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光-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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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撞上一块软硬度适中的人墙时,俞心桥还在发懵。
等他晃悠悠抬起头,对上一张被身后的阳光过度虚化、却仍然能看出轮廓精致的脸,不知飘到哪里去的意识才收拢。
屏住呼吸完全是条件反射,俞心桥听见自己说:“不好意思……您请进。”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
俞心桥问梁奕要了张草稿纸,画黑白键,手放在上面弹小星星。
心里默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您请进。
您~请~进~
唱完,俞心桥扭头向侧后方看,教室西南角,原本空着的位置坐了人。
那人腿很长,几分憋屈地搁在课桌下,手臂在桌面叠放,脸埋进臂弯里,应该是在睡觉。
俞心桥引颈张望了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像古代的青楼嫖客,对屏风后的花魁望眼欲穿,垂涎三尺。
……有点猥琐了。
到底还是戳了戳梁奕,俞心桥压低声音问:“后排靠窗那个,叫什么名字?”
梁奕也没在学习,把摊在大腿上的小说书塞回桌肚,稍稍偏头,用气音说了三个字。
“许燕什么?”俞心桥没听清,纳闷男生怎么取这个名。
“林则徐的徐,谚语的谚去掉言字旁那个彦。”梁奕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表达能力不够用,“huan,huan是什么huan……”
俞心桥尽量凑近去听:“……嬛嬛?”
梁奕猛一个激灵,也不管正在上自习,拔高音量说:“可别这么叫他,上回沈达也这么叫他,脑门上就多了道疤。”
俞心桥一惊:“他打人?”
“那倒没有,我当时不在现场,据说徐彦洹狠狠瞪了沈达也一眼,像要杀人,吓得他扭头就跑,被地上的砖头绊了一跤。”
给俞心桥听笑了:“那不能怪人家啊。”
第二天课间,俞心桥在梁奕的科普下,得知班上还有个游离于所有圈子外的人。
“徐彦洹这个人好像没有朋友,一直都独来独往,没人知道他家住哪儿。”梁奕偷偷往教室后方看一眼,迅速缩回来,“他经常迟到旷课,有时候脸上挂彩,我们都猜他和道上的人有联系,说不定经常帮他们打架。”
俞心桥觉得这猜测不靠谱:“缺勤打架,学校不管?”
“管呀,我记得上学期他旷课三天,回学校的时候直接被班主任轰出去,上报教务处记了处分,让他回家反省,半个月之后才回来上课。”梁奕耸肩,“要不是他成绩不错,可能早就被学校开除了。”
俞心桥却想,不错的何止是成绩。
事实上,任俞心桥十七年来朋友遍天下,也从来没见过徐彦洹这款——说他学霸,他会打架;说他冷漠,他还挺凶;说他没朋友肯定不好相处,偏偏有那么多姑娘前仆后继地给他写情书。
开学不到三天,坐在靠走廊窗边的俞心桥就帮忙传递了不少物品,课本,笔袋,小说书……当然不乏各种漂亮信封,上面多半写着徐彦洹收。
甚至同班的女生也让他帮忙传递。
前前座的文艺委员何唐月,被问到为什么不自己送,马尾辫一甩,理直气壮地说:“要是他看都没看就丢垃圾桶,别人知道那是我送的,多丢脸啊,他要是不答应我还得赶紧换目标呢。”
俞心桥:“……”
再次接到任务的俞心桥,已然没了耐心。
他正在用手机查浔城能买到钢琴的地方,腾出一只手把信递给第二组的同学,那同学正和同桌聊得热火朝天,没看见俞心桥挥舞的手臂。
喊了两声对方也没应,俞心桥噌地站了起来,面向教室西北角:“洹洹,有你的信!”
话音刚落,喧闹的教室像被按下暂停键,顿时鸦雀无声。
使得俞心桥那嘹亮的一声“洹洹”,仿佛荡起回音。
而就在这无声胜有声的诡异氛围中,俞心桥看见后排角落里,那个比他还能睡的人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上回没来得及细看的一张脸。
以及直直看过来的,与印象中如出一辙的淡漠,却并不显凶狠的眼睛。
冷不丁想起那句,后排靠窗,王的故乡。
细想其实挺没道理,一楼的后排靠窗,分明更方便班主任神出鬼没。
不过……俞心桥干咽一口唾沫,忍不住在心里悄悄盖戳认可——
这张脸确实,挺王的。
而在俞心桥脑袋里百转千回的半分钟里,“王”从座位上站起来,迈开长腿,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到靠走廊的一组。
垂眸扫一眼面前的人手里的粉色信封,徐彦洹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像碰到什么麻烦事。
他没什么语气地问:“你写的?”
……………………………………………………
众所周知,“王”是一个形容词
第4章 ←可以出去了吗?
俞心桥愣了下:“不是,我帮——”
说到一半想起何唐月的嘱托,倏然收声,差点把自己呛住。
不过徐彦洹已经得到有用的信息。他默认这封信来自其他班级,接过来,转身,手腕一扬,粉色信封精准地飞进后排垃圾桶。
全程围观的何唐月:“……”
上课铃响,各回各位。
俞心桥越想越过意不去,等不到课间,立刻写了张小纸条让梁奕传给前面的何唐月。
好在何唐月广撒网,不至于为一个男的闹心。
她回复:没事啦,本来就是碰碰运气,下一个更乖~
纸条最后还画了个wink笑脸。
俞心桥放了心,也画了个呲牙笑脸做回复。
何唐月又画了个性感大嘴唇,俞心桥提红笔将其涂成烈焰红唇。
如此来回几趟,“信使”梁奕先受不了,用荧光笔在纸上写几个大字:你俩能不能加个微信聊?!
安静半堂课,后知后觉想到刚才被忽略的事,梁奕重新撕了张纸给俞心桥传小纸条:等下,你喊他洹洹,他居然没生气!?
对此俞心桥没想太多,毕竟徐彦洹当时的重点可能不在称呼上,而在于那封信。
后来俞心桥暗中观察,发现但凡其他班送来的信件,徐彦洹当场就扔,如果是自己班上的同学,他反而会塞进书包里。
给自己人留点面子,不当面让人难堪,说不定是道上的规矩。
好容易熬到周末,俞心桥惦记着钢琴,约梁奕一起去沈达也家的乐器店逛逛。
说是逛,其实走两步就到头了。店面不大,货架只有一排,多数乐器在墙上挂着。听说俞心桥想买架钢琴,沈达也的妈妈放下手中的瓜子,往市场西南方向一指:“那边有家专卖二手钢琴的,黑白门帘那家。”
沈达也家的二层小楼就在自家门店后面,打开后门,穿过一条巷道即可抵达。梁奕急着去玩沈达也新买的游戏,俞心桥只好自己去看钢琴。
走前还不忘提醒两位同学:“大爷,你别光顾着带小奕玩,记得让他帮我把作业写了。”
梁奕离去的背影猛地一歪,扭头喝道:“你这乱给人取名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这声“大爷”但凡多拐几个弯,跟电视剧里的青楼女子招呼客人也没区别了。
沈达也倒是对这称呼接受良好,眉飞色舞地应道:“欸,我办事你放心!”
俞心桥没什么不放心的,他转学到这里是又不是为了学习。
沿着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往西,俞心桥边走边打量这片土地,成排矮小的门面房和后建的二层小楼风格迥异,大概是古早商住一体房的通病。
破虽破,倒算是个成熟的商业体。俞心桥能想到的所有生活用品这里都有卖,除了各类百货,街边还支着一片小吃摊,这会儿正是出摊的时候,各色塑料凳、折叠桌散了满地,炊烟袅袅升起,充盈的人间烟火气。
二手钢琴店在这条路的尽头,俞心桥进去时老板不在,里头零散地摆几架立式钢琴,yamaha,kawai,珠江,都是经济实用的品牌。
想来这种地方不可能买到施坦威,能淘一台二手的凑合弹也不错。
俞心桥在店里等了一阵,眼看太阳西斜老板还没出现。他问隔壁店老板娘,对方告诉他:“这家的老板昨天通宵看球,这会儿怕是还在家睡觉呢。”
“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和他一起看球的是我家那口子。”
“……”
无奈,俞心桥按照隔壁老板娘的指示,写了张有电话和名字的纸条,贴在门口的那架钢琴的琴盖上,又手痒按下几个键听响,才离开。
走到沈达也家门口,俞心桥胳膊一抬,一张纸飘荡着掉在地上。
捡起来一看,是刚才贴在钢琴盖上的便签纸。那店铺太拥挤,多半是走的时候不小心蹭到身上。
俞心桥立刻原路返回。
进到店里,他把那张便签纸用透明胶贴在门板上,反复确认不会掉下来。
再次掀开那条黑白门帘走到外面,天已经快黑了。
俞心桥把胶带还给隔壁老板娘,道完谢转身,毫无预兆地被眼前连片亮起的户外灯晃了眼睛。
“总算到饭点了。”老板娘从柜台后站起来,拿上钥匙准备回家,顺便对俞心桥说,“要是饿了就在这儿对付点儿,这一片的摊贩做菜干净,口味也好。”
她是生意人,哪能看不出俞心桥从头到脚一身值多少钱,光是他伸手时从袖口露出来的那块表,都够这边一年的房租。所以她这话说得讲究,有钱人家的少爷来这儿也就图个新鲜,路边摊的廉价小吃,随便尝一口就差不多了。
毕竟再新鲜的路边小吃,也没法和珍贵食材做出的高档料理相比。
不过俞心桥并没听出话里的另一层含义,或者说没空细品。
起初的刺眼过后,眼前的一切在灯光的笼罩下呈现得格外分明,包括站在烧烤架面前的那个人。
洹洹。
在心里默念,俞心桥用力眨了下眼睛,再去看——帅脸,宽肩,长腿。
……竟然真的是徐彦洹?
今天徐彦洹本来没打算上工。
母亲的身体还没康复,隔壁邻居又出门去了,他不放心留母亲一个人在家。
后来是母亲从床上撑着爬起来,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百元钞票塞给他,说:“难得休息,别待在家里了,出去玩吧。”
徐彦洹说不去,母亲提议道:“去打球呢,以前不是有几个同学经常喊你出去打球……要不去看电影?钱不够的话妈妈这里还有。”
见她固执,徐彦洹便口头应下,随便套了件衣服出门,步行前往批发市场。
周末的夜市最繁忙,以往他来了就能找到活儿干,今天也不例外。
做烧烤的那家是一名中年男老板,有时候还把六岁的女儿带到摊子上照顾,看见徐彦洹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小徐你来得正好,2号桌的客人要一扎啤酒。”
徐彦洹立刻钻进雨棚,脱掉外套投入工作。开啤酒瓶时看了眼远处钟楼,六点还差五分钟,干到十二点能赚一百二。
他在这里主要负责端盘送菜,还有饮料酒水。
六点一过,批发市场变身夜市,人渐渐多了起来,徐彦洹穿梭于各个餐桌之间,总能在客人离席的三分钟内把桌子收拾干净,听到有人叫饮料也能及时响应。
他在这里干了有半年,老板对他十分放心,偶尔忙着烤东西分身乏术,还会让他帮着收银。
就在徐彦洹站在烤架旁帮老板算账收钱的时候,一名穿着打扮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少年,在烧烤摊前站定。
徐彦洹把收到的几张纸钞按不同面额整理好,放进老板的铁盒子里,抬头和俞心桥对视不到半秒,就把目光移到其他顾客身上。
俞心桥也不知道自己过来干什么。
起初想着同学一场,碰到就打个招呼,走到跟前才觉得冒昧,人家可能根本不想在这种地方碰见你。
可是来都来了,姑且照顾一下同学的生意。俞心桥受不了烧烤摊的烟熏火燎,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问:“这饮料怎么卖?”
徐彦洹:“哪种?”
俞心桥伸长脖子往里看:“就那个黄色易拉罐。”
徐彦洹把铁盒盖好,反手从边上的塑料筐里拿出一罐饮料,递过去:“三块。”
全程眼皮都没抬一下。
俞心桥接过饮料,另一只手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也没找到钱,几分窘迫地问:“可以支付宝吗?”
徐彦洹说:“不可以。”
彼时网络支付尚不发达,老板还没有开通二维码收款的业务。
把俞心桥给难住了。他拿着那瓶黄澄澄的本地产饮料,像拿了块烫手山芋,打开喝不是,放下也不是。
人一着急就容易犯迷糊,俞心桥也不例外。他完全忘了沈达也的家就在不远处,唯恐自己被当成吃霸王餐的,忙和徐彦洹打商量:“那先赊着,等下周一我把钱带给你,行不行?”
徐彦洹总算抬起头,轻飘飘看他一眼:“下周一?”
这一眼何其冷淡,还带着点陌生人的事不关己。
俞心桥终于明白过来——敢情他根本不记得我是他同班同学!
意识到这一点的俞心桥很受打击。纵观前十七年的人生,他俞心桥不说人见人爱,至少从来没因为长得太普通被忽略……
到底是这个人脸盲,还是我确实路人脸?
俞心桥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勉强镇定:“徐彦洹同学,我和你是——”
没说完,被旁边挤过来的人撞了下肩膀,俞心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徐彦洹是吧?”那挤上前的粗嗓大叔问,“徐震去哪儿了?”
徐彦洹冷声说:“不知道。”
“你是他儿子,不知道他在哪儿?”
“不知道。”
“他这个月的钱可还一分没还呢。”
“……”
“不吭声是吧,不吭声我下回就去你学校,别以为到处搬家我就找不到……操!”
只听“砰”一声巨响,徐彦洹把塑料筐连同空酒瓶一起扣在了粗嗓大叔的头上。
接着从围了一群人的过道钻出去,拔腿就跑。
徐彦洹过惯东躲西藏的日子,跑步速度堪比田径选手,拐几个弯就把人甩掉了。
……不对,还是能听到脚步声。
拐进一条窄巷的徐彦洹警觉地回头,看见光线萎靡的巷道入口,一个瘦条条的身影忽然闪现。
往前走一步,巷口的路灯就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像电影里一个人孤独地走向另一个人,宿命般的场景。
而此时的俞心桥却在想,今天我怕是要把命折在这里。
刚才他囫囵听了徐彦洹和粗嗓大叔的对话,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发现徐彦洹已经跑远了。
话还没说完,饮料钱也还没给,俞心桥稀里糊涂地追上去跑啊跑,跑到后面凶神恶煞的几名大叔不见了,夜市的喧闹也被甩在身后,徐彦洹还是不停下。
这会儿俞心桥连质问他跑这么快干吗的力气都没有了,在距徐彦洹不到一米的地方站定,一手扶墙,喘得像要断气。
狼狈至此,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握着那罐饮料,仿佛这东西可以救命。
顶着似有若无的探究目光,俞心桥好不容易喘匀了呼吸,刚开嗓:“你——”
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嘴巴,徐彦洹看向巷口:“有人。”
俞心桥露在外面的眼睛微微睁大,配合地屏住呼吸。
确实有杂乱的脚步声逼近。
俞心桥慌得要命,心想如果非要选的话还是让我喘死吧,我怕疼,不想挨揍。
与他相反,徐彦洹临危不乱地观察四周,看见巷道尽头,围墙和房屋之间有一条夹缝。
俞心桥的五官只剩一双眼睛能动,自是也看到那条足够躲一个人的夹缝。
捂住嘴的手松开,他刚想说你先进去,后背忽地一沉。
徐彦洹根本没给俞心桥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