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梨娥-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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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霜寒仗着个好模样和好嗓子,加上那人的命令,师傅格外看重,这也导致她一开始挨了不少打。
江霜寒刚学的时候压根不开嗓,师傅在前头一教,她总默着,任师傅再怎么吼也不出声,便是再好的条件也经不起如此挑战师傅的耐心。那时候手常是肿着的,鸡还没叫就得爬起来挨打。
戏班子一同学戏的几个一开始还对她挺好奇的,后来见了江霜寒的表现也只将她当做草包一样对待。
那会儿戏班子里有个小竹园,里头的竹条便是用来教他们唱曲的规矩,江霜寒一人就折了好几根竹条。师傅打也打了,骂也是整日的骂,偏偏就江霜寒一人不开窍,师傅没得办法,只得放弃江霜寒,小心翼翼地去跟那人禀报。
江霜寒知道自己能活到现在都是那人的恩惠,她那会儿是只听他的,是他一人的奴。只要他提了要求,她便一定会做。那一次是她头一次见到那人,他甚至都没有特意提及,只问了一句她手上的伤,她便明白了过来,这是那人的要求。
那人生得清冷,眉眼间是积压的阴郁之气,年幼的江霜寒还不懂什么叫察言观色,只觉得他威严,叫人不敢轻易靠近。他身着锦衣玉带,即便她不靠近都闻得到他身上的馨香。
她肿着一双手,身上的粗布棉衣上还沾着上次挨打留下来的血迹。她记得刚开始衣服上是有血腥味道的,后来她闻不到了,不知道是随着时间消散了,还是她早已经闻惯了。
她下意识的,在那一瞬间,不敢靠近他。后来的江霜寒才明白她那一刻的感觉叫做窘迫。
戏班子的人不知道江霜寒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开窍的,只知道那日之后,江霜寒再没挨过打,一向严厉的师傅竟然在面对她的时候还能有几分满意的笑。
江霜寒刚开口的时候还不怎么专业,只是声自然就比旁人好听一些。从他们再怎么样努力练功都及不上江霜寒的时候起,他们才明白过来,她是注定要成为角儿的。
江霜寒也是这么觉得的,她那时候的唯一愿望便是成为角儿,能够不那么狼狈地站在他面前。
当然,她没等到那一日,后来也不再需要那一天。
登台的那一日,江霜寒怀着雀跃的心情扮上了装束,还没登台便被人缠住了。那日是和戏班子里一个旦角儿有纠缠的男子,在那之前便瞄上了她,正巧那日他喝了酒,借着酒气赖皮一般地不放江霜寒走。
戏班子的人拦他不住,十四岁的江霜寒力气自然不敌那人。
赵暄玉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甚至不需要多说一句话,方才躲在一旁看戏的人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便立即上前拉开了还在说胡话的醉醺醺的男子。
方才还思绪不清的男子,这会儿看清了赵暄玉的脸匆忙退了两步,一脸慌张地行礼。
那日之后,江霜寒就没在戏班子里面见过那个男子。但是她又见到了许久没见过的主子,他给了她新的命令,又或者说使命更为准确,因为这就是他培养她的目的。
江霜寒答应了下来,她没有资格拒绝。
后来,她果然又见到了赵暄玉,同他透露了自己在戏班子的遭遇,然后便彻底离开了戏班子。
赵暄玉曾问她是否识字的时候,约莫是心中有了答案的,所以才会在看到她摇头的时候那样惊讶。她想说,因为她不配识字,她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唱好戏,以后还多了一个,留在赵暄玉的身边。
她早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她摇头之后,他或许会嘲笑她,或许会露出那熟悉的鄙夷的目光,又或者是满足的。但是都没有,他那张和那人相似的面容中全是温和,他像是一块浸在水中的玉。
傲杀浊世暗,溪雪宿长烟。这是江霜寒头一次给赵暄玉唱曲儿的词,也是她最喜欢一首,这句词的意思是赵暄玉教她的,江霜寒以为这句词简直就像是为他而写的。
江霜寒总会不自觉在心中念起这句词,也念起赵暄玉。
赵暄玉一开始问她是否喜欢唱曲,她凭着本心回答不喜欢,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又喜欢上了。
现在回想起来,除过那些挨打受冻的经历,她自己也不太分得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唱戏了。
只是眼下,她不能整日待在将军府里,她在将军府没有名分,所以从原则上来说,她不必像这府中其他女子一样被拘束在这庭院之中。
那人也不会允许。
第11章 不过是一个念想
只是眼下薛烬不在府中,江霜寒对这里并不熟悉,更不知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江霜寒往门口看了一眼,目光定在门口立着的小丫鬟的身上:“将军可是出去了?”
秋姬和春娥这还是打江霜寒到了这里之后刚来得及同江霜寒说话,两人同时行礼,秋姬先开口道:“回姑娘,将军一大早就出去了。”
“那管家呢?”江霜寒在心中想着,既然回到了燕都,今后见到薛烬的机会可能便少了,她寻常的事情大约还是找管家靠谱一点。
“管家今早也出门了。”春娥不知道江霜寒要做什么,她也跟着回答了一句。
其实还有一个人,其实也是江霜寒此时要报备最妥帖的人,那便是昨天见到的侧夫人,只是江霜寒刚到府中来,还没有正式地去拜见侧夫人。
柴清漪可以正儿八经地走了一圈儿请安,那是因为她是皇上亲赏下来的人,不说身份是正经的妾,光是凭着皇上给的人这一点,其他人就不敢轻易怠慢她。
江霜寒不一样。
这也是两个丫鬟叫她的时候还叫“姑娘”的缘由,江霜寒本没甚在意这件事情,此时倒是有些被难住了。
江霜寒自顾看着外头在心中想了一番,才将目光又移到了两个规矩地立在自己眼前的丫鬟:“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名秋姬。”
“奴名春娥。”
两人朝江霜寒行了礼,江霜寒点了点头,从一边的抽屉里找了找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首饰家当,给两人一人递了一个:“今后我便住在这儿,我才到将军府来,还有许多事情不了解,今后还要仰仗二位。”
“姑娘抬举我们了,这玉镯珍贵,我们不敢收。”她们慌张地行礼,这一个镯子顶得上她们两人几个月的月银,她们哪里敢收。
江霜寒对此表现得毫不在意,于是两个丫鬟最后也忐忑地收下了。
收下东西之后,她们两人并没有立即退下,而是站在原地等着江霜寒吩咐他们。她们算是将军府的家生子,见多了这种新进府中打点她们的主子。
每次那些新主子来的时候,或活泼或沉静,眼里都是带着光的,她们会认真地打听着关于将军的每一件事情,尤其是将军的喜好和厌恶之物,好像能到将军府上是一件顶好的事情,不过待一阵子她们就不会这样了。
眼前的江霜寒其实不太一样。
她目光沉静,同她们说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尽量柔和,但她们还是能注意她眼中的冷意。这种冷意并非那种大家小姐趾高气昂地轻蔑,而是一种自然的不在乎。她是她们见过的生得最美的一位,她的冷却没有盛气凌人。
她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身份进了将军府的,但将军昨天晚上却在她房里留了一宿。这足够让两个小丫鬟惊讶。
是以眼下,江霜寒并没有像她们预想的那样,问出她们早已经回答过多次的问题。
江霜寒已然转身进了房间,她背对着两人吩咐道:“你们忙你们的吧,我进去休息会儿。”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最后只眼睁睁地看着江霜寒真的回房间休息了。
江霜寒这会儿身上的病还未大好,早上见了柴清漪又劳心劳神一番,她自然是乏了,眼下她只想回去睡一觉。但总有人不给她清净。
江霜寒还没歇息,便听见外头又有人来了,她还没起身,丫鬟便进来了:“姑娘,外头是景娘子来了。”
景娘子?江霜寒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想到自己今天原本要找的人,问了一句:“这将军府中,除了将军和管家,便是这位景娘子管后院的事了?”
在大燕,只有原配正夫人可以被称为“夫人”,旁人的不论是侧室还是侍妾,通通只能被称作娘子。有些猖狂些的侧室,也只敢在私下里让人叫夫人,明面上还是得规规矩矩地低头做小。
丫鬟并不知道江霜寒已经在心里将这位当成了侧夫人一样的人物,她只觉得江霜寒这么说也没什么错,于是点头:“正是。”
江霜寒是笑着去接景姝的,这让原本存心要刁难江霜寒一二的景姝愣了一会儿。
不过也只是短短一会儿,她没有忘记昨天大将军在庭院中没顾得上看她们所有人的样子,以前的薛烬只有在赵扶卿的时候才会出现那样的表情。
即使景姝一直告诉自己,将军带回来这个女人不过和之前那些个进将军府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尤其是看见江霜寒的脸之后,她就更笃定了这个想法。
但是昨日的薛烬却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昨日江霜寒病着,容色稍浅,那会儿只觉得她生得美艳,往那儿一站便叫人注意不到旁处,将军府的奇花繁盛,她竟是最艳丽的一朵。
景姝高傲地睨着她:“昨日你刚进府,我恐怕你这里有什么东西短了少了,又怕管家照顾不上,知道你不能来见我,索性便来看看。”她说着,目光在简陋的房间里打量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江霜寒的脸上。
江霜寒像是没听懂景姝话里的暗示,低头道谢:“有劳景夫人奔忙,卿卿感激不尽。”
景姝原本对她的尊敬有几分受用,听到她的自称的时候又愣了一下:“你叫,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得有几分急切,江霜寒却自然地解释:“卿卿的名字是将军赐的。”
“原是这样。”景姝露出几分释然,语气都较方才轻松一些。
“卿卿初来乍到,不懂将军府规矩,若是有什么错处,还请景夫人指点。”江霜寒露出几分惶恐,她是懒得跟人说话,可是眼下要求人,她自然明白嘴要甜的道理。
“规矩倒是谈不上,大家同为姐妹,今后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妹妹你不必客气。”景姝才听了她的名字,这会儿对她的敌意也消散不少,她也没打算刚见面就让人恨上自己,更何况眼前这女子还挺乖巧。
“姐姐既然如此说了,妹妹不敢同姐姐客气。妹妹幼时在燕都学过唱戏,如今重回旧里,也想再去从前的梨园,师傅传下来的技艺卿卿不敢忘。”江霜寒就等着景姝继续同她客气,她好理所当然地顺着杆儿往上爬。
“这……”景姝突然笑了一声,她知道眼前的女子大抵没什么好身份,没想到从前不过是个唱戏的,难怪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将军带到了府里来。
景姝心里想的不单单是这件事情,更是江霜寒若是长久不在府中,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她自然答应促成这件事情:“瞧妹妹说的,这样小的一件事情也好特地来说,妹妹要出府便去吧,妹妹现在身在将军府,说到底却是不受束缚的,自然可以出去。”
江霜寒低头:“多谢姐姐。”
江霜寒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不再在府中停留,收拾了下装束就往外走,出门的时候,门口的侍卫果然没拦她。
大将军府地处燕都富庶之地,距离江霜寒要去的广玉楼有些距离。江霜寒距离上一次来京城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但她对这地方没有多怀念。
幼时只有些宿在大街上和乞丐抢吃的被打的经历,再长大后被那人收养,便再没出来过,后来到了广玉楼,也是整日待在戏园子里头,没出来过。是以她对这繁荣的燕都的感情还没有沂水深。
江霜寒是从侧门进去的,看门的小厮不认得她,给了赏银后也放她进去了。
这地方是从前戏班子的地方没错,布置却变了大样。
打侧门进去,映目便是成片潇湘竹,边上用朱瓦围了矮矮一圈,竹林里头有石子小径,圆石铺路,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才见竹林是分南北两边儿,中间空出一座长长的桥,从这里看到了尽头,才看到房屋的影子。
她还没到后院门口,铜锣声随着熟悉而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得跟着点儿来!慢了一步都是不好!”
一样的吼骂声,江霜寒听到声音的时候脚步便慢了下来。
一旁带路的小厮不懂,见江霜寒面露犹疑,以为她被老师傅声音吓到了:“姑娘,后院师傅在教弟子,有些不成器的唱得不好了,师傅骂几声也是有的。”
岂止是有,那简直就是从早骂到了晚,江霜寒莫名被这一句话逗笑了,迈着步子朝里头走了进去。
小厮走在前面,到了老师傅跟前低声说了些什么,老师傅没转头,瞪着抽了空便想歇息的弟子们吹胡子瞪眼:“不准停!没有铜锣声了自己练!”
老师傅吼完,才转头朝江霜寒的方向看过来,只是一眼,那双浑浊的目光突然停住了。
他走到跟前,碍于男女之别,他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靠她太近,停在几步外,老师傅声音突然小了:“霜降?”
“师傅。”江霜寒低声叫了一声。
“你真的回来了?”师傅看着她,表情有些不敢相信,又细细地上下看了多遍。
第12章 你就是太喜欢他了
江霜寒幼时没有名字,后来被那人收带去还是没有名字,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必要。霜降这个名字是到了戏班子之后师傅给她起的,因她去戏班子那日正值霜降。那之后,她就一直叫了这个名字。
现在的这个名字,是赵暄玉给她起的。他听到她没有姓名的时候皱了下眉头,不是嫌弃,不是不满,表情带着心疼,他提笔在纸上写了这个名字:“江霜寒,既然你喜欢原来的名字,那就从霜降来取,这个名字如何?”
“我还以为、以为……”后面的话师傅没有说完,江霜寒也猜到了。
当初沂水兵变,戎人夜袭,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映红了沂水的天,不少士兵都葬身于此,赵暄玉也不例外。这是传到了燕都这边的消息。
江霜寒垂眸,可她还记得,那人倒下时,脸上还沾着血,抬手抹着她脸上的泪水,用尽了力气朝她温柔地笑着,生怕她哭:“还是没能看一次阿降登台唱《塞鸿雁》。”
“我现在唱给你听,我这就唱给你听。”江霜寒嘴唇打着颤,慌乱地抱住他,生怕下一秒他便会离自己而去。
那应该是她这辈子唱得最难听的一次《塞鸿雁》,她连词都连不上,磕磕绊绊地唱了一半,听到怀中的人笑着说:“阿降,以后别唱《塞鸿雁》了,以后唱《鹊桥仙》。”
“我不想以后唱,你现在就听。”江霜寒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到最后,也没有听见她哽咽着声唱给他的《鹊桥仙》。
江霜寒守在他身旁,讲那首讲有情人白头偕老的《鹊桥仙》唱了一遍又一遍,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笑着夸她说:“好听。”
火势蔓延到他们的营帐的时候,江霜寒的声音已然哑了,她没打算走。
赵暄玉了解她,他连离开都为江霜寒安排好了一切,她是被人敲晕了带走的。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没有战鼓声,没有火声的静谧之地。
按照赵暄玉的意思,只要她愿意,她便可以自在地过一辈子。
“那次之后,我虽然没有回来,但是一直留在沂水附近。师傅,我还是想唱戏。”江霜寒逼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笑着对师傅道。
师傅没有立即答应她,他看着她,表情犹豫:“其实你如今,现如今已然不用再登台唱戏了。”
从前的广玉楼还不叫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