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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春棠欲醉-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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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令枝站起身,双眼熠熠犹如星辰明朗。
  宋老夫人是过来人,哪能看不出宋令枝归心似箭。
  “快些回房去罢,想来贺鸣也快到家了。”
  宋令枝眉开眼笑。
  提裙匆忙回房,命秋雁和白芷备下膳食,又让人备了热水。
  夜色笼罩,园中杳无声息,唯有淅沥雨声相伴。
  廊檐下金丝藤红竹帘轻悬,云影横窗,苍苔浓淡。
  秋雁提着玻璃绣球灯,同宋令枝站在廊檐下,二人踮脚往外张望。
  树影婆娑,摇曳烛光跃动在宋令枝眼中。宋令枝一双柳叶眉轻蹙,月洞门空空如也,始终不见有人前来。
  宋令枝拢眉:“二门那可有人守着?罢罢,打发人去大门守着,倘若看见贺哥哥回来,快快让他回来禀报。”
  夜色沉沉,烛光晃悠,宋令枝娇小羸弱的身影落在氤氲雨幕中,偶有雨丝飘摇,落至宋令枝眼睫。
  她眨眨眼,想着往后退开半步,又怕贺鸣回来,自己瞧不见。
  雨声点点滴滴砸落在廊檐上,阴雨重重笼罩在京城之上。
  诏狱阴冷潮湿,透过一方小小的窗子,隐约可见窗外一角的夜色。
  层层烟雨弥漫。
  三三两两狱卒走在一处,手执羊角灯,挨个牢房巡查。
  “都安静点!”
  “闭嘴,再敢嚷嚷老子弄死你们。”
  地牢昏暗,枯草干枝随意堆放在一处,贺鸣一身绯红色圆领官袍,端坐在破草席之上。
  眉眼清淡,一双浅色眸子映着昭昭夜色,从容不迫,同在翰林院如出一辙。
  好像,他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好像,他还是那个前途无量的侍读学士。
  吴四提着羊角灯,客客气气从贺鸣牢房前走过。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吴四待贺鸣毕恭毕敬,他悄声。
  “贺大人,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小的,小的立刻为您寻来。”
  贺鸣声音不冷不淡:“不必,贺某戴罪之身,不敢劳烦。”
  吴四嘿嘿笑两声:“贺大人莫说笑了,您是堂堂状元郎,自然是那起子小人陷害诬告。小的听闻,明大人今夜已经回府,想来贺大人也快了。”
  贺鸣抬眸,眼中掠过几分错愕:“……什么?”
  吴四叠声笑:“再多的小的也不知,只是想着那赏花宴是在明大人府上办的,他平安无虞,贺大人您自然也是。”
  贺鸣双眉紧皱,若有所思。
  同僚瞧不得吴四这般谄媚模样,一脚踢在吴四腿上。
  吴四往前踉跄两三步,差点一脑门嗑在牢门上,恼羞成怒。
  “……你有病?”
  同僚勾着他肩膀往外走:“一个阶下囚罢了,用得着你这般低声下气说话吗?”
  吴四冷笑两声:“阶下囚,你瞧瞧他混身上下哪有阶下囚的样子?”
  同僚转身,上下打量贺鸣好几眼:“算他走运,如今还未受刑,若是受刑了,且看他身上还有几处好肉。你没瞧那刑部尚书,之前得意洋洋仗势欺人,如今还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刑部尚书就在贺鸣的对面,男子早无先前的猖狂嚣张,全身上下都是烙铁留下的痕迹血迹斑驳,触目惊心。
  前日还捧着南海红珊瑚的手,此刻却被拔光了手指甲,如蝼蚁一般蜷缩在地上。
  满身血污,恶臭刺鼻。
  吴四看一眼,当即作呕:“他是怎么得罪人了,怎么连舌头都被拔去了?”
  同僚抱拳,习以为常:“听说是岳统领说的,兴许是得罪了岳统领,说了不该说的话罢。”
  吴四双眼一亮:“……岳统领,可是岳栩大人?”
  同僚望向吴四的目光宛若傻子:“你脑子磕坏了不成,除了他,还能有谁。那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谁也得罪不起。”
  吴四叠声道“是”,又拽着同僚的手道:“我听说,这刑部尚书当日是在宋府被带走的。”
  贺鸣低垂的眼眸抬起,凝眉望着对面刑部尚书脏污的牢房。
  墙壁长满青苔,血腥味浓重。
  贺鸣一点点握紧双拳。
  吴四不曾发觉,还只顾着和同僚闲聊。
  同僚嗓音懒散:“可不是,那日贺少夫人也在。”
  吴四眼睛更亮了。
  先前被岳栩发现,他连着担惊受怕数日,如今又听闻此事,越发笃定宋令枝和岳栩关系匪浅。
  若是宋令枝能在岳栩眼前美言几句,他加官进爵的日子指日可待。
  吴四唇角笑意渐深,暗叹自己慧眼识珠,攀上宋令枝这根高枝。
  又想着趁贺鸣在狱中这些时日,自己定要好好巴结。
  同僚啧啧感慨:“还真是一荣俱一损俱损,听说他府上都被抄了,家人流放,姬妾发卖。当日他耀武扬威春风得意之时,也不知会不会想到今日这般下场。”
  狱卒的声音渐行渐远,唯有窗外的雨声依然落在耳边。
  贺鸣皱眉,久久凝望着对面的刑部尚书,他也曾在翰林院见过对方一面。昔日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人,如今却是猪狗不如,只待一张草席裹住丢出去了事。
  贺鸣眼眸低低垂着,想的却是家中的宋令枝。
  ……
  一日过去了,两日,三日。
  翘首以盼,日夜煎熬。
  今夜月明星稀,窗前竹影婆娑。
  宋令枝倚在廊檐凉榻上,一双杏眸无力晦暗。
  这两日她也曾去明府拜见明大人,想从对方得知贺鸣的近况。
  可瞧着明大人亦是一头雾水,只知自己稀里糊涂被丢进诏狱,又好好地被送出来。
  那诗集是明大人拜托贺鸣誊抄的,好端端的拉贺鸣趟浑水,明大人心中过意不去。
  这两日也跟着在京中帮忙走动,疏通关系,想要保贺鸣无虞。
  可惜仍是无功而返。
  宋令枝满头乌发披落在腰间,只挽着一支白玉簪子。
  倚着栏杆,依稀可望见湖中自己的影子。眉似青黛,明眸皓齿。
  水波荡漾,层层涟漪漫起。耳边好似又响起沈砚那一声轻笑。
  “你求他们,有用吗?”
  ——有用吗。
  ——没有。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纵使人人都知贺鸣是被冤枉的,也无济于事。
  翰林院掌院学士为贺鸣递上的折子如雪花,却从未听过乾清宫有消息传出。
  沈砚不惧世俗,更不怕天下人的攸攸之口。
  他那样的人……
  宋令枝缓缓伸出手,接住一抔的月光。
  朗朗明月落在指尖,可她终究留不住,就像,她留不住贺鸣一样。
  ……
  月影移窗,清冷光辉透过纱屉子,轻盈洒落在沈砚衣袂。
  银辉迤逦,案上烛光跃动。
  沈砚一身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双眸轻阖,无声在纸上挥墨。
  少顷,又睁开眼,皱眉望着撇向案上的黑墨,不动声色将方才的临帖丢入脚边铜炉之中。
  熊熊烈焰映着满堂月色,很快将宣纸吞噬干净。
  岳栩披着一身夜色,踏入沈砚寝殿,他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陛下,属下晚了一步,先太傅刚刚悬梁自缢,救不回了。”
  先太傅曾为沈砚和先太子沈昭授课,同为先皇后嫡子,沈昭温润亲和,如璞玉一般,自然得太傅青睐。
  沈昭被囚后,先太傅明哲保身,告老还乡,却不想人在曹营心在汉。
  解甲归田,仍是事事惦记着沈昭,欲扶持沈昭上位。
  岳栩低声,将所查到的一一禀报。
  少顷,寝殿重归安静。
  沈砚漫不经心转动指间的青玉扳指,那双深色眸子轻抬,似有所无从岳栩身上掠过。
  “只有这些?”
  岳栩凝眉沉吟,拱手:“是……”
  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如芒刺在背,岳栩搜肠刮肚,倏然低下眉。
  “还有,宋姑娘、宋姑娘今夜又在园中等了贺大人一夜。”
  沈砚指尖轻顿。
  他低眉,无人瞧见眼中的异样。
  岳栩轻声:“贺大人刚刚托人,说想见陛下一面。”
  沈砚唇角勾起几分冷意。
  岳栩轻声:“还有,他托人将此信送去宋府。”
  呈在书案上的,是一封放妻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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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沈砚愤怒:他到底有哪点好
  地牢昏暗无光, 隐约可闻得角落低声的鸣。
  刑部尚书仍然躺在地上,遍身说不出的狼狈不堪,通身血污。
  没了舌头, 他连话也说不出, 只能如猪狗一样苟且偷生。
  诏狱之人向来眼高手低, 且刑部尚书又是得罪岳栩进来的,哪一个还会对他心慈手软。
  严刑逼供, 签字画押。
  末了将人丢进牢房, 知等秋后问斩。
  吴四提着十锦攒盒,一路骂骂咧咧, 路过刑部尚书, 还要多啐两口:“晦气的玩意。”
  转身朝向贺鸣, 又是满脸的卑躬屈膝,阿谀奉承。
  宋瀚远先前拿银子打点吴四, 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人贪财,只要给足银两,任何事都能办得妥妥贴贴。
  贺鸣牢房是吴四亲自盯着人洒扫干净, 虽简陋, 好在并无那些脏污东西。
  月光顺着四四方方的窗子,落在贺鸣眉眼, 清润眼眸波澜不惊。
  吴四心生敬佩,巴结之心愈发剧烈。
  余光瞥见地上不曾动过的食盒和美酒, 吴四搓搓手,满脸堆笑。
  “贺大人可是不喜欢这酒菜,赶明儿我定让人再做好的来, 贺大人先将就将就。”
  话落, 又命人开门, 小心翼翼提着攒盒,蹦至贺鸣身侧。
  “这是贺少夫人刚刚打发人送来的,贺大人尝尝?”
  贺鸣平静宛若秋波的眸子轻抬,眼中一凛:“先前我送去宋府的信……”
  吴四拂开案上的灰尘,拣了快干净地坐下。
  “早送去了,别人做事我不放心,我亲自送去的。”
  贺鸣双眉紧拢:“那这攒盒……”
  攒盒样式确实出自宋府,盖子掀开,是往日自己在家爱吃的糕点。
  贺鸣眼眸低垂,目光在荷花糕上轻轻掠过。他随手挑起一块,轻咬上半口。
  甜腻在唇齿间漫开,贺鸣爱吃甜的,往日送到他案上的糕点,都是多加了三勺蜂蜜。
  吴四笑得恭维:“少夫人还说贺大人爱茶,特让小的沏了好茶来。”
  这会还在诏狱,自然没有茶炉子。
  西湖龙井在茶壶中闷了许久,再好的茶叶,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茶水苦涩,贺鸣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他低声:“什么时辰了?”
  吴四毕恭毕敬:“丑时一刻了。”
  贺鸣颔首,缠丝玛瑙白盘上的荷花糕吃完,也不见他再说过半个字。
  文人雅士向来清贵,吴四极有眼力见,待贺鸣用膳完,屁颠屁颠提着攒盒往外走。
  诏狱悄然无声,夜里阴冷,耳边唯有刑部尚书痛苦的低吟。
  刑部尚书一家遭殃,他往日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这两日贺鸣陆陆续续,从狱卒口中得知尚书一家妇孺老幼的惨状。
  沈砚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那一大家子自然也没落得半分好。
  窗口只望见一隅的月色,贺鸣挽唇,眉眼间难得染上几分笑意。
  他本来还想着,今年七夕告假,同宋令枝一起上山赏月。
  如今想来,倒是他要失约了。
  浓浓夜色中,贺鸣无声弯唇。
  空中遥遥传来鼓楼的钟声。
  丑时三刻,贺鸣没等来沈砚。
  寅时一刻,贺鸣没等来沈砚。
  乾清宫悄然无声,那封放妻书静静搁在紫檀嵌玉理石书案上。
  岳栩垂手侍立,不知站了多久,
  书案后,沈砚一手抵着眉心,骨节分明的指骨落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良久,书案后中传来沈砚喑哑的一声。
  “再点盏灯。”
  岳栩眸色一怔,依言照做。
  宫人遍身绫罗,悄声步入殿中,又添了两盏青花水草带托油灯。
  烛光摇曳,跃动落在窗前。
  岳栩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沈砚往日不喜殿内过于亮堂,可这两日总着人点灯。
  悄悄抬眼往上看,沈砚眉目清冷,眸色沉着冷静,望不出半点异样。
  岳栩皱眉,压下心底狐疑:“陛下,这……”
  沈砚面容淡漠:“——念。”
  岳栩躬身上前,书信拆开,映入视线的是贺鸣的字迹。
  贺鸣写得一手好字,翩若浮云,矫若惊龙。
  字字句句,无不透着对宋令枝的关怀备至。
  沈砚双眼轻阖,漫不经心听着。
  岳栩心惊胆战,战战兢兢念完,又垂手退至一旁。
  “陛下,这信……可要送去宋姑娘那?”
  沈砚待宋令枝不同,岳栩是看在眼中的。若是有了这放妻书,贺鸣同宋令枝名正言顺解除关系,自家主子也可……
  沈砚起身缓步,月光迤逦,落在他一双如墨眸子中。
  暗沉的一双黑眸宛若园中夜色,沈砚从岳栩手中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一目十行掠过。
  岳栩声音在沈砚背后响起:”陛下,属下还在先太傅房中搜出一物。”
  贺鸣入狱背后确实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他是新科状元,背后又只有一个宋家。
  先太傅本想着先将人弄入大牢,再使点小恩小惠,恩威并施,逼贺鸣同自己站在一处。
  沈砚身影从容,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贺鸣应允了?”
  岳栩摇头:“并未,且先太傅派去的人,他一个也未见。”
  文人风骨,宁折不屈。
  寝殿落下沈砚一声轻笑,他声音缓缓:“他倒是胆大。”
  如山涧明月,不染半点尘埃。
  烛光在手边燃烧,泛红的火苗一点点掠过信纸的一角。
  岳栩站在下首,目瞪口呆。
  他眼睁睁看着火光舔舐,看着贺鸣亲笔写下的放妻书在沈砚手中一点点化成灰烬。
  风灌入寝殿,刹那,灰烬吹散在地,随风而去。
  沈砚双眼阴翳森冷,他轻哂:“文人傲骨……”
  放妻书,不过是不想拖累宋令枝,不想拖整个宋家下水。
  冷意在沈砚眼中无声漫开,唇角勾起几分冷笑。
  他偏不想让贺鸣如愿。
  窗外树影婆娑,沈砚双手撑在案几上,忽的眼前一暗。
  岳栩眼疾手快上前:“陛下——”
  沈砚定定心神,再次睁眼,蒙在眼前的黑影已然不见。
  岳栩心急如焚:“可是销金散又发作了?”
  毒素入体,孟瑞那却迟迟寻不到玉寒草。
  岳栩心中紧张:“陛下,可要属下为你施针?”
  沈砚冷声拒绝:“不必了。”
  举目张望,殿中烛光影绰,可他总觉得还不够亮堂,他轻声。
  “今夜不必移灯了。”
  ……
  宋府。
  自贺鸣下诏狱后,往日宾客不绝的宋府,此刻却是门可罗雀。
  人人皆知圣上不喜新科状元,无人敢在这时候和宋家攀上关系。
  起初宋瀚远上门,那些人看在宋家富甲一方的面上,还会给几分薄面。
  可如今宋瀚远上门,却是回回都吃了闭门羹。
  宋瀚远恼羞成怒,气得回了府:“这帮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待贺鸣渡过此劫,我定要……”
  仰头望见端坐在花厅的宋老夫人,宋瀚远忙忙拱手:“给母亲请安。”
  宋老夫人无力摇头,眉眼倦色尽染。满鬓斑白,银发苍苍。
  大夫说宋老夫人不宜再劳心劳累,可如今她却日日都在为贺鸣的事忧心。
  宋令枝心中内疚,挨着宋老夫人坐下。
  宋老夫人拥宋令枝入怀,揽着她的美人肩:“苦了我们枝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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