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拼图-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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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好像也是林家村的。”
“你认识他?”易时好奇看着他,少年立即否认:“不认识,只是感觉像。这座宗祠本来就是供奉林家村祖辈的,只有林家村的人敢坦荡荡地进出。”
易时瞧一眼凋敝的宅门:“山上的村民也不会进来吗?”
“几乎不会,他们都很迷信,不敢冲撞林家村的先祖,怕会遭报应。”
易时低声呢喃:“……那我也许就遭到报应了吧。”
天色渐渐变暗,两人一刻也没有停歇,选择最捷径的路下山走到入山口。途中少年时不时关心一下易时胳膊上的伤,易时都说不碍事。这么长时间过去出血已经止住,只不过贴身衣物和伤口粘黏在一起,不打麻药的话想揭下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
入山口斜停一辆奥迪,有一人靠着车门在抽烟,看见他们走来,冲两人挥手。
“……戚法医?”易时意外又茫然。
“哎,等你半天了。”戚闻渔扔了烟,“上车,你坐后面。”
“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樰让我来的啊,他有事走不开,派我来接你回去。”戚闻渔上下打量,“受伤了啊?难怪让我把东西带齐了,行,你快上车吧,天也不早了。”
易时点点头,身旁的少年似是不放心,轻声问:“跟他走没事吗?”
“没事,你也该回家了吧?”易时温和一笑,“谢谢帮忙。”
目送少年远去,易时坐上车,背贴到柔软座椅的瞬间,长舒了一口气。戚闻渔打着方向盘,调头从入山口的小路出去,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一下子消失那么多天,音讯全无的,还以为你殉职了。”
易时怔了怔:“……殉职?”
“可不是嘛,海靖这里都这么传的,传回南宜更夸张,直接说一个队全死光了。”
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最容易谣言四起,易时面带犹豫:“那你是要带我回市局吗?”
“不是,你到了就知道了。”
车从城郊往市里开,分明是往海靖市局去的那条路,结果距离市局还差着三个路口,车头一拐,开进一个老小区。
虽说是老小区,也不是刻板印象里的老破小。整个小区以小高层和高层为主,整体绿化做得也不错,只不过房龄久远了些,每栋楼外面挂的牌子上,落地建成的时间都是二十年前。
戚闻渔把车停在地下车库,上来之后四处乱转,他显然也是第一次来,最后还是找大妈问路才找到36栋。易时跟在后面,进单元楼坐电梯到12楼,停在1203房门前。
“你在海靖买的房子?”易时问。
“怎么可能,我都调去南宜了,怎么会在海靖买房子。”戚闻渔手里的钥匙转开门锁,“阿樰说房子的主人是谁,你进去就明白了。”
红木色防盗门缓缓推开,屋子的全貌渐渐揭开,面积大约有120平,大三房的户型,装修简约大气,以莫兰迪色系为主,家具陈设并不多,摆放得井井有条,连装饰品也没有过分花哨,追求简单实用,充分展现户主崇尚精简的个性。
鞋柜的对面便是隔开餐厅和客厅的屏风隔断,一层层错落的架子上摆放着相框摆台,易时拿起一个,照片上林知芝笑得眉眼弯起,亲昵地拐着身旁的林壑予。
易时无比惊讶,这里是林壑予的家。他第一次在自己的世界里,切切实实接触到林壑予的生活。
戚闻渔摸着下巴,看这小子震惊的模样,屋主肯定和他关系匪浅。以他多年的经验判断,有情况。
易时将每个房间都走过一遍,三间卧室一间是林壑予的,一间是林知芝的,还有一间改成书房。多年过去,三居室的成色依旧崭新,只有轻微的居住痕迹,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岁月也没有刻下应有的痕迹。
他走进林壑予的房间,怀着一种奇异的心情。原先在印象里,林壑予是和自己的世界完全分离的,陡然进入一个充满他生活气息的地方,清晰的分界线逐渐模糊起来。
两人的性格差不多,房间里的大件家具就是床、桌子、书柜、衣柜,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充斥着直男性冷淡风。拉开衣柜,里面的挂装全部用防尘袋装好,叠装则是用真空袋压好,干净整齐,柜子里还放有樟脑丸和吸湿包,散发出淡淡药香。
这些东西能摆放二十年显然不太现实,易时猜测是林知芝放的,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一趟海靖,除了帮哥哥扫墓之外,估计就是来这里收拾打扫了。
“你们才到?我还以为早就该回来了。”
“哪能啊,等这小子等到天黑。你吃过没?我点了外卖,马上就送来了。”
“等会儿,他人呢?”
“里面里面……”
听见说话声,易时往门口走,恰好和喻樰碰个正着。喻樰脸色不好,眼下一圈淡淡青色,眉宇间的疲色盖不住,显然这段时间也是给折腾得够呛。
“喻队。”
喻樰的双眼接触到易时那张脸,所有的不悦一扫而空,唇角扬起微笑:“终于回来了,没事就好。”
“不算没事,”戚闻渔昂昂下巴,“胳膊上还有一颗子弹呢。”
“你那些东西带着是当摆设的?”喻樰语气凉凉,戚闻渔赶紧下楼,拿外卖顺便把包一起带上来。
喻樰从客厅里抱出一个药箱,里面都是止血用的药品,他无奈道:“条件有限,委屈一下,你的伤不能拖太久,回南宜再处理的话胳膊可能会废掉。”
易时点点头,他还巴不得尽快处理,之前在山上就想找把刀挖子弹了。
没一会儿戚闻渔上来,外卖放在柜子上,折叠的包顺着茶几面儿摊开,露出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柳叶刀。
戚闻渔笑眯眯:“小朋友,你不要怕,虽然我平时只给死人开刀,但取子弹这种小事,活人死人差别不大。”
易时:“……”
原本还不怎么担心,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有些怕了。
第104章
'12/20; 20:31,海靖市南燕春府'
客厅的地板上铺着厚垫子,易时躺在上面; 刚刚戚闻渔给他推了一针麻药,整条胳膊都失去知觉; 任由他用锋利的手术刀划开肌肉。
局麻状态下; 易时的头脑是完全清醒的,为了光线充足,除了客厅的吸顶灯亮度开到最大,旁边还有戚闻渔自带的便携式无影灯; LED强光刺得双眼一阵阵不适。
原先并没有躺下,伤口在四肢; 完全可以坐着进行。都怪戚闻渔毛病多,他一向都是在停尸台作业,动刀对象换成坐姿; 总觉得无法下手。后来易时躺下; 再闭上眼; 戚法医立即进入状态;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喻樰在一旁打下手,帮他递手术刀和药品,不一会儿,传来“叮”一声脆响; 易时睁开眼; 扭头便看见一颗染血的金属弹头放在托盘里。
喻樰夹起来看了看:“92/式,打伤你的是自己人?”
“……海靖的。”易时声音很轻; 不愿回想起当时对上林壑予的场景。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他; 尽管了解这是命运的作弄,心里还是埋下一个解不开的结。
喻樰没有追问下去,显然是明了这个“海靖”在哪个世界。不明状况的戚闻渔认真提议,把弹头带回去查膛线,排查两地的枪支,被喻樰打断,催促赶紧清创止血包扎。
戚闻渔连连点头,正经没一分钟,又笑道:“阿樰,你说要是别人看见,会不会认为我们在毁尸灭迹?”
易时:“……”
“真的像啊,你看他躺这儿,我俩满手鲜血,旁边还有刀子,对面要是有个架着望远镜的邻居就热闹了。”
喻樰推了推眼镜,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易时闭了闭眼,脑子里晃过戚闻渔二十岁的青涩模样,实在想不透风度翩翩的少年是如何变成槽点满满的大叔的。
“幸好位置不深,我这个半吊子也能当主刀医生。刚刚清创没见着游离碎烂的小骨片,不过你这情况多半是有骨折发生的,回去之后得赶紧去医院彻底检查。”戚闻渔摘下口罩脱掉手套,“好了,你先等麻药过去,过会儿再活动。”
肩膀已经用纱布包扎好,喻樰扶着易时坐起来,喂他吃了两片消炎药。地上一团糟,带血的手术刀还丢在盘子里,戚闻渔居然就把外卖拿过来了,拆开之后感叹:“好香,阿樰你快点来尝一口。”
喻樰微笑,语气极其温和:“不了吧,我胃口没你那么好,吃不下。”
戚闻渔茫然,视线扫到一片狼藉的地面,才想起来还没打扫战场。这也不能怪他,在局里经常摘了手套就吃饭,吃完了拿起刀子继续干,多年下来锤炼得百毒不侵,对着尸体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的。
他赶紧拿个袋子把那些影响食欲的东西都给丢进去,手术刀也洗干净,喻樰挨着易时嘘寒问暖,他有点吃味:媳妇儿怎么对这小子这么好?
饭后,戚闻渔给派去买日用品,他一走,喻樰立即询问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易时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
“所以——你是不小心进入那边的绑架案了?”喻樰总觉得怪异,“可是林壑予给的资料里,你完全没有出现过。”
“嗯,我是以女老师的身份混在里面的,没人知道我的名字。而且我中途离开,人质里依旧是两位老师,和既定事实并不冲突。”
“女老师啊……”喻樰轻声低语。
“怎么了?”
“没什么。林二德死了?”
提起林二德,易时怔了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点头:“……嗯,是被我推下去的。”
喻樰不禁唏嘘,当时是易时审的人,林二德还眼巴巴盼着逆天改命,结果最后就是死在他手里,隐隐有种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感觉。
“明天我去山里看一下,看守所还关着一个林二德,山上的尸体被发现的话也不好解释。”喻樰拍拍拍他的肩,“你别太在意,这就是他的命。”
易时低着头一贯沉默,喻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有林壑予家里的钥匙?”
“他给你的。”
“欸?你知道?”
易时点点头:“这里的钥匙应该只有他和林婶手里才有,能让你在准确的时间接到我、送来这里,只可能是他了。而且他也说过,在我失踪之后和你联系过,所以外面才没有铺天盖地搜山的情况。”
喻樰叹气,孩子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什么事都一眼看穿,享受不到半点猜谜的乐趣。他推了推眼镜:“的确没有在海靖大规模地派人去找你,都以为你是被劫匪带去别的地方了,生死未卜。”
“嗯,说我殉职了。暂时就这么认为吧。”
莫名其妙消失,再猝不及防出现,肯定是要给重点看管问出个子丑寅卯的。既然什么都不能透露,那倒不如当他没有再出现过,殉职就殉职吧,等到一切都解决了,谣言不攻自破。
心思细腻的喻樰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想法,他私心里是不希望易时再冒险,可想起林壑予的话,身为局外人的他能帮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
林壑予的家里虽然水电完好,暖气却没有续上,喻樰把被子铺厚一点,让易时去林壑予的房间睡,夜里不舒服的话就来找他们。
门关起来,四周一片寂静,易时暂时没有睡意,或者说根本睡不着。这里是林壑予生活的地方,最私密的空间,全部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眼前,让他有种迫不及待想去了解的冲动。
拉开书桌,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本,随便翻开一本不是和案件相关的记录、就是专业知识的笔记,字如其人铿锵有力。除了笔记本之外,还有一些专业书籍,既然没有放在书柜里,那应该就是睡前读物了。易时还以为只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如此枯燥,没想到竟和林壑予意外地相投,如果他们两个住在一起的话,说不定还能交换心得。
下面的柜子里放的是奖状、证书,从厚度能看出他从小就是好学生,小学拿了六年的三好生,到了中学只有初三那一年有奖状,到高中又是三年三好生。易时在想,中间缺失的这两年他在做什么?
很快他的问题就找到答案了,压在柜子最下面的,是一本日记。
易时的手指触碰到封皮,在没有得到林壑予的允许下偷看他的日记,属于侵犯隐私的行为。但他又迫切地想了解,这种渴望是对任何人都没有过的,并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想要彻底了解他的一切。
况且以林壑予的心思,能让他来到这里,就是在发出邀请的信号,邀请易时来了解他的过去。
犹豫几秒,易时将日记本拿出来。
这本日记是从中学开始记录,第一篇就是林壑予的父亲意外身亡、被迫转学、跟妈妈回到林家村的事。字迹凌乱又尖刻,少年的悲伤和痛苦跃然于纸上,透过一行行文字传递而来。
后面连续很长一段时间,失去父亲的少年颓废茫然,不想读书、想离开林家村,种种负面情绪铺洒在泛黄的纸张上,将崩溃展现得淋漓尽致。
到了十二月份,林壑予的日记变得断断续续,有两页是空白的,翻过去之后出现两三篇,接着又是几页空白。这中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林壑予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字里行间的怨怼慢慢减少,似乎正在走出伤痛期。
【12月21日 多云
今天很意外,在山里碰到昨天见过的人,他们找我问路,我随便指了一条,很担心会找到那个。
我有时候在想,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我该不该隐瞒。最近山里发生的事太多了,可我一个字都没对别人说过,连妈妈都不知道。
妈妈还以为我每天都去学校,其实我把书包往班上一放,就逃课去南成安了。林家村的人都不喜欢我,包括老师,我逃课这么久他从来没管过我,也没和妈妈说过,可能我在他们眼中就是空气,可有可无的存在。
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对生活产生希望?妈妈不希望我把照顾她当成是一种责任,我还能做什么?】
“那个”具体是什么,后面的日记里也没有提到。少年林壑予对生活的烦恼占据了大半本日记,每一天都在追问生活的目标,过着行尸走肉般没有灵魂的日子。
最后一页——
【3月8日 晴
今天是妇女节,我没钱去花店买康乃馨,在山上采了一把迎春花送给妈妈。她没有嫌弃,反而笑得很开心、很满足。
我忽然感觉很久没见到妈妈的笑容了,她长了好多白头发,都是因为家里的事愁出来的。我改名的事让她烦恼很久,一拖再拖,昨天老族长又派人来家里,说我不是林家村的血脉,要把我赶出林家村。其实我巴不得离开这里,是妈妈认为我们不能离开,必须留下来依靠林家村而已。
算了,改就改吧。我想通了,变成林家村的人就能在这里做帮工赚钱,能养活妈妈和知芝,她们两个是我最重要的人,爸爸肯定也能理解我们的决定。】
易时转身在柜子里继续寻找,想知道林壑予接下来的变化,结果令人失望,只有这么一本日记本。看来他决定改姓,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之后,就没有再写过日记,或许是生活的重心回到现实,让他也无暇再抒发内心的那点小秘密了。
时间不早,易时把日记放回原位,回到床上盖好被子。他很小心地没有压到伤口,可惜整个右臂还是不能动弹,稍稍抬一下便痛彻心扉。
上一次只是感冒,林壑予整晚抱着他,时不时探一□□温;现在受的是枪伤,林壑予如果在的话,一定会更紧张,关怀到无微不至。
易时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忽然很想他了。
第105章
'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