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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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二郎足以当得起“仁君”二字。
一向以勇武刚健闻名的次子尚且如此,那位在贵人圈子里得享仁名的李渊,又该慈祥到何种地步?两厢对比,朝中文武大臣更支持谁,已然不言自明。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天性,哪怕李渊的仁厚是故作姿态,在真面目暴露前,他都是一个更值得效忠的主君。
所谓气数便是如此,到了卫玄这个身份和年纪,对于那些谶纬谈玄已经不放在心里。术士口中的气数、国运,在他看来就是这些落在实处的东西。从自己驱民出城,李渊咬牙接纳几十万百姓开始,这场气数角逐已经有了结果,只不过自己身在局中未曾发觉,如今跳出这场是非纷争,反倒是看得更清楚。
李世民既已开口,卫玄也就不再做戏,起身掸了掸身上尘土,大剌剌坐在下首。方才诚惶诚恐引颈受戮的老人消失不见,那位代天子执掌庙堂坐镇都城,翻掌间让都城易主天地变色的老人,再度回归!
“二郎乃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老朽来得用意。你我之间也不必绕那许多圈子,况且都城近在眼前,那些军汉不知有怎样心思。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生出变数。到时候万一有谁想要入城发财,你这先登破城之功便会不翼而飞。是以咱们干脆有话直说,你要多少财货,又要多少人头,才肯饶过代王千岁性命?”
李世民摇头道:“我李家起兵乃为天下苍生,并非一己之私欲,更不曾想过谋朝篡位。怎会加害代王性命?卫公此言实在毫无道理!”
卫玄的脸色却难看起来:“你我虽为敌对,但终究也曾同殿称臣。便是唐国公在此,论起来也得尊称我一声前辈。你这点年纪在我面前耍弄这些手段,未免太嫩了些。若是想杀我,只管拿刀来砍!若是想说正事,我们不要说这些无用言语。你们李家麾下十万虎贲,自不缺舍命尽忠之辈。二三狂徒持白刃谋害至尊,事后再搭上一颗人头便让事情了结,这等手段老夫见得多了。我的话放在这,大兴如今虽不足以阻挡李家兵锋,却也能和你们拼个同归于尽!老夫所求不多,只要代王无恙,城中财帛粮草任你支取。若是连这点都无法保障,大家便一拍两散!你们只管施展手段,我保证最后你们只能得到一座废墟!到时候那些饿肚子的军汉百姓,怕不是第一个把你们父子煮了吃!我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若是还换不来你一句实言,还是趁早收拾收拾,决一死战才是!”
李世民也知,以卫玄的年龄、资历乃至多年宦海沉浮经验。大可与自己信马由缰胡扯一日不入正题,还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如今这番言语,相当于剖白心迹,若是自己再设法敷衍,只怕这老货真的勃然变色,像他说得一般纵火焚城。
别看这老货人在军中,肯定在城里留有后招,想要趁此时偷袭城池注定失败。说不定老儿已经和部下说好,只要到了约定时辰看不到约定信号,城中立刻就要纵火杀人。到时候不但长安城拿不到,就连徐乐等人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在李世民心中,不管是代王杨侑性命还是眼前雄都乃至城中积存的的甲杖、粮草加在一起,都不如徐乐性命来得要紧。哪怕是为了顾念好友安危,也得先把老货安抚住再说。
因此李世民回话速度也极快:“此事关系重大,某家纵然应诺什么,也未必一定有用。卫公理应面见家严,向大人讨一道军令才是。”
“远水不解近渴,现在顾不得那许多。军令我肯定会去讨,不过眼下,我要的是你一句话。你答应不答应某的条件?”
李世民正色道:“某可对天发誓,无心加害代王千岁。若是卫公肯依诺献城归顺,李某必以心腹亲兵护卫宫室安全。只要杨侑自己不生妄念,某保他平安无事!非但代王,便是城中文武臣工乃至家眷,也保证不受任何滋扰。倘有纵兵剽掠惊扰贵人者,不问身份、官职一律就地正法!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卫玄始终紧紧盯着李世民,一双老眼锁定李世民眼睛。等到李世民把话说完,卫玄点头道:“那位神武徐乐只认你这个二郎,果然有他的道理。倘若你早生几十年,这大好河山为谁家天下,怕是难说得很。好,老朽信你这句话!你让你的部下在外面点起三堆火,柴草做品字形,彼此间距三尺五。三堆火一定要点得旺些,免得城头看不到。若是他们看不见火头,城里的火怕是就要起了。老夫这就回去,安排部下开城。等到唐国公大军一到,代王千岁便亲自捧玺出迎,恭请唐国公入主京城!”
李世民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让卫玄相信自己,保下了长安城还有徐乐全军。他心知自己应下这桩事也是在弄险,所谓吊民伐罪不过是愚人把戏,自家押上了全家身家性命舍死一搏,当然是为了让江山易主问鼎九州。
自五胡乱华开始,篡位者必然弑君,乃至对前朝帝王举族诛戮也是寻常事。父亲素有仁厚之名,如果亲自下令杀人确实多有不便。可是代王杨侑活着,对于李家来说也是个烫手馒头。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哪怕杨家人自身已经失去民心,可是只要有人想要对李家不利,就能以杨家人为旗帜纠集军队束甲相攻。
再说留守长安的几万京兆鹰扬既已归顺,就不能随便加以戕害。可是留着杨侑,这几万兵就没法放手使用。毕竟戍卫京城的部队受杨家恩惠甚重,万一有人想要营救天子或是其他心思,随时可能生出变乱。
换句话说,留着杨侑或是其他杨家人就得承担几万乃至几十万人随时可能谋反生变,又或者闹出其他乱子的责任。自己身为李家子嗣全军先锋,本该替父分忧,把这份隐患消灭于萌芽之中。可如今自己为了保全徐乐,只能暂时把这些放下。父亲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怕是对自己难免失望。就算父亲本人不那么想,他身边那些谋主智囊也不会放过自己。
不过想想徐乐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承担这些,也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可抱怨。只要乐郎君和他的部下无恙,自己就算得罪大人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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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 雄都(三十五)
上午时分,阳光普照,碧空如洗。为阴霾笼罩多日的长安,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长安城内,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城内各坊坊门洞开,于坊门上方皆悬红结彩,仿佛是在庆祝什么节日。
事实上对于这座城池,以及此刻尚且居住在城中的文武臣工以及数万兵将来说,今天确实值得庆祝,任何一个节日也不如今天的意义重大。在今日以前,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不知几时就会战火重燃,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直到此时此刻的,大家才终于确信:自己安全了。
唐国公李渊的车仗已经来到长安城外,而在大队人马之前到来的,则是晋阳军的特使。这些骑快马着锦衣的使者入城之后,既没急着封存府库收拢财货,也未曾向宫中索要珠宝、珍玩、美女;乃至韦妃精心选拔的二十名美貌宫人都没来得机会送出去。他们入城之后只是在各坊外张贴布告,随后纵马在城中疾驰,边跑边高声宣读唐国公的命令:城中军民人等无须担心,只要诚心归附不生妄念,保证不会对任意一人妄加杀戮。若有军中兵将窃夺财物骚扰良民者,立斩无赦!
当这些锦衣使者宣读了命令之后,便手捧直刀在宫门以及百官居住的坊门外持刀护卫。他们都是李渊身边家将,又是奉了主人军令而来,地位一如天子特使。不管何等级别军将,只要犯了军纪,他们都有权挥刀斩杀。是以有他们在,就如同姜太公在此众神退避,晋阳军将没人敢放肆闹事。
比起自己财产家人安危,百官更在意李渊这番安排背后的态度。虽然李渊素有仁名,往日里这些大臣和李渊也有来往乃至笼络。可是这种来往或是笼络终究不过是泛泛之交,和那些暗中勾结,乃至准备和李家里应外合夺取长安的大臣不可同日而语。
之前长安城的腥风血雨,把李家真正意义的内应荡涤殆尽。这些大臣在阴世师杀戮百官的过程中并未加以援助,甚至有些人还有推波助澜嫌疑。若非他们对朝廷表现出绝对忠心,阴世师也不会放任他们活到现在。如今太阿倒持,生杀大权掌握在李家手里。倘若李渊追究旧账翻脸杀人,这帮人也没什么办法。是以哪怕是在归顺之后,也难免心头惴惴,不知唐国公对自己如何发落。
这些锦衣使者出现,让这部分人彻底安心。如果李渊要杀自己这些人或是动手清算,借乱军之手予以戕害是最容易不过。将来闹大了,也可胡乱杀些人抵数。如今李家整肃军纪,就证明他们确实想要保证长安城的安宁,自己这些人的命自然也可以保全。
对众人来说,这番经历不啻于死而复生,心中自然欢喜。因此这几日悬红结彩打扫街道格外卖力,乃至一些文武官员也亲自上阵,持帚扫街。只求能在李家两位郎君面前卖好,向唐国公证明自己的忠心。
明德门外,代王杨侑袒着肩膀,手牵一条长绳,绳后拴着一只羊羔。原本白皙的面庞已经涂满了泥巴,口内衔着一枚玉璧跪倒在地迎接李渊车仗。在他身旁陪伴的自然是老臣卫玄,在两人身后则是宫中内侍。他们头上顶着朱漆托盘,上面放着印绶、符节乃至关中册图等物。至于天下户口版籍由于规模太过庞大,不可能拿到这里,全都封存在库房之内,只把开锁钥匙顶在头上等待移交。
肉袒牵羊、泥首衔玉,此乃古时诸侯请降之礼,暗示自认败北,将性命交在胜利者手上。杀剐悉听尊便,自己无话可说。
不管如何,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曾经的天家苗裔不受这番屈辱,又如何能让继任者放心?当然这种姿态做出也不代表一定能活命,到底是死是活,还得由持刀者说了算。
虽然在到来之前,卫玄已经再三向杨侑保证,李渊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名声,绝不会也不敢做出背信弃义下令弑君的行为。可是事到临头,听着车仗离自己越来越近,杨侑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卫玄之前教授的言语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唯有委屈、恐惧以及三分不甘。
一股怨气自胸中升腾,在咽喉处来回打转,最终演化为绝望的哀嚎。就像是被困陷阱中的小兽,阵阵呜咽哀鸣。卫玄在旁听得分明,只觉得这阵阵哀鸣如同呼啸皮鞭,把自己抽得遍体寒凉心如刀绞。
虽说李世民赌咒发愿,李渊也承诺了保证代王安全,可是这等性命攸关的事,谁又说得准。哪怕是一个微小的动作,或是一句无心言语,都可能让当事人改变主意白刃相向。说到底,刀不握在自己手里,就没法保证安全。锋刃不利,一切都是虚妄,不管是仁慈名声还是计谋算计,其实都不过是自己糊弄自己的把戏而已。事到临头,还不是听凭别人发落?
之前靠着同归于尽吓住李家,这几日戍卫官兵以及李家兵马并未闲着,把那些火罐连同柴草悉数移除,就连那些万钧神弩以及守城战具也全都搬运一空。这下大兴从全副武装的巨人变成了赤手空拳的大汉,就算李家翻脸,自己也没了制约对方的武器。
陛下……老臣对不住你,你给了我权柄,我却未能守住你的江山,如今就连你的骨血也未必能维护周全。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可是老臣实在是没有办法,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但天意如此,人力又如何挽回?
车轮声戛然而止,卫玄拼命将头伏低,以头抢地不敢作声。这个时候不管李渊怎样羞辱,都必须表现出绝对恭顺,不是为自己,只是为杨侑。
四周变得寂静无声,忽然只听一个苍劲的声音惊呼道:“陛下?陛下何以如此?这岂不是要折煞为臣?”
陛下?这是喊谁陛下?
卫玄已经听出来,喊话之人正是李渊,他会称呼谁陛下?还没等卫玄想明白,只听一阵脚步声音,有人已经来到自己身边,随后就听到李渊的声音在头顶传来:“何人如此胆大,敢让陛下下跪!简直罪该万死!来人啊,搀扶陛下上车辇!”
一阵铠甲摩擦声和军靴声传来,随后就听到杨侑的一声惊呼:“卫公……”可是接下来就没了动静。
原来如此?
卫玄心思电转,已经猜出李渊的用意。他方才是称呼杨侑为陛下,也就是说……他要让杨侑继续担任傀儡?以往杨侑是大业天子手中的傀儡,从今以后就要换主人了。
李渊起兵讨隋乃是谋逆,可是他始终以唐国公自居,哪怕起居仪仗一如帝王,但依旧不肯僭号称孤。至少在当今天下,从法统上,大业天子依旧是皇帝。李渊窃据大兴,若是直接改朝换代,就要考虑天下群雄是否愿意服从。说不定还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招来各方人马合力打击。
他若是不称帝,就是以臣逆君,在大义上处于绝对劣势。哪怕世家门阀的力量再强,也总归要考虑皇权的影响。何况君臣名分,礼仪伦常也是世家借以约束部下的遮羞布。如果他们彻底不讲这些,也没法保证麾下有力武臣不会有样学样,也篡了自己的位置。
李渊想必早已经想到这一层,所以把杨侑捧出来做牌位。用杨家人讨伐杨家人,李渊也就从谋反逆臣变成赤胆忠心的忠良,辅佐天子讨伐不臣,诛戮朝中奸佞。所作所为都有大隋皇帝在后支持,大业天子最担心的南北两朝廷情形还是出现了。
在五胡乱华时,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乃至“狗脚朕”、“陛下为何谋反”等荒唐事都因此出现。如今李渊也不过是有样学样,算不得高明。
这就是所谓的仁厚长者?这便是仁名遍天下的唐国公?之前信誓旦旦保证不伤代王分毫,转头就把人架到火上烤,用心何其歹毒?他到底把自己发过的誓言当什么?还是说压根就不怕天理报应?
卫玄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四肢冰凉手足无力。他本就是风烛残年年老力衰,不过是因为情势紧急生死一线,才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又以惊人的意志力强撑身体而已。这几日奔波劳顿,与各方人马斗智斗勇,千方百计保全杨家血脉本以让老人筋疲力尽濒临油尽灯枯的地步。
如今眼看李渊用出这等手段,心中支柱折断,顿时被无尽的疲惫感所包围。强自激发的气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人瘫在那里动弹不得。所有的生命力以及活力乃至希望,都伴随着重又转动的车轮以及囊囊靴声消散。
自己还是输了!殚精竭虑运筹设谋,最终还是败给了口蜜腹剑外忠内奸的李渊。不过自己也并非全无所得,至少自己最后在李家兄弟心内埋下一根刺。若是自己所料不差,这根刺早晚能生根发芽,让李家手足相残自相残杀,哪怕那时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也可在天上看着李渊那时又是怎样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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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雄都(三十六)
按照李渊对外宣称说法,此次进京并非争夺江山,而是匡扶社稷重整乾坤。自己非但不是乱臣贼子,反倒是大隋第一号忠臣!虽然大军打入长安,可是绝不会争夺帝位,反倒是让杨侑来做皇帝。
这话不是对着杨侑一个人说的,乃是对着晋阳千军万马,京兆数万鹰扬,乃至还有那几十万追随李家兵马回转家园的百姓也都听得清楚。于本地军民而言,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消息。要知历来改朝换代,都伴随着裂土分茅,不管是酬庸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