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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红白囍-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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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为一排,衣襟上绣着各自的家徽。
  蓬莱长生子,画不成。
  朱家长老,朱白之。
  药家灵枢子,柴束薪。
  乌子虚站在原地观望片刻,摇摇头,走进水榭。其余三位纷纷起身见礼,相互问候过后,乌子虚在一面屏风前坐下,从袖中抽出一支信香,点燃插入炉中。
  烟雾弥漫,片刻后,乌氏的屏风后便多了两人。一位青衣判官,手持牙笏,另一位少女头梳双髻,带一张白脸面具,正是太岁爷乌孽。
  朱白之见状,抚了一把白须,“今日乃七家齐聚之日,为何有酆都判官现身于此?”
  乌子虚尚未开口,已被乌孽打着呵欠撅了回去:“呦,老哥哥,还没死呢?”
  朱白之是朱雀一脉辈分最高的长老之一,有近千年的修为,而乌孽亦是太岁大爷,九百多年前便定居酆都,两人都算得上诸子七家中年纪最大的几位。朱白之清瘦矍铄,额心一道红纹,闻言扫了趴在屏风上的乌孽一眼,淡淡道:“姐姐看来贵体安康。”
  “哪有,比不得哥哥松形鹤骨,您这一走出去,外人还当咱家是您孙女呢。”
  “不敢欺姐姐辈分。”
  乌子虚看着两人你言我语,悄悄松了口气,乌孽不常来七家聚会,一嫌麻烦,二觉无聊。但星宿子年纪尚幼,前几次七家聚会皆由朱白之代为出席,朱白之辈分高,又素来不喜言笑,连银杏斋主见了都客客气气。木葛生一向不知天高地厚,乌子虚担心对方言语冲撞,这才特地把乌孽请来,两害相权,朱白之总不至于和小辈置气。
  乌孽和朱白之的对话一直是七家笑谈,两人都年纪太大,谁也算不清双方到底有多少岁,朱白之坚称乌孽比自己年长,不肯言语间错了长幼,乌孽更不干,被个老头子叫姐姐,听着就像鹤发鸡皮的老太婆。两人谁也不肯让步,看似祖孙辈的人哥哥姐姐地互相称呼,着实有几分好笑。
  不过遍数七家,也只有乌孽敢这么撅人。她脸上带了张白纸面具,一会儿变一个花样,时而露齿一笑,时而泫然欲泣,又变出个滑稽鬼脸,朝朱白之噘嘴呲牙,热闹的不像话。
  水榭中的安静被稍稍打破,气氛缓和些许,乌子虚四处打量一番,正好和柴束薪目光对上,对方视线一转,示意面前的信香。
  铜炉中的信香是有讲究的,每一家至,便开炉燃香,直至最后一家的信香点完,若还有人未到,便算作缺席。
  乌子虚方才在水榭外蹉跎许久,眼看着柴束薪的香也要点完了,这才缓步入内,但他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一炷香,最多还有半个多时辰。
  乌子虚叹了口气,朝对方摇了摇头,木葛生肯不肯来,他真说不准。
  此时木葛生正在城郊练兵。
  他引进了西方军校的训练方法,虽然先进,但毕竟刚刚接触,官兵都需要时间适应。木司令虽说是让他守城,但等于把整座城的大小事宜都扔给了他,每天除了练兵还有一大堆事,忙得起早贪黑。好在他对这些东西本就不陌生,军营里也有不少当年便熟识的弟兄,除了辛苦了些,上手很快。
  木葛生刚看完一遍训练,把该交代的交代了,回去冲了个澡。洗完一出来,就看见松问童站在门外,手里抱着白衣。
  “作甚?”木葛生看着松问童手里的东西,“谁死了?大早上就来哭丧?”
  “去银杏书斋。”
  “过几日再去,我这两天忙的人仰马翻,待会儿还有一堆文件要看……对了老二你要不忙,帮我练练兵呗,有几个新兵蛋子不服管,你去揍死丫的。”
  松问童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他,不说话。
  木葛生被他看得没辙,挠头道:“不是吧,前几日刚打过,我这腰还青着呢,又要打?”
  “我知道我们前几日打过。”松问童总算开了口,“你打赢了。”
  “老二你别这么客气我不习惯……”
  “你打赢了,我便陪你。”松问童打断他的话,“你听得明白,别他妈装傻。”
  木葛生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梗着脖子看着他。
  四目相对。
  最终木葛生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说着看向松问童苦笑,“服了你了,明知我不想去,也就老二你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去不去是一回事,当不当天算子又是另一回事。”松问童淡然道:“墨子之责,我只负责把你带过去。剩下的若有人逼你,先问过我手里的刀。”
  “得。”木葛生拽过松问童手里的衣服,胡乱一揉,“到山脚再找个地方换去,在军营里穿这个,画俩红圈就是活靶子。”
  水榭中,乌子虚的香也即将燃尽,画不成道:“时辰快到了。”
  画不成是现任长生子,亦为蓬莱掌门,修道之人容颜少逝,对方白衣古冠,是青年的样貌,眼神无悲无喜,如同雪中白鹤。
  蓬莱一脉以门派为盛,又是仙道之人,画不成更是如今诸子中最年长者,几乎有一家独大之势。但画不成却素来安静无为,多年来甚少出世,甚至连银杏斋主去世时也未来吊唁,乌子虚是第一次见他,吃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连乌孽也没说话,面具变成一纸白脸。
  却是柴束薪开了口:“还有半刻钟。”
  朱白之面色不豫,“恩师去世,不来吊唁,七家齐聚,迟迟未到,天算子此人……”
  画不成神色淡淡:“他尚不是天算。”
  柴束薪跟着开口:“香未烬,不算迟到。”
  “灵枢子言之有理。”一道身影大步进入水榭,是松问童,他穿着白衣,背上依然背着舐红刀,一把将手中信香插入炉中,“墨家至,烦请诸位再多等半个时辰了。”
  诸子神色各异,屏风后传来一阵低声私语。松问童一撩袖袍,坐在案前,墨家多代一脉单传,无亲眷无子弟,他是唯一屏风后空空如也的诸子。
  乌孽看着水榭情形,面具变作一个大笑。
  木葛生和松问童一道进的银杏书斋,此时正在香堂。
  仍是夏季,窗外银杏尚绿,枝叶沙沙声隔窗传来,阳光透过窗棂,轻尘浮动,树影斑驳。
  木葛生敬了一支香,道:“师父,这支信香,我在您这里点上,就不拿进水榭了。”
  “当年在书斋,谁都觉得大师兄比我有出息得多,我知道自己在书斋待不长久,便将几年时光当做偷闲,素来不知上进。少年轻狂,过便过了,将来酒酣大醉,也是难得的一场好梦。”
  “我着实没有想到,您会把天算之位传给我。您是知道的,军人与天争命,本就不信命,四十九枚山鬼花钱,弟子愧不敢受。”
  “那年接到老二来信,得知师父去世,午夜梦回,想起您当初收我入门时说过的一席话。”
  “不求深明大义,但愿无愧于心。”
  “如今世事纷纭,学生步步斟酌,自问无能评判对错。”
  “千言万语,只为一声家国。”
  一盏茶后,水榭外传来放声的长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有青年翩然而至,他裹着白色的大袖,衣袂飞扬。像是踏春方归的游人,临水而浴,风乎舞雩,咏而归。
  四周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目光聚在一处,青年缓步踏入水榭,站在天算子的屏风前,俯身一拜,又转身朝众人拱手,安静地笑了笑。
  众人见礼,朱白之率先开口:“木公子为何不入座?”
  “师父高位,弟子不敢坐。”方才松问童已将水榭中人朝他介绍过一遍,木葛生执了个晚辈礼,“朱长老见谅。”
  朱白之说话不兜弯子,开门见山道:“这么说,天算子之位,你是不想接了?”
  “不是不想,实为不能。”
  画不成开口:“你是银杏斋主生前指定的继承人,他挑出的弟子,不会不能。”
  朱白之一声冷笑:“只怕是不愿。”
  “长生子。”木葛生朝画不成拱手,道:“我大师兄就在蓬莱客居,师兄之能,胜我数倍,实在是比我更好的人选。”
  “林眷生已入我蓬莱门下。”画不成淡淡道:“我此番前来,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谨遵师命。”
  “既已入你门下。”松问童忽地出声道:“不知这师命,遵的是先生的,还是你的?”
  “并无区别。”画不成道:“当年蓬莱到银杏书斋求一人,订有十年之期,到蓬莱后十年不可出山门。天算子算无遗策,不可能预料不到此事。”
  松问童一皱眉:“你什么意思?”
  “墨子也曾在我蓬莱求学,向来聪颖,不会听不明白。”画不成看了松问童一眼,环视水榭众人,“蓬莱与银杏书斋订约的那一年,银杏斋主便已确定了下一任天算子的人选。”
  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木葛生亦有过这方面的猜测,但他并不愿多想,此时骤然被人提起,刹那间有些怔愣。他隐约还记得那一日,他在月老庙前算了一卦,黄道吉日,宜出行。
  但同是那一日,林眷生离开,星宿子来到银杏书斋,而除了师父之外的所有人都下了山。那日书斋中发生种种,都是他们后来从师父那里听来。
  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么多事情在同一天发生,他竟从未留意。
  师父是否有意为之?
  如果是,又布的是什么局?
  木葛生迅速回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推脱天算子之位。他挺直了背,扬声道:“想必诸位都知道,我出身木家,家中世代从军。”
  “非也。”朱白之道:“老夫看过你的家谱,木家十九代之前是教书的。”
  众人哑然,木葛生:“……”
  “老哥哥,那时候你也是个鸡崽儿吧?”乌孽插嘴道:“几百年前的事了,计较什么?”
  “朱长老所知甚详,想必也明白我如今的处境。”木葛生笑了笑:“我此番留洋归来,势必投身战场。若贸然继承诸子七家,刀枪无眼,一旦命殒,只怕于各位而言是更大的麻烦。”
  “此两件事并不冲突。”朱白之道:“历代天算子从军者不在少数,你出身天算门下,理应明白这一点。”
  “晚辈明白。”木葛生点点头,话音一转:“第七代天算子,出身侯门,随军远征而大败敌国,从此远戍边关;第十七代天算子,家世清寒,少年从军,最终位列将相;第二十三代天算子,入军帐为谋士,后叛入他营,亲手弑旧主;第二十六代天算子,明知大厦将倾亦不弃幼主,最终被乱军斩于马下……”
  木葛生滔滔不绝,天算子绵延百代,其中从军者被他一一道来,满室寂静,唯一人铿锵有声。
  最后他吁了一口气,缓缓道:“然而历数前代师祖,或进或退,或攻或守,或忠或叛,其中动机不过二字——天命。期间种种抉择,皆由山鬼花钱所算卦象决定。”
  “天算子算天命。”朱白之道:“有何不妥?”
  “诸子七家绵延数千年,以天命为旨,在重大时刻做出抉择,为众生掌舵。”画不成道:“此乃七家根本,天算子之卦,七家无有不遵。”
  “您说得对。”木葛生笑笑:“此乃七家根本,却并非军人根本。天算子算天命,顺势而为,军人不信命,亦不认命。”
  朱白之沉了脸色:“竖子休要胡言。”
  “木葛生出身木家。”柴束薪淡淡道:“他说的是实话。”
  “晚辈所言,真心诚意。”木葛生道:“假如哪天我算了一卦,要我背弃自己的部下转头叛逃,我是万万做不到的。数万人之命,并非四十九枚山鬼花钱可决定。”
  “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长;水不得时,风浪不止;人不得时,利运不通。”画不成一挥拂尘,神色淡然:“时也,命也,运也——你太年轻了。”
  “长生子见笑。”木葛生扬声道:“晚辈年少轻狂,故斗胆一搏。”
  阳光下青年抖开袖袍,将白衣掷去,一身军装。
  刹那间四下俱寂,屏风后随之传来巨大喧哗。
  “众生肃静。”画不成一甩拂尘,声音如水波般远远传开,继而看着木葛生,道:“诸子之位,向来无法勉强,你若执意如此,我等亦无法强求。”
  木葛生刚要松口气,却听见对方又道:“如你这般的,天算一派不是没有出过,但天算子之位从未无人继承——并非有了其它选择,而是那些人,最终还是回到了命运的轨道上。”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画不成起身,与木葛生平视,“有时轻狂的代价并非只是浅薄血泪,与天争命,你要做好准备。”
  木葛生笑了笑,一步未退,拱手道:“晚辈受教。”
  ……………………………………………………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长;水不得时,风浪不止;人不得时,利运不通。时也,命也,运也——吕蒙正《时运赋》


第24章 
  “我觉得长生子是为你好。”松问童在小厨房里炒菜,火苗蹿得老高,“虽然那家伙说话不怎么中听,但都是实话。”
  木葛生躺在房檐上,“嗯,听得出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我饿了。”木葛生从窗户上探出个脑袋,“开个会也能开这么久,咱们吃啥?”
  松问童一铲子掀过去,被他闪身躲开,“闻出来了,牛腩焖锅——记得少放点辣。”
  聚会一直持续到下午,众人刚刚散去,木葛生实在没有想到能开这么久,饿得前心贴后背,瘫在房顶上纳凉,头顶银杏树枝繁叶茂。“舒坦。”他怀念地叹了口气,“多少年没上过房了。”
  “刚刚还在水榭大放厥词。”松问童哼道:“一会儿功夫就原形毕露。”
  “这不等你做饭吗,偷得浮生半日闲。”木葛生道:“就这一顿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得住军营,要忙的事情太多,估计有段日子要见不着了。”
  “想吃什么找人去邺水朱华说。”
  “得嘞,要给钱吗?”
  “你他妈找揍还是怎么地?!”
  松问童的怒喝传出老远,正要推门进来的乌子虚吓了一跳,“老四又怎么你了?”
  “老三你来的正好。”木葛生喜上眉梢,“这可不够吃了,让老二加菜。”
  话音未落,松问童反手甩出一根筷子,擦着乌子虚耳鬓掠过,没入门扉,“你来便来,跟着个身后鬼是做什么?”
  门后转出一人,躬身施礼,“墨子明察秋毫。”
  “来时我就想问了。”松问童一边切菜一边道:“七家之事,乌孽来了便罢,你个酆都判官来凑什么热闹?死太久嫌命长吗?”
  门前站着一名男子,手□□伞,青衣白面,正是阴律司判官,崔子玉。
  “下官并非有意冒犯。”崔子玉唱戏似的拖着长腔,说起话来尖声尖气:“其中原委,还请诸位听我一一道来。”
  “少废话,刚听人扯了一上午的淡。”松问童将泡好的牛肉提出水盆,啪地摔在砧板上,“你敢在我这儿说书,我也不介意拿你下酒。”
  银杏书斋众人与阴律司素有渊源,当年松问童与木葛生第一次大闹酆都,就是在阴律司领的罚。那时众人第一次见崔子玉,判官拿着罪状在堂上一条条陈述,长腔拖嗓比现在还离谱,木葛生听得快睡着,松问童听得暴躁,拎着刀上去把人打了一顿,接着自己一口气把罪状念完,下去领罚。
  当堂打判官,原本罪加一等,但崔子玉却睁只眼闭只眼地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也是从那以后,这位判官大人的说话毛病总算有所缓解,虽然仍是催人尿下,但总不至于念个罪状都要念半天。
  木葛生跳下房檐,从灶台上顺了一只卤鸡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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