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第2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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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令脸色一变:“是真是假,我且还分得清楚!”
说着,视线紧紧钉在老人的脸上:“倒是父亲,竟是连承认都不敢吗?”
定南王看了他片刻,道:“不过一桩旧事而已,我有何不敢承认之处——我只是想告诉你,此事即便是假的,你亦同样会被蒙蔽利用!”
吴景明听出了重点。
——‘“即便”是假的’?
所以……的确是真的!
“因为这个身份的出现,给了你一个宣泄的出口,你愿意相信它是真的,纵然没有证据,你也依然会选择相信。”定南王的视线里有冷意,也有看穿一切后的失望:“真假于你有言并不重要,你亦不在意是否会遭人利用,重要的是有了这个所谓帝姬之子的身份,你便不再是你眼中卑微的吴家庶子,这个身份足以填补你缺失的自尊,也让你终于有了豢养野心的名目!”
“可你是否想过,前朝帝姬之子又如何?前朝宗室血脉不止你一人,前朝衰落乃是气数已尽,同谢氏无关,同天下人无关!这个身份,也并非就是你弑父弑兄,杀害血亲晚辈,企图祸乱天下的理由!”
这番话叫吴景令眼眶泛红,声音也因过分激动而带上了颤意:“没错,你说得对,我根本不在乎被利用!而那些想要利用我的人,这些年也皆被我除去了!没人能利用得了我!但你有一点说错了,大错特错!——我非是在祸乱天下,这天下患病久矣,必须要破而后立,由我来重建公正秩序!”
他初得知真相时,大盛朝还不能被称之为前朝,尚有几名宗室子弟于乱中争夺帝位,但皆是势微。
那名老太监暗中和他说,要静观其变。
他便一直等着……
于是便等到了谢家取而代之,大盛灭,大庆立。
他眼看着这万里江山下,百姓皆为不公所困,愈发觉得这世道必须要有人来肃清!
而他,就是那个名正言顺的人——
看着那眼中隐有几分疯狂之色的人,吴恙问道:“二叔可曾想过,如今天下百姓,相较于你口中的公正二字,他们更需要的是什么吗?”
吴景令转回头紧紧看着他。
“他们现下需要的只是活下去的机会。活着,才有机会得见公正。”少年语气沉定有力:“可二叔口中的肃清二字,却要以天下人性命为代价。试问连最基本的怜悯与敬畏众生之心都没有,又何谈施行公正?只怕这所谓公正二字,只是二叔拿来满足自我,自欺欺人的臆想罢了。”
正如祖父所言,这不过是二叔拿来填补自尊的借口。
对吴家家主之位,所言皆是不屑,可真的就是不屑吗?
而这不屑的底气,亦是以所谓荡平不公来作为支撑,自认站在了至高之处——这道支撑,已蒙蔽了二叔的所有感知。必须要打破,方能真正清醒。
吴景令闻言骤然攥紧了双手,一股滔天怒气直冲头顶:“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何为不公!你不曾经历过,又怎知我之所向便是臆想?你们生来便是嫡子,事事凌驾于他人之上,你们的存在,便是不公的源头!始作俑者,拿假仁假义的怜悯,来同我大谈苍生大义……何其虚伪!”
“还有你,父亲——”吴景令怪异地笑了一声,眼神极尽讥讽:“父亲总是大义凛然,受人仰重,吴氏家主威严不可侵犯……可内里又是如何?当年骗诱我母亲以妾室身份入吴家,待到她再没了利用价值时,便叫她受尽冷落郁郁而终的人,难道不正是你吗!”
“我不知是你从何处听来的说法,还是说,单凭一些不知真假的别有居心之言,便自顾妄加揣测。”定南王并不见怒意,目色毫无闪躲,声音掷地有声:“但我可以告诉你,吴家上下,皆不曾亏欠你们母子分毫!”
不曾亏欠?
吴景令冷笑着抿平了微青的唇。
“你若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大可亲自来问我,可你敢问吗?”定南王眼神如一道利芒:“你不敢!因为你仍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你怕问了,若实情与你所揣测的不同,你便没有了仇视吴家的理由,也无法再心安理得行算计报复之举!”
“我便是问了,你会承认吗!”吴景令猛地拔高了声音:“害怕的人分明是你!若不然,你又为何隐瞒我至今?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怕我一旦得知真相,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份,这吴家庶子的身份便再也缚不住我!你怕我因此会心有不甘,再挡了你真正的嫡子、我那兄长的路!”
“无人想过要缚住你!将你缚住又能作何?我吴家不缺愿做牛做马之人!是你自己的心魔缚住了自己!景令,你太过偏执了!”
甚少有情绪外露的定南王语气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世家重嫡庶之分,千百年来皆是如此,越是大族便越是根深蒂固,非是单凭你我便可撼动的!而除却家主之位不可企及之外,你纵是身为庶子,吴家又可曾苛待过你一丝一毫?你母亲将你视如亲生,兄长待你从无隔阂,嫡出子侄晚辈敬你重你,族中大事我亦交予你来打理!……是你自己心有魔障,所见便皆是不堪不公!”
“人活在世,皆会遇逆境,或是天命,或是后天不幸,然而这些皆不是可以拿来弑父弑兄的理由!须知错便是错!”定南王眼睛微红地看着次子:“你因此心有苦闷不甘,当下言明,我身为父亲亦非全然不能理解!可你呢?你又可解吴家上下待你之心!”
吴景令语气执拗非常:“那你究竟为何从不敢与我言明身世真相!”
“瞒着你,非我之意,而是你生母的决定!”
“……”吴景令震颤的身形倏地僵住。
定南王定声道:“她过世时,你已有八岁,她若有心想告知你,旁人难道拦得住吗?是她不愿让你探究!便是临终前,她亦曾使人传信于我,再三叮嘱勿要同你提及她身上的旧事。此信尚在,你若想看,可立时使人取来。”
宝庆曾同他说过,当年知晓此事真相者皆已不在了,只要他瞒住,景令便永远不可能触及那些真相。
可到底是纸包不住火。
但这些是宝庆的过往,她不愿告知,他亦只能选择尊重。
只是如今却终究是不能再瞒了。
定南王已使了人去取书信来。
吴景令张了张嘴,似想拒绝,却到底未有发出声音。
“父亲……”吴景明悄悄看了一眼老爷子的神态,有意想问一问当年宝庆帝姬入府为妾的内情纠葛。
然而却听自家儿子道:“祖父若有话需单独同二叔相谈,孙儿与阿章便先退下了。”
吴世子看了儿子一眼。
单独谈?
如此一来他岂非就听不到了?
好不容易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老爷子的感情八卦……
虽说当下他的心绪亦是复杂沉重,但这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它不听劝,硬是没有眼色地非要往外钻呐。
反观他家这小子,还有没有一点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好奇心了?
但见老爷子点了头,吴景明也只好被迫跟着俩孩子一起退了出去。
书房的门被合上,吴恙就背靠着房门守在门外。
吴景明眉头一挑,低声问:“怎不走?”
吴恙道:“恐二叔有过激之举,若听到动静传出也可及时应对。”
吴景明:“……”
总之就是光明正大偷听呗!
把他给骗出来了,结果自己听!
这一刻,吴世子只恨自己不是自幼习武,耳不如人。
纵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带着同样技不如人的小儿子去了廊下等候。
“今日我便将你生母入府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一遍与你听——”书房中没了第三人在,定南王声音低而平静地将旧事前因后果言明:“想必你早也已经查实过了,我幼时与你生母宝庆帝姬,本由家中祖辈曾订有一桩婚约在。”
对这桩婚约,他没有排斥,也没有太多欢喜,只是知晓有这桩婚约在,于宫宴或狩猎时偶见那位帝姬时,知道那是自己日后要娶的人。
于他而言,仅此而已。
但后来昭仁帝接连丧两子,膝下无皇子,又已年迈,几乎不可能再有子嗣——
宝庆帝姬身为宫中未嫁长女,又兼聪慧机敏,遂有大臣提议暂立其为储君,以安上下人心。
这个决定,无疑便与那桩婚约有了冲突。
他身为堂堂宁阳吴家嫡长子,断无可能赘入皇家。
最终由他父亲出面,请旨解除了婚约。
昭仁帝不敢不答应。
婚约解除后的次年,家中重新为他选定了一门亲事。
再有一年,他迎娶正妻过门,那便是他如今的发妻。
他既娶,自当给予爱重。
隔年,长女亦是爱女真真出生。
正是那年中秋,他受召携妻子一同入宫中赴宴。
宴会之上,昭仁帝只出现了不过一刻钟,便因有急报入宫而匆匆离席。
宴席过半,昭仁帝身侧的近侍前来传话,道是陛下请他前去议事。
吴家虽领有虚衔在,却甚少真正参与过问国政之事,但皇帝有请,他身在宫中自不能拒。
变故,就发生在那一晚。
618 杀了你两次
他随那内侍去了皇帝的居殿,被请入侧殿中,未曾见到皇帝,却看到了宝庆帝姬。
这是他与对方解除婚约之后,二人第一次相见。
且他很快发现侧殿内并无其他人在。
宝庆帝姬与他诉衷情相思,说了许多所谓心意未改的话——
看着面前含泪诉说的女子,他当时甚至是困惑不解的。
他自认虽与对方有过婚约之实,却未曾有过半点逾矩之处,须知二人便是连私下单独说过一句话都不曾有,对方这心意究竟是由何而起?
且究竟是怎样的心意,竟会在解除婚约之后,依旧能够说出如此不顾皇室体面之言?
自幼便将家族利益荣辱摆在最高处的他,全然无法理解当年那个女孩子的炽热心意。
正因无法理解,便也无法想象这世上竟会有人为情爱之事、且是一厢情愿的情爱而奋不顾身到那般地步——
他无意再多听下去,留下一句“帝姬怕是醉了酒”,便欲离开此地。
可宝庆帝姬诓他来此,却并非只是为了陈明心意。
三年的煎熬之下,此番她是下了决心的。
在他欲离开之际,一群宫人拥簇着闻讯而来的帝后,闯进了侧殿之中。
宝庆帝姬衣襟扯得凌乱,扑近了他身前。
昭仁帝龙颜大怒,出声质问。
他如实说明前因后果,却只被当作狡辩之辞。
宝庆帝姬却跪倒在帝后面前,哭着说本就不想做什么储君,一颗心皆系在他身上,求父皇母后成全此番心意。
更甚之,当场以死相逼。
帝后质问她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她竟说愿舍去帝姬身份,改换姓名也要与他厮守。
他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荒唐至极。
此事僵持了近两月之久,宝庆帝姬便真正病倒了两月,且坚持不肯吃药,纵然已知当日之事是帝姬设局,然而昭仁帝后终是没能拗得过这个女儿,召了吴家人入宫相商。
他已娶正妻,吴家自不可能会让他休妻另娶。
此事,错本不在他们吴家,宁阳吴氏也历来无需向任何人低头。
他父亲对此事本不赞成,碍于皇室坚持,便给出了一句话——若要入吴家,宝庆帝姬只能为妾。
她答应了。
离宫那日,痛心失望到极致的帝后决心同她断绝了关系,只当宝庆帝姬已死。
宝庆帝姬在世人眼中便真的患病而亡。
一日晚间,他妻子的陪嫁丫鬟“白芷”由一顶小轿自偏门被抬进了吴家。
回忆着将这些前因说明,定南王看向面色变幻着的吴景令,继续说道:“……她入吴家后,府中上下人等对她并无半分苛待,你的嫡母也从不曾于她有半分为难,她虽为妾室,却独居一院,吃穿用度亦非寻常妾室可比。可她慢慢的,还是病下了。这病,是由心而起。”
吴家再如何不苛待,但知晓她真实身份者甚少,她既为吴家妾室,一切自是同帝姬时不可相较而言。
身份,习惯,周遭人的目光,一切都是翻天覆地的转变。
起初的那点新鲜与喜悦,到底支撑不了漫长岁月的消磨。
况且,他纵然可以不计较她此前的算计,给予她体面,可到底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再到后来,她似乎是后悔了,开始不愿见他。
他便也不曾再踏足她的院子。
与此同时,大盛朝景况渐衰,她偶尔会使下人去探听外面的消息。
真正压垮她的,是那年昭仁帝后的死讯——
“……你以为我会信吗!”吴景令咬牙切齿地道:“分明是你诱骗于她,利用了她!又待她百般冷落……害得她含恨郁郁而终!”
中秋宴上,分明皆是他的安排,哄得她失了理智,以帝姬名声相要挟,逼得昭仁帝后不得不答应……怎却成了她的诓骗算计!
吴家对此早有安排,故而才有她借丫鬟身份入府为妾之事,又怎成了吴家的让步和大度?!
还有……他将她利用完之后,便弃之一旁,至她死都未肯再见她一面——这怎又成了是她不愿见他!
一切似都有迹可循,却又天差地别!
她待他一片痴心,甘愿放弃一切,又怎会至死都不愿再见他一面?!
这根本说不通,统统说不通!
是父亲在撒谎!
定南王:“你张口闭口是我利用了她,可不必说她没了帝姬身份,便只是一房寻常妾室,根本毫无用处可言。纵然是她尚为帝姬储君,可大盛朝彼时已有衰态,我吴家立于争端之外,究竟有何必要在她身上费这般心思!”
吴景令摇着头——他全都不信!
“你称她是因受我冷落,故才郁郁而终,你有此揣测,虽勉强算合乎情理,但却是看轻了她。你可曾想过,她纵年少为情爱蒙眼有过冲动之举,却也曾是一国储君,她习过为君之道,亦曾为人子女,眼看山河衰败,皇父难以支撑局面——你难道当真认为她不会后悔,不会愧责吗?”
“她之所以不愿见我,亦是出于此故。见之如镜,如见昔日所犯弥天大错。”
“……”这些话一字字如冰锥刺在吴景令心口。
看着定南王,他突然笑了一声。
“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世族大家,行事永远如此得体!又如此从容!好似从来不会有丝毫错处!”他眼眶里不知何时已满溢泪水:“那我呢?我又算什么?也是你们吴家为她在府中处境思虑,而大发慈悲施舍给她的孩子吗!”
定南王闭了闭眼睛,一字一顿道:“现下看来,这是我唯一做错的事情——”
吴景令笑得更大声了。
好一个唯一做错的事情!
此时,宝庆帝姬当年临终前所留下的那封书信已被送入了书房中。
定南王道:“你是聪明人,我所言是真是假,想必你从这封信中便可以辨明。”
吴景令手指微颤地将信纸展开。
他的目光在信纸上缓缓移动着,面上似哭还似笑:“……活该啊,真是活该!”
好好地帝姬不做,偏要与人委身做妾!
一片痴心捧到对方面前,也不管他要不要!
真是活该!
一切皆是自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