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须啼-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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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玠明心里方才还想,似她这等没经过事的妇人,一有点风吹草动便如惊雀。待见阿宝身子板直,目光坚毅,又不由思量,难道她真看出什么来了?
“来人,给六少夫人看茶。”
裴大老爷这话一出口,徐氏望向丈夫。
茶还没上,青书回来了。
他一路跑进门来,先给裴大老爷行礼:“大老爷大夫人!六少爷确是被带进左右谏司了!”
陈长胜和青书二人一路悄悄跟在后头,此时还未宵禁,街上还有些游人小贩,满街人见官员办差俱都退避开去。
青书亲眼看着少爷进衙门大门,又在门口守了半柱香,这才留下陈长胜,自己回来报信的。
裴玠明松了口气,他看了眼阿宝:“我会派人再去看着,六郎媳妇不必过于忧心,回去侍奉好你婆母便是。”
徐氏也跟着松气,二人看向阿宝的目光并无苛责,徐氏还走上前来,抚了抚阿宝的胳膊:“莫要怕,家里……家里该打点的也都打点过了。”
说来说去,还是六郎行事莽撞,便不该去管这等事。
宋祭酒那么一把年纪了,说句难听的,还有几年活头,非得拿自己去碰这样人。
阿宝闻言默然,她眉沉目敛,没能查出什么来,自也没别的话好说,立起来给大伯大伯母行礼。
“许是我多虑了。”话是这么说的,心里却还是觉着不对。
徐氏知道她要强,这句勉勉强强算是认错,她看一眼丈夫。
裴玠明脸色虽未变,但徐氏与他多年夫妻,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将阿宝送到门边。回身对丈夫道:“她年轻,关心则乱。就是咱们也乱呢。”
一面说一面吩咐丫头婆子点灯送她回去。
大晚上多这么件差事,婆子们依旧恭敬,阿宝客气道:“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六少夫人体恤咱们年老,可大夫人吩咐了,哪敢不从,这黑天瞎火的,还是咱们送罢。”老妈妈们一溜提着灯走在前头照路。
阿宝推辞不过,便让几个婆子前后远远跟着,还从防火夹道回留云山房去。
来时如飞火流星,回去时一步三顿。
她咬住唇,反复回想那几个人的模样,黑暗之中又是短暂一瞥,实在难看出什么来。
夹道因作防火用,两面青砖砌得又高又深,道中可容水车通行,白日里丫头婆子们就在此穿梭来往。
此时更深人静,整条甬道间,就只有细碎脚步声。
阿宝不说话,无人敢出声,戥子心中担忧,提灯灯笼看向青书,冲他呶呶嘴。
青书咽了口唾沫,凑上前去:“六少夫人且宽心,我在门口守了许久,陆续进去许多人呢,我看就是寻常衙门办差。”
“进去许多人?有哪些人?是当官的,书生?还是旁的什么人?”
这可把青书问住,但他盯得认真,一回想便想起许多细节:“有些是书生打扮,有些是书商。”
阿宝倏地刹住脚步,回身问道:“你怎知是书商?”
青书结巴了一下:“有几个挑着书箱子卖书的,那箱子与寻常货箱不同。”他常替裴观跑书铺,见过许多这样的分销商人,说是书商,更像货郎。
阿宝转身又往大房去,几个来送的婆子面面相觑,可她们哪敢发问,只得原路折回去。
徐氏刚与丈夫说了没两句,便听丫头又来报:“六少夫人又来了,说是求见大老爷。”
裴玠明面露不悦:“六郎媳妇又有话说?”
连徐氏都皱起眉头来:“这孩子,怎么还认死理了。”
丫环低着头禀报:“六少夫人说了,她确有要紧的事儿。”
裴玠明忍下不耐,到底是六郎的妻子,得给她这个体面,不好让底下人胡嚼舌根,以为大房与三房不和睦。
他捻须道:“请她稍站。”
阿宝立在门外,她根本站不住,就在门前来回踱步。
裴玠明看见那道影子在门前来来回回,一个小辈,如此作派,也太失礼了。
心里这么想,看了妻子一眼,往常都说六郎媳妇处处好,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的,规矩礼仪总还差着些。
屋门一开,阿宝提裙进门,顾不得徐氏满面愕然,也顾不得再行礼。
直通通对裴玠明道:“与六郎同时被带回有司的,还有一干书生和书商!”
裴玠明脸色发白,外面几桩诗案禁书案刚闹起来,裴玠明也时有耳闻,只是举家守孝不出,这事与他们没相干才是。
心里这么想,迈出门边向青书问话。
阿宝听他絮絮问声,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烦躁。
大伯父不相信她的判断。
直到裴玠明将细枝末节再问一次,这才明确,六郎被带走,只怕不是因为弹劾宋述礼,而是因为三弟写的那些酸诗!
“给我备马!”裴玠明急走到门口,看了眼阿宝。
要不是她见机得快,家中人只怕还要傻等上几天。
这事儿要是在左右谏司里捂不住,往上移交,那时候再走动,六郎还不得脱层皮!
裴玠明急匆匆出门去找旧友,徐氏怔在原地,她脸上难得露出惊惶神色:“真是为了那些?这可怎么好?”
京中谁人不知,沾着诗案书案,“谤上”两个字,不脱得一身皮肉出不来。
“六郎平日也写诗?”徐氏的声音都在颤抖。
阿宝摇头:“他并不写诗,写的东西多是些政论,大伯母宽心。”
徐氏拉住阿宝的手,她惊惶片刻就又回过神来,此时最害怕的应该是阿宝,她怎么能让晚辈来宽慰她呢。
“阿宝,这事儿你先别告诉三弟妹,就算说,也只说是奏折的事。”
“我知道。”阿宝还有话要问青书,匆匆应付上两句,就告辞先回去,“大伯回来,若有什么,还请大伯母遣人告知我。”
徐氏点点头,亲自将阿宝送到门外:“你是个好孩子,六郎娶你真是他的福气。”
窥见端倪,警示家人,是大功一件。
阿宝听大伯母夸她,脸上并无喜色,只点头告辞。
她拼命回忆梦中细节,这事梦中也曾有过,可不该是现在,是在年后才对。
那时她刚生过一场大病,躺在屋中都少见风,只知家中人人噤若寒蝉。可有一日突然风平浪静,家中又人来人往。
裴三夫人是孀居妇人,丈夫活着时因未出仕,她从未大办过寿宴,那一年却有许多人家送来寿礼,借着送贺礼与裴观来往。
阿宝再次止住脚步。
青书提起心来,可这回六少夫人没有转身。
“少爷的书房,干净么?”
第159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声音压得极低。
甬道之中寒风刺骨; 青书浑身一凛:“少爷的书房都是他自己收拾的,并不许别人动他的书。”
阿宝轻吸口气,裴观梦醒之后便一一填补梦中的窟窿; 他该当有所防备?
可这段时日; 他操心的是奏折的事,没想到弹劾的事未发作; 裴三爷的诗先惹下祸来。
“青书; 你这去找陈长胜; 让他到各个书铺走走; 打听打听有什么异常。”
青书到此时已对六少夫人心服口服,他咽了口唾沫; 禀报阿宝:“少夫人,少爷去岁三月就在编写老爷的诗作了。”
裴三爷酷爱藏书,也算颇有诗才。
手中头阔绰,便爱结交诗友文友; 或在家中设宴; 或去山间游冶。
既开诗会,便有诗作流传,还编纂成册,交给相熟的书商刊印; 聊以自娱。
裴观深知这是裴家第二个祸根; 他一醒来就四处搜罗父亲刊印过的册子,又写信给父亲的旧友,将送出去的诗集收回。
对外的说辞是他正在收集父亲的文稿,想替父亲再刊印新诗集; 待新诗集成会再奉上一本。
那段时日; 书房中连炭都少用; 光是烧这些书就够取暖的了。
烧尽之后,一盆一盆纸灰往外倒。
青书松烟得裴观信任,诗稿烧尽,还得用耙子将纸灰扒过,确定里头没有未燃尽的纸页,这才包好了扔出去。
裴三爷的藏书,多有眉批尾批,裴观也一一查检。
青书道:“那段时日,公子书房的灯几乎就没熄过。”
应当是干净的。
阿宝心下微松,这些她大概听过,可依旧不敢懈怠分毫。
一行人绕过夹道,终于回到留云山房。
燕草一直守在门口,眼看她们回来,这才松口气,看跟着几个婆子,赶紧发赏给她们:“妈妈们辛苦,这个给妈妈们买茶吃。”
还在守孝,自然不能饮酒。
老妈妈们知道家中有事,接了赏钱也不敢乐呵,躬身行礼,还又提着灯笼回去。
等山房门一关,阿宝看了眼燕草,她对青书道:“把书房的灯点亮,天凉了,再添个炭盆进来。”
燕草还不明所以,但她看阿宝的眼色,紧跟在后进了书房。
“你来看看这一架子,多是些什么书?”
燕草领命细看,一面看一面回禀:“这些是杂记,有写书画的,有写人情的,也有古玩戏曲之类……这一些是医方。”
其中有好几本妇人方,妇人方中还夹着几页纸,燕草取下来递到阿宝手上。
阿宝仔细翻看,纸上写着多梦睡不足,后面又记了她平日里吃的药,还有小篆批注。譬如哪味药性烈,不可多用之类。
几乎写满了整张纸。
这些,裴六郎从没给她看过,他只默默在花心思做这些事。
阿宝不由心口微热,将那页纸叠起来,卷到袖子里。
“再看这架。”
燕草是阿宝指哪儿打哪儿,她看过又说:“这些是兵书,也有舆图,还有棋谱,琴谱和一架画集。”
其中也有朝廷邸报,山水诗集。
裴观的书房确实是他精心收拾过的,除开杂文用以陶冶性情之外,就是些实用书籍,甚至还有农书,时书。
裴三爷那几本《结绳斋集》也堂而皇之摆在书架上。
燕草指着那几本书道:“这个就是三老爷的著作。”
“他……公爹写了这么多诗?”阿宝连见都没见过裴观的爹,只在年节中给他的牌位上过香,没想到他能写这许多诗。
“前三册是诗,后两册是文稿。”燕草粗粗翻过,“看墨迹都是这一二年的新书。”
那就是裴观逐一校订审阅过的,阿宝心头大石落地,她微一点头:“你出去罢。”
燕草低头应声:“是。”
跟着退出门外去,还将书房门牢牢关上。
青书几个站在廓下,他与松烟对视一眼,松烟颇有些为难,凑过头去问青书:“少爷可不许人动他屋里的东西,咱们要不要拦一拦?”
“那你去拦。”青书一口堵住他的话头。
松烟哪儿敢,只得又站直了身子,还冲燕草戥子两人笑了笑。
燕草目视前方,戥子当着松烟二人的面也不敢听屋里的动静,可就算他们不听,屋里也还是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来。
松烟只得在心里头默念,他什么也没听见。
少爷回来若要发怒,也还有少夫人顶在前头呢。
裴观书房中也有小憩用的床榻,虽不如卷山堂里那张拔步床那样精工细造,但也有一排格扇。
阿宝就怕裴观书房里还有小册子,一处不漏的查看过,连墙上的画都掀开来瞧过,这才推门出去。
“把炭盆撤了罢。”
回到屋中又对燕草戥子道:“让松烟留门,若是大房来人,或是陈长胜回来,不拘多晚都叫醒我。”
“这儿不用你们了,都下去歇着罢。”
燕草戥子互望一眼,都不敢真的下去歇着,二人轮流在梢间里睡。
“热些牛乳子粥,姑娘这半天可什么也没落肚呢。”
这时最好是能吃荤食,可戥子知道阿宝不会吃,点了点头:“好,我再让厨房预备些软饼子来,等她饿了就能吃上。”
阿宝整夜难眠,挨到天刚亮,眼皮也只阖了片刻。
曙光一现,她干脆起来,等螺儿福儿提水来敲门,阿宝已经换了衣裳,匆匆洗漱过,就往大房去。
裴大老爷也是一夜未阖眼,昨夜出门打听消息,天才刚亮便又急着将三司中的旧友请到家里来。
阿宝没能见着裴大老爷,徐氏安抚她道:“你放心,一有消息,我定会差人知会你的。”
可连徐氏也只见到丈夫难看的脸色。
阿宝没等到消息,又折回三房。
裴三夫人刚起身,正散着头发在吃燕窝,见着她便笑:“你今儿怎么这样早?”她知道阿宝天天早起,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可这么早来请安还是头一回。
“快坐,还有没有多的燕窝粥?给少夫人也盛一碗来。”
裴三夫人每日吃的燕窝,是用小银铫子熬出来的,每日也只有这一碗的量。
小满赶紧再熬上,阿宝摆手:“我不吃那个,给我上碗杏仁羹罢。”
裴三夫人笑盈盈握住阿宝的手,还想问她冒着寒气过来冷不冷的,一摸手掌温热,笑说,“还是你身子好。”
裴珠这时节就已经用上手炉了。
阿宝心如汤煎,当着婆母的面却得哄着她。
这跟上奏折不同,人都去了衙门,裴三夫人听见还不急得晕过去。
小满奉上杏仁牛乳羹:“特意给少夫人多搁了花蜜。”
阿宝端着碗喝上一口,肚里有了热食,她略缓过神:“娘昨儿睡得好不好?”
裴三夫人点头:“有许夫人那句话,我安定得多了,昨儿难得睡了个整觉。”
“得好好谢她,你说咱们回个什么礼好些?”裴三夫人拿帕子拭拭嘴角,“她常年茹素,口蘑榛子正当时令,捡一篓好的送去。”
要不然这会儿能送的东西多的很,嫩鸭子香糟蟹,还有卫水的银鱼儿,都是时令的鲜货,正可送人,又不会过于贵重。
阿宝想了想:“我看许夫人不是个讲究虚礼的人,这个也可送些。”
指了指小满刚端上来的新黄米枣儿糕。
新煎的黄米枣糕既有米的清香又有枣子的清甜,倒适合送给茹素的人吃。
裴三夫人先还觉得过于简薄了,跟着又想了想,颔首道:“也好,咱们两家往后就是家常走动,就得这么平实才好。”
阿宝喝了几口杏仁露,也不知许家知道裴三爷的诗书文章惹了祸端,还会不会与裴家走动。
因上书言事获罪,与因诗获罪,是两样不同的罪则。
御史们原是站在裴观这边的,如果又添新罪,谁还敢替裴观说话呢?
“怎么?是这杏仁羹不甜?”裴三夫人看阿宝神思不属,还当她是在替裴珠忧心,“你放心,昨日是不曾问珠儿一句,我倒喜许家稳重了。”
“观哥儿倒真是没看错人家。”裴三夫人满面含笑,曾经那点气全消了,原来还当儿子年轻,就算文章写得好,这上头总欠经验。
不成想,他一择就是个这么好的人家。
“再多看看,多打听打听。”若是一切都好,那就年底换庚帖定亲事,到明岁出了孝,三姊妹前后脚出阁。
裴三夫人想着又看了眼阿宝,盼明岁三房双喜临门。
阿宝在上房坐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裴三夫人要去小佛堂里念经,她这才抬脚走人。
刚出上房的院门,燕草便道:“陈长胜回来了。”
方才螺儿就来报信,可这事不能叫裴三夫人看出来,直忍到现在。
阿宝轻吸口气,八幅裙裙角翻飞,急步出了垂花门。
陈长胜已然在留云山房的书斋前躬身候着,眼看那八幅裙到了跟前,知道是少夫人来了,低头肃立:“给少夫人请安。”
“查到了么?”
陈长胜飞快抬眼,又赶紧低下去。
阿宝四下一顾,就见假山边花枝轻摇,她冲燕草使唤了个眼色,径直往书房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