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第2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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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儿子伶牙俐齿地辩驳道:“您看看别人,八岁就下场考试,您都快二十八岁了还跟人同科!”
洪澄:“…………”
这儿子不能要了。
文哥儿离场够早,歇足了一整天,到了八月十一又提着考篮去等待第二场考试的入场。
第一场才是重头戏,重头戏都考完了,后面两场就更不用提心吊胆了,文哥儿心态稳如泰山,驾轻就熟地完成入场、答题、纳卷、离场的一系列流程。
并且全程都没发现杨碧川这位主考官时不时受他大先生嘱托来看他一眼。
三场全部考完那天,文哥儿照例与同乡们去搓了个澡,洗净了这场漫长考试带来的疲惫。
接着就是睡个不到日上三竿绝不睁眼的大觉。
文哥儿睡饱吃饱,想到与洪澄有约,便与金生一同去了钱塘洪家。
八月可是钱塘观潮的好时节,正好又碰上乡试结束之日,不少考生都相约到钱塘一带游玩。
文哥儿知晓中秋前后正好是观赏“天下第一潮”的绝佳日子,登时决定接下来几日就在这边住下了。
这不就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吗?
说明他与这钱塘江大潮有极大的缘分!
洪澄得知文哥儿的打算,热情相邀道:“既然都来我们家了,就不必另寻住处了,直接住我们家就好。”
文哥儿略一思索,欣然接受洪澄的好意,与洪澄一同进了洪家门。
洪澄儿子名叫洪楩,与文哥儿差不多大,识的字不算少,已经能跟着他爹读闲书了。听说文哥儿是来借书看的,立刻积极地给文哥儿分享自己看过的精彩话本!
文哥儿好不容易考完三场大考,也想放松放松,便高兴地跟着洪家父子一起翱翔书海,欣赏一下市面上挺难寻到的宋元小说。
与此同时,乡试阅卷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除了第一场的《五经》义要让专业对口的阅卷官来品题(比如治《春秋》的考官品评《春秋》卷)以外,每个考生每场考试的答卷会随机分发到各房考官手上评等次。
要是三场俱优,自然是直接入选。
要是有优有劣,也可以酌情收录。
至于那些三场之中有空卷的,那就全部黜落。
所以甭管会不会答,三场最好都给答满了,不然连候选资格都没有!
每个考生的三场答卷加起来林林总总几大千字,浙江考生又有一千四百多人,阅卷工作分摊下去其实并不轻松,整个阅卷过程还是很考验耐心的。
杨碧川这位主考官坐镇内帘,一般只有底下的同考官把上等卷呈上来才需要看看卷子,所以两天的忙碌下来也不算太累。
比起一些文教水平极其落后的地区,浙江考生的优点是个个都文理通顺。
当然,缺点也是个个都文理通顺。
毕竟很多时候考生之间拉不开太大的差距,考官们评等次时需要反复斟酌。
阅卷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说:
杨·主考官·阅卷官·碧川:犯愁……
文哥儿:交朋友!看小说!观大潮!
考官们:?
*
更新!
今天也是粗粗长长的更新!
*
注:
①字数规定和纳卷规定:参考《大明会典》
【一三年大比。八月初九日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
【试之日、黎明、举人入场。每军一人看守。禁讲问代冒。黄昏纳卷。未毕者、给烛三枝。烛尽文不成者、扶出】
【(成化十年)至黄昏、全场誊正未毕者给烛。稿不完者扶出】
…
这说明这时期每场从黎明考到黄昏,顶多多给一根蜡烛,蜡烛烧完,写没写完都撵走!
各个时期的规定不太一样
…
②同是被逼迫:改自《孔雀东南飞》的“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
…
③洪钟的事迹:参考《明史》,命很长,活到八十好几,后期专门镇压农民起义,并且喜提童谣“贼如梳,军如篦,土兵如剃”(bushi)
洪楩,活跃于嘉靖时期的藏书家,家里有钱,藏书无数,沉迷刻书,后来开设杭州有名的书坊清平山堂,是个有钱有闲有爱好的官三代(可恶
洪楩洪澄父子俩的年龄略有微调(原因可能是我数学不太好),人设性格纯属瞎掰!
说起来王华和王守仁跟洪钟关系都很不错,洪钟的墓志铭还是王守仁给写的,甚至还多写了篇祭文沉痛表示自己吹得不够好(“公子尝以公之墓铭见属,曾不能发扬盛美”)……
可见官场是个圈,绕来绕去都是熟人!
第307章
文哥儿待在洪家每天读着新鲜的话本小说感觉分外自在。
他读的书多,但凡是洪楩父子俩读到兴起找他讨论,他都能轻轻松松往下接,简直让洪家父子俩把他引为知己。
比起明清小说宋元话本的篇幅比较短小读起来很轻松。
古代小说家的想象力也不差什么神仙妖魔,什么还魂转生什么情情爱爱什么历史传奇,各种题材都应有尽有。只是那酷爱写酸诗的坏毛病古来有之,动不动就来上一首!
还有一些写市井小人物生活的故事也很有意思比如有篇《快嘴李翠莲记》,讲的就是有个叫李翠莲的小姑娘博览群书、特别能说嫁人前夕把爹娘兄嫂都怼得哑口无言,出嫁当天又把媒人、丈夫、公婆、叔伯姑嫂挨个数落了一遍,对各种“古来有之”的婚俗表示不理解和不满。
这样一个小姑娘是没办法融入到传统的婚姻生活去的,成婚没几天就被休归家决定削发为尼去。
即便落到这种人人都不理解、人人都不认可的境地她也只是无奈又洒脱地表示:“哥嫂休送我自去去了你们得伶俐。曾见古人说得好:‘此处不留有留处。’”
短短几千字的内容写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人物。她不是什么公侯小姐也不是什么宰相千金,就是一个员外家养出来的快嘴姑娘。
比之她所嫁的那个心中不舍却迫于父母之命休妻的丈夫这小姑娘的形象明显要鲜活许多鲜活到与周围所有人格格不入。
至于有些才子佳人或者男欢女爱的故事就显得有点落入俗套了。毕竟文哥儿还小对这些内容不怎么欣赏得来,拿到这类话本都是直接略过的。
洪楩和文哥儿差不多大,对此英雄所见略同,两个人都狠狠地鄙视洪澄的审美(因为洪澄最喜欢酸不溜丢的才子佳人故事)。
洪澄:“…………”
他怎么邀这么个小子到家里来呢?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八月十八,据说是观潮的最佳日子,钱塘江边到处人挨着人,浪头还有不少弄潮儿在浪涛中表演。
文哥儿与洪家父子俩相约去观赏传闻中的钱塘江大潮,独自跑去浪了好些天的钱福也寻了过来,与他们一起登堤看潮。
钱福这些天不知上哪儿厮混去了,过来时身上还满是酒气,一点都看不出前几年意气风发的状元样子。
洪澄得知钱福的身份时吃了一惊,没想到文哥儿分明和他一起早早交的卷,认识的却是钱福这样年纪轻轻考上状元的学霸!
洪澄摸着儿子的脑壳说道:“你看看人家,考了状元!”
洪楩连连点头:“对对,人家可是在您这个年纪考的状元,您这几年一定也要努努力考个状元啊!”
洪澄:“………”
钱福听得直乐,给洪楩说起当年文哥儿倾情创作《与父书》的事。
他们两小孩一个在京师,一个在杭州,却都热衷于激励父亲上进,可见他们两个同龄人必定非常投缘。
洪澄父子俩听得睁大了眼。
没想到文哥儿还有这样的丰功伟绩。
文哥儿摸了摸鼻头,讷讷说道:“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他,王小文,现在已经很体贴亲爹了,绝对不会再随随便便伤害亲爹!
一行人说说笑笑行至江堤之上,沿途遇到不少相熟的或者交换过姓名的考生,自是相约一路同行,可谓是越走越热闹。
洪澄在旁边听着众人闲谈,很快发现有点不对劲:怎地这些人都跟文哥儿交流破题之法?怎地有的人听文哥儿说完后如丧考妣宛如考砸了?
不对头,不对头!
以洪澄为数不多的上学经验(他时常因为沉迷小说被塾师撵走),这种待遇绝对不是学渣能有的。拥有这种待遇的,一般是塾馆之中学得最好的家伙!
只有这样,许多眼高于顶的同窗才会心甘情愿围着对方打转。
也只有这样,这些家伙才会因为自己的破题思路和对方不一样而哭丧着脸!
文哥儿跟相熟的考生对完答题思路,一转头就对上了洪澄控诉的眼神。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
怎么回事?
这个新朋友怎么用这种被骗了的眼神看着自己!
洪澄与文哥儿四目相对,见文哥儿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愤愤发问:“你跟我一起早早交卷,不是因为你也一题都不会?”
文哥儿:“……”
文哥儿如实相告:“……不是啊。”
洪澄一下子想起来了,文哥儿当时就跟他说,觉得题目挺容易的!
没有欺骗!
十分诚实!
只是他觉得别人在吹牛罢了!
震惊!学渣居然只有我自己!
洪楩这时候倒是很关爱自己的老父亲,牵着他爹的手表示儿不嫌爹笨,世上聪明人本来就不多!
洪澄:“…………”
我真是谢谢你了哪!
哪怕心里百转千回,洪澄这个钱塘人还是尽起了东道主的责任,领着他们前去最佳观潮位置等着看涨潮。
宋人潘阆写过十首《酒泉子》,用以纪念自己赏玩过的杭州盛景,其中一首写的就是钱塘观潮,按照他的描述,潮起时那就是“来疑沧海尽成空”。
人即使远远地站在江堤上,仍然能被那扑面而来的雪浪银涛震撼心神,扑面而来的沁凉水汽更是涤净了深秋的最后一丝燥热。
舒坦!
文哥儿看完钱塘江大潮,心情非常愉快,转头和洪澄商量了一下,邀大家一起去采购些食材,借洪澄家的地方来次迟来的考后聚餐。
众人自然是欣然答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采买。
摊贩见他们都是读书人打扮,都好奇地问他们是不是今年下场应试的考生。
大伙便把文哥儿推出来,说全场考生就属文哥儿最小,说不准文哥儿今年就会是浙江最小的举人老爷了!这样的小神童来买菜,便宜点不过分吧?
摊贩们大为惊奇,自是纷纷给他们最便宜的价钱,还免费给他们送了葱蒜,只求自家娃儿能沾一沾小神童的聪明气。
这么多读书人岂会为了他们这三瓜两枣撒谎骗人?
这位肯定就是八岁便下场考试的小神童无疑了!
一行人抱着采买到的食材浩浩荡荡前往洪家聚餐。
钱福拐进家酒馆顺了壶酒出来,正好瞧见文哥儿他们前往洪家的背影,依稀想起在京师时的热闹情景。
官场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多美好回忆,他与京师的许多事都格格不入,细想起来值得回味的竟是那一次次轻松惬意的出游。
那时候难得地不讨论什么时事,也不讨论什么诗文,只是在集市之中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或者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田头竹下把肉烤熟,随意地跟往来的农夫村妇、贩夫走卒聊聊天。
也不知这小孩能维持这种心性多久。
钱福拿起酒壶往嘴里送了一口,就瞧见文哥儿发现他走丢了,转头跑回来找人。
文哥儿伸手没收掉他刚让人盛满的酒壶,嘴里还念叨道:“少喝点,一会多吃些饭菜。”
钱福瞅着文哥儿叹了口气,跟着文哥儿前去洪家,肩负起跟文哥儿一起洗菜的重责。
来的都是年纪不大的考生,不讲究什么假惺惺的“君子远庖厨”,该切肉的切肉,该生火的生火,谁都不打算吃白食。
洪澄父子俩这两个东道主也一块参与洗菜大业,并且相互嘱咐对方一会多吃点,说不准能多吃几口状元洗的菜!再不然,小神童洗的菜也可以!
刚才他们可是从众人的转述里了解到文哥儿到底有多早慧!!
这可是刚抓周就拜了谢迁为师的可怕小子啊!!!
谢迁是谁?
谢迁是他们亲爹(亲祖父)洪钟的同科进士,而且是状元那种!!
文哥儿能叫谢迁早早收为弟子,难道只因为他爹王华也是余姚出来的状元?
这不可能吧,王守仁可都是王华自己教的来着。真要看同窗情分收徒,不该先教王守仁这个长子吗?
只怪文哥儿太谦虚了,绝口不提自己过往的丰功伟绩,才让他们以为自己只是找到了一个能一起分享新鲜话本的同好!
即便洪澄父子俩已经发现文哥儿不是同类(学渣),接下来依然热情地留文哥儿住下,几人每天不是沉迷话本,就是出去游玩顺便搜罗没看过的新话本。
等到从一位杭州有名的藏书家家中出来时,洪楩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几人死皮赖脸在里头赖了大半天的藏书楼,对文哥儿说道:“等我长大了,也要搞一座大大的藏书楼!要是找不到心仪的书,我就自己印!”
文哥儿很支持小伙伴的远大理想,麻溜赞同道:“那敢情好!以后我有什么找不着的书就写信问你要。”
洪楩信誓旦旦地说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两人年纪相仿,身量也相仿,非常适合凑一起嘀嘀咕咕,弄得洪澄这个当爹的都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到了八月底,杭州的考生们终于迎来了万众期待的放榜日。
这日一早贡院外面就挤满了等着放榜的人。
按照往年的录取率,整个大明竞争最激烈的地区要数江西。
江西的乡试录取率都是百分之三起头,也就是一百个人之中录取三个!
其次就是浙江了。
浙江是百分之四起头。
一百个人之中能录取四个!
比江西多足足一个!感动不感动!
剔除这两个特别卷的地区,其他地方均摊下来基本是一百人里头至少能录取五六个,有些地区兴许还能录取十几个,甚至只要文理通顺便能当举人(比如广西)。
说来说去,只能怪浙江和江西的人都太能考了!
这样重要的日子,贡院自然是里三重外三重围满了人。
洪澄连卷子都没写完,本来是不打算来看榜的,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文哥儿暂住他们家,文哥儿可是小神童啊!这个必须看,必须第一时间看!
洪澄领着两个八岁小子来到贡院之外,正愁着没法挤到前面去,就瞧见自己儿子仗着年纪小跟文哥儿一起钻前头去了。
洪澄气得只能在人群外头垫着脚叮嘱:“你们两个小心点,别往人最多的地方挤,小心别被踩着了!前几年看花灯可是踩死过人的!”
听洪澄这么一嚷嚷,前头熙攘的人群莫名都推挤得没那么厉害了。
看榜要紧,命更要紧!
就在文哥儿两人在前头占好位置,发榜的人也出来了。瞧见主考官杨碧川神色沉肃地捧着黄榜出来,周遭的气氛顿时一静。
杨碧川来到张榜处立定,命人把黄榜张贴上去。
他的目光转到人群中,一下子瞧见了混在其中等着看榜的文哥儿。
杨碧川神色掠过一丝复杂。
他忍不住多看了文哥儿一眼,才朝众考生笑了笑,示意维持秩序的差役们可以放考生上前看榜。
杨碧川才刚退开,榜下转眼间就挤满了人。
哪怕有人看了榜会去家中或者落脚处报喜,大伙还是喜欢亲自来看,瞅瞅能不能第一时间看见自己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