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第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文哥儿尝了一口,立刻被这入口满嘴香的美味征服了,咔嚓咔嚓地吃完自己手里的风消糖,瞧着很有点意犹未尽。
那吃得格外香甜的小表情儿特别下饭,连不爱吃油炸点心的岑老太太都多吃了两块。
几人愉快享用着惬意的下午茶,文哥儿吃饱了就满地撒欢,看得两老太太特别开怀。
今儿恰逢旬休,也就是明朝官员们每旬难得的休息日,后院这边在会客,前头佟珍这位当家的也邀了同僚过来小聚。
休息日不说公事,聊得大抵是书画琴棋之类的雅事,前些天佟珍得了幅不错的古画,今天特地邀几位同僚过来赏玩,趁机联络联络感情。
等王华和谢迁相携而来,佟珍笑道:“你们余姚两状元是相约而来的吗?”
谢迁笑着答:“在门口正好碰上的。”
王华点点头。
一行人落座,也不急着看画,先慢饮了几杯闲聊起来。
与会之人品阶都差不多,不过又隐隐奉谢迁为先。
谢迁和王华是同窗,两人当年一度在岁试中并列第一,可谢迁不仅早王华几年当状元,前些年还在东宫给当今圣上朱祐樘讲过课,算是有点儿帝师情分的人了,前程自然不一般。
最直观的就是,当今圣上登基后让翰林院安排人来给他讲讲治国之道,谢迁他们是负责讲的,王华他们则是负责抄录的。
这就是差距。
在座的都不是官场新丁了,心里对此门儿清,言谈间自然是以谢迁为先。
谢迁是个善谈的人,脱下官服后与同僚相交更是随性得很,不时还开个无关痛痒的小玩笑。
等到聊得差不多了,佟珍才命人去取画来给大伙瞅瞅。
旁边伺候着的小厮听命而去,回来时身后却跟着个小尾巴,不是旁人,正是文哥儿。
原来小厮取了画经过后院,被文哥儿瞧见了,好奇地跟着人走。
佟老太太从小厮嘴里问清了前院的情况,知晓王华这个当爹的也在,便让文哥儿跟着过去凑凑热闹。
文哥儿看见他爹,迈开脚啪嗒啪嗒地跑过去。还没满周岁的小孩儿,走起路来已经又快又稳,着实叫人有些惊讶。
王华知道母亲也受邀来佟家玩儿,见到文哥儿也不惊讶,只教训道:“到别人家做客怎么到处乱跑?”
文哥儿随便咿咿呀呀几声,表示“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我甚至还不会说话”,看起来就是个非常无辜的奶团子。
众人见这小子一点都不怕生,还煞有介事地跟王华对话,也不觉被扰了兴致。
谢迁还朝文哥儿晃了晃面前小小的酒杯,笑着招呼道:“来,到叔父这边来,给你尝点好东西。”
文哥儿:?
别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懂,给小孩子喝酒可是会影响神经系统发育的,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文哥儿又仔细瞅了谢迁两眼,发现谢迁竟比他爹还年轻几岁,模样儿还挺俊,算不得什么糟老头子。
唉,长得人模人样,心眼却这么坏,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谢迁见骗不到这么个奶娃娃,也没太在意,直接把人拎起来,笑着说道:“你也是来看画的吗?”
王华道:“这小子懂什么画,估计就是看这边热闹跑过来玩儿。”
文哥儿本来不习惯被个陌生人抱着,等瞧见那古画被铺开在桌上,自己个头那么小是看不着的,也就勉为其难地就着谢迁的抱抱赏起画来。
佟珍见谢迁对文哥儿颇为友善,便抛开这个小插曲,给谢迁他们介绍起这幅古画的由来。
文哥儿是真不懂画,凑在旁边左瞧右瞧,没瞧出这幅古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懂佟珍说的什么意境什么风骨,最终只能艰难地辨认起旁边的落款。
可恶,草书什么的根本认不出来。
这门艺术太脱离群众(文盲)了!
谢迁见文哥儿专心致意地盯着画上的字看,调侃道:“文哥儿这么小便识字了吗?”
文哥儿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转头去看喊自己的人,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这人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谢迁自是看不懂文哥儿狐疑的小表情。
他与王华既是同乡也是好友,对王华家中儿女的情况还是清楚的,满月那会更是派人去随了礼。不过文哥儿当时每天就是吃吃睡睡,自然不晓得谢迁给他送过满月礼物。
谢迁仅是打趣了文哥儿一句,就与其他人一起赏玩起眼前这幅古意盎然的画作来。
到这场赏画聚会散场时,文哥儿都睡着了。
王华有些无奈地从谢迁手里抱过自己的儿子,对谢迁说道:“这小子就是这样,有时候看我写字就好奇地凑过来,没看一会立刻呼呼大睡,以后怕是不怎么爱读书。”
谢迁家中也有几个孩子了,闻言笑道:“旁人都说‘三岁看大’,你倒好,没满周岁就操心起来了。我瞧这小孩儿机灵得很,以后一准有出息。”
虽是朋友间的客气话,王华听着也颇为高兴。他别过谢迁去接了母亲岑老太太,祖孙三个一同归家。
另一边,佟珍亲自送谢迁他们出门。
途中聊起文哥儿怎么会在佟家,佟珍提了一嘴说他母亲很喜欢这孩子,觉得看他吃东西特别香。这不,今儿他母亲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最拿手的风消糖,他这个儿子都是托小客人的福才能尝上一口。
谢迁听了眉头动了动,也没说什么,笑着与佟珍辞别。
谢迁回到家中,先去见了母亲。
他母亲邹氏自打过了五十五岁,便有些食欲不振,他一直有些忧心母亲的身体,归家后总陪邹氏说会儿话,劝她吃点东西。
方才听佟珍提及文哥儿的事,他便想到了邹氏吃不下饭的情况。
只不过那也仅是几句笑谈而已,不一定有用,谢家也不是没有小孩儿,连自家的小子们都没能让邹氏开怀,别家的小子哪有这样的本事?
等瞧见邹氏日渐清癯的脸庞,谢迁心中又有些动摇。
他决定先不与母亲说起此事,改日找个由头邀王华带文哥儿过来玩儿试试看。到时候成不成都只有他自己知晓,不至于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作者有话说:
文哥儿:?震惊!我竟是明朝小吃播!
*
注:
风消糖:参考随园食单
第6章
明朝以孝治天下,最讲究的就是孝道,谢迁没过几天便邀王华过府?蒊相聚。既然是少年时便认得的同窗好友,谢迁也没瞒着王华,私下与王华提了两句。
王华同样事亲至孝,知晓谢迁的烦恼后一口应下。这种事他也不会与旁人说起,只对赵氏说谢迁家中有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他带文哥儿过去认认人。
赵氏知晓王华与谢迁的交情,自是不会多言,悉心替文哥儿收拾好送他们出门。
托文哥儿早慧的福,带他出去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不像旁的奶娃娃那样连尿布都得带几片去换。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才去佟家没多久,又来了新邀约。
身为婴儿的我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婴生忙碌!
谢家离得比较远,这次是由王华亲自把文哥儿抱过去的,金生则紧跟在王华身边的小厮学着对方的作派,别人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瞧着很有点状元家书童的模样了。
谢迁已有三子两女,长子已经到了进塾馆的年纪,得勤勤恳恳读书;次子过继给弟媳陆氏抚养,平时不在谢迁身边;长女也开始学女红了,不适合出来陪玩;于是今天出来的招待小客人是三子谢豆,今年才四岁。
这名字好记得很,文哥儿一听就记住了。
他左瞅右瞅,觉得谢豆长得还算像谢迁,怎地谢迁竟给儿子起个豆字当名儿?
看来这位谢家叔父不仅骗别人家小孩,连自家小孩都坑啊!
要不怎么说,美丽的事物都是危险的!
长得越好看,越不能相信!
谢豆是家里的老三,平时就是个闷葫芦,这次被亲爹委以重任负责招待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客人,心里有点紧张。
他拉着文哥儿去拜见祖母,父亲反复叮嘱他一定要招呼文哥儿在祖母那儿吃点东西,想办法哄着祖母也多吃点。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这是他爹第一次交待他做事,他不想搞砸。
于是在领着文哥儿往邹氏那边走的时候,谢豆嘴里一直在念叨:“多吃点,多吃点。”
到底是个四岁的小孩儿,根本藏不住事,不经意间就把自己亲爹的真实意图给卖了。
文哥儿:“…………”
掰手指算算,他获得改善伙食许可、不再只吃流质食物,满打满算也才一两个月。
就这么一两个月的功夫,他这个新晋吃播的名气已经在京城官宦圈子里打出去了吗?!
京圈一哥的位置,也太好拿了!
简直毫无成就感!
文哥儿只是在心里瞎感慨了一会,就跟着谢豆前去拜见邹氏。
邹氏虽眉目含愁,瞧见小孙子带着小客人过来,还是打起精神笑着招呼他们坐下玩儿。
文哥儿一见到邹氏清瘦的模样,就知晓谢迁为什么请他过来了。
这位老太太着实太瘦了,瞧着风一吹就能倒,平时必然吃得不多。老人家想要高寿,应当像他祖母那样吃嘛嘛香,吃饱睡足,身体才康健!
此时谢豆身边的嬷嬷上前与邹氏说了几句,说是谢迁与王华他们临时有正事要聊,想让两小子在这边玩一会儿。
邹氏自是不会赶人走,浅笑着在一旁看两个小子玩儿。
谢豆嘴笨,对文哥儿这位小客人却很大方,慷慨地把自己喜欢的玩具拿出来给文哥儿分享。
不愧是状元家的孩子,他最爱玩的是一副双陆,一种古老的棋类游戏,棋子是捣衣锥状,上头小下头大,双色棋子摆在棋盘上,瞧着俨然与国际象棋有点像。
谢豆先给文哥儿讲了讲这副双陆的来历,说是他爹送他的礼物,他可喜欢了。
接着他又一本正经地给文哥儿讲了讲玩法。
其实简单得很,棋盘上有双色“马”各十五颗,两人分据棋盘两边执两骰子对阵,投出到什么数就挪动多少步,谁先让自己的十五匹“马”全部走到目的地,谁就赢了!
文哥儿认真听着谢豆的讲解,听完后总算明白了:这玩意不就是飞行棋吗?
别以为多摆几颗棋子我就不认识你!
换个风雅名字也没用,瞒不过我王小文的火眼金睛!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在谢豆教导下有模有样地掷起骰子来。
邹氏见文哥儿煞有介事地坐在谢豆对面要打双陆,也来了兴致,坐在旁边看文哥儿抓起颗棋子,啪、啪、啪地数着步子往前走了六下,让那颗木制棋子停在了第六步的位置。
这下邹氏觉得稀奇极了:刚才文哥儿掷骰子确实掷到了六,可这小娃娃不是才九个月大吗,居然已经会数数了?
谢豆才四岁,自己也是堪堪会数数,没邹氏那么多想法。
见文哥儿当真会玩,谢豆顿时兴奋起来,兴致勃勃地掷起了骰子。
一碰上感兴趣的事,小孩子立刻就忘乎所以,连嬷嬷她们把点心送上来招呼他们去吃,谢豆也完全忘了他爹的吩咐,一门心思要和文哥儿打出结果来。
文哥儿本来还有那么一点记忆,可当谢豆欢呼着说:“现在我领先一马!”他立刻就把自己的吃播事业给忘了,哼哧哼哧地掷骰子,摩拳擦掌要把败势给拉回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拉扯几轮,最终文哥儿以微弱的优势获得了胜利!
文哥儿高兴了,咿咿呀呀地宣告自己是获胜者!
谢豆头一回遇到这种势均力敌的玩伴,收拾棋盘表示要再来一局。
还是旁边的邹氏听嬷嬷提醒说文哥儿会饿,起身招呼他们过去吃点心,谢豆才想起他爹交待的事。
他有些懊恼地收好自己的宝贝双陆,拉着文哥儿去洗净手吃点心。
既然是要招待小客人,谢府准备的都是些松软可口的糕点。
文哥儿最先注意到的是一种圆乎乎的糕点,叫柿子糕。
顾名思义,这玩意是用柿子做的。
谢家厨子手艺好,柿子糕连模样都比着柿子来,瞧着分外可爱,很符合小孩子的喜好。
兴许是因为早几个月吃的全是寡淡的流质食物,文哥儿如今对所有食物有着由衷的喜爱和好奇。
他瞧着眼前散发着香气的圆溜溜柿子糕,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不由眼巴巴地看向邹氏与谢豆。
作为有教养的孩子,得主人开口邀请了才好伸手!
邹氏瞧见文哥儿那副彻底被柿子糕吸引住的小模样儿,立刻笑着把柿子糕推近些,方便文哥儿能轻松拿到它。她和气地招呼道:“来,饿了吧,吃点柿子糕垫垫肚子。”
今秋柿子早熟透了,这东西保存不易,大多时候是做成柿饼来吃。
柿子糕用的便是干柿饼与糯米一起捣碎,再和些枣泥捣匀,上甑蒸熟,闻着就又香又甜,吃着更是松软可口。
如今正是秋末冬初,柿干刚吸饱了深秋明媚的阳光,每一块都甜得恰到好处。
所以眼下是做柿子糕的好时节,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碰不上这刚晒出来的香甜柿饼。
主人都已经发话了,文哥儿觉得自己礼数做足了,大大方方顺从本能拿起块柿子糕尝了起来。
大多数糕点都是现做的最好吃,蒸糕更是如此,刚蒸好的柿子糕一入口,文哥儿只觉满嘴都甜滋滋的,偏又一点都不腻人。
那不同层次的甜次第在味蕾上绽开,叫他眼睛都不由自主睁圆了不少,只觉一时间有点应接不暇,不知该先细品哪种甜味好。
火烧出的热气自下而上蒸腾,让清甜的枣香以及更为细腻的柿子香在腾腾热气中与米糕相会、相错、相容,每咬下一口都是种难以言喻的享受。
文哥儿还不会说话,他乌溜溜的眼睛熠熠发亮,直接用香甜的吃相表达了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好吃,太好吃了!”
他还抽空礼尚往来地把柿子糕推回到邹氏面前,意思是让邹氏也尝尝看。
邹氏瞧文哥儿吃得那么香,本来有点愣神,等发现文哥儿把柿子糕推了回来,鼻端一下子闻见了久违的食物香气。
那是淡淡的柿子甜香。
今年柿子刚熟的时候她没兴趣吃,柿饼刚开卖的时候她也没兴趣吃,只觉吃什么都没滋没味,若非怕儿孙担心,她连每顿那么几筷子都不想动。
如今柿肉被捣成泥和入米糕中,却意外地勾起了她消失已久的食欲。
或者该说,眼前这小孩儿吃得太香了。
他是真心喜欢手里的食物。
哪怕自己嘴巴还小、牙齿又少,一双小手甚至还没有柿子糕大,他还是一脸高兴地捧着它啊呜啊呜地咬了一口又一口。
邹氏伸手取了一块柿子糕。
见文哥儿吃着手里的,不时还瞅两眼盘子里的,似乎怕少看一眼剩下的柿子糕就没了,邹氏又笑着把它推回到文哥儿面前。
文哥儿顿时放心地继续干饭,哦不,干点心。
邹氏一下子被文哥儿那如释重负的眼神逗乐了。
真是个小活宝。
一老一小其乐融融,吃得老香。
旁边的谢豆:“…………”
祖母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我是你孙子!我是你亲孙子啊!
你们吃得这么香,就不能让我也拿一块吗?
为什么你自己拿完就把它挪回文哥儿面前去!
我!根!本!够!不!着!
谢豆看向马上就快吃完一块柿子糕的文哥儿,扁了扁嘴,鼻子泛酸,有点想哭。
文哥儿和谢豆分坐邹氏两边,一抬头瞧见谢豆那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愣了愣。
他认真数了数盘子里的柿子糕,发现还剩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