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囍-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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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场乃是万鬼齐聚之地,丝毫不亚于城西关,当年阴阳家先祖发明将军傩舞,便是借军神之力化解战场怨气,一舞祭出,万鬼降服。但军神本就杀伐无数,一旦起舞请神,势必大煞压身,历代无常子因为跳将军傩舞而横死数人,最终这一绝学逐渐失传,已有数百年不曾出现。
“学这支舞,你要有死志。”乌孽对乌子虚说过:“杀伐之气,纵横之意,睥睨之心,赴死之志。只有这样,才能跳出这倾世一舞。”
“当然,咱家也不会看着后辈儿孙送死。”乌孽忽而一笑,“战国时曾有乐师见过此舞,惊心动魄之际谱下一曲,名为《无衣》,伴舞而奏,可消减舞中煞气。”
“但这支曲子比舞失传得更早,咱家也没听过全本,只是根据千年前残留的一些片段,重新谱了一曲。后来和人喝酒时唱了出来,酒友便帮我填了词。”
“这支曲子墨家还有传承,到时阴兵暴动而出,胜负便在你二人之间。”
松问童十指操琴,仿佛千军万马冲锋陷阵,五弦有如金戈。
他指下有杀气,琴声刀割般斩断雨幕,然而无法长久,琴弦很快断裂。但关山月的天台上早已放满了乐器,琴架一层层排开,他弹废一把立刻就换上一样新的,他并不怎么精于音律,有的乐器甚至从未接触过,但下手便有旋律喷薄而出——赵姨说的那句话是对的,这首曲子是种传承,早已融入骨血之中。
这是首以杀止杀之曲——只要是心中有战场的人,就能记住它的旋律!
安平站在雨中,看着木葛生放声高歌——
“醉里看剑几回?风流无数!
金戈铁马几度?青山埋骨!”
琴声锵然,松问童扔掉了最后一把琴,拔刀而起,击柱而歌。
“功名利禄皆尘土,是非成败一笔书。
渔樵话里老江湖,一朝繁华万骨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沉浮,试问天下谁主?
千秋万代,稚子何辜?”
……………………………………………………
作者有话要说: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纳兰性德
第32章
一舞破阵。
随着乌子虚身形翻转,仿佛有无形的权柄抚过虚空,阴兵一阵阵消散。然而将军傩舞始终是凶绝之舞,起舞之人无异于自燃取暖,内耗极大。他在阿鼻之地和乌孽匆匆学了数日,强撑到现在已是左右支绌,“哇”地呕出一口血。
松问童已经哑了嗓子,十指鲜血淋漓,刀击声如四面楚歌。
就在两人即将力竭的时刻,一张纸钱飘上半空。
清脆的梆子声从地底深处传来。
木葛生趴在城头换弹匣,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鼻腔有鲜血喷涌而出,满嘴都是血腥气。他心知这是药效到了,掏出乌孽给他的药瓶,却再也倒不出东西。
强撑数日,他这是在拿自己点灯熬油,一撑不住就吃药,早就超过了乌孽嘱咐他的服用量。木葛生咳出一口血,扶住城墙,嘶声吼道:“还剩多少人?”
“报告!还剩三百不到!”有人跑上前来,“城南撑不住了!”
“撑不住就退!”木葛生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身,眼前阵阵发黑,险些再次栽倒在地,“打巷战!”
“长官!”一旁的士兵连忙扶住他,声音在炮火中显得模糊不清,“城南已经失守了!”
“什么?!”
“城南余兵三十五人,死守不退,在参谋长带领下,捆上了剩下的炸药包,从城上跳了下去!”
“全部殉国!”
木葛生喷出一口血,随即被他抹去,他扇了自己一巴掌,狠狠地咬着舌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医疗营还有多少人?动不了的找地方隐蔽好,还能顶的都派去城南,能挡多久是多久!”
“已经派过去了。”一道声音打断了木葛生,他一愣,“你怎么来了?”
来人居然是柴束薪,“我还能动,过来帮你守城。”
柴束薪浑身是血,再不见平日的整洁冷淡,他拿着枪,一双手满是泥土血垢,木葛生视线在他手上停留一瞬,“你带药了么?乌孽大爷给的吃完了,我至少还要再撑半个时辰。”
柴束薪掏出一只药瓶递给他,“我在,你死不了。”
木葛生笑了笑,打开药瓶倒入口中,嚼得满嘴鲜血,“小峰子他们还好吗?”
“没事。”柴束薪轻声道:“大家都很好。”
方才数枚流弹打入城中,正砸在医疗营的顶棚上。
柴束薪担心木葛生的药量,正要去城头给他送药,刚刚牵过马来,瞬间被漫天沙石掀倒在地。
再一回头,整座营地已化为焦土。
乌子虚站在鼓上,梆子声由远及近,阴兵正在逐渐灰飞烟灭,烟尘形成一阵阵浓雾。
有人从雾气深处走来,对方并未像其他阴兵一样穿着盔甲,而是一袭白衣,手持木梆,大袖飞扬。
对方和乌子虚遥遥对视,缓缓开口,声音仿佛来自太古。
“魂兮归来——”
歌声乍起,是和无衣截然不同的旋律,苍茫浩大,又带着说不出的冷寂,歌声响起的刹那,正在消散的阴兵纷纷凝固在原地!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幽玄的力量,已经溃散的阴兵再次暴动起来!
这歌声仿佛有吸纳怨气的能力,连远处战场新丧的亡魂也随之而来——直接放弃了轮回转世,原地化为新的阴兵,咆哮而起!
乌孽原本站在长街正中拦截阴兵,见状一声暴喝:“墨家的!”
松问童从楼上一跃而下,两人换位,舐红刀脱鞘而出,刀光平斩,瞬间掀翻了一丈以内的所有铁骑。乌孽朝长街尽头狂奔而去,一脚将乌子虚从鼓上踹下,“凝神!做好你的事!”
乌孽代替了乌子虚,拆腰并足,在鼓上重新起舞,不断消减着暴起的阴兵。但梆子与歌声不绝,远处就是战场,怨气源源不断,很快有更多新的阴兵随之而来。少了无衣伴乐,将军傩舞对人的损耗更大,乌孽亦是勉力支撑,双方逐渐陷入胶着。
松问童在前,乌孽在后,乌子虚站在长街中段,注视着不远处的敲梆人,瓢泼大雨兜头而下,隔着万千水帘,金戈声仿佛退出很远。
他想起之前在阿鼻之地,乌孽和他的一席对话。
那时他已经学会了最后一段将军傩舞,“咱家知道你想问什么。”乌孽淡淡道:“关于你爹的下落。”
这确实是他最大的心结之一,历代无常子的归宿,在诸子七家中都是无解之谜,银杏斋主当年亦讳莫如深。他七岁接管无常子之位,父亲去世,但魂魄并未入酆都,生死簿上也没有任何记载。只留下一支姑妄烟杆,和烟袋中的一捧骨灰。
“你是无常子,对阴兵多少该有些了解——阴兵身前有护心镜,护心镜在,阴兵不会有任何意识,只听从敲梆人的指令。”乌孽道:“所谓敲梆人,其实就是阴兵的引路人,以梆子声驱使阴兵,保阿鼻之地太平。”
“晚辈知道。”乌子虚听得明白,“历代敲梆人都是冥府千挑万选出来的,修为不下阎王。”
“这话错了。”乌孽看他一眼,“敲梆人是酆都秘职,除了地位极高的鬼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职位的存在,而你说的这套解释,不如说是专门讲给阴阳家听的。”
“大爷的意思是……?”
“或者说,是专门讲给无常子听的。”
乌子虚咬破手指,将血液滴在姑妄烟杆之中,细长的烟杆瞬间变成了朱红色,烟袋里仿佛燃着火,又像是一盏灯。他缓缓踏出一步,继而在雨中疾行,最后飞奔,朝着梆子声的源头狂飙而去,整个人几乎快成了一道残影。
他与松问童擦肩而过,两人错手,乌子虚接过对方手里的刀,对准手臂一划而下,鲜血瞬间喷满长刀,继而将姑妄烟杆狠狠敲击在刀锋上,火星四溅,火势顺着血液一路蜿蜒,像是整把刀都着了火,划开漫漫长夜。
“关于敲梆人的来历,是酆都专门为无常子打造的一个谎言。”
“但是如今,知道这是个谎言的,也没有多少人了。”
“每一任无常子去世后,魂魄都会被专人引渡,成为新一任的敲梆人。”
“自咱家入主酆都以来,九百二十七年,每一任无常子的引渡,都是咱家亲手为之。”
那日在阿鼻之地,乌孽对他缓缓道来:“那之后几近千载,敲梆人的来历越来越神秘,甚至在阴阳家本家之中也成为了谜团,因为不是每一任无常子,都自愿贡献魂魄,镇守这无天无日之地。”
“魂魄成为敲梆人后,会失去生前记忆与意识,只作为镇守阴兵的存在。直到下一任敲梆人继任之前,都只奉行这一个使命。”
大概过了几千几百年那么久,乌子虚开口问道:“下一任敲梆人继任后,之前的敲梆人该何去何从?”
“任何魂魄在阿鼻之地停留过久,都会被逐渐侵蚀,所有的敲梆人,最后都会变成和阴兵一样的凶绝之物——不然你以为如今阴兵为何会暴动?天下大乱,地脉不稳,阿鼻之地怨气暴涨,所有的阴兵都会被激怒,敲梆人也一样,怨气支配着他,而他又有着支配阴兵的能力,后果只会更不堪设想。”
“咱家入主酆都九百二十七年,引渡无常子三十五代。”乌孽轻声一笑,神色看不出悲喜,“手刃三十四条敲梆人性命。”
“你父亲是自愿成为敲梆人的,他为阴阳家鞠躬尽瘁一生。”
“在咱家之前,其实也有过别的引渡者,引渡无常子成为敲梆人。而上一次引渡者替换,正是因为近千年前,也发生过一次阴兵暴|乱。”
“那次暴|乱,诸子七家未能将阴兵彻底铲除,留下后患。咱家身死后成为酆都太岁,又有了这九百多年的漫漫消磨。”
“咱家一共有两只花球,里面分别有太岁近五百年修为,上次化阵坐莲用去了一只,这一只,送给你跳将军傩舞。也算是还了你父亲当年的人情。”
“你不是问咱家为什么愿意帮你和天算小儿吗?这一战看似儿戏,但并非绝无取胜之可能,若把握时机,甚至有将阴兵彻底铲除的胜算。”
“太岁大爷,美人造孽,九百多年来手刃儿孙——咱家实在是累了。”
“阴阳家再不需要更多的敲梆人了。”
乌子虚发出一阵大吼,至狂至怒,至悲至哀,他不顾一切地撞入阴兵群中,舐红刀像一把冲天的火,所到之处,一切都被点燃。
乌子虚挥出的刀并不是全无破绽的,他的手甚至因为承受不住舐红刀的重量而微微颤抖,他并不是武学的专家,也不善于拳脚打架,每当需要动手的时候他更能化干戈为玉帛——但此时此刻他用鲜血祭刀,硬是开出了一条赤红的路。
真正意义上的动怒,总是要见血的。
有时那血变成了火,若没有烧死自己,切肤之痛,亦可脱胎换骨。
长刀劈入敲梆人头颅的刹那,倾盆暴雨中,乌子虚突然想起多年前在银杏书斋的一个午后,木葛生又在絮絮叨叨地抱怨自家老头子不靠谱,说到一半,话头突然转向了他,“老三,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代无常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乌子虚对父亲的记忆是很模糊的,印象里他总是忙于公事。偶尔有一次,那人带着他去看鬼集百戏,十二重案上舞戏花球的少女朝他低下头来,笑眯眯道:“呦,这就是我那曾了不知多少代的孙儿?”
他被木葛生一句话问的出神,最后却是银杏斋主推着轮椅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虚,你有一个好父亲。”
“爱子心无尽。”
“上代无常子修为深厚,若他不愿成为敲梆人,咱家也有的头疼。”
“但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只是托付咱家一件事。”
“照顾好他的儿子。”
那一日城中起火,虽天降大雨,火势依然熊熊不灭。
城墙之上,木葛生打光了所有的子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骂完了平生所知的最难听的脏话,炮火连天,硝云弹雨,兵戈声、枪炮声、轰炸声、哭喊声,举世嘶鸣朝他席卷而来,砰然炸响,轰然崩塌,最后化为一片浓稠的死寂。
炮火袭来的瞬间,柴束薪一把拽过身边的人,下一刹天塌地陷,土崩瓦解。
断壁残垣中,松问童抬头看着即将破晓的天幕,向后仰倒,血污飞溅。
乌孽从鼓上摔落,暴雨冲刷着她脸上的油彩,露出一张少女般的容颜。
乌子虚跪在雨里,掏出姑妄烟杆,从地上捧起一把骨灰。
梦里不知身是客,几曾识干戈?千里孤坟,无限山河。
拂晓,城破。
一舞倾城。
再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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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浪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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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安平猛地回神。
梦中百年往事历历在目,与眼前的场景几乎合为一体,他看着雨中起舞的乌毕有,若不是木葛生还在一旁唱歌,他几乎以为这人就是当年的玉面无常。
今夜下着和当年一样的暴雨,安平明显感觉到空气中充斥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异动,乌毕有起舞的大鼓放在长街尽头,虽然周围环境有所改变,但安平看得出来,这就是阴兵暴动的那条街。
木葛生说当年铲除阴兵后还剩下一些残怨,被山鬼花钱重新封印,然而百年后时过境迁,封印松动,阴阳梯里会出现什么东西谁都说不准。况且这里是闹市区,万一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木葛生似乎提前做了布置,长街寂寂,空无一人。
乌毕有身形急转,舞姿如拔剑破阵,他原本只是少年,周身却有慷慨剑意飒然浮空。暴雨敲打在鼓面上,像有千军万马为他冲锋助阵。
雨声嘈杂,琵琶声越来越快。
少年腾挪旋转,几乎成了一团残影,然而安平听着琵琶声,隐隐察觉他已经有些脱离了旋律。安平毕竟亲眼见过当年的倾城一舞,看得出二者的差别,木葛生虽然只有一把琵琶,声势并不弱于当年的松问童,但乌毕有到底年少,这支将军傩舞,还是略逊一筹。
何况百年前的将军傩舞也不是乌子虚独立完成的,那时还有乌孽。
安平认得乌毕有脚下的这面鼓,由乌孽的花球所化,里面有太岁近五百年修为。
他的梦境在城破的刹那戛然而止,关于当年故人的结局,他一无所知。乌孽修为用尽,他还记得雨中那张少女般的容颜,那是乌孽第一次卸去脸上油彩,芙蓉如面,眼神美而苍老。
安平有些出神。如今的鬼集百戏里,不知还有没有人在十二重案上折腰戏球。
弦声陡然尖锐,忽地拔到最高处,乍然迸裂,鼓上的乌毕有一步趔趄,顿时摔在地上,水花四溅。
木葛生抬手一划,琴弦齐齐断裂。
他放下琵琶,起身撑开一把伞,“跳得不错,可惜还是差了火候。”
说着将伞递给安平,“把我闺女扶进庙里,锅子上热着红糖水。”
安平急忙接过伞,跑过去要扶乌毕有,却被人一把推开,少年咬着牙站起身,“我还能跳!”
“别瞎闹。”木葛生淡淡道:“你才多大,回去上床睡觉。”
话音未落,地底传来一阵剧烈震动,整条街的建筑都随之摇晃,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安平见过这种场面,当年阴兵冲出阴阳梯时也是如此声势,乌毕有见状脸色一变,狠狠地骂了一声,一把拽过安平,“妈的,跟我走。”
安平被他一路拖回城隍庙,乌毕有关门落锁,看他一眼,“你不害怕?”
安平心说哪里哪里,我见过更壮观的,说出来怕吓着你。
城隍庙仿佛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