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阿宝-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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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尚呢?”她问。
“弘扬佛法去了。”梁元敬答。
“……”
“是去坑蒙拐骗了罢。”
阿宝小声说,她垂着眼左右四望,似乎有点难为情,不敢抬头看梁元敬,绞着手指道:“那个,我阿哥说,叫你进去,大家一起吃个饭。”
面前的人未出声,视线里却多出一方洁净的帕子,上面绣了青竹。
阿宝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梁元敬见她半天不接帕子,便自作主张地替她擦起了脸,他的动作很轻柔,垂眸看她的眼神也很专注。
阿宝心中掀起一阵狂风过境。
她想握住梁元敬那只好看的手,想抱住他劲瘦的腰肢,想将脸埋在他胸前蹭,闻他身上好闻的檀香味。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身体里就一直流窜着这股冲动,想不惜一切代价地亲近梁元敬。
她知道自己一向有些黏人,可对梁元敬,又不像对着阿哥那样,她对阿哥是想撒娇,可对梁元敬,她想做一些更过分的事。
此时此刻,阿宝终于醒悟过来了,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喜欢上了梁元敬。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她是个死人,而梁元敬还有心上人。
“他有心上人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阿宝在心底警告自己。
“可惜,可惜,”她又充满遗憾地想,“如果当年在扬州城,接住我那朵芍药花的人不是赵从,而是梁元敬就好了。”
“怎么了?”
梁元敬见她目光发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快要失效了?我再放点血?”
“不,没有,”阿宝立刻道,又皱着眉,“血放多了对身体不好,你别老是放血。”
梁元敬没说话。
阿宝进门前又道:“对了,我跟我阿哥说我是病死的,不是……总之,你别说漏嘴了。”
梁元敬怔了片刻,点点头。
第30章 旧画
时辰已入夜; 跑堂开始上菜。
樊楼的上菜方式也是一绝,布菜的小厮左胳膊上托三只碗,右臂至肩可驮二十只碗; 就这么伸展双臂上到二楼; 不仅菜碗不摔; 分菜时亦能有条不紊,哪碗菜是哪桌客人的; 绝不会出差错。
樊楼的饮食果子自然也是不错的; 珍馐美食,凡是天下有的; 就没有他们家厨子做不出的; 但最为食客称道的,还得是楼里的佳酿。
为了征税,大陈是不允许民间作坊私自酿酒贩酒的; 酒楼必须向官府购买酒曲后,才可酿造出售。
樊楼每年向官府购买酒曲五万斤; 酿造的酒可供三千脚店零售; 其酒坊规模之大、产出之丰可见一斑。
樊楼共有两种自酿名酒; 一名“寿眉”,二名“和旨”,其中以寿眉酒最为声名远扬。
酒液呈琥珀色; 拿玉碗盛着,当真有“兰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之感,其酒味清冽; 闻之芬香扑鼻; 尝起来如梨汁蔗浆; 清甜有余甘。
李雄端酒在手,先自豪饮三碗,红着眼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中秋佳节,果然是团圆之际,感谢上苍,让我此生还有再见阿宝的机会。梁先生,也谢谢你,若不是你,恐怕……”
说到此处,他话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便径自仰脖喝光了碗中酒液。
梁元敬随之一饮而尽。
阿宝也将酒喝了,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她已有许久没尝过樊楼的寿眉了。
李雄抓着她的手,双眼被酒意熏得通红:“阿宝,这回跟着阿哥去泉州罢,泉州好吃的多,好玩的也多,你会喜欢的,阿哥和嫂嫂照顾你。”
阿宝看一眼梁元敬,无奈道:“阿哥,我去不了。”
李雄立即道:“那阿哥来东京,你等我,阿哥这次回去,便与你嫂嫂说,把家搬到东京来,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
阿宝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泉州远在福建路,距东京有万里之遥,搬家岂是那么好搬的。
而且嫂嫂是泉州本地人,娘家一门都在那边,她会舍得离开故乡,搬来人生地不熟的东京,只为了一个死了三年的妹妹吗?
“阿哥……”阿宝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诉之于口。
“我们会去泉州的。”梁元敬突然说。
“你说什么?”
阿宝赫然扭头问,他在东京城住得好好的,去什么泉州啊?
梁元敬垂眸,认真看着她道:“待此间事了,我会辞官,与你同去泉州。”
阿宝皱眉:“不是,你官做得好好的,干什么辞官啊?”
梁元敬把玩着空酒碗,长指衬着玉碗,很难说清哪个更赏心悦目一些。
他目光和煦,透着向往,清朗一笑:“官场俗务缠身,我早已心生厌倦,听闻泉州物阜民丰,不输苏杭,又兼有海天一色之奇景,我很久之前便想去看看了。阿宝,你愿意陪我去看海吗?”
“……”
阿宝狠狠别过头,鼻头发酸,心中狂骂。
呆子!
干吗对她这么好啊?这样让她很难办好不好?她已经尽力在克制自己不要喜欢他了。
她又想:“梁元敬,你为什么要有心上人呢?她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有我长得漂亮么?能让你画了她的画像,珍藏在箱子里,谁也不许看,想必是搁在心头,很喜欢很喜欢的人罢?”
阿宝醉了,撑着雪腮,醉眼惺忪地向窗口望去。
漆黑苍穹上,挂着一轮白玉盘似的圆月,清辉洒满人间,今夜是中秋,想必西楼上,又有不少王孙公子携着佳人登楼望月罢,如当年的她和赵从一样。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是那时他从后拥着她,在她耳畔述说的绵绵情话。
阿宝阖上眼,向旁一倒,失去意识前,她感觉到有双手接住了她。
那是一双很温暖的手。
…
夜已深了,樊楼依然灯火不歇,欢声笑语不绝,今夜是中秋佳节,禁中白昼通夜,金吾不禁。
阿宝已被抱去了软榻上躺着,身上盖着梁元敬的外袍。
李雄有些醉了,寿眉酒味虽甘甜,后劲却足,他热得扯散衣襟,黑脸透着薄红,醉得朝梁元敬说起了胡话。
“没想到,天意弄人,你和阿宝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转到一起了……”
梁元敬也有点醉了,不过他酒品甚好,即使醉了也不明显,依旧衣冠规整,一丝不苟,只是白玉似的面颊略有些潮红。
他望向软榻上睡得正熟的阿宝,恐将她惊醒,声音刻意放轻:“她似乎记忆有缺损。”
“是,”李雄点头,“当年四川闹蝗灾,我带着她逃荒,走到洞庭附近时,实在是熬不过去了。那时天太冷,又没吃的,她发了一场高烧,我真怕她撑不过去,好在后来还是活过来了,只是醒来后,脑子烧坏了,忘了不少事,也不记得你了。”
梁元敬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呆呆地道:“原来如此。”
李雄皱眉道:“说也奇怪,别的事,她倒也没忘多少,略一提醒也就记起来了。可在关于你的事上,却是一丁点都记不起来了,我与她说你的名字,她竟反问我‘这是谁’。”
梁元敬听了沉默许久,忽问:“你们走的,是东去那条路?”
“是啊,”李雄叹了声气,“阿宝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想去扬州找你,我便跟她说,我们往东边走,她听了也没有反对。”
梁元敬闻言,脸孔瞬间煞白,得尽力扶住桌案,才不至于摔下椅去。
李雄见此状吓了一跳,忙扶住他:“你怎么了?没事罢?可是酒气上头了?”
梁元敬冲他摆手,忽然偏头捂着嘴一阵猛咳,揭开帕子,上面多了一滩暗红的淤血。
李雄递给他一杯清茶漱口,又皱眉道:“你这呕血的毛病,怎么还没治好,定是那时耽误了诊期,坏了根子。”
梁元敬漱了口,擦干净唇,道:“无碍。”
他才剧烈咳嗽过,苍白的面容多了丝血色,唇色也因血液的浸染显得一片殷红,看着倒是比方才精神了些许多。
电光石火间,李雄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快得几乎抓不住:“梁公子,你——你当年是不是去找过我们?”
梁元敬一怔,点了下头:“是,昔年我听闻川蜀蝗灾甚重,父母易子,人相食,便赁了车马上四川找你们,只是走到村子时,早已人去楼空,我四处找人打听,有人告诉我,你们北上去了关中……”
李雄听到此处,猛拍大腿:“原来如此!当年我们是原本打算随村子的人,一起迁往关中,乡里乡亲的,好歹路上多个照应,可阿宝她想去扬州,所以就……唉!谁知就这么错过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遗憾。
梁元敬抬起头,亦怅然叹道:“造化弄人。”
两人都是相顾无言,为这阴差阳错的命运。
李雄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取来一件雕花长锦盒,上面挂了一枚精致的小银锁。
他取了钥匙,将锁打开,从锦盒中取出一卷画轴来,递给梁元敬。
“这是当年你留给阿宝的画,现在物归原主。”
梁元敬愣了好一会儿,双手接过画,长指缓缓抚过画轴,上面有一处沾了些泥灰色的痕迹,像是陈年污渍。
李雄解释:“这是你走后弄的,当年你不告而别,只留下这卷画轴在阿宝枕畔,她抱着画去追你,追出了七八里,最后被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气得把画扔进了附近的泥塘,还是我捡回来的。”
“她生我的气。”梁元敬低垂着眼道。
“她是舍不得你。”
李雄叹息着,看了榻上的人一眼。
“你还不清楚这丫头吗?嘴上说着狠话,其实比谁都希望你留下,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后来逃荒路上,为了买口吃的,我们把能当的都当了,我给她打的银钏,她视若性命的琵琶,都当了,唯独不让当你的画,护在怀里,睡着了也不放手,看得比命还重。”
“后来她病重快死了,我没办法,只得从她手里偷出了这幅画,卖给了一个逃难的行商,人家给了一碗驴肠面,这才救了她的性命。我还担心她醒来后,要怎么跟她交待,谁知她竟什么也不记得了。”
说到这里,李雄自嘲地一笑:“我骗她说,那碗面是一个好心人剖了自己的毛驴,做给她吃的,这个傻丫头,竟然也信了。四处都是饥荒,人家不来抢你的都算不错了,哪有什么好心人,会剖了自己的坐骑,只为给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做碗面吃?”
梁元敬解开丝绦,缓缓展开画轴,画上内容映入眼帘。
那是一条锦绣长街,两侧店铺林立,酒招翻飞,街上行人如织,有背了幼儿上街的妇人,有挑着担子卖蒸饼的小贩、走街串巷的货郎、敲着铁锤子打首饰的银匠,还有打着幡替人扶乩算卦的道士,茶馆里口沫横飞的说书先生,身旁围着一圈听得如痴如醉的茶客。
街中心,坐着一位怀抱琵琶的美人。
其余人或着青,或着灰,唯独她,一袭如火红裙,腕间三只银钏,余人皆成陪衬。
画卷右下方,钤了一枚掉色的朱红印章,上刻有两个篆体字——
元敬。
左上有题跋,一手神清骨秀的行楷:青城山下,路遇琵琶女,驻足久视,不忍离去。
佑安二年,岁在戊寅,仲秋佳节夜,扬州梁泓书。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啊,宝贝们。( ̄▽ ̄)
第31章 初遇
佑安元年; 仲秋。
梁元敬第二次乡试落榜,这一年他未满十五,上次赴试还是两年前; 与他一同下场的堂兄中了举; 第二年便上京赶春闱去了。
唯独他; 考出了二百名开外的丢人成绩,惹得余人皆看他的笑话; 成了扬州城都闻名的“伤仲永”。
梁元敬少时; “早慧”一名便已传遍十里八乡,相传他周岁试晬时; 于一地算秤、经卷、针线、牙笏、香囊的杂物中; 准确地捉住了一管湖州狼毫笔。
前来观礼的宾客见状,纷纷笑着朝梁父拱手道贺:“此子非池中物,来日必曳紫腰金是也。”
国朝三品以上官员服紫; 佩金鱼袋,说他“曳紫腰金”; 是恭维他来日必官至宰执; 光耀门楣; 是状元才。
梁父也对他寄予厚望,他子嗣不旺,膝下育有三女; 到得四十来岁时,才得了梁元敬这么一个独子。
梁家祖籍温县; 魏晋时,曾是大名鼎鼎的“河内梁氏”; 家中子弟世代为官。
后来晋室南迁; 梁氏一族遂举家搬迁至扬州; 此后逐渐退出权力中枢,经隋唐五代变迁,后世子孙也日渐没落。
不过到底是高门望族,又在扬州扎根多年,到得梁元敬这一代时,梁氏已发展成一个盘根错节的庞大家族,家中人人以读诗书、考科举为荣,是真正的百年望族,书香世家。
梁元敬三岁开蒙,梁父为其广延名师,他亦不辜负父亲厚望,三岁断字,五岁背诗,过目成诵,七岁作文章,赢得扬州名士的众口夸赞。
小儿聪颖异常,喜得老父常将他抱在膝头,不知如何宠爱才好。
后来有人发现,他于丹青一道似有天赋,随手拿树枝在沙地上一划,竟方是方,圆是圆,不用尺具也合乎标准。
那人大感惊奇,便找到梁父,劝他为梁元敬请一位绘画上的名师,悉心教导,以免浪费天资。
梁父对此欣然同意。
彼时焚香、丹青、弈棋、抚琴属君子四艺,是士人闲暇之余,偶尔寄托志趣的高雅爱好,族中子弟亦有不少擅丹青者。
梁父为爱子请来了山水绘画大师吴双林,他本是南唐宫廷画师,李唐亡后,不愿奉诏入赵氏翰林画院,便在扬州瘦西湖畔搭了座草堂,在此隐居养老,还取了个号,自称“西湖遗老”。
此后,梁元敬师从数位丹青名家,山水松石学吴双林,花竹翎毛师从葛升,兼工人物,佛道学慧音和尚,博采各家之长。
梁父终于发现自己在育子上犯了一个致命错误,那便是梁元敬在丹青一道上的兴趣,远远多于读书。
他为了画画,竟连书也不读了,每日为了作画,可以到茶饭不思的地步。还喜欢外出写生,“画痴”的名声愈传愈响。在学塾听讲时,要么两眼呆滞神游天外,要么在书本上信笔涂鸦,惹得昔日看好他的夫子常常在他背后叹气。
为了纠正他这个坏习惯,家中连戒尺都打断了七八根,可此子顽固异常,即使被抽的两手鲜血淋漓,皮溃肉烂,也只会跪在院中,用染血的指尖在地上作画,让人看了只能无奈叹息。
梁父看他的眼神日渐失望,又一次落第,更让这种失望攀到了顶峰。
“不思进取!放着好好的正道不走,尽学些雕虫小技!我梁家没有你这种辱没家风、败坏门庭的不孝之子!给我滚!滚出扬州!”
盛怒的父亲将他的画具一股脑丢出门外。
十五岁的梁元敬就这么被父亲逐出了家门,他跪在细雨中,将地上零落的画卷一一拾好,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秋雨斜飞,沾湿了少年纤长的睫,挺直的肩背。
临走前,二姐追了出来,偷偷塞给了他一些银钱,才使他不至于身无分文地流落街头。
…
离开扬州后,梁元敬一路西行。
听闻川蜀风光秀美,有民谚云“少不入川,老不出蜀”,李白的诗中更是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他想去看看。
他搭上一艘货船,住在最底层的货舱,靠给船老大算账和帮船上水手写家信挣些微薄的润笔费,抵作盘川。
闲暇时,他便搬了桌椅,到甲板上绘画,滚滚长江东逝去,两岸青山,江上舟楫,天际夕阳残红,尽化作他笔下的水墨丹青。
就这么一路且行且画,进入四川地界时,已经是第二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