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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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明朝各个衙门的管理都是很严格的,尤其是学校方面。
可是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很多规矩早已名存实亡,当初王华奉命去当廷试弥封官,还把王守仁给捎带进去长长见识。
廷试就是科举的最后一道关卡,皇帝亲自来给考生们面试,让考生们当面答题。
所谓的弥封官,就是负责考卷的密封工作,全程只需要把卷子糊名、编号、盖个印,最后送去誊录。
简称科举打杂人员。
那时候王守仁才十三岁,王华带上他瞅瞅第一手的廷试考卷,让他试着评个高下。
王守仁生来就天不怕地不怕,哪里怕评个卷?当场来了个指点江山!
关键是说得竟还挺准。
所以说,只要胆子大,连科场打杂都能带孩子进去。
端看你自己愿不愿意负责。
王华是亲爹,所以乐意带儿子去涨见识。
可文哥儿这非亲非故的,人府学教授凭啥负责?
结果等到下一个休沐日,李兆先从府学回来时连家都没回,直奔文哥儿家,与文哥儿说起府学教授的答复。
人还真答应了。
因为李兆先是这样介绍的:文哥儿,聪慧过人,学啥会啥,爹是状元,老师还是状元,与隔壁国子监前任祭酒丘濬关系极好,一岁便向杨廷和学棋,两岁便得当今圣上召见,人称长安街小神童,连我爹李东阳写文章时都夸好!
府学教授:?
神童好哇,咱先预定了,等过个两三年就找机会抢过来,让浙江府学痛哭流涕。
瞧瞧这小神童,天子都已经召见过了,当属京学人!
回浙江是不可能回浙江的,咱京学绝不放他回浙江!
作者有话说:
府学教授:我家大门常打开
文哥儿:?
文哥儿:我才三岁,你们是魔鬼吗
*
注:
①顺天府学:李东阳就是八岁被特招进的顺天府学
②王华当廷试弥封官带王守仁:参考《王阳明年谱长编》
第47章
李兆先干了什么好事文哥儿哪里晓得,他只知道自己要去府学一日游(不好叫李兆先半路送自己回来),约好日子后就很积极地收拾东西。
上回去国子监全程都是大人们在聊天,文哥儿只记得国子监老大老大了都没来得及好好玩儿。
这次他是跟着李兆先去的肯定就不是上次那种校长陪游的待遇了自由活动可能性贼大!
学校这种地方,占地广阔绿化良好一看就很适合郊游野餐吧!
文哥儿兴冲冲地跑去和他娘说起自己的出游计划,李兆先说到时他们家马车会过来接人。
既然有马车,文哥儿就可以酌情带点吃的喝的味儿别太大就成了,热乎乎的午饭府学里头有他可以跟着李兆先蹭吃蹭喝。
平时文哥儿只是在长安街瞎跑,眼下要跑到城东那么远的地方去了,赵氏不免有些担心,问清楚文哥儿要跟谁去、要去多久接着就是帮文哥儿收拾这收拾那里里外外好一通忙活。
文哥儿迈开小短腿跟在赵氏屁股后面跑试图阻止他娘给他收拾大包袱的想法:“不用这个很快回来啦!不用那个用不到的啦!”
赵氏道:“你就放在马车里不用拿下去,要用的时候可以去马车上取。出门在外要是衣服弄湿了或者弄脏了总得有件替换的吧?”
文哥儿见他娘难得地强硬一次只好随着他娘仔细收拾去。
有什么办法呢他娘太爱他了!
文哥儿心里美滋滋的夜里也睡得老香。
只不过到了后半夜,他又开始做梦了,还是梦见自己在上课,上着上着忽然听见外面砰地一声,似乎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正好坐在窗边,转头往外一看,就看见他们那位爱在课堂上讲唐伯虎生平的老师摔得血肉模糊,静静地躺在那儿再也起不来。
他睁大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血一直往台阶处蜿蜒流淌。
温柔的班主任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她温热的手掌在颤抖着,声音也在颤抖着:“别看,乖,快忘掉,你什么都没看见。”
学校提前放学了,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一开门就见到了蹲坐在那儿舔毛的猫猫。他眼里顿时蓄起了泪,吸着鼻子蹲到猫猫面前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文哥儿一下子睁开眼。
他坐起来看了看外面微亮的天色,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床榻,左瞧右瞧都没瞧见猫猫来过的痕迹,忍不住在心里“唉”了一声。
听说那位老师曾是位名校高材生,本来已经拿下了高薪工作,结果因为得罪了人不得不回老家找工作糊口。
作为父母曾经的骄傲,他努力维持着人前的体面,看起来已经很适应小县城的普通生活。
谁都没想到他会在学校顶楼一跃而下。
其实也不是毫无征兆的,若非心中郁郁,他又怎么会和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说什么“唐伯虎余生不得志”。
只是当时的听众全是懵懂小儿,根本没人能听明白罢了。
文哥儿想不透自己怎么突然梦见这一茬。
他向来不爱为难自己,想不通便不想了,径直起身跳下床,拿过棉衣把自己裹得圆滚滚,跑出去刷牙洗脸。
赵氏见他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地蹦起来,无奈地揉着他脑袋说道:“你起这么早做什么?食盒都还没给你备好,你要空着肚子空着手出门吗?”
文哥儿道:“早睡早起,身体棒棒!”
等到吃饱喝足领着金生出门,文哥儿瞧见立在马车前等着自己的李兆先,忽地愣了一下。
他一下子想起那位老师生前的模样。
那位老师博学、健谈、热忱,不管谁提起他都会夸个不停。
文哥儿也很喜欢那位老师,每次听他讲课都听得津津有味。
有次他远远看到那位老师独自在楼道尽头打电话,迈开腿准备跑过去喊一声“老师好”,跑近一些后却发现老师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
老师把手机从耳朵边挪开,静静地盯着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屏幕许久。
仿佛全世界的落寞都压在了他的肩头。
那些情绪文哥儿不太懂,只觉得老师心情肯定不太好,立刻收回了往前跑的脚步,远远地绕回了教室里去。
——要是那时候他上去和老师说说话就好了。
支离破碎的记忆一下子拼凑在一起。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的。他那时候懂得太少,所以能改变的事也太少太少,即便事情来到他眼前了,也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做。
所以他什么都没能做到,一路懵懵懂懂、莽莽撞撞地长大。
“怎么了?”李兆先见文哥儿突然停了下来,不由走上前关切地询问。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仰起头仔细打量李兆先。
见李兆先神色舒缓,再没有前些时候的憔悴与沉郁,文哥儿才终于放下心来。他伸手拉着李兆先说道:“我娘给我收拾了好多东西,马车里还放得下吗?”
李兆先只道文哥儿是不好意思了,笑着说道:“那当然,我没带什么东西。”他自己去府学根本就不需要马车,马车就是给文哥儿准备的。
文哥儿这才叫人把赵氏收拾的备用衣裳、手炉水壶等一干物件搬上马车。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他经常外带的食盒,少什么都不能少吃的!
赵氏甚至还有给备了个红泥小火炉和少许木炭,要是点心凉了还可以就着炉子热一热。
饶是文哥儿脸皮奇厚,瞧见自己的东西快把马车塞满了还是有点脸红红。
李兆先倒不觉得有什么,他随他爹出行过,大人们带的东西可不比文哥儿少。
文人嘛,出门想要席地而坐赏赏风景,真坐地上又不太雅观,所以席子得带一张。
接着就看约的是什么朋友了。
喜欢以棋会友的,得带上棋。
喜欢以琴会友的,得得上琴。
喜欢以文会友的,笔墨纸砚都得带上。
面对好山好水好风景,不就着点酒水来赏玩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所以酒具和美酒怎么都得捎上点。
冬天天气冷,要外出赏雪的话,带个炉子温酒也是常有的事。
实在不喜喝酒,煮茶也是一样的。
所以出门想要风雅出尘不尴尬,人手得带齐了,想出城的话最好就是弄个马车载着走。
要不然你左手拎着笔墨纸砚,右手提着个炉子和水壶,腋下还夹着张铺地上坐的草席,那可真是太狼狈了。
文哥儿听了李兆先介绍了一下文人出行的行头,顿时有些瞠目结舌。
怪不得李兆先对他娘准备的这堆东西见怪不怪,原来大人们出行也是这样的啊!
没钱雇不起下人的,还真没办法当个风雅文人。
说起来明朝雇佣下人也很讲究。
明初严令禁止庶人蓄奴,达官贵人家中的奴婢数量也有定数,超出规定数目是违法犯罪行为。
不过有钱有权的人哪里愿意自己动手做事,他们转头就把下人认作干女儿干儿子,享受这些“干儿女”的悉心伺候。
哪怕这些年士庶蓄奴的限制逐渐放宽了,各府的下人仍被称为“家人”,他们对主人家也是爹娘哥姐地喊。
文哥儿一开始了解到这些事,也只能感慨“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人们钻起空子来真是奇思妙想不断。
想来再过个百八十年,寻常富商养个千八百“干儿女”都很正常。
只是到那时候明朝怕是要亡了——本来这些人可都是朝廷的纳税户啊,真成了私奴可就没朝廷什么事了!
想想看,今天你蓄一千,明天我蓄八百,大部分人口迟早变成达官贵人、豪强富户的私产,赋税徭役的压力全压在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良民身上。
等这些良民扛不住压力开始卖儿卖女卖自己,大明顿时又添了一批新的私奴。
……剩下的良民压力就更大了。
简直是恶性循环!
迟早要完!
即使是对天下安稳、百姓安乐有好处的好政策,想要始终如一地贯彻落实下去也太难了。
文哥儿还小,脸上是藏不住事的,想着想着他那小眉头就皱了起来,最后小小地“唉”了一声。
那么多牛逼人士都解决不了的大难题,他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兆先瞧见文哥儿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不由问道:“是车上坐着不舒服吗?”
文哥儿道:“没有,我就是想到了别的事。”
他往李兆先身边挪近了一些,和他讲起了自己想到的恶性循环。
人有钱有权了不想事事亲力亲为,有错吗?那当然没有错的。
谁不想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这是人的本性,根本改不了的,像李东阳他们出门也不能不带人嘛。
所以,没救了,迟早要完!
李兆先:“…………”
#我的朋友怎么看都不可能才三岁#
#我以为你是觉得马车硌屁股,结果你居然在思考家国大事#
李兆先不是愚笨之人,他顺着文哥儿说的“恶性循环”思考了一下,越琢磨越发现这居然是个无解的难题。
除非太祖再世,强势打击各地的蓄奴行为,再轰轰烈烈地搞一次当年的“还婢于民”行动。
李兆先心情更复杂了。
他发现自己以前纠结的事情有点太小儿科,文哥儿提的这么个问题才真正让人想到头秃都想不出解决办法。
李兆先陷入全新的纠结之中,文哥儿却已经叹完气了。
文哥儿察觉马车驶出了长安街,很快扔开关于“大明迟早要完”的复杂议题,掀开车帘开始欣赏沿街的商铺。
他很少出长安街,因此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尤其马车走的不是上回杨廷和抱他经过的那条路,街道两旁的店铺他全部没见过!
李兆先兀自苦恼了一会儿,余光扫见文哥儿已经趴在车窗边上两眼熠熠地左看右看,索性也抛开那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深奥的问题给文哥儿介绍起来。
两人聊了一路,马车不知不觉间便驶到了府学大门外。
李兆先让人去把马车拴好,自己领着文哥儿迈步走进顺天府学。
作者有话说:
文哥儿:朋友,来忧国忧民吗?
李兆先:?
*
更新!
今天该睡觉了!明天一定努力!(bushi
*
注:
明朝蓄奴问题:参考文章《明代奴仆与社会》《试论明朝奴仆制度》《明代婢女政策与法规的演进及社会内涵》等等
第48章
顺天府学的规模比起国子监来还真是小了一圈。
主要还是学生数量不一样,国子监就算一天不如一天,在校生至少也有千八百人,顺天府学的招生名额就那么一百个占地面积当然没国子监那么大。
文哥儿倒不在意大小他跟着李兆先往里走就瞧见前头有块巨大的卧石碑,府学学规全部刻在上头大概就类似于学生日常行为守则。
这是明朝各大学校的标配学规瞧着也大同小异,端看执行力度行不行。
顺天府学倒很有点求学之地的模样,进门后到处都静悄悄的即便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在走廊中转悠,也没人会高声喧哗。
弄得文哥儿都把自己的兴高采烈敛了敛乖巧地跟着李兆先去拜见府学教授。
按照朝廷规定,每年各地府学的岁试是由朝廷直派提学官去主持,学生岁试等次决定权以及岁贡生名额都捏在提学官手里,学校领导主要负责日常的教学管理工作官不怎么大。
比如顺天府学教授算是这边的校长了他也就是个九品官还是从九品的那种。
对寻常百姓可能算个官可对于官员遍地走的京城来说还真算不了什么。
远的不说就说王华吧,他可是一考上状元就直接授予六品的翰林修撰起步比旁人不知高了多少。
可以说要不是李兆先在府学念书府学教授都不在李东阳朋友圈里的。
这次李兆先要带文哥儿过来感受感受府学学风府学教授便叮嘱李兆先先把人领来给他瞧瞧。
临近二月冬天的尾巴还没走,文哥儿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圆滚滚,得亏他精力旺盛到不行,要不然穿这么多跑出来玩儿还真不容易。
待在家里还没感觉,出来溜达溜达就发现最近真没那么冷了,他仰起头往庭院里的桃树瞧了瞧,发现上头有一粒粒小小的包包悄悄长了出来。
估摸着再憋一段时间就能憋出花苞来了!
文哥儿好奇地问李兆先:“这桃树结的果子好吃吗?果子大不大?”
李兆先道:“这边离教授他们的直舍近,一般是教授他们吃,东边倒是有一株挺甜的,我吃过一次。”
文哥儿眼睛顿时亮了:“等桃子熟了,你叫上我!”
李兆先:“…………”
也不是不行。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了教授的直舍外。
所谓的直舍,顾名思义就是值班办公的地方,各个衙门都有,类似于办公室。要是兼顾值夜功能的话,可能连可供睡觉用的休息室都有!
文哥儿一脸乖巧地跟着李兆先往里走。
府学教授早在直舍里等着了。
他对李兆先这个学生也是颇为喜欢的,不仅是因为李兆先他爹是李东阳,还因为李兆先在这批学生里头学问着实不算差。
没有老师会不喜欢成绩好的学生,这可是关系着府学升学率的!
等瞧见与李兆先一同走进来的文哥儿,府学教授不免在心里感慨:这小孩儿还真的很小。
三岁小孩顶了天也就长到大人大腿那么高,按个头来算确实是个小豆丁。不过文哥儿眉眼间天生就透着股机灵劲,第一眼就能讨师长的喜欢。
府学教授笑道:“你便是文哥儿吧?来,坐下吃些茶点再让兆先带你在府学里走走。”
文哥儿本来还想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