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王冠-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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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凉埋头扒饭。
　　？
　　饭不多吃，留着胃口给晚餐。
　　一路公交。
　　来时旖旎的夜景在白日显得活泼明媚。
　　合光广场的喷泉开着，那棵圣诞树枝头上挂的彩球比六天之前的多了些。
　　夏凉跟着季天兜兜转转，心情很好。
　　从小到大，他确实没有去过大商场，也没有去过KTV、影院、公园，这些地方“门槛很高”，电梯、卫生间、收银台等等因素都能将一个残疾人拒之门外。
　　所以，夏凉对现实生活的认知，大部分还是来自网吧。在县城网吧，他看过宿醉的情侣不刷牙就接吻，看过收保护费，也看到过无家可归的外地民工在机位前睡觉。他可以分辨各个牌子的香烟，也大概能从着装相貌猜到人的职业。
　　但，杭城的商场对于他而言，仍是一块新大陆。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里，时装、首饰、彩妆、数码，交错的扶梯和电视剧中一模一样，正中的池子里堆着五颜六色的海洋球，男人女人躺在里面，闭目养神。
　　音乐轻快。
　　温度舒适，脱了羽绒刚刚好。
　　“我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在门口玩破茧的Cosplay。”夏凉说，“当时还搭了一个台子，有现场抽奖，不过现在活动应该结束了。”
　　季天先带夏凉去顶层，找到火锅店，取了票，然后再逛下来，拿着手机，一栏一栏地标记在“优团”APP搜到的附近商家。
　　“你在看什么？”夏凉蹭起身来，一跃一跃地，好奇地窥探季天的手机屏幕。
　　“现在的团购只有优团，唉，好时光一去不复返啊。”季天转过手腕，“去年的百团大战，我和表哥注册了十几个账号，每个首次消费都有优惠，血赚。”
　　夏凉说：“你们俩男的经常逛商场吗？怎么感觉是女生或者情侣喜欢的事。”
　　季天笑了笑，正要开口，突然停顿。
　　“你别误会。”
　　夏凉说：“误会什么？”
　　季天说：“你别误会，我对表哥没什么想法，我们就是，很喜欢薅羊毛而已。”
　　夏凉忽觉气氛诡异。
　　他这个上铺，语文不太好的样子。
　　就在这诡异中，夏凉被季天握住轮椅后的把手，进了一家面积很小的精品店。
　　夏凉抬头，看了看牌子。
　　Sweeeet；
　　这家店主打益智锁。
　　金属为主要元素。
　　小工艺品琳琅满目。
　　夏凉拿了个孔明锁，套来套去，觉得有意思，才渐渐抛却了“逛街是女生或情侣的事”这种传统观念，又伸手从玻璃格子里拿出一条九连环锁扣。
　　锁条的表面锃亮光滑，手感很好。
　　也有哑光材质的，看起来复古。
　　季天说：“这个只有一件。”
　　夏凉说：“旁边还有好多呢。”
　　“可是不能凑对啊。”季天笑笑，摊开右手心，“你看这个，我们用这个吧。”
　　两个三角形回环成扣。
　　夏凉：“怎么解啊？”
　　“这个本来就是弯的，不能掰。”季天凝神，两手各握环扣，转换角度和位置，一扭，一旋，一拉，巧妙地拆成了两个钥匙扣，“你看，就是这样。”
　　夏凉拿过来重解了一遍。
　　两边配合，其实也不难。
　　“挺简单的。”夏凉笑说。
　　“一点就通，看来是缘分，那就它了。”季天说，“万一之后我们谁失忆了，另个人就以这个为信物，认亲。”
　　夏凉的笑容逐渐消失。
　　心道，认真的吗。
　　但他又问不出来，因为季天说话的神情很认真，就像被传销组织洗脑了一样。
　　“还是，你觉得太草率？”季天补充道，“要不，我们订制一个刻名字的吧？”
　　夏凉说：“没有啊，我觉得，不如买五连环，战队一人一个吧，这样合适些。”
　　季天说：“那我们呢？”
　　夏凉说：“我们，就，也有了啊。”
　　……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凉觉得，说完这番话，季天眼神中的那一簇火焰熄灭了。
　　火焰本就是转瞬即逝的，但又有那么些不同，就好像不是完全消失，反而升华成了更恒久的东西。
　　五连环买下了，不很贵，也不便宜。
　　？
　　“饿了，我们去吃火锅吧。”季天笑着说。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　是不是男人
　　要撒尿是不是
　　“请A102号顾客进店用餐，请……”
　　重渝火锅门前热闹拥挤。
　　夏凉往里面看了看，像个红窟窿。
　　他们排到了一个小桌。
　　夏凉打开手机，把三天前就准备好的248元团购号调出，交给服务员登记。
　　“一个字，香。”季天说，“牛油和花椒，绝配。”
　　夏凉倒了两杯柠檬水。
　　炉灶摆上古旧的大铜锅，鲜红浓稠的汁水冒动，气浪猛地扑上来，香辣滚烫。
　　套餐摆上。
　　一叠牛肚、一碗新鲜鸭血、一盘鸭肠、一盘涮牛肉、萝卜、豆皮、白菜。
　　附赠冰粉两碗。
　　“精致，到底是杭城。”季天笑说，“连火锅都能吃得这么精致。”
　　“你是不是想说，有点少了……”夏凉拿过菜单，“那我再加几个……”
　　菜单打开，夏凉硬着头皮看完，才知道团购价已经给了很大的折扣，单点一小份肉类，就要将近一百块。
　　“诶，点米饭好了。”季天说，“我吃得很少，三碗就够。”
　　夏凉说：“好。”
　　？
　　拜“精致”所赐，两个人把刚才的诡异气氛忘得一干二净，都吃得格外认真。
　　夏凉从不知道鸭肠、牛肚这类东西只要烫几秒吃口感最好，还有油碟，要加一点耗油味道更鲜美。季天教他“七上八下”，“浪里摇摆”。
　　“这个肠子啊，可以这样，打一个结。”说着，季天把两根鸭肠缠在筷子上，弄了一个简单的蝴蝶结，伸到夏凉面前蘸汤，“硬了会翻花卷儿。”
　　夏凉隔着一锅白气看着季天。
　　“成，成功了。”季天拔起筷子，“我只是看网上这么说，没想到真的。”
　　鸭肠翻卷，蝴蝶翅膀红白相间。
　　夏凉睁大眼睛。
　　他又觉得季天像一张风筝纸，薄得可怜，却色彩斑斓，载得动风与阳光。
　　正此时，两个人的手机同时振动。
　　【请配合转发官方微博。】
　　夏凉点开，看到一队教练Crush、数据分析师金炎彬、韩国中单Bee的合照。
　　因为店内装潢一派红，照片中的红色背景与气氛说不出的融洽。
　　“一队又买韩援了。”季天一边转发，一边说，“三百万转会，一百万签字。”
　　“Bee的刺客今年表现很突出，季中赛那场碧洛WQWR细节非常到位。”夏凉说，“应该是王琦琦（W）的合同要到期，之后也没有续签，才调整的。”
　　“那也不值四百万吧。”季天说。
　　“所以说，KL不是没钱，就是花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夏凉顿了顿，夹起一片酸酸辣辣的泡菜，“突然想到，为了省绿化费，冼教还要兼职做花匠。”
　　季天说：“空调也没修好。”
　　夏凉说：“电梯也不装。”
　　两个人相视苦笑。
　　一叠肉卷儿渐渐涮空。
　　夏凉倒没有想到季天也能面不改色的吃辣。
　　他一直觉得这是自己才有的特长。
　　“你之前有没有听过关于冼教和Crush的事？”夏凉说，“冼教是受Crush邀请到KL的，但是他来之后，二人理念又不合，闹得高层都不是很高兴。”
　　“Crush和韩国那边的人玩得很好，是想让冼教做他的左膀右臂，但谁想冼教喜欢自己种花种草。”季天说，“辰哥无意间和我透过这个意思。”
　　夏凉叹口气。
　　“好乱啊。”
　　“反正，你我都是冼教的兵。”季天说，“呐，明年把NDL打好，冼教把Crush压下去都有可能。”
　　“这个……”夏凉说，“不大可能吧，Crush名气那么大，今年战绩也不差。”
　　“Crush还不是因为做直播之后，有了流量。”季天说，“他会搞“那一套”。”
　　夏凉看一眼见底的酱料碟，擦了擦手。
　　“你别动，我帮你打。”季天起身，连同自己的也一起带走。
　　夏凉坐在位置，下了仅剩的那碗鸭血。
　　一人的时候，他的内心很丰富。
　　方才季天提“明年NDL”的语气很自然，就像已经决定在青训结束之后要留在KL，这又让他想起花棚里冼时初的话。
　　当然，一队和二队的位置不可能颠倒，但是，如果五人之中有两人进入一队的C位，是否就意味着“翻盘”？
　　买连环锁，季天总是在强调的“我们”，似乎又另有一层含义。
　　夏凉心中咯噔一下。
　　难道季天从来没有想过要和现在的五人战队走到最远，而只想打进一队么。
　　季天的AD，确实惊艳。
　　夏凉捏紧口袋里的五连环。
　　他是习惯一步一步做事的，扎下根后，就不会那么快地想飞出圈子。
　　“哇！火关小啊！想什么呢！”
　　季天放下酱料碟，把功率调小。
　　夏凉醒过神，发现红油都溅到桌上了。
　　“不好意思。”夏凉赶紧说。
　　季天抽纸，伸到夏凉的唇边，想进，犹豫片刻又退回来，塞进夏凉的手里。
　　“自己擦一擦。”
　　“嗯。”夏凉说，“刚才说Crush。”
　　“Crush做直播好像赚了很多钱，不是刚成腾蛇最高人气主播么？”季天挖了一勺冰粉，说道，“你有看直播吗？直播以后发展起来，会比代练赚钱。”
　　“有看，看得不多，手机网速太慢，要用电脑。”夏凉说，“但感觉他们的操作和解说都在表面，没有深层的东西可学。他也玩过碧洛，当时好像是丝血反杀对面的AD吧，整个屏幕都在刷礼物和666，但其实那个不难，算伤害就好了。反而是昨天，冼教跟我说了一下怎么拉团战阵型，就在大龙坑那里绕丛林打三角形迂回，我觉得很实用。”
　　“是啊。”季天说，“直播本来就是播给非职业的人看，讲太难的细节，既暴露战术，又不讨好，谁都看不懂，别人怎么刷礼物。”
　　“凭良心说，那样直播，我觉得我也可以。”夏凉说，“弄点效果，娱乐娱乐，反正大家爱看的不就那些，打脸、掉马、反转、虐菜……”
　　“那，你会开直播间吗？”季天问。
　　红油锅咕咚咕咚冒着泡。
　　鸭血浮起来。
　　熟了。
　　“我啊？”
　　夏凉一筷子夹起一块。
　　“我总是有个念头，就好像是……没有滑过雪，也没有登过雪山，但，就想努力高一点，再高一点，看过了巅峰的风景，再换雪橇痛痛快快地滑下来。”
　　吹凉，入口即化。
　　季天没说话。
　　“你别笑我。”夏凉说。
　　夏凉知道这番话可笑，就像是翘了晚自习的坏学生在路灯下偷偷掏出作业。
　　“一样。”季天说。
　　“什么？”夏凉说。
　　“我不会开直播，那样影响成绩。”季天说，“夏凉，我和你想的一样，只不过，我在之前的俱乐部经历过一些事情，对于团队的聚散，可能看得不那么重了，毕竟，真正因为喜欢而走到职业这一步的人，少之又少。”
　　夏凉抹了抹嘴。
　　“我就是因为喜欢啊，我就喜欢赢，不喜欢输。”夏凉说，“不然，我早在家里买电脑打代练了。”
　　季天说：“我看得出来。”
　　两人碰了一下冰粉的碗。
　　种种分歧误会，终于在这刻回归了荒诞的统一——尽管他们还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是，他们都不想“开直播”
　　“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很突然，会吓到我。”夏凉说，“就感觉，你比我更像刺客，我比你更像射手。”
　　“或许吧。”季天说，“老话说，人的内心越缺失什么，在游戏中越会去弥补那一面。”
　　夏凉：“有这句话？”
　　季天：“我表哥说的。”
　　夏凉抬眼，又低下，吃光冰粉。
　　季天说：“所以，晚上去看电影吗？”
　　夏凉：“……”
　　夏凉人生中的第一场巨幕电影《饥饿游戏：星火燎原》，便是在季天强烈的安利之下，抱着爆米花看完的，当然，爆米花全是季天吃的，他只是抱着桶而已。
　　直到走出游戏厅，夏凉的脑海中还回荡着那一句台词。
　　“有些游戏，比真正的战争还更残酷，请忘记你已知的一切，看清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一日之内，夏凉对合光广场有了更全面的理解。
　　？
　　KL基地二队宿舍，Sweeeet系列连环锁钥匙扣引起一番议论。
　　咖啡色盒子，米黄的丝带，天鹅绒衬底，老板还在夹层放了一册精装说明书。
　　“好难啊……”
　　夏凉连解了二十遍，才把连环锁拆开。
　　买的时候他不觉得，隔了两个小时才发现，手法全忘记了。
　　他却不知道，一天的周末时光，他的队友们都经历过了什么事情。
　　回来之后，宿舍的气氛一直不太好。
　　没什么人笑。
　　他想，或许是因为明天就要回归紧张的训练模式，而他们的电脑里，莫名其妙多了一堆叫“魔方计划”的既严苛又繁重的训练任务。
　　“给，挑一个吧。”夏凉说。
　　“哇，这个好看。”许思哲说。
　　夏凉把五个钥匙扣发给队友们，转进卫生间，至于之后的动静，他全然不觉。
　　？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五连环有好感。
　　比如卫欣。
　　卫欣面对着满屏红色的战绩，脸色一直是铁青的，他颧骨凹陷，眼睛充血，连晚饭都没吃，心思全在输了的那几盘上。
　　可是，心态不好，发挥得越不稳定，战绩就越差，如此，成了恶性循环。
　　“这什么啊，为什么一小件要一百二？”卫欣说，“我他妈今天晚上白打了。”
　　“因为用了德国的铸锻工艺啊，都是保密的。”许思哲很满意，还拿盒子的编号去官网查了真假，当即就把房间和楼下铁门的钥匙串了进去。
　　“就这？”卫欣不耐烦，挂着一只耳机，频频地点击鼠标，“我能说亦乌小商品市场一个五块，三个十块吗？”
　　“差不多了啊。”许思哲说，“留下来一个月有5000工资，你这也太抠了。”
　　“他自己买的，买的时候不问我们。”卫欣说，“好了，买完不撕标签，￥666，就等我们AA？是不是情侣ID都要对仗？一个宿舍都要用同款键鼠？还小吗？”
　　“你差钱，我帮你出。”许思哲说。
　　“再给我说一句？！”卫欣说。
　　“诶，卫神，卫神。”张鹏程把气针插进篮球眼，边打气，边瞥了一眼播放着重金属乐的卫生间，“夏凉还在里面，他听得见。”
　　“知道啊，都快一个小时了，我还等着用。”卫欣说道，“每次就他最慢，怎么，坐轮椅就最娇贵了？！”
　　正这时，季天跳了下来。
　　季天也直冲，从卫欣发第一句牢骚开始，他就不自在了，这会儿，听到卫欣竟然嫌夏凉用卫生间，那一股子小流氓劲头就再也憋不住。
　　“你要撒尿啊？”
　　季天光脚走到卫欣的小桌前。
　　许思哲不说话了。
　　卫欣说：“喂！”
　　季天一掌把卫欣的笔记本盖住。
　　“不就是输了一晚上吗？”季天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又菜又穷还要逼逼？！”
　　卫欣说：“招你惹你了？”
　　“要撒尿是吗？”季天说，“是男人就去楼下花棚里撒，走啊，我陪你去。”
　　卫欣：“你有病……”
　　话没说完，桌子被掀起。
　　笔记本砸地，电池、鼠标、键盘散开。
　　“我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