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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镜像拼图-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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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锐坐下,宋苹站起来,拿起小本子,黑亮的长马尾甩过肩头,开始汇报工作。
  “天安村、小西镇两地登记户籍2564户,常驻人口4378人,其中本地人口2657人,外来务工人口尚未完全登记在册……”
  领导抱着臂,专心聆听汇报流程,原先脸上还挂着淡淡笑容,随着汇报工作的展开,每坐下一个,脸色便阴沉一分——全部都是“未发现异常”、“未找到相关嫌疑人”,几天过去居然什么名堂都没查出来。
  那几个悍匪又不是躲进石头缝里去了,还带着几个人质,有老有少,从南宜一路逃到海靖,搞得像两万五千里长征。人多必然容易露出马脚,排查行动如此兴师动众,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让人不禁怀疑,庞刀子等人的藏匿点真的在成安山?
  李长生坐下,终于轮到南宜刑侦队的最后一名队员,易时。
  易时是最不擅长汇报工作的,他没有提前写好报告的习惯,本子上都是一把一把详细记录的数据。别人都是能动口绝不动手,他偏偏不一样,把会议室里的小白板拉过来,在上面刷刷刷写字。
  他的字方方正正,一笔一划干脆利落,笔锋凌厉,和他本人尖锐强势的气质相符,当真是字如其人。身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全然不受影响,只顾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宋苹和张锐低声交流:“诶,这个小哥哥真有个性。”
  张锐在心里翻个大大的白眼。他太了解宋苹,这事儿放在易时身上,那是“有个性”;放在一个歪瓜裂枣身上,那就会变成“有毛病”。
  易时写到数字“5”时,动作顿了顿,故意写成LCDD字体。他看了看,和纸片上的字迹根本不像,拿起白板擦毫不犹豫擦掉重写。
  写完之后合上本子,马克笔还没放回去,便听原康说:“易警官,请稍等,我有个问题想咨询一下。”
  易时递去一个请问的眼神,原康笑了笑:“听说抓捕赵成虎和撬开他的嘴都有你的功劳,据我们所知,赵成虎这人义薄云天,没那么容易出卖交情过命的兄弟。”
  易时敏锐地从他的话中辨别出两层含义:1,你是如何从赵成虎嘴里问出庞刀子和人质的下落;2,这个消息的可靠性究竟是多少,他们还有没有必要继续花费时间跟进下去。
  白啸缘给原康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问的好,这也是他和穆建英困惑的地方,两人甚至交换过意见,怀疑这小子会不会急于邀功,随便从赵成虎那儿听来一个地名便来献策,害他们大方向出错,浪费时间做无用功,耽误宝贵的搜救时间。
  “易时不太会表达,我来回答吧。”喻樰双手叠成塔,闲适搭在大腿上,“我们俩一起进的审讯室,没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方法,心理施压而已,各位都了解原理和方法,我就不展开了。赵成虎在那种状态下不可能说谎,庞刀子肯定在成安山,不论是南成安还是北成安,掘地三尺总能把人找出来。”
  办公室里回荡着咬字清晰、不疾不徐的声音,仿佛一双大手,将他们心中刚刚冒头的疑虑一下一下抹平。白啸缘打量着这个戴着金丝边眼镜,颇为斯文俊秀的年轻警官,他不过而立之年,可比原康要小不少岁,论资历都不在一个层面,却能平起平坐,想来也不是个好拿捏的角色。
  “有时间讨论我的做法,不如赶紧找人。”易时把马克笔轻轻放在白板底部的凹槽里,“第一个人质死亡是3号,第二个是9号,第三个是15号,第四个是19号。”
  刘晨毅抬头:“对,间隔时间几乎都在一个星期之内,赵成虎是21号被抓的,今天是26号,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下一个人质遇害了。”
  众人神色一凛,翻开手中资料,匆匆浏览之后又合上。人命关天,穆建英大手一挥,散会,让原康加派人手搜查,把能借调的基层同志都给用上,务必尽快找到庞刀子,安全解救人质。
  紧张的氛围终于被打破,原康在收拾资料,对着喻樰笑道:“喻队,别介意,咱们都是公事公办,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包涵。”
  “原队言重了,你有疑问我能理解,问细致点也好,免得心里有芥蒂,力也使不到一块儿。”喻樰推了推眼镜,笑容还是那么淡那么浅,“不过我想说,易时不太一样,别用普通的思维去衡量他,什么争功抢劳,他看不上。”
  原康怔住,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维护易时,打趣道:“你怎么护他像护儿子。”
  “有吗?你好像很了解。”
  “嗯,我有个儿子,上小学三年级了,在学校总是撩小姑娘。我老婆担心他小小年纪就早恋,我就跟她说,‘别用普通孩子的思维去衡量他,小学的小姑娘他看不上’。果真,他前两天说喜欢成熟的小姐姐,最起码得初中。”
  “哈哈,你儿子不得了,长大之后是个人才。”
  两位队长谈笑风生,李长生给邵时卿递眼色,拽到一旁咬耳朵:“嘿,我还以为得掐起来呢,这个原队看来也不是那么咄咄逼人,能处得下去。”
  邵时卿是个人精,见海靖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说:“人家领导在,样子得做出来吧?他们上面从来不问过程,要的就是结果。一直不出结果,还不就开始找源头问题了?小易真是惨,做最多的事说最少的话,还得被抓出来献祭。”
  “我觉得吧,就是因为他话太少了,所以才会成为重点关心的对象。你别这眼神,不止我这么觉得,丁狗也是这么想的。”李长生回头,“诶?咱们狼犬呢?溜了?”
  宋苹指指趴在会议桌上已经睡着的年轻男人,你们狼犬已经在打呼噜了。
  几人围过去,只见丁驹这小子趴在桌上两眼一闭,这才散会多长时间,口水都流到桌子上了。
  “哎,藏獒、狼犬、醒醒。”邵时卿晃了几下丁驹的胳膊,丁驹睡得香甜,嘴里还说梦话:“证件拿出来……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嘿,这小子够敬业啊,梦里都在为人民服务。”
  “拿张纸给他擦擦口水,这是人海靖的桌子,被腐蚀了咱们还得赔。”
  “怕什么,要钱没有,要命就把狼犬拴这儿看大门。”
  宋苹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我们可不要!还得管饭,他人高马大吃得肯定多,牵回去牵回去。”
  稀稀疏疏的笑声传来,易时还是那个格格不入的,独自站在窗户边,眺望着窗外的风景。他脑子里面堆了很多事情,赵成虎、庞刀子、人质……还有林壑予。
  易时揉揉额角,太阳穴突突跳得疼,快给挤炸了。喻樰送走原康之后,把他叫出去,问道:“你那天去公墓,有什么收获吗?”
  易时眼眸暗了暗:“没。”
  喻樰摸着下巴,目光悠远眺望远方。这个回答他不满意,在等易时给出更详尽细致的答案。
  会上喻樰一直在帮自己说话,易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从口袋里把那张观阅了数百遍的纸片拿出来,递过去:“赵成虎身上找到的。”
  喻樰看着他的手心,脸上一副“我就猜到你小子藏私货”的表情。他拿起纸片看了看,对后面的数字也感到不解,易时说怀疑是墓碑号,都去看过了,没有对的上号的,因此暂时也没什么头绪。
  “真难得,你也有一筹莫展的时候,能欣赏你郁闷的机会可不多。”喻樰把纸片还给他,易时没料到他还会把证据还给自己,黑眸像是覆了一层磨砂,难得瞧着呆呆的:“……你不怪我?”
  “我要是因为这种事跟你计较,得少活几十年。”
  “……谢谢。”易时唇角弯了弯,他只要真心露出微笑,阴沉的眉眼立刻变得柔软,不过天地还没来得及变色,三秒不到,唇角又绷回去。
  喻樰欣慰:“这样才像个人嘛,你总是太过精明,冷漠又不合群,很容易被人误会。这种情况下,身边的人不会崇拜你的英勇智谋,只会感觉你深不可测,距离越拉越远。就该像刚刚那样多笑笑,朋友才会多。”
  “我不需要朋友。”易时顿了顿,“还要维系关系,麻烦。”
  喻樰苦口婆心地继续灌鸡汤。无奈易时油盐不进,灌输什么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弄得他颇为感慨:这小子真像青春期固执又叛逆的小朋友,他也真像操碎心的老父亲。
  26号当天,海靖市局收到一个包裹,没有寄件人和收件人,拆开发现是一枚U盘,贴着一个便利贴——“第五个人质”。


第11章 
  '02/17;14:23,海靖市局法医科'
  罗蜚恢复意识的当天,山上牵着警犬遛弯的同事,在南成安山北面阴暗陡峭的山缝里,拖出一具死亡多日的尸体。
  那道山缝是在北面一对情人峰的夹角里,那两座山峰靠得极近,因为有几十米的高低落差,高的雄壮巍峨、矮的圆润平缓,远看像是一对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情人峰的名字不胫而走。
  不过近看的话,就会发现这对情人“貌合神离”,看似甜蜜依偎,中间却隔着一道宽约3米的“一线天”。它阴暗狭长,从矮峰往高峰登,轻易便可看见;但从高峰往矮峰去,却因视线问题很容易踩空,发生安全事故。早些年情人峰还被规划成景点,后来出事的登山客越来越多,旅游局决定取消这个容易“惹事生非”的景点,只留着上方的缆车路线,把情人峰变成游览路上的一道风景。
  在如此幽深逼仄的深谷里,不仅暗无天日还接收不到手机信号,掉个人下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到枯成一堆白骨都不一定能被人发现。这次是因为赶巧,住在附近的村民背着竹篓去情人峰下面采草药,拋了条钢索往下爬,还没到谷底,手电一扫,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伏在石头上,从上往下看像是一块浓到泛黑的青苔覆在大石上。
  村民的脚伸下去,踩到青苔上,诶?怎么触感不对,不仅软软的还有弹性。再仔细一瞧,这堆“青苔”有手有脚是个人,顿时吓得化身人猿泰山,用爆发出的洪荒之力徒手攀岩,回到山顶立刻报警叫人。
  由于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现场保存完好,辖区分局的现勘和法医赶过去,初步尸检发现尸体腹部有枪伤,立即把案子转到市局去。邹斌和文桦北一见死者那身肮脏破烂的军大袄、油渍斑驳的黑布裤,巧了么这不是,打伤罗蜚的匪徒正是穿的这一身衣服。
  经过指纹比对,此人名叫林二德,比康熙爷身边的三德子缺了一德,缺德人难怪会做缺德事。他是海靖市南成安山脚下的林家村人,秃老鬼的一名手下,那天营救人质行动中,首先放了一枪和警方正式宣战的就是他。
  当时匪徒有两名,林二德不管不顾开了枪,旁边那人比这莽夫精明多了,立刻抓住枪管,示意他赶紧撤。警方可不是吃素的,“嗖嗖嗖”数道子弹争先恐后飞过来,两人在森林里顿时成为训练的活靶。
  林二德寡不敌众还要逞匹夫之勇,不仅自己受伤了还连累同伙给打伤胳膊。不过他们占据地理优势,尤其是林二德,从小就是跑山的孩子,成安山熟得跟他家似的,受伤后钻进林子里转头就没了影。
  林壑予安排二队的人去处理人质和受伤的同事,他带着一队去山上抓人。结果血迹中断在情人峰的一座小湖边,周边能藏身的山洞、地洞全部找过,一线天也去看过,很确定山崖下面绝对没有尸体。
  “你们不该撤那么早,就该派俩人守在下面,人掉下来还能接个正着。”法医顾焱说道。
  他身边的年轻小助手戚闻渔说:“南成安山那么大,这一处没找到肯定就抓紧时间去搜别处了,等人掉下来不太现实。”
  “顾三火你听听,人实习生都比你说话靠谱。”原茂秋无情吐槽。
  “怎么了,我这说的就是大实话。”顾焱戴好口罩手套,刀子在半空中扬了下,“我开动了,你们随意。”
  林壑予点头,原茂秋无语,顾焱是个人才,每次解剖都能说得像吃饭。
  尸体的正面体表检查结束,顾焱和戚闻渔搭把手,把人给翻过来。他剃掉林二德后脑乱糟糟的头发,表情变得古怪疑惑,招招手:“哎,厨子,你过来。”
  林壑予走过去,顾焱努努嘴:“这什么?”
  只见在林二德脖颈正后方,有一块用血迹涂成的圆形图案,边缘并不清晰,部分晕染,凑得近了也只能看个大概。林壑予一低头,那股潮湿腐败的尸臭味道直往鼻子里钻,熏得眼睛辣得慌。
  他忍着这股刺激,眯起眼,不确定开口:“……表?”
  听他这么一说,顾焱再度低头仔细辫认,片刻后感叹:“厉害,这都能看出来。你比后面那个侍花弄草的靠谱多了。”
  侍花弄草的那个也走过来,瞪大眼睛:“表?这难道不是□□图腾?”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图腾,厨子这么一说,越看越像是块表面。”顾焱双手绷紧后颈那块皮肤,“那两道竖线一长一短,就是分针和时针啊,下面那个圈,像不像数字‘6’?”
  原茂秋摸着下巴:“是有那么点儿意思,但也可能是别的东西啊。”
  “比如?”
  原茂秋陷入沉思,在他苦思冥想这个“比如”的时间里,林壑予已经找戚闻渔借纸笔,把那块图案给描下来了。
  这块表显然是匆匆画上去的,形状不规则,表盘只有最下方的数字“6”能辨别方向。时针和分针已经模糊不清,想传递的时间信息也无法精确。
  谁会给他画这种东西?
  眼看着小助手拿出一套解剖刀,林壑予把图案折好放进口袋,退后一步站回去。原茂秋还傻愣愣杵在解剖台旁,直到刀刃闪着寒光从眼前掠过,一股寒气顿时从脚底蹿上天灵盖,赶忙逃也似的退到解剖室门口。
  一刻钟过后,解剖室里血液的腥气和尸体的腐臭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顾焱专心致志工作,认真严肃的神情里含着一丝变态的兴奋;戚闻渔一丝不苟做记录,还帮忙打下手;后面两尊佛杵着,一个身形笔直面无表情,一个面部扭曲身子也快扭成一团麻花。
  “花匠,你要吐的话去小屋,别在这儿逞能,打扰我这个老运动员的情绪。”顾焱带血的刀子指指后门。
  “……那是我想逞能吗?!”原茂秋捂住嘴,戴着口罩都怕那股味道钻进嘴里。
  他从锋利刀尖划开头皮的时候就已经遭不住,平时几乎没怎么来过解剖室,做过最恶心的事也就是拼一拼手脚部分的断肢,用于采集指纹去库里比对。今天是被林壑予坑惨了,说好了是来拿样本送检,他老人家往这儿一站不肯走,还不给他回去。戚闻渔非常贴心,给他们一人一件防护服近距离欣赏大体解剖!
  林壑予目光幽深,直视着解剖台,原茂秋拱拱手:“老林,你真是坑兄弟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还送样本,送你妹的样本啊!”
  “取出来才有样本,”林壑予语气冷淡正经,“换句骂人的话,小心我揍你。”
  原茂秋愣了愣,都没留意到口头禅拐到林知芝身上去了。林知芝是林壑予的妹妹,刚刚研究生毕业,人如其名,知书达礼、麟凤芝兰,林壑予一直把妹妹捧在手心里,有点像妹控,别人说一个字都不行。
  “腹部那一枪不是致命伤,高坠伤才是死亡的主要原因,他是不想给谁机会了?从那么高的地方被推下去。”顾焱还有心思开玩笑,“花匠,你嗓子好,来给他唱首小白船。”
  原茂秋白眼快翻上天了,口罩又往上拉了些,想挡住眼睛。
  林壑予左臂横在胸前,右手食指抵着下巴:“林二德和他的同伙一起逃走,不久后就遇害了,三火,有确凿证据证明他是被推下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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