在他的手中,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或许,自己当真是太过仁慈了。
连着几日的食不果腹让她看着愈发羸弱,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人落难之感。
她从未被自己的言语而生出怒气,一遍一遍因她所说的话而气恼的人,是自己。
独孤珣其实当真觉得,若是现在杀了她,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赌约也很好,免得自己现在落入庸人自扰的境地。
她既然是求死,那自己就满足她。
可是现在刀在颈侧,他却又迟迟都没有动手。
“就这么杀了公主殿下,实在是太过便宜你了。”
独孤珣俯身靠近,“我改变主意了。”
他抬手将自己的刀贴近沈初姒的肌肤,上面瞬间就出现了一道血痕,几滴血珠渗出。
他用手指将那几滴血珠抹去,擦拭的过程之中,极其缓慢,甚至带着一点儿暧昧。
独孤珣的手指甚至比沈初姒身上还要冰凉,划过沈初姒颈侧的皮肤之时,指尖略微停顿,随后轻轻地蹭了蹭。
他的手扣在沈初姒的颈后,迫使她靠近。
“公主殿下既然是这般胆大不怕死,不愿求我,也好。”他倾身,似是情人低喃,“这些时日,我也对殿下起了一点儿兴趣。等回到西羌,殿下就是我第一个纳来的女奴。”
“殿下这样的金枝玉叶,日后就是西羌土地之上,不如猪狗,可以随意赏赐发卖的玩物。”
沈初姒脊背贴近车厢壁,略微避开他的靠近,抬眼看到此时天上已经隐隐有了一轮弦月。
月色冷清,高悬在天上。
刚刚独孤珣气恼之际,并没有注意到,在帐幔被风掀起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东西随之飞了进来。
此时沈初姒的左手靠在车壁处,松松垮垮地握着,看着像极害怕至极而应有的反应。
独孤珣并没有起疑,只是饶有兴致地瞧着此时沈初姒终于惧怕的模样。
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沈初姒的弱点。
沈初姒此时眼睫低垂,虽然还没有摊开手查看,但此时手中传来的触感,她也清楚的知晓——
她此刻手中,握着的是一枚……铜板。
作者有话说:
原本看到有宝评论说卷子在画大饼,
看到时候的我:可恶,我今天怎么说都要日万,谁也别想拦着我!
后来开始码字的我:果……果咩TvT
还有一更,目测一点半左右,可能更晚,早睡
第52章
弦月悬于高空之中; 即便是已近夜深,一辆马车也没有丝毫停顿地驶过中原最西边的一处城池。
已经过了黎城,按照这样的行驶速度; 等到明天午时; 就可以抵达西羌。
沈初姒的手中握着那枚小小的铜板,出自谁手她自然明白。
但她没有想到居然是谢容珏; 先行找到了这里。
独孤珣此刻刀未离手; 靠在车厢一旁假寐。
或许是因为连日不停的赶路; 睁眼的时候倒是不见端倪; 但是此刻闭眼的时候,他就显出几分格外的倦怠来。
直到传来几声嘈杂的声响; 原本疾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勒紧缰绳,喝停马车。
沈初姒原本体弱; 多日未曾用餐; 反应也连带着变得迟钝了一些,一时不察,直直地往旁倾倒。
可是预想之中撞到车壁的剧痛却并未传来,独孤珣分明在假寐,却又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他的手托在了沈初姒的肩侧; 随后讥讽道:“公主殿下最好能活到西羌; 就算是死; 也该找点好点的死法。”
沈初姒用手撑着一点儿手下的坐垫; 往后退了一点; 刚好避开独孤珣的手。
独孤珣皱眉; 刚想说话的时候; 马车外突然有声音传来:“王上; 前面有人。”
虽然并未明说,但此时必然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情形。
多半是有人找上了他们。
独孤珣面色阴沉,他的手指在刀上收紧,看了看坐在原地的沈初姒,挥刀在她的裙摆处划下一刀,布帛划裂声清晰。
他抬手拾起那布条,倾身在沈初姒的脚下。
用那布条在她的脚踝处绕了两圈,随后打了一个死结。
马车之中没有任何锐物,那个结打得很紧,独孤珣端详了片刻,随后提刀往外走去。
在即将出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坐在原地的沈初姒一眼,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思索了一会儿,却又只是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看来公主殿下还真是惹人怜爱,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没有放弃。”
沈初姒手中握着那枚铜板,“阙王过奖。”
沈初姒的脚踝处被束缚得极紧,独孤珣打这个结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力气,绷紧的布帛甚至已经勒入了皮肉里。
她的头上并无首饰锐物,想来也跑不了。
独孤珣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他也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逃得过之前那么多的斥候的侦查,前来这里,拦下马车。
应当是一队人马,不然怎么敢在这里,拦下他的马车。
此地地处中原最西侧,靠近西羌境地,空旷无边,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山脉之上积雪还未消融。
月色冷清,其实并没有如同独孤珣之前想的一般,是一队人马。
不远的山陵之上,只站了一个人。
他站在高悬的弦月之下,身量极高,身穿绛红色的锦袍,手中提着一把剑。
而身边则是横七竖八倒了不少的尸体,死于他剑下,全都是独孤珣用心血培养出来的精兵。
在他剑下,折损近半。
也是,如果不是情况实在不能控制,在外赶路的扈从不会惊扰到独孤珣,一般只会面对棘手到不知道如何解决的情况,才会让他们的王上出面。
谢容珏看到独孤珣从车厢内走出,极轻地眯了一下眼睛。
随后一个瞬身直接迫近马车,旁边的扈从甚至还没看清楚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剑刃就顺便划过扈从的脖颈——
一名扈从应声而倒。
独孤珣此行带来的都是精锐之兵,刚刚谢容珏几个瞬身,就已经折了不少精锐在他剑下。
独孤珣手中的弯刀轻轻转了转,即便是在这个时候,还笑了笑,“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镇国公世子。世子还当真是痴情,这九公主都与我日夜同行了这么多时日,都说中原最重贞洁,居然还就这么孤身前来,想着前来送死。”
“也不知道是该说世子是个痴情种,还是该说你……蠢。”
独孤珣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手中刀瞬间抬起,直逼谢容珏的心口而去。
之前在金銮殿上的时候,他其实并不信世间有人能毫不费力地赢过自己,现在再比试一次,这谢容珏的运气应当也没有这么好了。
谢容珏手中的剑倒映着天上月色的漫漫清辉,他提剑挡在自己身前,刀剑相击之时,嗡鸣声大作。
旁边的扈从见谢容珏无暇顾及其他,提刀砍向他时,被谢容珏瞬间倾身挡过。
第二下砍来之时,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一枚铜板撞击到砍过来的刀,扈从手中的刀瞬间只剩下一半。
居然是被一枚铜板给生生撞断了。
另外的一半刀身,此刻居然正在地上打着转,哗啦哗啦,好似是无言的嘲讽。
扈从大骇,下一瞬,只感觉有东西穿心而过,还没有感觉到痛楚,胸前就开始汩汩流动热血。
扈从才明白,这个孤身前来的人,并不是自不量力,杀人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面对独孤珣的弯刀,寻常人早就该左支右绌了,他居然还能游刃有余地对上扈从的刀刃。
此行有人并没有前往金銮殿,自然也不知晓自己的王上与一个中原人比试,居然输得毫无悬念。
现在看到谢容珏如此毫不费力的时候,有些人两两相觑,面上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谢容珏似笑非笑,他手腕略微一转,金石相撞之声骤响,即便是面对这么多人,他面上甚至都还带着一点儿笑意。
独孤珣脸上也常常带着笑意,只不过独孤珣的笑意寻常都是讥诮或者轻蔑的,但是谢容珏此时的笑,却是谈不上是什么情绪。
反而带着凛冽的杀意。
“希望阙王这次所用的刀,”谢容珏垂着眼睛看他,“要比阙王之前殿上所用的刀硬一些。至少,也应该要比阙王的命硬一些。”
分明是来救人的,却又是这么狂妄。
独孤珣面上神色忽变,手中刀在半空之中划出猎猎声响,刀势所到,是寸草不生的孤绝气势。
孤身一人,居然也有胆子在这里嚣张,当真是狂妄至极。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谢容珏却并没有用剑去挡,独孤珣的弯刀距离谢容珏不过短短几寸之际,却见原本站在刀下的人一个瞬身,只片刻就到了——
独孤珣的背后。
骤然逼近的危机感让独孤珣霎时间就转过身前用刀格挡,却发现,谢容珏意不在此。
谢容珏根本没有动剑。
独孤珣原本是背靠着马车的,现在谢容珏到了他的背后,靠着马车的人,就成为了谢容珏。
他的意图根本就不是杀了独孤珣,而只是想靠近马车。
声东击西。
谢容珏一旦靠近了马车,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上了。
“王上!不好!”扈从在旁惊呼,“他想要救走这个中原公主!”
独孤珣目光一凛,手中刀转而就往马车前的那匹战马飞去,那只原本健壮的战马连一声哀鸣都没有,就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杀了马,就算是想要利用马车走都没有可能了。
独孤珣飞身上前,手中的弯刀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