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亦锦绣-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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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看着她,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陆卿云不会与任何皇子结盟,你们死了这条心。”
林芝兰一听这话,那争强好胜的脾气立刻就涌了上来:“您不试试怎么知道!世子不是和陆卿云关系匪浅?”
镇国公点头:“确实关系匪浅,可你知道为什么关系匪浅吗?”
林芝兰脱口而出:“不是说世子是陆卿云捡回来的?”
“大街上那么多乞儿,”镇国公伸出一个巴掌,然后弯曲其中四个手指,“怎么单单就捡了鸣蝉一个?”
“凑巧了,这世上凑巧的事可不少。”
“你说凑巧,就落了下乘,陆卿云和旁人不一样,他不会做多余的事,兴许鸣蝉从娘胎里出来脱身那一回,也是陆卿云帮的手。”
林芝兰瞪着眼睛,是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那时候,陆卿云不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哪里来的这般手段?
再说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出手?
难道咱们家对他有恩?”
若是有恩。。。。。。
想到这里,她眼里立刻射出两道兴奋的光,恨不能现在就让陆卿云回来,将镇国公府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给四皇子。
镇国公看她一副挟恩图报的模样,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这个女儿,志大而才疏,举大事而惜身,还不自知。
他仰着头,不去看她:“这些事,我思来想去很多回,将过去几十年都搜肠刮肚的想了一遍,也隐隐的猜到了一些眉目,告诉你也无妨。”
林芝兰立刻道:“父亲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镇国公摆手:“要守口如瓶的事,都会烂在我肚子里,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你可以去查,也可以去验证,但是最后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那就是你们自己的福祸了。”
林芝兰听了杀身之祸四个字,脸色也不免凝重起来。
究竟是什么事,能让皇子府邸也面临杀身之祸?
镇国公不管她怎么想,慢吞吞道:“陆卿云幼年时,我应该是给过他一个烧饼。”
林芝兰一愣,随后又释然:“都知道陆卿云是浮萍无根之人,看来是他在做乞儿的时候,得了您的善心,难道就因为他这过去不光彩,就要杀人灭口?”
随后她在心里想,乞儿确实不光彩。
镇国公没理会她,闭着眼睛回忆过去。
“他那时候是四岁还是五岁,大雪天,身上的衣服湿了,冻成了个冰筒子,穿一双秋天穿的单面子鞋,鞋还小了,只能踩着脚后跟,
我从遇仙楼出来,就见他捧着一件断成两截的山文锁子甲,向人售卖,
明明又冷又饿,但他还是站的笔直,像是一把刀,眼里全是凶光,仿佛随时准备一口咬住人的喉咙,吸血食肉,
路过的人全都远远避开他,不肯靠近,
那时候我也不过三十来岁,也不是心善,而是对这孩子好奇的很,就在路边买了个烧饼给他,也没要他的锁子甲,
这孩子三两口吃了烧饼,问了我姓名,说日后必定报答,就抱着锁子甲走了。”
林芝兰忍不住问:“您怎么知道这孩子就是陆卿云?”
镇国公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陆卿云和这个孩子有一样的眼睛,又冷又厉,
而且全是铁铸成的,不论是严寒酷暑,刀枪棍棒,都不能让他屈服,
家里出了你母亲这样欺君罔上的大事,皇上也只是轻拿轻放,谁都没有牵连,我思来想去,应当是有陆卿云的暗中庇护。”
提起周萍,林芝兰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她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对这个母亲是什么心情。
说爱恨交织,也不为过。
恨她心狠手辣,手段却不够,没有将这些肮脏事塞到一个桶子里,然后将盖子死死盖住,反而被陆鸣蝉和解时雨掀了盖子。
将这件事情放下,她又道:“既然是有恩,那您为什么还说他不会帮四殿下?您出面不是更好?大事若是能成。。。。。。”
她说什么,镇国公并不往心里去,左耳进右耳出。
窗外还是乌云盖顶,屋子里一片湿漉漉的昏暗,他就这么坐着,一直等到林芝兰说完。
“你说陆卿云是浮萍无根之人,我再给你讲讲陆卿云的来历。”
“身份?”林芝兰猛地坐直。
这下,就连窗外的陆鸣蝉也忍不住张大了嘴,蛤蟆似的接了一嘴的雨水。
镇国公的嘴,非常紧。
他平日看着是个平庸无比的中年男子,然而谁也想不到,别人还在满天下打听陆卿云来历的时候,他就已经将陆卿云的来龙去脉摸了个清清楚楚。
凭借着陈年旧事中浮出来的蛛丝马迹,再加上陆鸣蝉的突然出现,他就将这些事情理了出来。
现在,他要将事情告诉林芝兰,让她不要去找死。
也要告诉窗外的陆鸣蝉,让他知道自己的分量,不要随便的将陆卿云卖出去。
镇国公抬头,让自己的面孔藏起来,不被女儿看到,但是声音还是流水似的落了下来。
“允忠王你可知道?”
林芝兰点头:“唯一的一位异性王,二十多年前,先皇最后在位的那几年,犯了谋逆罪,满门抄斩了。”
她思绪转的很快,紧接着道:“陆卿云是余孽?”
“余孽?”镇国公声音闷闷的,“这世上若是连允忠王一家都不忠,那这世上就再无忠心的臣子了。”
他长叹一声,有些话,一旦说了,难免就要犯上。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旧事
有时候,镇国公也觉得自己猜测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但是凭着他的记性和学识,这一切都应该是真实发生过的,并且除了他以外,还有别人心知肚明。
只是这种猜测过于大胆,让他自己都消化了许久,这时候要说出来,光是开口,就要费很大的力气。
四周安静了,就连雨声也小了,湿漉漉的风往屋子里钻,屋子里的人也像是湿了脚,沉沉的动弹不得。
很快,雨声中就只剩下了他说话的声音。
“允忠王府,从建朝开始,就只忠于皇位,一直统领侍卫亲军及暗中死士。
一位皇帝驾崩,他们便立刻忠于下一位坐上皇位的人,哪怕对方是个三岁的孩童,
不背叛皇位、不背叛家国、不结党、不偏颇、不插手立储君之事,就是允忠王府立身之根本,
新帝登基,也能够毫无芥蒂的接受允忠王府的护卫。”
林芝兰皱眉:“可他们最后不是谋逆了?”
她说着,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若是四皇子和陆卿云结党不成,最大的可能就是杀掉陆卿云,不让他落入其他皇子手中。
允忠王府,莫非也是死在这种情况下?
不对。
允忠王府能护卫整个皇城,训练死士,怎么可能轻易就被栽赃?
镇国公答道:“要轻而易举的折断一把最锋利的刀,只有用刀之人能做到。”
“先皇?”林芝兰惊呼一声。
这怎么可能?
陆鸣蝉忍不住扒拉到窗户边,滴着水探出半个身子:“这先皇脑子被驴踢了?”
“你!你!”林芝兰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倒去,差点连人带椅子一头栽倒。
陆鸣蝉拖泥带水的爬进来,将两只鞋一甩,冲着镇国公道:“等等、等等我再说。”
他飞快去屏风后面脱成个光屁股,又找出来两件镇国公的衣服,不管大小先套上,然后掀开灯罩子,点了油灯,最后抱着一碟炒花生,舒舒服服的坐在了太师椅内。
林芝兰看了个目瞪口呆,手指着他,眼睛看着镇国公:“父亲,这。。。。。。”
镇国公摆手,神情倒是柔和了一些。
因为在背后议论的是陆卿云,他老觉得这屋子里也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灯火是带有温度的,陆鸣蝉也是个活泼的小伙子,能让他缓解这种不适。
陆鸣蝉紧张的吃花生:“爹你继续说啊,先皇真的干了自毁长城的事?”
镇国公点头:“先皇在时,最宠爱的就是敏贵妃,敏贵妃多年无子,一直到先皇在位的最后十年,才生下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一生出来,皇上立刻便说这是天赋之子,再长到两三岁,就说此子比太子年幼时还要聪慧,不止一次萌生过废太子,立幼子的想法,
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在太子之位上稳扎稳打多年,根基早已经牢固,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
只是先皇废太子几乎到了鬼迷心窍的地步,为了敏贵妃,非改弦易辙不可,不止撤了支持太子的文武二府,还要求允忠王暗中支持敏贵妃的儿子。”
陆鸣蝉捏着花生,有些不敢置信:“做皇帝,也可以这么——任性?”
林芝兰沉着脸训斥他:“先皇岂是你能评判的。”
陆鸣蝉贱兮兮的瞪着眼睛:“我就评判,你打我啊,小心我找陆大哥告状。”
林芝兰哼了一声,决定不跟这样的无赖计较。
她看向镇国公:“那允忠王肯定不会答应,插手立储一事,就是坏了规矩,对允忠王府来说是得不偿失。”
镇国公点头,随后冷笑一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允忠王的拒绝,虽然没有伏尸百万,但也被皇上的死士黑龙卫屠了满门,
再给他们安了个谋逆的罪名,来个死无对证,
先皇自敏贵妃有子后,昏聩至极!”
陆鸣蝉和林芝兰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林芝兰连忙问:“那陆卿云是怎么逃出来的?黑龙卫放过了他?”
林芝兰忍不住道:“黑龙卫放过了他?”
“放?”镇国公觉得女儿很幼稚,“黑龙卫是死士,没有杀死孩子的狠毒,做什么死士?
我记得那时当今皇上还在外巡视驻军,惊闻噩耗,连夜往回赶,都没能来得及,站在允忠王府外哭了整整一日,
后来皇上佯装败退,只在潜邸读书,任凭敏贵妃自取灭亡,
我和抚国公去潜邸看皇上,皇上说起他见过的情形,哽咽说了一句话,
他说那么那么大点的孩子,身上还穿了件锁子甲,锁子甲都被刀直接断成了两截,就是生死仇家,也不止于此。”
镇国公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件被刀斩断胸前的锁子甲,将一切都联系起来。
陆鸣蝉抱着碟子,忽然很肯定的道:“一定是皇上救了大哥!那件锁子甲也救了大哥的命!”
林芝兰也忍不住点头:“难怪皇上对陆卿云如此信任。”
镇国公没赞同也没反对。
这些都是他拼拼凑凑出来的过去,过去的情形究竟如何,只能他们自己在脑海中想象。
而在镇国公的想象中,陆卿云就是那个站的笔直,孤独而且倔强的孩子。
在大雪夜里,穿着一件锁子甲,趴在尸堆中,四面八方躺倒的都是他的兄弟姐妹,父母亲人。
他肯定也受了重伤,一动不动的装死,不敢流泪,甚至都不敢用力呼吸。
直到自己的血快流干,敌人散去,皇上到来,他才敢为自己求一线生机。
这样的一个人,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将过去一切抹杀,再次成为皇上最锋利的一把刀,他怎么可能俯首于这些皇子。
这些蠢货竟然还妄想让陆卿云做走狗?
说句难听的,在陆卿云眼里,区区一个四皇子,算什么?
而林芝兰,惊讶过后,却是满脸的兴奋。
陆卿云是皇上最为信任的人,要不是允忠王宁死不肯坏了规矩,皇上能不能顺利登基,都是个问题。
如果能够拉拢到陆卿云——皇位势在必得!
这么一想,她浑身的血都热起来了!
“父亲,既然陆卿云身上还有这么一桩血海深仇,日后四殿下得登大宝,一定会为允忠王府洗刷冤屈,还他清白!
我这就回去安排,等陆卿云回来。”
镇国公淡然点头:“去吧。”
他相信林芝兰会得到一个不小的教训。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谈一谈
雨终于停了。
张宣府上,解时雨始终没有等到张夫人。
张夫人摆足了架子,让她等足了功夫,到了最后却又不肯见她,而是自行收拾一番,准备去城外庄子上看儿子。
时间还早,她在马车上对自己摆了解时雨一道欣然自得,感觉自己已经给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一个教训。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知所谓,缺少教养。
地上积了水,原本能避开的石头现在反倒是避不开了,马车因此走的很慢,身后还有一辆仆人的小车紧紧跟着。
这一场雨下过之后,阴云散去,有了一种澄净清新之感。
张夫人撩开帘子,满意的欣赏着雨后风景。
然而出了城没片刻,后面的马车忽然赶上,嬷嬷从里面钻出来:“夫人,有人跟着我们。”
张夫人眉头一皱,转身往后看,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张家的马车后面,果然有一辆红柚木大车,包着铜边,帷子和帘子全是蓝色的粗布。
他们这边一停下,后面的马车也跟着停下,帘子一动,露出来里面墨绿色的裙边。
她脸色一变:“是不是早上递帖子的?”
嬷嬷低声道:“这样的马车多的很,不过看着是有些像。”
张夫人道:“不管她,我们走我们的,快走!”
车夫得了吩咐,果然加快了速度,这里离庄子不远,只要到了庄子上,别管后面跟着什么牛鬼蛇神,都只管打出去。
马车越跑越快,很快就颠簸起来,这一条路本来就是泥地,下雨又滑,马车夫正要在拐弯的时候避让着点,忽然地面不知怎么蹿出来一块大石头,车轱辘二话不说的碾了上去。
马车往左边倾倒下去,“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张夫人的尖叫,整个倒地。
马也惊的嘶叫一声,几乎脱开缰绳而去。
此时道路上没有行人,张家下人一拥而上,先将张夫人从马车中拉扯出来,再去将倒翻的马车推起来。
张夫人看着后方赶上来的马车,紧张的让护卫将她围住。
于此同时,后面的马车也停住了,赶车的两人都穿着黑色短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腰间全都毫不掩饰的挂着长刀,从马车里接出主子。
张夫人借着雨后的太阳光,看着眼前的人,嬷嬷惊呼一声:“是解姑娘。”
来人就是解时雨。
解时雨还是去张府拜访时的打扮,此时朝着张夫人走过来,她手指间还多了一块双环相扣的玉佩。
走到张夫人面前,她将那块玉佩晃了晃,面无表情道:“张夫人,你得跟我谈一谈。”
张夫人盯着玉佩,瞳孔猛地一缩:“我儿子的玉佩怎么在你手里?”
解时雨耐心的给她解释:“这说明你儿子也在我手里。”
张夫人下意识的要喝骂。
她儿子在庄子里呆的好好的,就是伤了一点皮都有人来报自己,怎么可能在一个姑娘手里。
将喝骂咽下去,她给了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如今的年轻姑娘们,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以治家严厉闻名,这么一沉着脸,很有恶婆婆的气势。
解时雨笑着将玉佩往上抬了抬:“你儿子被厉鬼缠身,要净饿七天,你最好去看了再跟我说规矩的事。”
说完,她将玉佩随手一抛,玉落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张夫人霍然变色。
厉鬼缠身,净饿七天?
八个字让她忽然想到了过去。
这话——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她不可能知道,那时候,那时候这小姑娘都还没生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解时雨若无其事的转身:“你要是想孩子,就去王各庄找我吧。”
“等等!”张夫人皱眉,紧跟着她走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