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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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突然回头,空茫的没有神采无法聚焦的眼睛,落在床榻上。
他忽然折身,俯身而下,手指抚上她眉眼,勾勒她的轮廓。
他说服自己,他只是确认这个人确实是沈青梧,自己没有再次弄错。女杀手会听孔业的命令除掉他,但是沈青梧不会。这世上,应当没有任何人能让沈青梧完全听话。
手指下抚摸到的面容,确实属于沈青梧,属于那个……很奇怪的娘子。
张行简克制着呼吸,目光温柔一瞬——
从来都让他看不懂的、任性自我的小梧桐啊……
他必须离开了。
张行简站起身,摸着自己的竹杖,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此处。
……
沈青梧再次醒来时,迷迷茫茫,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整日。
黄昏余光擦过窗子,落入空荡荡的屋舍中。沈青梧盘腿坐在床上,低头看到自己微垮的衣物,露出的半只圆润肩头。长发散至腰,她起身时自己都压痛了头发。
她不认为自己独自一人能意乱情迷到衣物快剥掉的地步。
张行简。
日光在沈青梧禁闭的眼皮上轻轻一跳,她的眼睛突然睁开。
屋中没有人的气息,内力外放,会发现这处屋舍都没有活物的气息。昨夜那碗药是陷阱,张行简用美色勾她,他溜之大吉。
沈青梧淡然起身,开始逡巡这处屋子是否有残留的痕迹。
她技不如人,输张行简一筹,被他反将,这没什么。她早就知道他不会老老实实养病,他的这出戏精彩,勾起沈青梧的好胜心。
他越是讨厌她,无论她是沈青梧还是阿无、他都要远离,她越是要得到他。他激起她的战斗欲,她就喜欢难搞的人。
沈青梧翻身跳上横梁,发现了碎碗的瓷片,以及横梁上布置的那些机关。她发现这些陷阱足以让人重伤,眸中不禁更加明亮——
好厉害的张行简。
好坏的月亮。
她更想要了。
何况昨夜的情形,让沈青梧今日想来,也心中荡意连连。
寒夜中,检查过屋子内外一切的沈青梧走出屋子,背上自己的弓。
猎手要开追猎物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37 章
暮霭沉沉时; 市廛间当街铺房悬挂起灯笼彩饰,人流三三两两; 秩序井然。
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袍郎君用竹杖探路; 走进一家门口挂着“打烊”木牌的当铺。
蓑笠边缘的帷纱飞起一角,隐约可见他清隽容颜,憔悴神色。
而沈青梧便坐在当铺对面三层阁楼的屋檐瓦上,闲闲看着张行简如何辛苦。
追上张行简花了些功夫; 但并没有太难。他到底身上有伤、眼睛不便; 这样相貌的郎君; 在这般穷苦之地并不多见。张行简算了许多隐蔽路线; 却没考虑过他自己相貌的出众。
以为戴着蓑笠就不明显了?
沈青梧拔着屋檐上的草,懒洋洋:笨。
既然跟上了他,她便不着急下去找麻烦。猎物已经入了她的网; 她想什么时候下手便什么时候下手。而今——看猎物挣扎; 也蛮有趣。
张行简自认为聪明,沈青梧不用脑子,谁胜谁负?
她要拭目以待。
此时; 进入当铺的张行简; 刚刚与店里小二对完了暗号。
当铺扶拦后的小二自然不知道站在眼前的斗笠郎君便是自家主上,却也不敢再懈怠。
小二邀张行简进里面歇息; 说要给客人安排上房。
张行简摇摇头; 温和十分:“我如今另有他事,暂时不能歇息。何况我也不想给你们找麻烦。”
他的“麻烦”让人听不懂; 张行简已经略过那话题; 问小二重要的问题:“我先前托你们给益州军统帅去信; 已经过去了五日; 益州军统帅没有回复吗?”
暗网遍布; 当铺相连,飞鸽传书,五日应该足够了。
小二苦笑:“郎君,益州那边好像在打仗,咱们的信鸽进去后就没飞回来过。我们放了好几拨信鸽,都没收到回信。”
张行简蹙眉:打仗?
估计是西狄与益州的摩擦吧。
时间选得真不巧。
若无意外,博容此时应该已经见到李令歌,拖住李令歌;而他这边应该证据反转,利用自己那所谓的渎职卖官罪反将到孔业身上,拖孔业下水……
张行简让孔业下台,孔家跟着倒。没有李令歌在朝,没有孔家相护,张家成为少帝唯一依靠的人,才有机会徐徐图之,对付少帝,废弃并杀掉少帝……
少帝以为天下人都将张家曾经的惨案认为是帝姬造成的,张家自己也应那般认为。少帝依靠姐姐的保护才那般肆意妄为,依靠孔业的计谋才和帝姬平起平坐。若是两个先机都没有了,少帝不学无术,又能如何?
但是如今看,不光张行简这边倒霉,博容那边也进展不顺……
张行简陷入深思。
他想写信让博容将沈青梧召回,恐怕短期内做不到了。
小二无法通过斗笠看这位郎君的神色,小二只建议:“郎君,若你的事真的急的话,不妨召那些暗卫出来,帮你去益州送信?”
张行简回神。
他想到长林等人。
长林那些人与沈青梧打过后,便重伤逃之。他们之后和当铺联系上,想和张行简联络。可惜那时张行简被沈青梧“软禁”,根本没法子与他们联络。
而今嘛……
张行简说:“让他们先疗伤吧。伤好了,若想来寻我,唔,十日后再来找我吧。”
他给了一个地名。
小二记下后,目送这位郎君扶着竹杖离开。
他见这人眼睛有疾,行动间却悠缓安然,实在让人看不懂。
为什么是十日后再找他?现在不能找吗?那些暗卫养伤比保护郎君更重要?
小二自然不知张行简的意图,只好摇摇头。
张行简离开后不久,当铺又来了一位客人。
今日两拨客人都十分奇怪:先前郎君眼睛有疾,气定神闲提了一堆要求;现今走进来的年轻娘子背着一张弓,冷面冷眼,看着不好对付。
小二手按在扶拦后下方暗格的刀柄上,对这位女客人皮笑肉不笑:“娘子,外面写着‘打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看吗?”
沈青梧打量一番当铺,目光落到这伙计身上。
她直接问:“张行简要你们做什么?”
小二:“什么张行简?你在说什么?你……”
他本就不知道先前郎君的名字,这娘子看着不好惹,自然敷衍为主。但沈青梧懒得跟他饶舌,手肘撑在案上,只那么轻轻一磕,她手肘下的案面,便开始寸寸裂缝。
小二呆若木鸡,额上渗汗:这煞星……
他快哭了:“小本生意,哪里惹了您老人家,我们改……”
沈青梧:“张行简和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跟我复述一遍。不然我拆了你们店。”
小二犹犹豫豫地说出来,心想先前那郎君也没警告他们不能说,那就是能说的吧……只是之后得赶紧提醒主人。
沈青梧:“那你们帮我传个话给长林。”
小二:长林是谁?
沈青梧慢悠悠:“你们告诉长林,博帅让我保护张行简,张行简的安危由我一人负责。我不喜欢跟别人一起合作干活,我单打独斗惯了,之前只是给他们了一个小教训。他们要是不听劝,仍要来,那就不要怪我下死手。”
沈青梧单手托腮,冷淡的眼眸凝视那吓得直冒冷汗的小二:
“你可以问一问长林,他难道觉得我保护不了张行简吗?他真的足以放心。”
小二:“……”
沈青梧轻飘飘:“我喜欢张行简,不是天下皆知嘛。让长林好好养伤吧。”
沈青梧说完这些,便轻松转身离开。她该做的提醒已经做过了,长林那些人要是不听劝,非要和她抢张行简,那不能怪她。
而小二在这女煞星走出很远后,才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了先前那郎君为什么说让暗卫十日后再联系他——恐怕那郎君知道自己在被女煞星跟着。
恐怕那郎君想用十日时间解决这女煞星。
小二振奋起来,暗暗期待那郎君能解决掉女煞星这麻烦,做掉这女煞星。
……
在张行简与沈青梧不动声色过招的时候,益州之地,确实经历了一场小仗。
这是益州这种边陲之地常有的摩擦,每逢秋冬,西狄总是要抢一些粮食好过冬,益州便要千般防备。
战事很小,不足以让博容召沈青梧回去,但西狄军偷袭一小镇时,仍惊了城镇中百姓,抢了百姓不少粮食,杀人放火之事也没少做。
益州军在前线与西狄对敌,后方的小麻烦有官员解决,历来如是。
只是边陲之地习惯了这种小战乱,初到益州的沈青叶主仆,却在战争中受了惊吓。
在张行简下狱后,沈家慎重思虑后,考虑到张家自身难保的情况,正如沈家曾经为沈青叶定下亲事一样,这次他们再次做主,为沈青叶解除了婚约。
这般解除婚约,虽和沈青叶的意,却不是沈青叶愿意的。
她自然想与张家三郎解除婚约,但她不愿在张家三郎落难时背信弃义,让张家雪上加霜。
于是,羸弱多病的沈青叶顶着沈家压力,去张家找过张文璧。正是沈青叶当时的主动关怀,张文璧才告诉她一个消息:
张行简在入狱前,为他们都做了安排。张行简说,若是沈青叶不来张家寻他,便当无事发生;若是沈青叶来找他,那就让张文璧告诉沈青叶,小心少帝。
“小心少帝”是什么意思,沈青叶心中暗猜许久。
她最终做出的选择,是在张行简流放时,她离开东京,在侍女的陪伴下去江南,为父母扫墓。
沈家不愿在此时为难这个父母皆亡的孤女,便让侍女卫士陪着沈青叶去散心。他们做足关怀沈青叶的样子,只等沈青叶扫墓归来,再重新为沈青叶安排一桩对沈家有利的婚事。
沈家对沈青叶的照料,一直是有前提的。
但沈青叶在去给父母扫墓之前,她想先去益州,看一看沈青梧。在沈家居住多年,她最能放心、最能信赖的,居然是在很多年前就与沈家、与他们所有人断了联系的沈青梧。
既然顺路,侍女与仆从便不阻拦,跟着沈青叶来了益州。
之后他们遭遇了战乱,在西狄军袭城时,沈青叶与仆从们走散。益州军赶走西狄军,前面拉开战线时,后方的小镇百姓才从各家中出来,打扫战场。
沈青叶流落于此,包袱与侍女都不见了,她心疾犯了,病了几日后,打起精神,跟收留自己的一户人一起去战场上打扫,为人收尸,顺便寻找自己的侍女、卫士。
战场上收尸的人不少,沈青叶咳嗽着,忍着恐惧,在鲜血与尸体间趔趄走动。她手里提着老伯给她的麻袋,那老伯说,这些人都死了,捡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可以拿去用。
那将军说,搬一个小兵去火葬场,给十文钱。小门小户,不得不在这种活死人的生意中养家糊口。
沈青叶喘息微微,小心站在一地伤亡中,茫然听着四方痛楚呻、吟。她抬头眺望四方,见天高云阔,人如蝼蚁,这就是沈青梧的世界吗?
她想找到沈青梧。
沈青叶四处张望,看能否寻到说得上话的将军。沈青梧在益州军应该很出名,只要找到益州军的人,这些人就能带她去找到姐姐吧。
有姐姐在,姐姐会保护她。
姐姐会帮她找到走散的仆从,找回她的包袱。她其实不急着下江南扫墓,爹娘毕竟死了那么多年,她年年在自己院中祭祀,回到故土对沈青叶并没有太大吸引力。
对沈青叶有吸引力的,是那跃出沈家小小牢笼的广阔天地,是自由自在可以选择想要生活的沈青梧。
沈青梧说过,如果沈青叶有需求,可以找她帮忙。
只是……沈青叶咳嗽得厉害,尸体与腥臭味让她脸色煞白。她跟着老伯收尸几日,士兵见了不少,却没见过一个将军。她试图和兵士说话,对方却因为她没有钱财,连话都不肯帮她传。
那些士兵鄙视她:“沈将军是你能见的?拿不出信物就别挡路。我们沈将军可没有亲人朋友。”
沈青叶无奈地蹲在尸体间,思考着法子。她的麻袋被一个死尸绊住,她跟着老伯翻尸体时,闭着眼睛颤颤地摸出了一块冰凉的东西……
不同寻常的触觉,让沈青叶睁开眼。她见到一块古朴简单的玉佩,落在自己掌中。
玉佩材质只是中等,上面刻着一个“秋”字。
想来这样的玉佩给老伯,老伯一家人也能换一点钱财。沈青叶感激他们收留自己,当即轻柔着声递出玉佩:“老伯,你看这能换钱么?”
老伯回头,初见玉佩,他惊喜万分。待他看到了玉佩上那个字,大惊失色:“秋君!”
沈青叶微怔。
她道:“老伯认识这个字?”
以她的了解,寻常百姓目不识丁者为多。这家人也不例外,但一个大字不识的老伯,却认识玉佩上的“秋”字?
老伯慌张地将玉佩从她手中夺走,扔在地上,沧桑的脸上满是后怕:“你这小丫头,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捡的。镇上说书先生的故事你从来不听吗?你没听过‘寒风飘零秋叶君’的故事吗?”
沈青叶清水眸子满是迷惘。
老伯便振振有词:“那是江湖第一杀手,人唤秋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那恶、恶……大侠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咱们老百姓怎么敢惹?他们杀手楼都有一块玉佩唤名,这个就是、就是……”
老伯认真地辨认一下玉佩上的字,很肯定:“这就是秋君!”
和说书先生画给他们的一模一样!
秋君是最知名的杀手,最厉害的那一个。
说书故事中到处是他杀人如麻的传奇,寻常人怎敢招惹?
老伯嘀咕,说这秋君肯定是接了什么任务,杀了人云云。他们普通百姓喜欢听传奇故事,却不喜欢传奇人物就在自己身边。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留在故事里最好……
老伯:“娘子你快扔了这玉佩!”
沈青叶柔声劝:“但是这玉佩在战场上尸体中啊?”
老伯一愣。
沈青叶浅笑安慰他:“秋君一定不小心死在战场上了,我们用他的玉佩换点钱财岂不好?”
此时,沈青叶不觉得自己能与江湖人物扯上关系。
老伯坚持不肯碰那玉佩,沈青叶却将玉佩捡起、收好。她打算用玉佩换些钱,用换来的钱去贿赂益州军的小兵,让那些小兵愿意带她去找沈青梧。
她在努力,她会见到姐姐的。
……
巴蜀之地实在广阔。
苍鹰在天上盘旋飞过,尘土飞扬。
张行简被呛得咳嗽,正缓慢持杖,行走在一处崎岖陡峭的山道上。
他这几日,风餐露宿,身上的伤一直没好,目力也没有再恢复多少。这便导致他在黄昏时走在山道上,路途更显艰难。
雪上加霜的是,红霞铺天,寒风瑟瑟,周围气氛都一瞬变得阴冷起来。
张行简斗笠上帷纱扬起,他浑浊的视线,看到面前冷不丁出现了模糊人影。他再定睛看,见四面八方山崖、峰口,都出现了黑压压的人马。
粗略一数,二三十人。
张行简拱手:“小可借路一行,所有钱财都可交给各位好汉,给各位买点酒吃。”
他颇懂事地掏出荷包,恭敬地放在地上。秋风吹拂,他衣袂飘然,长带微扬,显然一身清简,没有再私藏什么珍贵物件。
巴蜀之地不只挨着西狄,因边陲之地的缘故,此间山贼、匪贼也多。朝廷无力管束,放任自流。张行简孤身行在山道上,自然懂事,不想与他们起冲突。
通常情况下,他交出钱财,这些匪贼应该放他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