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天灾之后-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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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清晨阳光投进黑暗的洞穴,执政官大人抚了抚沾染了灰尘的衣袍,雁归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她抬起头,看见了执政官高昂着头目不斜视从身旁走过,他的神情带着藐视他人的漠然与高傲,这样一个人会下令让足足两千多人去送死,也是挺合情合理的。
如果有机会……
“全部都出来,黑潮已经离开了!”
在执政官傲慢得像是施舍的示意下,一名幸存的守卫同样高昂着头器宇轩昂地向庇护所内的人喊道,或许他还以自己是在执政官大人跟前做事,作为执政官大人的亲卫从而避免了上战场的幸运为傲?
姜琳低着头抱着孩子,混在人群里走了出去,并不显眼,她的情绪实在太过低落了,连面色都如同生着病的惨白,能支持她继续走下去的勇气来源只有她最后的亲人,她的女儿。
与她那睚眦必报的女儿不同的是,她并不恨下达了让她的丈夫踏上死路的执政官,因为经历过黑潮袭击、经历过漆黑巨蛇的她非常明白,只是付出两千人的生命便能驱离黑潮,这样的牺牲其实非常的值得,而且……
“阿娘,我自己走吧……”
雁归有些担忧姜琳现在的身体状况,她承认自己其实对雁禾并没有太过深切的感情,他死去了,自己会伤心难过,却并不会哀莫大于心死,甚至还有心情去思考没有雁禾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之后,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没什么的,龟龟,别担心了。”
姜琳看似平静地将孩子放下来,从黑暗得谁都看不见的阴影角落里走到太阳之下,坚强的伪装也就随之披在她的身上,就像一层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离的盔甲,有人上来和她搭话她也面无表情却有条不紊地应答上一两声,然后接着牵着孩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被她敷衍过去的人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她有可什么高傲的啊?”
“你别去惹她,没听说她家男人死了吗……”
那人顿时幸灾乐祸:“呵,原来是死了男人啊,这就难怪她顶着张死人脸了,我看她没有了丈夫以后怎么过日子,我不生气我就等着看她姜琳的好戏,没有雁禾她什么都不是!”
“没了雁禾,这姜琳以后可得吃苦头咯。”
“这就是报应,叫她平日里……”
悉悉索索背后的闲言碎语听得雁归心生烦闷,甚至想转头去揍那些八婆一顿,可惜她今年才七岁,怕是得被那群中年妇女吊起来打。
不过看她们幸灾乐祸的样子,怕是暗自嫉妒姜琳很久了吧,毕竟姜琳每天就是在外城做个半天的轻松活计补贴补贴家用,生活轻松又愉快,男人赚钱给力性子也好,家里不缺钱也不缺粮食,可不就得遭人妒恨嘛。
一群跳梁小丑而已。
雁归如此作想,虽然对于一群只会在背后说闲话的小丑,她也不准备宽宏大量就当自己没听见就是了,她就是这么的小心眼,背后报复的手段她也不缺,无外乎是半夜里柴房着了火,家里孩子被人闷头打上几顿。
此事暂且不提,她们终于回到了家。
家中一切依旧。
只离了人一天一夜,连灰尘都不曾覆上。
但也只过了一天一夜,这个家就缺少了最重要的顶梁柱,让人不得不叹一声世事难料。
回到家的雁归还来不及松懈一瞬,便看见姜琳飞快关上了大门和窗户,她的表情有些奇怪,苍白着脸隐隐含着怀疑之意,待门窗关紧之后,她回过头掀开床上的被褥,紧接着撬开木制的床板——
“阿娘??”
雁归惊讶一声,然后便被床板下面隐藏的事物震惊了,那是层层叠叠码在一起的鼓囊袋子,乍一眼看去足足有十多个,她眼睁睁看着姜琳打开那些袋子,里面装的竟然全是这个世界的钱币!有铜有银,甚至还有几个袋子里装的是边境城市根本用不上的金币!
“果然……”
姜琳低喃一声,她仿佛早有预料,又面无表情将床板按了回去,将被褥重新铺好,雁归对自家竟然有这么多钱藏着表示震惊不已,原本她还对失去了来自父亲每月入账的大笔收入后,为往后该如何生活而烦恼,现在不用了。
“阿娘,这些钱币哪里来的?!”
“是你阿爹留下来的。”
姜琳慢慢坐到床沿边上,坐在一堆钱的上面,她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垂着眼帘紧抿着嘴唇,让人分不清她现在是在难过还是在沉思:“在他去送死之前,他在这里留下了这些。”
果然……雁归也想说这个词了。
能拿出这么多钱币的雁禾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守卫?又或者说,能穿行于黑山与迷雾的男人,真的会坦然接受一道送死的命令,然后心甘情愿去往战场,担当黑潮之蛇的口粮?
屋内不约而同静谧了稍许。
两人都不约而同心怀犹疑。
“我和你阿爹认识的时候,就知道他挺有钱,而且长得很好看,是我喜欢的那种,在无归城的单身守卫里,就他好看得鹤立鸡群,可以说,我是对他那张脸一见钟情。”
像是在自言自语,姜琳声音平淡地叙述出她与雁禾之间的往事,“当初我才十五岁,育幼院的女孩子十五岁就会被嫁出去,我不想被随便嫁给一个男人,也不想被内城的某种人看中,然后花上一笔钱将我买回去,就想了个办法,自己找个看得上的男人嫁了。”
“我在无归城的城门口,第一眼就看中了他,禾哥看起来与其他人截然不同,他不像是这种小城市能够养育出来的人。他会随手给路边的流浪老人一枚银币,就像只是随手递出了一个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东西。那天,我看到了他,鼓起勇气上去问他‘你成亲了吗?’……”
姜琳苍白的面上勾勒出无意识的笑意。
……
“喂!”
十五岁的女孩有些局促且突兀地唤住城门口的守卫,男人回过头,用冷漠的眼神望向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女孩,他长相俊朗,气质清冷如刀,与其他人看起来都不同,女孩被他注视着就觉得越来越紧张,她慌乱地脱口而出:
“那个,你成亲了吗?”
陌生的男人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低下头静静看了看女孩,女孩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这个男人一看就是那种高冷型的,但或许男人只是反应慢半拍?
他眨了眨眼,慢慢摇头,依旧不语。
“我也没成亲呢!”
女孩下意识傻笑了起来,就像十五岁这个年龄还未成亲,是一件令她感到快乐的事情一样,她接着说道,“那……你可以和我成亲吗?”
这样的话语,已经付诸出她毕生勇气了。
男人像是认真想了想,他简略地问:
“你的名字?”
“我叫姜琳!”
男人漆黑的瞳孔微不可见地一颠:
“姜……你是周月城的人?”
“难、难道你看不上外城人的姑娘吗!”
她的目标本不应该是内城人,在无归城如果要一名内城的居民想和外城人成亲,就得搬出内城去往外城居住,虽然户籍不变,但原本的地位肯定是保不住的,想到这里,女孩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下来,她也终于冷静下来。
这样的人,本就不该看上她。
但男人依旧是摇头,却道:“好。”
女孩有些费解:“什么……好?”
男人用那双充盈了冷漠、与不知为何越是注视便越会让人感到害怕的漆黑双眸静静注视着她,他是一个表里如一都显得冰冷如刀的男人,但在此时,他那面无表情的俊朗面孔慢慢浮现细微的笑意,这一笑让他整个人都像冰冷的雕像活了过来,他简洁回应道:
“成亲,我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还剩明天一章就能结束腐殖之蛇,写得好憋屈啊!
最后一个篇章就是龟龟获得金手指的时候啦,十二岁,命运开始的地方,也是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终于向她完全敞开的节点,虽然有点小虐,但后面就是爽文,我要写金手指!该有的都会有!!
第15章 腐殖之蛇
雁禾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初见时,他看起来是一个冷漠得仿佛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独行者,周身都萦绕孤身一人如刀剑锋芒的森然气息,令人只敢远观而不敢靠近。
但在相处过后才能知道,对于他亲近的人来说,其实他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或许只是伪装,至少在姜琳和孩子面前,他并未显露过自己如刀锋舔血般的本性,他将自己变得普通、温和而冷静,仅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锋利。
他并非不善言辞,只是不喜欢和无关之人交流,就像自带一种旁若无人的淡漠,这种骨子里透出的漠视感无形之中劝退了大量狂蜂浪蝶,也为他的妻子引来了大量的妒恨。
他并非是没有缺点的。
比如说他那神秘的背景,神秘的身份。他常年不着家,只留下孤儿寡母独自生活,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无法弥补的缺陷。
毕竟就算他离开了家,长年在外,也会留下大量的金钱供家里使用,无归城的粮食补给也从未缺少过,比起其他人家里的丈夫,雁禾可以说是最优秀的那种了,谁又能忍得住不用伺候男人还有钱花的好日子的诱惑呢。
最初姜琳是真的喜欢他。
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富有,从而喜欢上他这个人,一个从育幼院出来的孤儿最看重的不就是一个平安稳定的生活、一个不愁吃穿的好日子吗,雁禾还多了一个长得好看的优点。
在最初的喜欢逐渐冷却之后,余下的便只有习惯,他会是这个家的丈夫、父亲。
虽然他一直缺席。
直到陛下仙逝,他逐渐有了转变。
变得更加沉默孤寂,仿若随着陛下一同躺进死亡的墓地里,他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死寂的眼神摇曳微弱的火苗。
他终有一日会离去的吧。
不论是随着陛下死去,还是悄然离去……
不过,现在细想这些,也是晚了。
“就这样,你们就在一起了吗?”
“对啊……”
姜琳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她轻轻点头,嘴角溢出的些微笑意逐慢慢消退,“有了这些钱币,至少我们不用为往后的生活而担忧了,再过一段日子,圣城应该还会为战死的人家里发放一定的抚恤金,如果有可能的话……”
她的眼神荒芜,话语未尽,之后的言语她不准备跟自己的女儿说清楚,为丈夫收敛尸身这样的事情她自己去办就好了,虽然更大的可能是尸骨无存,还有另一个可能……
就更不能告诉龟龟了,哪怕她生有宿慧。
而雁归眼神闪了闪,她也不打算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给姜琳,因为无论她说还是不说,结局都已经注定,雁禾已经死了,还不如让姜琳就这样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将雁禾忘掉。
这便是殊途同归了。
“好了,我现在要出门去请葬仪屋过来,你是呆在家里呢,还是和我一起去?”姜琳面色苍白地起身,该做的后事还需要好好办理。
雁归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
等到姜琳出门,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币。
这是几年前雁禾随手给她的。
今天的这个时间点,她终于见过了这个世界这个国度所使用的货币到底长什么模样,铜币她见过,银币倒是没过多注意,而刚刚她看见那些袋子里的银币,和她手里这枚平日里还拿出来把玩过的银币有些不太一样。
袋中的银币上,雕刻了九弦帝的象征,也就是他的天命能力化作的长剑【除恶】;而雁禾给她的这枚,正面铭刻了黑色荆棘的圆环,与内里一片纤长叶形的刻印,另外一面黑色荆棘中央是一个下笔锋利如刀痕的【黎】字。
……
而出了门的姜琳脚步稍顿。
她望向黑山的方向,那里除了一片刺目的血色之外,还有一大块被黑潮的巨蛇压塌扫出的裸露大地,山石崩塌、大地凹陷,她并没有告诉龟龟她与雁禾所有的往事,比如……
十五岁那年的初见,是她的谎言。
她第一次见到禾哥,是十二岁才对。
这是连雁禾都不曾记得的相遇。
毕竟那只是一个路过的,偶然的相遇。
那是符九弦陛下的大赦之令执行时间。
随着周月城被迁徙至无归城的流民挤挤攘攘塞满了内城的整条主干道,十二岁的女孩也是其中的一员,她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抹了厚厚一层污泥,瘦小得和一只猴子差不多。
离开了生活整整十二年的家园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女孩警惕如惊弓之鸟,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她警戒的目标之一,她孤身一人,只是个不起眼的流浪孤儿,强打精神的模样像只瑟瑟发抖又张牙舞爪的小猫。
她心中警惕,却也有晃神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沉重的推力,女孩一时不察重重摔倒在地,手肘上磨出一道道血痕,她慌乱地回头望去,背后是一个披着黑袍的男人。
只是看见他,便让女孩将差点脱口而出虚张声势的叫骂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她认识男人身上的黑袍,那是圣城使者大人才会穿着的款式!在周月城大赦之令宣达的时候,在这无归城登记户籍的时候,她都看见穿着这种黑袍的人站在最前面,地位有多高不需多说。
男人轻描淡写地垂下眼眸看了她一眼。
也只是看了这一眼罢了。
就如看见一只脚下爬过的蝼蚁,不值一提。
而女孩从摔倒的位置抬起头,能看见男人的脸,怎么说呢,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却冷冰冰显得生人勿近,但这样的脸或许只是看见过一次,她就再也不会忘掉的吧!
在女孩看来是一名来自圣城大人物的男人迈开长腿从她身旁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交集,男人不会记住他不小心在路上撞倒的小乞丐是什么样子的。
但女孩却会一直记住那个长得好看的冷冰冰的大人物,她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注意到男人一路走过去,所有人都在为他让路。
那是仿佛无意识往旁边挪上一步为他让行的诡异状况,不论是正在说话的人还是垂头思索着什么的人,又或者如她一样不小心摔倒的人,就连那不小心摔倒的人都是下意识往旁边人堆里滚了半圈,硬是为男人让开了通行的道路。
这样的情形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姜琳始终记得这一幕。
直至十五岁的她,在无归城的城门口再一次遇见这个男人,此时他褪下了圣城使者的黑袍,穿上了这座城市守卫的甲胄,男人脚步停在一位瘫倒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老人面前。
他一如当年的垂眸,望了一眼老人家。
却并没有如当年那般径直离去。
他弯下腰,递了一枚银币给衰弱的老人。
看到这一幕,马上就要满十五岁,一到年龄就得被育幼院随便嫁出去,已经无路可走的姜琳头脑一热,就跑上前叫住了他:
“喂,你可以和我成亲吗?”
往后的雁禾并不曾知晓,自己与妻子还有这样一段插肩而过的往事,他在所有人的面前一直都是一副普通人的表现,身世是出身圣城被贬低到这里的罪人之子,因为有人特意关照而得到了守卫的工作,性格偏向温和,却不喜欢与邻里外人打交道,常年不在家。
除此之外,除了长相好看且有钱之外,他并没有什么于他人不同的特殊之处,而姜琳也从未提起过,她曾见过自己的丈夫披着高高在上的圣使黑袍,不同于普通人的一面。
所以……雁禾是真的死去了吗?
姜琳无法否认有这样的可能,却并不想怀着一份注定不会实现的期冀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