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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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他们都先回去,朕要去畅春园。”
数十年夫妻……忽而便是最后一面。
小顺子轻声应了“嗻”,而后转身出去和大臣们传达雍正的意思。
这个过程之中始终鸦雀无声,畅春园的丧钟不能回响在紫禁城的天空里,雍正找到了长榻上婉襄无处安放的手,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
“为朕准备好马车,朕……”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又摇摇欲坠起来,轰然倒塌在长榻上。
但是他的意识并没有失去,所以还能听见小顺子匆忙进来禀报的声响。
“万岁爷,几位大人仍在殿外,请求您顾念龙体,勿要再赶往畅春园去了。您的龙体……”
就算是说实情,也像是诅咒,所以小顺子不敢再说下去。
以雍正如今的情形,便是能够抵达畅春园,又能如何呢?
归去的便已经去了。
婉襄当机立断,跪在雍正面前,“八月时皇后娘娘曾与嫔妾长谈,亦曾言及身后之事。娘娘遗言与万岁爷夫妻数十载,得蒙照料,已不胜感激。”
“更切切嘱咐您万不可因其身后之事损伤龙体,请您收回前往畅春园亲视含敛的圣谕,保重龙体。”
皇后其实什么都想到了,在她糊涂之前。
她不是没有留下任何言语给雍正,只是借由婉襄来传达而已。
“熹贵妃娘娘已经赶过去了,嫔妾会同裕妃娘娘一同到畅春园去。皇后娘娘是国母,为国家,为您辛劳一世,其丧仪定然会尽善尽美。”
雍正那么在乎身后之事,他此生唯一的妻子,也应该得到最好的照顾。
雍正一点一点地,松开了与婉襄交握的手。
婉襄缓缓地站起来,朝着殿外走去。
*
贵人当然没有自己的车辇,婉襄是同裕妃同车前往畅春园的。
这一日的裕妃出人意料地沉默,她比婉襄更早地在钿子之上佩戴了白花,坐在马车的角落里不说话。
于是婉襄也不说话。
畅春园在圆明园以南,距离圆明园不远,上一次朝着这个方向走时还是春日,如今婉襄掀开车帘,满目萧索。
“皇后娘娘最喜欢秋日了,弘晖的那场风寒是冬日里得的。今年,她就不再需要为弘晖而感到痛苦了。”
婉襄从来都不觉得裕妃是一个会将旁人的苦难放在心上的人,看来从前也是她看人太过狭隘了。
“万岁爷得知这件事之后,有什么反应?”
婉襄拨弄着马车里的炭盆,看着那些光芒煊曜起来,而后又迅速地覆灭。
“还能有什么反应呢?她是他的妻子,悲伤有之,国家典仪,他会倾尽全力给她体面的。”
“你在哭?”
婉襄抬头望向裕妃,迎上了她略微含有戏谑的目光。
她向来喜欢家长里短,喜欢看别人的笑话,不管对方和她到底有没有仇怨。
但她此刻又是何必,她的眼睛,分明也是微红的。
“嫔妾敬重皇后娘娘,为万岁爷失去了妻子而难过,为天下人失去了这样的皇后而痛惜。”
“她算不上是什么贤后。”
裕妃这样说着:“但会为她的崩逝而感到庆幸的后宫妃子,也都不是什么聪明人。我们都做不了皇后。”
不是警示,也不是告诫,这只是事实。
婉襄继续低着头,望着那些银丝炭,“皇后娘娘从前在潜邸时,对裕妃娘娘好么?”
她只知道在宫里的时候她们鲜少往来。
裕妃深吸了一口气,眉目间浮现出回忆之色。
“那么久远的事,还回忆它做什么?”
但也是她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乌拉那拉氏,是个不错的主母。不嫉妒、不害人、不争抢……在某种程度之上,她和年氏其实是一样的。”
若提到潜邸,则永远都绕不过年氏。
她大约像个牢不可破的传奇一样钉在所有潜邸女子的心中,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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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年氏到底不是正室,便只能尽力维持宠爱,从而接近权力。如果不然,祭文之上连“赞襄内政”这样的考语都得不到。”
“考语”这个词,多用于对官员品德的评价。
人人都觉得雍正对待后妃,就像是对待前朝的大臣一样。
那在“主母”这个身份之外呢?年轻时的皇后又是个怎样的人。
“乌拉那拉氏嫁入雍王府之后不久,我也就被皇考指入了雍王府,和钮祜禄氏是同一批进府的格格。我比钮祜禄氏要得宠。”
她说起这件事,并没有什么自傲神色。
得到一个男子的宠爱,并不能证明女子自身存在的价值。
“我年轻时那是真不知事,家中一堆兄弟,额娘去得早,阿玛只有我一个女儿,能怎样宠便怎样宠,可有些事,仍旧不得不由家中的女人操劳。”
裕妃忽而笑起来,“我七岁时便站在巷子口同旁的妇人吵架了。”
裕妃的出身其实和刘婉襄差不多,她的父亲耿德金同样是雍正年间的一名管领。
也同样的,除了一个女儿,其他什么都没有在史书上留下。
自嘲过一句,她又继续道:“丧母长女,骤然到了这女人堆里,只知道不能为旁人欺负看轻,哪里知道要如何同她们相处?三天两头地被人使绊子,挨罚……”
“你以为乌拉那拉氏从一开始就是这菩萨性子?她阿玛费扬古可是杀过蒙古军,辗转征讨过鄂尔多斯、察哈尔、大同等处的步军统领,能教出一只绵羊?”
裕妃的神情越加不忿,年少气盛时受过的委屈烙印在她心里,永不能忘。
“年氏永远都高高在上,好像谁都不配同她站在一起;钮祜禄氏平日不声不响,可她就像只毒蝎子,冷不防蜇人一下,定要人痛个三天三夜。”
人的个性是不会改变的,只不过会根据所处的环境产生不同的表现形式而已。
“每一回我说错了什么话,乌拉那拉氏就会在半夜时着人传我去她房里。说错了什么话,便将这句话抄写上一千遍,如抄佛经一般地抄。”
“第二日还要先回到自己房中,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地过来给她请安,那几年弄得我都不敢在她面前说话……”
她顿了顿,语气最终还是感激的,“也总算教会了我‘谨言慎行’这四个字的写法。”
裕妃望婉襄一眼,并没有向婉襄解释,她为什么又变成了如今这样。
马车停下来了,她们距离那一片哭声越来越近,终于为这一片泪水的海洋吞没,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第129章 丧仪
“桃实; 我们也走吧。”
裕妃先一步下了马车,没有等待婉襄,径直往园中哭声最盛之处走去。
皇后居住的地方是春晖堂; 此时距离她崩逝并未有多久。婉襄不必刻意地去寻找; 满园白生生,便是她安眠之处。
相比于怡贤亲王薨逝的那一日; 皇后是与如今的她更为亲密,鲜活地出现在她人生里的人。
每一步婉襄都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有她不能承受之重,那些哭声是她所无法抵挡的东西; 它们侵袭着她的四肢百骸,终于让婉襄不能再迈开哪怕一步。
春晖堂中; 有人身着丧服笔直地跪着,周围人来人往。
高常在、马常在、郭贵人……她们一个个都来得比婉襄更晚; 也一个个地经过她; 婉襄眼中却只有跪在堂中的宁嫔。
李贵人好心; 停在她身旁,“刘贵人,快些进去吧。嫔妾听说熹贵妃娘娘早已经在这里了; 若是在皇后娘娘丧仪上不恭敬,是要挨罚的。”
她也想往前走。
婉襄摇了摇头,勉强打点出精神来; 轻轻地推了李贵人一把。
“李贵人先进去吧; 我想再在这里站一会儿。”
上午时才走过的路,上午时已知是永诀; 秋日的阳光多么好; 她此刻一点也不想睡了; 想安静地再晒一会儿。
李贵人没有再说什么,脚步匆匆地进了殿,成为了所有着白衣悲伤落泪的人当中的一个,没有了任何区别。
婉襄想,她或许也是害怕着这种同化。
她没有在人来人往的春晖堂明间看见熹贵妃,正殿之中恒定的唯有宁嫔的背影。
旁人的真心都可以略过,婉襄下意识地开始思考,此刻的宁嫔,在知道皇后看破了她的一些事之后,举止之中又究竟有几分真心呢?
忽而有谁撞了一下婉襄的肩膀,是熹贵妃同婉襄擦肩而过。
她就像是感知不到婉襄的存在一般地向前走,一面雷厉风行地吩咐她身边的那图:“如今紫禁城中宫室尚在修缮之中,大行皇后停灵之处尚需万岁爷裁决,你去养心殿请万岁爷示下……”
桃实终于也忍不住了,她轻轻拉了拉婉襄的衣袖,“贵人,我们也进去吧,再站在这里……”
婉襄不得不被同化。她的悲伤,和其他人的悲伤没有任何区别。
除却宁嫔,所有的嫔妃都尚且在春晖堂的东暖阁中闲坐。
裕妃下首有一个空位,原本应当是属于宁嫔的,吴扎库氏站在一旁服侍仿佛不胜悲切的裕妃喝茶,婉襄坐到了早已抵达的富察氏身旁。
她刚刚应当去看过大行皇后了,分明哭过,眼圈有微微的肿。
她们的手都藏在未及换去的湘妃色西番莲纹桌布之下,富察氏握住了她的,彼此的手心都一片冰凉。
这已经是她们对彼此的安慰,婉襄的头脑渐空,回想起来的是雍正后来册谥皇后时颁布的诏书。
“皇后那拉氏,仁慈天赋淑惠性成。”
所有有谥的女子,都有这样类似的评价。
“祗事:皇祖妣孝惠章皇后、皇考圣祖仁皇帝、皇妣孝恭仁皇后,备蒙慈爱,克以孝称,佐朕内政……”
大行皇后于垂髫之年便已经为康熙指婚,嫁给雍正为正妻,其一生经历孝惠章皇后崩逝,康熙皇帝驾崩,孝恭仁皇后崩逝等等大事。
儒家以“孝”治天下,侍奉父母,为其守丧是顶顶重要的事。
为雍正正妻几十年,大行皇后一直俭以持躬,能够很好地管理六宫庶务,垂范于天下女子。
除却没有能够留下子女,是一个标准的皇后的一生。
和惠公主此时知道这个消息了么?
“……宁嫔若是当真这般悲伤,不若禀明万岁爷,随大行皇后一同去了。本宫会替你禀明万岁爷,令他追谥你为皇贵妃,同你一直仰慕的敦肃皇贵妃比肩。”
“她是汉军旗所出的第一位贵妃、皇贵妃,不如就由你来做这第二位?”
婉襄没有听见宁嫔的回答,这样的争吵让婉襄觉得头痛。
她只听见裕妃轻轻笑了一声,“她以为她是未来的皇后。倒也不必操之过急,未时先皇后才刚刚咽气。”
这话只有裕妃敢说。
富察氏松开了婉襄的手,同裕妃行了礼,而后便急匆匆地赶到明间去,试图平息这场战争。
裕妃却又在这时轻笑起来,“她才是未来皇后呢,真有意思。”
室内又安静下去,没有人接裕妃的话,就算是吴扎库氏也没有。
婉襄的目光在众人面上皆逡巡一遍,李贵人、马常在与高常在均面有悲伤之色,而海常在与郭贵人面无哀戚,不过偶尔用手帕掩面,强作悲伤而已。
她并不是想审判她们,她们实则和她毫无关系,而今日的眼泪也只是她们与大行皇后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结。
东暖阁的门骤然被人推开了,宁嫔整张脸都被泪水浸透了,此刻面无表情地在富察氏的搀扶之下坐在了裕妃身旁。
哪里都要论资排辈,她抢了熹贵妃的风头,所以才为熹贵妃抢白。
裕妃没有理会宁嫔,她的身体不着痕迹地微微向远离宁嫔的方向倾斜,像是在躲避什么晦气的东西。
这一段小的插曲至少在明面上并不能给一潭死水一般的东暖阁带来新的波澜。
未过多久,有宫女来请裕妃出去。
在所有人都安静的时候西里间里忽而又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哭声,是她们已经为大行皇后装殓好了。
女官们引着东暖阁中的嫔妃们出去,依次序跪在大行皇后的棺椁之前,而后有更多的王公福晋、大臣之妻,出降的两位公主一身雪白跪在她们身旁。
明间之中焚烧起了香料,婉襄并不知那是什么。她只知道这香气要饲养大行皇后的魂灵,要让漫天的神佛一起享用。
她像所有人一样低着头,安静地流着自己的眼泪。
除却致哀,还有许多礼仪要行,没有人敢在这时候表现出任何不敬,哪怕是跪在最前面的熹贵妃。
所有的举止众人都是跟着她行的,她也开始控制不住地在想,此时的熹贵妃在想些什么呢?
被裕妃形容为“毒蝎子”的熹贵妃是不是在做着将来成为皇后的美梦,她是不是在大行皇后崩逝的那一刻,预见了她真正的未来?
丧仪之上,她们就像是木偶。
为既定的礼仪调拨着,跪下又起身,用膳短暂休息之后又重新行礼,循环往复。
没有太多与同僚交谈,分享彼此想法的时候,负责引导的女官永远睁着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望着她们。
仿佛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有人离去是一件痛苦的事,谁都不要想从中侥幸逃脱。
婉襄实在有些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没有用晚膳,一个人走到了东面配殿殿垂花门边沿,在那里遇见了不知已靠着石影壁站了多久的宁嫔。
夕阳西下,秋日的黄昏通常很短,但那日光恰好都落在她今日素净的面庞上,天然做胭脂,衬托出与她过往完全不同的一种柔和的美。
可惜在此刻婉襄并没有什么话想要对宁嫔说,只是匆匆地行了礼。
“宁嫔娘娘,嫔妾回东暖阁去了。”
在她转身的时候宁嫔出声唤住了她,“只有你我是当真是为大行皇后而感到难过的,你也不肯留下来吗?”
“我为了大行皇后的这场病,甘愿放弃协理六宫之权,一个人陪着她住在这畅春园中,即便是这样,也还要被怀疑真心吗?”
她们并不是朋友,宁嫔不应该将这些话说给她听。
“质疑您的是熹贵妃娘娘,不是嫔妾,若有必要的话,您应当同她去争辩。”
“可你也不相信我。”
她站直了身体,静静地凝望着婉襄,就像是一种挑衅。
让婉襄不得不迎接她的挑衅。
“嫔妾的信任并不重要,您只需要做您认为是对的事,无愧于心即可。”
宁嫔一直都在向她示好,可她们毕竟从来不是朋友。
她不会在雍正面前进什么谗言,但也不会为她说好话。
“无愧于心?”
宁嫔大步朝着婉襄走来,一面疾风骤雨一般问她问题。
所有的光线都从她姣好的面容上消失,她此刻脸上只有垂花门的阴影。
“若你清楚地知道你想要的东西可能永远都得不到,若有人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若你心中有恨,如何无愧于心?”
“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
雍正的爱意?
“若有人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是谁?
“若你心中有恨?”
熹贵妃?
因为那个失去的孩子?
婉襄还来不及去思考清楚宁嫔这三个问题背后的含义,负责丧仪的女官已经找到了这里。
“请娘娘主子们往正殿去行礼。”
婉襄收回了她落在宁嫔身上的目光,而宁嫔也如是。
她低下头,同婉襄擦肩而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在婉襄前面,朝着正殿的方向。
在穿过殿中白色的人海的时候,婉襄忽而听见了春晖堂前一阵吵嚷的声响。
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有什么轰然倒了下去。
“和惠公主!”
第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