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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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头,双目炯炯,老当益壮,向死士下令:“秘密召集周遭州郡兵马,说益州统帅与帝姬联手叛乱,帝姬为了阻止官家登基,绑架了沈氏五娘子。我等辅佐官家,誓要为官家除此祸端!”
死士捕捉到关键字眼:“秘密?”
孔业:“不错。这个消息不要放出来,不可大张旗鼓出兵,不可让天下人尽知……我与沈家联手,从陇右偷偷调兵来吧。大周两支大军,恐怕只有陇右军能对付益州军了。
“幸亏年前中枢没有给益州批下粮草,益州今日之叛,必然能很快解决。”
孔业低下眼,将少帝那行字再读一遍,确认了少帝的意思。
李明书此人……
孔业冷笑。
他认识这位年少的皇帝,已经十多年了。他最清楚这位少帝的劣迹斑斑,与那种关键时刻的“狡黠”。
就如天下人以为是帝姬杀张氏,不知是少帝所杀;少帝这一次,绝不会在明面上对益州出兵,说他要杀帝姬,说帝姬如何恶劣。
少帝只会让为他办事的人去猜他的意思。
李明书被李令歌养得愚蠢,好色,贪财,好大喜功,不爱正事爱玩乐,还有一腔骨子里的冷漠与狡猾。
李明书怕李令歌怕得要命,可口头上李明书一定每日说姐姐如何好、姐姐如何照顾他,因为他比帝姬年岁小太多,他生怕帝姬废了自己,另扶持一个皇帝;李明书不想让帝姬归朝,甚至在发现帝姬知道沈青叶之事后,害怕帝姬活着,李明书想杀了帝姬,但是李明书不会明说,李明书只会问孔业——
“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坏人是孔业,是臣子,无辜者是被臣子挟持的君王。
无论是十多年前的张氏之事,还是如今密谋除帝姬之事,少帝永远是这副态度。
少帝要给自己留退路——
万一李令歌没死,万一李令歌活着回到东京,万一东京的大臣们都支持李令歌……那少帝可以哭着抱着姐姐的大腿,求姐姐:“都是孔业逼朕!姐姐,我是不愿意杀你的,我从来没有下过令,是孔业自作主张,是孔业胁迫我……”
孔业对李明书这浅薄的心思心知肚明。
孔业冷笑连连,却依然愿意为这蠢笨少帝再次手持利刃。
从孔业选择少帝这一端开始,少帝需要孔业做什么,孔业就会做什么。家族荣誉与个人荣誉集于一身,哪怕明知事败后自己会被抛弃,但是……
朝政之上,本就一个“赌”字。
孔业曾经赌对过一次,结果是张家颓败,孔家得道;孔业如今要再赌一次,赌对了,那整个天下,都将是自己的一言堂。
那权势滔天,尘世间男男女女都为它折腰,谁不想要?!
……
于是,益州发生了一场“叛乱”。
只有益州知,周遭州郡隐约知道,但是东京不知,天下人不知。
孔业说服沈家出兵,说服沈家咬着牙从陇右调兵,包围住益州,逼益州军杀死李令歌,还沈青叶于中枢。沈青叶成了少帝念念不忘的“准皇后”,沈家为了前程,咬牙登上孔业的船。
孔业给益州下最后通牒,要帝姬交出沈青叶,不得干涉少帝登基大业。
帝姬果然未曾理会。
于是孔业与沈家心安理得地出兵,迎战益州军。
大周两只边军,从未交战过,此次在益州交战,却偷偷摸摸不敢让整个大周民众知道,倒是有趣。
益州军便稀里糊涂卷入了这场战争。
或者说,是将军们稀里糊涂,他们的主帅对其中弯弯绕绕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是主帅选择和帝姬合作,帝姬将沈青叶之事告知将士,将半年来少帝所为告知将士,帝姬问——
“今日只是强夺一弱女子,逼迫弱女子入宫,在此之前,我已三番两次告诫,但官家依然不为所动。官家为奸臣所控,尔等良将,难道不应跟随我,与我一道驱逐奸臣,清正君侧吗?”
李令歌是女子。
她还是一个名声不怎么好听的女子。
益州将士第一次见到她,觉得她貌美端正,有帝姬之风;再次见她,她声音清慢,说这些调动军心的慷慨激昂的话,面上不见丝毫怯意,目中光华柔亮……
将士们想,民间传言有误,帝姬被人误会。他们跟随帝姬,是为了保护皇帝。
原来世间奇女子很多。
有沈青梧那样英武的女将军,也有帝姬这样对少帝之恶心痛落泪的女子。
他们为之振奋,愿意跟随帝姬。
……
这都是手段罢了。
……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绿意如涌。
益州军的军营中有了些春色,沈青梧靠站在柳树前。柳叶婆娑扬枝伸展,她在树下抱臂,听李令歌如何督战,如何让军中将士们顺服她。
沈青梧冷淡地看着他们。
战争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她不可避免也要出兵。她只是听了博容一席话,更加明白李令歌所求了。
虽然,博容那些话——仍然让沈青梧半懂不懂。
可那是博容。
沈青梧沉默着看军中伤员来往,看李令歌在军中忙碌,亲自带人为将士们送伤药,慰问军人。
李令歌也来慰问沈青梧。
但是沈青梧沉闷地一人坐在帐篷下,笨手笨脚地为自己上药。针对李令歌的好心,她冷冰冰回答:“我不需要。”
李令歌怔一怔,无声笑一笑。
李令歌道:“师妹真是有个性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待他日战停,我必要与师妹喝盏酒,谢一谢师妹的相助。”
沈青梧抬头:“师妹?”
李令歌道:“怎么,容哥没有告诉你全部故事吗?”
沈青梧重新低下头,艰难地用牙齿咬着绷带,一圈圈给胳膊上受伤的地方缠上。她最近的伤好得很慢,她想这是半年来的娇生惯养的结果,这半年来,不怎么受伤,一受伤就有张行简……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张行简笑着看她、哄着她吃饭吃药换衣的面容。
沈青梧睫毛轻轻颤一下。
她让自己不要去想。
这种感觉不算陌生。
分开月余,她明明没有去想那个人,那个人总是会时不时在脑海中浮现。这种幻觉让她深恶痛绝,让她觉得自己病了。
沈青梧想,等战争结束,她要去看看大夫,看看自己的病。
只是……战争何时会结束?
博容要走到哪一步,才会满意收手呢?
李令歌蹲在沈青梧身边,端望沈青梧许久。
李令歌轻声叹:“沈将军……我可以跟着容哥,叫你一声‘阿无’吗?我想,你是不是根本不明白我们在做什么,不理解我们所为的意义。
“权势于你……”
沈青梧淡漠打断:“我不在乎。”
她低着头:“我不觉得你们是对的……但我也没觉得你们错。博容让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吧。你不必烦恼,我不会背叛。”
李令歌沉默。
李令歌微微笑:“你还有很多事没看到,还有很多事不懂。罢了……既然你不会背叛,我便不与你说那些了。无论你觉不觉得我手段肮脏,我都要做下去。
“我希望你能支持我,不是只因为博容的命令。”
李令歌沉静片刻,心想收买人心,岂能只靠恩情,命令。
旁人都是男子,都不能真正理解她。她想要权势,靠的是“骗”,是一步步地哄骗那些男人,让他们以为她真的只是想清君侧……
除了博容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另一个她真正想拉拢的人,其实是沈青梧。
李令歌曾担心博容对沈青梧有什么心思。
而今她与沈青梧见得久了,便知道沈青梧不会是博容喜欢的那一类女子。那李令歌更想拉拢沈青梧,更想沈青梧为她所用……沈青梧是女子,只这性别之分,就足以让李令歌更放心了。
李令歌温和道:“之后若有空了,我再与阿无好好说一说。如今,我要忙其他事了。”
沈青梧低着头费劲上药,没有搭理李令歌。
沈青梧脑海中又出现一个张行简,那个张行简蹲在她身旁,温柔劝说她:“要先用清水洗净伤口,再上药。不能用这种药,我新为你备了药,可以让伤口不留疤。我们梧桐想不想不留疤呢?”
沈青梧对脑海中的幻象冷冷道:闭嘴。
幻象消失,帐篷沉闷,烛火熄灭。李令歌走后,只有沈青梧一人坐在帐中。
前所未有的寂寥与苦闷包围着沈青梧。
沈青梧为自己上好药,穿好衣物。她钻出帐篷,看到月亮升了上来。
灯火寥寥,军歌嘹亮。军歌汇聚人心,站在月下的沈青梧捕捉到李令歌的身形,她在军人中,亲自发放物资、军粮,她跪坐在案前,郑重承诺,告诉军人们她会回到东京,会报答益州军上下,会让少帝不再胡作非为。
沈青梧脑海中想起张行简说过的:“想要旁人完全听你的,平日就要对他千万分地有耐心,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毕竟,是要哄着人替你去死的。”
复杂的权谋在张行简口中那么简单。
沈青梧想,那么如今,李令歌也在哄着益州军上下为她拼命,为她送死。
博容呢?
博容也在这么做吧?
天下的政客们,其实都在做着相同的事吧。
沈青梧觉得无聊,她不想跟人们交流,明日说不定又要开战上战场,她打算回去睡觉。然而沈青梧一转身,看到了主帅的军帐前没有亮灯。
没有亮灯,却有模糊的人影坐着。
沈青梧的眼力之好,她自己都没办法。
沈青梧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想再问一问博容。
坐在主帅军帐前的那个青年,峨冠博带,神情静谧,果然是博容。
但是沈青梧看到了博容的另一面——周围没有一个军人在,没有任何人窥探他,他不用跟任何人演戏。于是他安静地坐在黑暗中,长久地望着灯火通明的方向。
有人以为他在看军人们,有人会发现他在看的是那位帝姬。
他目中流着清河载星一样的光,轻柔、宁静、宽和、长久。蜿蜒长河承载着他万般情绪,平日掩在深渊下,只有偶尔夜深人静时,才探出一点点冰山。
沈青梧脚步停住。
她呆呆地看着博容的这种神情。
若是以前,她未必懂。但是如今……
她看过张行简在上元节时望着她的眼神,她知道这种眼神的意思。
博容对李令歌,竟然……
沈青梧怔怔不动,是博容朝向她躲藏的树林方向,微笑淡然:“既然来了,何必躲着?”
沈青梧便从没有灯火的林中走出。
她走到博容面前,因这里太静了,除了他二人没有旁人,沈青梧心中犯懒,干脆坐了下来。
她心情的寂寥无人言说,多日战斗让她疲惫。
沈青梧膝盖曲起,下巴枕在膝盖上,用手抱住膝,和博容一同看着帝姬与军人同乐的场景。
夜风拂动她耳边碎发,一次又一次,她任由发丝贴着脸颊,一动不动。
博容扭头看她,含笑:“这次回来后,你多了很多女儿家的习惯啊,阿无。”
沈青梧目不转睛地看着李令歌的方向,突兀说:“你知道她给他下药的事吗?”
博容一怔。
她连说两个“他”,博容一时没听出她在说什么。博容想了一会儿沈青梧的说话习惯,才明白这位倔强至极的娘子,指的是李令歌和张行简。
博容微笑:“在东京发生过的事吗?我不知道。”
沈青梧侧过脸看他:“她拿他当替代品,她想和他睡在一起,她还养了很多面首。”
博容平静:“然后呢?”
沈青梧:“他人行径我不评价,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博容微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沈青梧说:“我觉得她配不上你。”
博容:“谁说我想和她配在一起?”
沈青梧怔住。
她这一次,真的很认真地看着博容。
自从博容给她讲过那个让她至今不是很明白的故事,自从她发现博容看着李令歌的眼神与众不同,自从博容不计较她的种种过失要她留下,自从博容收留沈青叶、博容让益州军成为叛军……
沈青梧发现自己大约从来没有了解过博容。
她以为他是端方君子,她如今发现他的心是深海,谁也渡不进去。
她还以为帝姬……
沈青梧说:“你们张家的郎君,都是混蛋。”
博容望着她。
沈青梧说:“你们将情与爱视作工具,看也不看一眼,却是看上了就想要,就要让所有人顺着你们的意。你们是天之骄子,旁人就是烂泥脏污?这天下的事,哪能让你们一一如愿?”
沈青梧眸中亮着星火微光,发丝落在她唇角,她冷漠万分:“我真是厌恶你们的自大,你们那满心算计,胸有成竹。”
博容听得愣住,又慢慢笑起来。
他说:“我们?我和谁?我们阿无被欺负了?”
沈青梧:“谁能欺负得了我?”
她不再多提了。
博容仰颈笑个不停。
沈青梧不知该如何说——他明明在做一些她不认为对的事,可他笑起来依然如朗朗清风,日光熠熠,端如君子。
可能是因为好看吧。
靠着一张脸,四处骗人。
沈青梧忿忿在心中骂,而博容收了笑,轻声:“自大的人不都要付出代价。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沈青梧不吭气。
博容望着灯火方向,慢慢说:“阿无,你是不是认为,我做这些事,是因为我想和李令歌在一起,我爱她爱得发疯,我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我误会她多年,失去她多年,我想补偿。
“你是不是这么认为的?”
沈青梧诧异:难道不是吗?
博容温柔地看着她。
博容道:“负了我的人,去下地狱。”
沈青梧面色猛变,瞬间绷直脊背,惊愕地看着博容。
博容平静看着她:“我见过你妹妹沈青叶了,我听沈青叶说了一些你和我弟弟的往事。我从沈青叶口中听到这句话,我不光听到这句话,我还知道你发过另一个誓。
“你发过那么毒的誓言——若是和张行简不幸在一起,就天打雷劈不得往生。
“多狠啊,阿无。”
博容一边说,一边轻轻发笑。
沈青梧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直到他说:“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曾经发过一个誓——此生绝不与李令歌相爱,绝不与李令歌做夫妻,不与她有任何瓜葛。若有违此誓,就让爹娘不得往生,让我所爱永堕地狱,让我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沈青梧:“你!”
——你竟然发过这么狠的誓言!
博容望着她笑:“阿无,我其实和你一样。你当年发过的誓有多认真,我就有多认真。你有没有一刻想忘掉自己的誓言,想反悔?我经常想反悔啊,可是我当年发誓……真的是我这辈子最认真的一次。”
那血流成河,那躺在血泊中的半百老人。
他真的满心愤恨,真的想报仇,真的想杀了李令歌,杀了李明书。
他有多恨李令歌,就发誓发得有多认真。
因为誓言是最认真的,所以不敢破誓。
博容说:“十六年前,我弱冠之龄,离开东京,居无定所,满天下地流浪,自我放逐。我后来用了‘博容’的身份,我未尝没有想过得到兵权,反杀回东京。我恨少帝,可因为李令歌是我所爱之人,我更恨她。
“我当了将军后,开始一点点振作起来。想要复仇,当然不能颓废。于是我重新调查当年的事——直到我发现真相,发现父母之死背后的种种算计。
“你说,我爹娘是多么讨厌令歌,才逼我发这样的誓?因为她是女子吗,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