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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风袅玉腰-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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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苑娘先跟着太监去了赵蘅玉生前居住的延福殿。
  延福殿的女主人已经香消玉殒,但斐苑娘来到这里的时候,很诧异地发现,这里宫人依旧井然有序匆匆忙忙,仿佛赵蘅玉依旧在。
  斐苑娘心中有忍不住的惊愕和惊恐,她身侧的太监小声告诉她:“这是圣上嘱咐的,延福殿一切照旧,每日早上,都烧了热水送到寝殿,备好早膳、午膳、晚膳,被褥子熏好香,晚上又送一道热水,琐碎的小事,一件都不肯拉下……”
  斐苑娘望着赵蘅玉寝殿那扇半开的窗子,里头宫女针线和帕子送到矮榻上,接着往香炉里放了云母。
  他们悉心照料着那位回不来的娘娘。
  斐苑娘一怔,心中忽然觉得赵珣有些可怜可悲。
  太监对斐苑娘说道:“叶夫人稍等片刻,燕支姑姑和花钿姑姑应当一会儿就过来。”
  斐苑娘轻轻颔首,她走进了赵蘅玉的寝殿。
  她心情怅然,抬眼环视着赵蘅玉生前居住的地方。
  桌椅摆件都是一尘不染,香炉升腾起袅袅青烟,床榻下一双锦鞋随意摆着,仿佛伊人就在床榻上,酣梦未醒。
  斐苑娘慢慢走到床榻边,心情沉沉地伸手撩开重重垂帷。
  她眸子猛地睁大,难以自控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之际,身侧有宫人扶住了她。
  榻上赫然睡着一尊白玉雕刻的人偶。
  那人偶是照着赵蘅玉的模样刻就的,它微微阖着眼,仿若睡去了,它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看起来渗人得紧。
  “斐姑娘。”
  斐苑娘回神,看到了扶着她的燕支。
  斐苑娘又往床榻上望过去,她嘴唇嗫嚅,是被吓得有些狠了,她喃喃道:“这是……这是什么……”
  “你连她也不认识么?”
  殿门口传来一阵冰寒的声音,斐苑娘抬头望过去,看见赵珣逆着光站在那里,斐苑娘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他周身有股浓稠到挥之不去的黑气。
  斐苑娘愣愣道:“她?这是……”
  “是蘅蘅。”赵珣走近了,斐苑娘这才看清楚他的神色,他是在微笑着,这微笑却令人毛骨悚然。
  斐苑娘求助般地看向了燕支,燕支捏了捏斐苑娘的手臂,低下头来,说道:“叶夫人,这是我家公主啊。”
  斐苑娘一时间感到浑身发毛,而后她看见燕支对她使了眼色。
  她顿时反应过来:“原来是公主。”
  赵珣面色发沉,声音低低:“她尚在熟睡,你怎可在此惊动?”
  斐苑娘也轻声道:“臣妇这就告退。”
  斐苑娘和燕支一起走出了殿门口,她回头,看见赵珣将那人偶扶了起来,一脸温柔地梳着它头上的乌发。
  斐苑娘不敢再看,慌忙别开了眼睛。
  片刻后,李德海小跑着走了出来,他说道:“叶夫人,圣上说公主睡了,不欲被人打扰,还请叶夫人移步干清宫说话。”
  斐苑娘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跟着李德海来到了干清宫。
  干清宫前殿庭敞亮,朗朗日光照耀,斐苑娘全身的森冷之感终于渐渐褪去,她看见叶九郎站在阳光明媚的廊下,她心中大定,两人相视而笑。
  赵珣不知何时来到了斐苑娘身后不远处,他望着斐苑娘和叶九郎相视一笑,也许是阳光太盛,他觉得分外刺眼。
  为何别人可以相守,他和赵蘅玉却不能。
  他憎恨天下有情人,他恨不得……
  叶九郎回过头来,因被撞见和妻子亲密而稍显害羞,他行礼道:“陛下。”
  赵珣缓缓抬起手,将心中郁卒之意慢慢排遣。
  赵珣在干清宫见斐苑娘。
  他高坐御座上,对斐苑娘说道:“她平日里会歇息到丑时,估摸着也快到丑时了,你去和她说一会儿话,便出宫吧,其余的事不必多提。”
  斐苑娘感到身上莫名发冷,她怀念赵蘅玉,但绝不会去假装一只人偶是赵蘅玉。
  她抬头说道:“陛下,臣妇还有一事要说。”
  赵珣眉毛竖了起来,带着薄怒说道:“若是要给你斐家人求情,便不必再说,退下。”
  斐苑娘忍住心中一瞬间的胆怯,凛然说道:“陛下,我此行来,的确是为我斐家求情、为公主全家求情,公主已然仙逝,陛下却苛待其家人,公主在九渊之下怎能放心?”
  赵珣猛然站了起来,暴怒道:“你放肆!”
  斐苑娘此刻已经不再胆怯,她说道:“陛下对公主情深,可公主为何情愿跳入黄河,也不肯留在宫里?陛下从未想过吗?”
  赵珣额上青筋直跳,他从剑架上抽出了长剑,但斐苑娘丝毫不惧。
  叶九郎见状不顾一切跑了进来,拦在斐苑娘面前,颤声道:“陛下!”
  他扯住斐苑娘的胳膊:“苑娘,回去。”
  斐苑娘却跪了下来,她道:“‘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陛下从未想过公主要什么,强留她在身边、伤害她的家人,或许陛下想要的从来不是公主本人,那沉睡延福殿无欲无求的人偶,才是陛下想要的吧?”
  斐苑娘看了一眼叶九郎,她说道:“臣妇从前……也恋慕过陛下……后来臣妇知晓了陛下和公主的私情,只觉恐惧,心灰意冷。”
  叶九郎怔怔放开了手,但斐苑娘却握住了他。
  斐苑娘说:“并非恐惧其他,而是恐惧陛下如此爱人,不顾公主惊惧、不顾公主清白,只图自身欢愉,臣妇简直以为,陛下恨她。
  所以,臣妇不敢奢望陛下之爱,臣妇也从未羡慕过公主,只是从心底感到悲切。
  后来臣妇遇到了九郎,才知何为夫妻。就如今日,若陛下是他,公主是臣妇,陛下会如何做?将妻子关入府中,让妻子眼睁睁看着家人赴死?
  陛下自诩理智,以为可以掌控全局,但人非草木,岂能无心无情?”
  斐苑娘说完这段话,中间几度她声音发颤到几乎说不下去,但叶九郎紧紧握着她的手,她便有了勇气。
  斐苑娘垂下眸子,引颈就戮,然而许久,都没有动静。
  她听见哐当一声,是长剑落地。
  李德海慌忙走了进来,将斐苑娘和叶九郎都赶了出去。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李德海看着赵珣的背影,欲言又止。
  赵珣在一瞬间颓然下来,他步履沉重,似乎走也走不稳。
  斐苑娘和叶九郎走出了干清宫,叶九郎牵着斐苑娘发抖的手,叹口气,犹豫片刻,说道:“若我知道今日你来干清宫是这样,我倒真的会将你关进斐府。”
  斐苑娘无力笑笑:“九郎,你不会。”
  叶九郎问道:“为什么?”
  斐苑娘说:“因为你在乎我,你自是知道,若不来,若兄长真的丧了命,我终生都放不下,就算是死也不瞑目,你情愿要我生不如死?”
  叶九郎拧眉深思片刻,叹息道:“算了,说不过你。”
  赵珣缓步走出干清宫,他整个人从幽暗的昏黑走到了夕阳底下。
  他看着斐苑娘和叶九郎,久久一言不发。
  深夜,赵珣来到了延福殿。
  他步伐沉重,带着一身微寒的露气。
  延福殿宫人像往常一般,说出了每日不变的话语:“娘娘等陛下等了一晚上,这会儿才歇息了。”
  今夜不知为何,延福殿宫人瞧见赵珣眉心皱了一皱。
  宫人正在战战兢兢之时,赵珣已经走进了寝殿。
  寝殿没有点亮灯烛,帷幔无风而动。
  赵珣慢慢走到榻边,他抬起手,却在触到床帷之时僵硬地顿了下来,他的手僵直在半空中,过了许久,他终于拨开了床帷。
  赵蘅玉一般大小的玉雕人偶穿着大红的嫁衣,静静躺在床上。
  赵珣眼尾发红,哑声道:“蘅蘅,今晚等很久了吧。”
  他慢吞吞脱了鞋袜,解了衣裳,躺在了人偶的边上,他伸手,将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人偶拥入怀中。
  他感到了冷,却丝毫不愿放手。
  这冷意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不是赵蘅玉,这怎么也不可能是赵蘅玉。
  赵珣紧紧闭着眼,不敢去看,他说道:“蘅蘅,你怎么这么冷?”
  他轻抚着人偶的头发,感到满心荒芜。
  这人偶永远都不会说话,永远都不会睁眼看他,永远都不会变成赵蘅玉。
  他蓦地想起斐苑娘的话。
  他怎么可能会想要一个人偶?他要赵蘅玉,活生生的赵蘅玉啊。
  斐苑娘硬生生血淋淋地将他从自欺欺人的谎言中剖了出来,他感到漫无边际的虚无和恐慌。
  他抱紧了人偶,但他无法从人偶身上汲到半分温暖。
  他错了么?真的错到彻底了吗?
  他猛地睁开眼,将怀中的人偶扯了出来,愤怒摔倒了地上。
  哗啦啦的碎玉声响,在深夜中恍若惊雷。
  听闻殿内的动静,李德海和延福殿宫人慌忙赶了进来,个个脸上发白,面露惊恐。
  这不详的夜里,人偶碎成了一地,年轻的帝王乌发散乱,赤脚站在碎瓷中。
  赵珣看着碎裂的人偶,声音干哑说道:“将季恒、季兆和斐文若都放出来。”
  他怔怔望着地上的人偶,说道:“将她的坟迁入帝陵。”
  生不能同衾,死后尚可同穴。
  也算是相守。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天尚未亮; 朝臣们摸黑进了宫,午门城楼鼓响后,他们敛声屏气来到太和门前等待早朝。
  不知过了多久; 天子驾临太和门,十二旒冠冕俨然; 玄黑赤红衮服庄重,他缓步而来; 身侧却站着一个一脸惊慌的六岁孩童。
  朝臣们见怪不怪; 那孩童正是皇太弟赵瑜。
  先前皇太弟和嘉太嫔事发,朝臣本以为皇帝定会治罪,但黄河之行回来后不久; 皇帝竟然赦免了嘉太嫔和十皇子; 也没有废除皇太弟之位。
  皇帝对皇太弟称不上喜欢; 反倒是十分的冷漠; 可是不管大朝小朝; 他总是将这稚子带上; 是不是问皇太弟的想法,倒像是真的想要将天下尽早交给皇太弟。
  赵珣面无表情看着底下站着的大臣; 对赵瑜问道:“赵瑜,你说说; 张大学士之策是否有道理?”
  赵瑜满脸慌张,他一个六岁孩童,哪里能明白透彻大学士所言。
  当下赵瑜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他看着赵珣眉头拧得深深; 更加战战兢兢。
  赵珣心中焦躁; 他知道自己所做无异于拔苗助长; 可他抑制不住急迫的心情。
  赵瑜太小了、太小了; 小到无法将朝政立刻交给他,还需要多少年,自己才能脱身去寻赵蘅玉。
  玄微道士说过,海上蓬莱窥见过仙踪,他在心底不相信,但清醒太过痛苦,他情愿去相信。
  蓬莱何处,只怕是在天与海、生与死之间……
  “臣弟以为、以为……”
  赵瑜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赵珣疲倦地一抬手制止了他。
  他望着赵瑜苍白的小脸,心中漫不经心地想着,赵瑜定然是会恨他的。
  他一手操控着赵瑜的命运,看着赵瑜沦落宫外,将他接入宫中封王,将他封作皇太弟,又将他下狱,如今又强要他学会一切。
  赵珣忍不住想象,赵瑜长大后会怎样对付他,或许在死后,他会被挫骨扬灰。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赵珣站起身来,漠然说道:“退朝。”
  。
  夜已经很深,延福殿内,狂风刮过,白色的帷幔随风而动,殿外,雷雨交加。
  延福殿已经大变样子,赵珣笃信道士,按照道士的招魂之法,将延福殿布置得宛若灵堂。
  但赵蘅玉一次都不曾入梦。
  赵珣躺在榻上,眉头深深皱起,自赵蘅玉离开后,他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的梦里,是一片空洞惨白的荒芜。
  他在梦中也在苦苦寻觅着赵蘅玉,可是赵蘅玉从不肯出现。
  赵珣忍不住想,赵蘅玉必定是恨他,不然为何她不肯与他相见?
  “蘅蘅!”
  赵珣闭着眼,紧紧拧眉。
  第一次,赵蘅玉出现在他的梦中。
  梦里,他和赵蘅玉站在城楼之上,赵蘅玉大红的嫁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表情模糊,看着赵珣:“阿珣,你始终不懂我……”
  赵珣心中一紧,他伸手去拉扯赵蘅玉的衣袖,但不知为何赵蘅玉轻飘飘地躲开了他,赵珣目眦尽裂,眼睁睁看着赵蘅玉落在了地上,眼前是一片可怕的红,赵珣不知那究竟是赵蘅玉的嫁衣还是她的血。
  他追随赵蘅玉而去,然而下一瞬间,眼前景象骤变。
  赵珣一愣,低头怔怔看着怀里的赵蘅玉。
  他用力抱住赵蘅玉,声音有着细微的颤抖:“蘅蘅……太好了,原来是梦。”
  赵蘅玉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赵珣不知为何没能抓住她。
  两人站在摇摇晃晃的船上,赵蘅玉戚哀地看着他:“你什么都不懂……”
  赵蘅玉向后仰去,湍流很快吞没了她。
  赵珣只觉天崩地裂。
  他猛然醒来。
  “是梦……”赵珣舒了一口气,他伸手往榻上摸去,“蘅蘅,我做了一个噩梦。”
  他摸索的动作戛然而止。
  原来不是梦。
  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赵蘅玉。
  一道惨白的闪电照入殿内,赵珣面色森白,尤为可怖。
  。
  大柳树村。
  村头有一间小小茅屋,那是王则父亲留下的屋子,如今被他用来做了私塾。
  今日,他教了一段《孟子》,茅屋里端坐的小孩却有些心不在焉。下学后,小孩支支吾吾告诉王则,他家里要他回家种地,以后再没有时间过来上课了。
  王则怔忪,片刻后,他苦笑道:“去吧。”
  小孩端端正正给他行礼:“先生,学生告退。”
  天色尚早,王则无事可做,他转悠着在村里农妇手里买了几个鸡蛋。
  妇人笑道:“王先生,我家的鸡蛋最是养人,你家娘子才生产不久,就应该多吃这个。”
  王则略带羞涩地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一年前,他救了一个落水的女子,为了让村里医婆救她的命,谎称她是私奔寻他的姑娘,这本是权宜之计,可是没想到两人就这样做了一年的假夫妻。
  那女子醒后自称姓季名玉,问起从前之事一概想不起来,王则没有办法,怜惜她孤弱,只得将她收留了下来。
  王则是读书人,有礼有节,从未冒犯季玉分毫。
  他从季玉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断定,她必然出身富贵之家,可辗转打听了许久,也找不到寻不到季玉的家人。
  王则挎着一篮子鸡蛋,走回了家中,他才推开家门,竟然看到季玉在灶台边上烧饭,王则吓了个彻底,慌忙带走了她:“娘子放下,我来就好。”
  季玉转头,看着王则,露出了一点委屈的神色。
  王则定定看着她,不由得愣了一下神。
  片刻后,他艰难避开眼睛:“娘子,你去看着獬儿就行,庖厨之事,不劳娘子亲自动手。”
  季玉蹙眉看了灶台上汹汹的火焰半晌,终于露出了胆怯,她道:“好吧,王郎,辛苦你了。”
  王则一笑:“谈何辛苦。”
  王则看着季玉转身离开的背影,心中暗自唾弃自己见色起意,枉读圣贤书。
  他将季玉捡回来的时候,一心救人,根本没关心过她的美丑,但是当她一睁眼时,王则只觉日月天地都失了颜色。
  这一年里,他已经看惯了季玉的脸,却依旧时不时地要恍惚一下。
  王则摇头。
  真是有辱斯文啊。
  季玉打起帘子走进了屋里,她抱起襁褓中的小婴儿,温柔笑道:“獬儿醒了?没哭没闹,真乖。”
  季玉并非旁人,正是赵蘅玉。
  几月前,她生下了赵珣的孩子,照着侄儿的名字,取了一个小名,季獬儿。
  看着小小的獬儿,她心中软成一团。
  季獬儿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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