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第12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对丘濬这个司马光的狂热爱好者来说,能让他说出“吾与子相知不啻君实(司马光的字)景仁(范镇的字)”这种话,可以确定两个人感情是真的好到极点了。
丘濬本来就不喜欢刘吉,送走何乔新这位难得聊得来的朋友之后更是怎么看刘吉怎么不顺眼。
可再不顺眼也没办法,大伙再怎么弹劾也没用,没见刘吉绰号是刘棉花吗?越被弹劾官儿越高,说的就是他们这位刘首辅了。
皇帝要留着刘吉,他们这些干活的也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干活。
要不是怕被人逮着小辫子,丘濬都想等刘吉致仕时买串鞭炮去刘吉家大门口放了。
现在知晓文哥儿一个小孩子跑去刘吉家门前贴对联,丘濬心里也说不清是怎么个想法。说不气肯定是假的,都说了不能干这种事,他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才五岁就敢做出这样的事,以后还得了?
以后这小孩会成长成什么样,他怕是也看不到了。他都七十几岁了,还能看着这小孩多少年?
一想到好好一苗子,竟不知畏惧地卷进这种事去,丘濬一颗心就跟被放在火上烤似的。
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叫人去王家一趟,把文哥儿给喊过来。
对联的事文哥儿谁都没透露,听别人聊起这桩关于刘棉花的新鲜事他还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听丘濬派人来喊自己过去,文哥儿才猛地想了起来:那对联他给老丘念过啊!
文哥儿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紧张不已地去了丘家。
见丘濬和平时一样坐在那儿伏案书写,他才放心地跑过去喊人。
“您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文哥儿小心翼翼地问。
丘濬不应声,专心写词条。
直至文哥儿如坐针毡地在旁边等了半天,他才搁下笔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文哥儿不敢说。
丘濬转头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给我好讲讲,你是怎么把那对联给贴到刘家门口去的。”他本来就长得凶,板起来脸更是吓人得很。
搁在平时文哥儿是不怕的,可这会儿他刚干了坏事,本来就心虚得很,哪里扛得住丘濬审视的眼神。
文哥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路遇张鹤龄兄弟俩的事讲给丘濬听。
他这几天越琢磨越觉得刘吉嫌疑最大,毕竟除了刘吉没人敢这么猖狂,也没人和老丘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正好路上遇到张鹤龄兄弟俩,他便引他们一起去吃了顿饭、聊了会天,最后顺嘴在饭桌上提了下对联、再提了下刘吉。
反正就是动动嘴的事,张鹤龄兄弟俩上不上套都不亏。
别的事他真的没干,连主意没直接给他们出过,都是张鹤龄兄弟俩自己琢磨的。
文哥儿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是他们自己去干的!”
丘濬脸色并没有缓和过来,而是冷着脸问道:“你觉得你很聪明是不是?你觉得你随随便便就把人耍得团团转是不是?仗着自己被人夸一声‘小神童’,你就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做是不是?”丘濬的声音越拔越高,“你莫不是觉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
文哥儿很少被这样严厉地教训,顿时跟鹌鹑似的不敢吭声。
丘濬拿出一把戒尺,对文哥儿说道:“手拿出来。”
文哥儿惊了一下,下意识把手藏背后想跑路。
“你现在跑了,以后就不用过来了。”丘濬道。
文哥儿没想到丘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觉得有点委屈,鼻子都开始泛酸了。他明明是替老丘抱不平,老丘做什么要打他!
文哥儿不想以后被拒绝登门,又不想伸出手挨打,眼睛红通通地抬起头看丘濬,模样看起来怪可怜的。
丘濬对上那难得含上一泡泪的眼睛,差点就把戒尺收了回去。
可他算是看出来了,王华是个不靠谱的爹,谢迁他们那几个老师也是哄小孩玩,遇事没一个真能下狠心去教的。
小孩子不好好教,难道他能自己往好里长吗?
现在为着点私怨就敢去和外戚厮混在一起,甚至还直接报复当朝首辅,以后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真要叫他这么无法无天下去,等他踏入仕途怕不是要变成那一等一的佞臣,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就是因为这小子是为他去出的头,才要他来给他这一顿打。
“手拿出来。”
丘濬冷着脸怒道。
文哥儿伤心得很,吸着鼻子不让泪珠子往下掉,委委屈屈地把手伸到丘濬面前去。
丘濬抬起戒尺就是啪地一下,打得又准又狠,一点犹豫都没有。
文哥儿从小到大就没真挨过打,眼泪立刻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有没有和你说,让你别学这些腌臜手段?”
丘濬攥紧手里的戒尺,狠下心发问。
文哥儿抽噎着点头。
丘濬又是一戒尺打下去。
“我有没有和你说,让你好好读书别管这些闲事?”
文哥儿抽噎得更厉害了,只觉手心火辣辣地疼。
丘濬问一句便打一下,一连问了文哥儿十几句才松开了手里的戒尺。
他见文哥儿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自己也跟挨了顿打似的,好不容易狠狠心拿出来的戒尺再也举不起来。
丘濬搁下戒尺,叹息着说:“你从小就有主意得很,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是不服气,”丘濬看着捂着手心泪眼汪汪的文哥儿,“我这把年纪,哪怕你次次闯了祸都打你,估摸着也打不了多少回了。”
王鏊这个有点儿姻亲关系的人都直接和寿宁侯张峦断绝往来,哪有像文哥儿这样毫不避嫌地凑上去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谁都不想当恶人,丘濬也不想。可这不是没人愿意真狠下心来管吗?
文哥儿本来又疼又难过,听到丘濬说他打不了几回了,辩驳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吸了吸哭得红通通的鼻头,说道:“您会长命百岁的!”
丘濬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这岁数以后回了琼山指不定连知府都得每个月来拜访我、问候我。都有这寿数了,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哪还能贪心地想着长命百岁?”
“肯定能!”哪怕脸上还挂着泪,文哥儿仍是笃定地说。
见文哥儿没因为挨打存了芥蒂,还惦记着要他长命百岁,丘濬便继续肃颜道:“你要是真愿意听我的,以后就莫要再去与那些个勋贵外戚厮混,专心来我这儿帮我校阅《成语词典》。”
他说的人不止是张鹤龄兄弟俩,还有张仑这个英国公的嫡长孙。
文哥儿知道丘濬是说到做到的人,他连同朝为官的王恕等人都能绝交,以后不让他进门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虽说他在王华面前总是说“以后就绝交”,实际上他一直没太放在心上。他觉得自己交朋友和别的事情没关系,纯粹是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算了。
现在真要他选边站了,他才知道绝交没那么简单。
“我……”文哥儿嗫嚅半天,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下次再进他们家门、再应他们邀约,往后就别进我家门、别应我的约。左右我这儿只有几本书还算有用,确实没什么值得来的,”丘濬摆摆手说道,“我不逼你马上做决定,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文哥儿心里难受得很,胡乱用手背把脸上的泪珠子抹干净,还能感受到手心钻心的疼。他难过地走出丘家,带着默不作声的金生一起回了家。
赵氏最先注意到他手上的红肿,那叫一个心疼,拉着他问是怎么回事。
文哥儿从小到大连磕碰都少,蚊子咬个包都能叫赵氏担心半天,何况这次还是直接两只手一起肿了起来?
文哥儿摇着头不回答,蔫巴巴地和赵氏说了声“不想吃晚饭了”,就把自己闷在房里想事情。
赵氏瞧着他这模样自是担心得很,赶忙找王华说起此事。
她是不清楚儿子在外头做了什么的,还是得王华这个当爹的去问问。
王华听说文哥儿手上有明显红肿,有些不敢置信。
方才是丘阁老派人来把这小子喊了过去,难道他们平时想揍这小子都总舍不得,丘阁老这个头号“惯”犯还能下得去手不成?
王华一颗心忽地突突直跳。
等会,连丘阁老都忍不了的话……
……那这小子得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作者有话说:
王华:头号“惯”犯丘阁老
老丘:?
*
更新!
文崽挨打哈哈哈哈哈哈哈(bushi
*
注:
①何乔新的事迹:参考《明史·何乔新传》
文里各种事迹和时间线会按照剧情需要调整,想知道实际情况可以去看史书(bushi
…
②何乔新和丘濬的交情:参考《明史》和何乔新的文集《椒丘文集》
【嘗與大學士邱濬為道義交,平居每相語曰,吾與子相知不啻君實景仁,不幸死則後死者銘之】
…
老丘的墓志铭确实是何乔新写的,说到做到真交情(?)
第175章
王华心情半是担忧半是忐忑推开门去看自己难得受挫的三儿子。
小孩儿平时活蹦乱跳的,瞧着似乎永远精力充沛,这会儿却蜷成个小团子,闷闷地抱着膝盖坐在他平时写字读书的矮几旁看起来倒是有点五岁小娃娃的模样了。
算起来这小子出生到现在都还没有长足五年连四年半都没到呢个头远还没长开,一缩起来就更小只了。
王华哪里见过文哥儿这模样本来有许多话要问的瞧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顿时就心疼起来了。他走上前抓起文哥儿的手一看,上面是真挨了打,瞧着打得还挺狠。
再凑近一瞧小娃儿眼睛鼻子都还红通通的,王华这个当爹的心里愈发地不是滋味了。
丘阁老教训孩子就教训孩子怎地下手这么狠,瞧把文哥儿疼成啥样了?
“平时叫你别胡来你不听,这次真挨打了吧?”王华摸着文哥儿脑袋上的软毛无奈地叹气,“你做了什么竟叫丘阁老都没忍住动手打你?”
文哥儿知道自己是真气着了老丘知道自己这次耍小聪明确实没做对也知道老丘打他的时候也没比他好受。
他听着老丘叹着气说话时就没怨老丘打他了可老丘要他二选一他心里实在难过,他不想再惹老丘生气又不想对不起朋友。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也好他得承认在另一份记忆里他的朋友很少他在学校总是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上课下课在家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只有他和猫猫在。
所以他想交很多很多朋友,认识很多很多人,当个很开心很开心的孩子。他想被很多很多人真心喜欢,也真心去喜欢很多很多人。
可能他真的是太贪心了,总是这也想要那也想要,一个都不想少。
王华见文哥儿不吭声,抬手把他抱了起来,问道:“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文哥儿挨在他爹怀里摇了摇头,闷声回答:“不是。”
手上的伤处还是很疼的,只是老丘的话让他更叫难过。他想和他爹说说话,可话没出口鼻子又是一酸。
王华到底还是心软了,伸手拍抚着文哥儿那小小的背脊说道:“想哭便哭好了,不用忍着。”说起来他这个当爹的都没怎么见过这小子掉泪珠子来着。
文哥儿却是没再哭了,只是嗓儿还哑哑的。
他把丘濬说让他二选一的话给王华讲了。
他和张鹤龄兄弟俩本就没什么交情,绝交了倒没什么。
可他和张仑是朋友,张仑从不出去胡混,还大方地让家中教习指点他们练武,怎么看都是良朋益友,老丘怎么连他和张仑往来都不许?
王华听了丘濬给文哥儿提出来的二选一难题,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英国公乃是皇帝亲信,上朝时立于百官之首,朝廷祭祀也大多由英国公出面主持,可以说众多勋贵大多以英国公为首。
从私人层面上看,文哥儿与英国公的嫡长孙交好自然不是坏事,文官他有门路,勋贵他也有门路,真踏入仕途还不横着走?
可要是把视角转到皇帝身上,皇帝定睛一瞅,好家伙,管枪杆子的,搞决策的,瞧着居然亲如一家!
瞧瞧他们,这边要干点啥,那边出政令配合;那边要干点啥,这边抡起拳头来助威。配合得要多默契就有多默契!
现在咱朝廷差不多实现了全自动管理,皇帝只需要乖乖当个吉祥物就可以了!
这时候皇帝往往有两个选择:一、摆烂,安安心心当个吉祥物;二、看朕不干死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
太宗皇帝开东厂、宪宗皇帝开西厂——乃至于后来的武宗皇帝开内厂,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想通过宦官制衡朝局。
文官、内宦、勋贵武臣相互制约,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良好局面,而不是他们之间亲亲密密手拉手,让皇帝只能端坐龙椅上当个工具人。
事实上文官们倒也不是个个都刚正不阿,平时他们自己私底下经常走外戚、内宦、勋贵的门路。
史载在弘治年间,朱祐樘赐死了一个宠爱的宦官,在他家里搜出一本账本,上面记录的全是文武大臣贿赂他送的黄金白银,看得朱祐樘勃然大怒。
这些官员们吓得不清,连夜带着另一批黄金白银去走国舅张鹤龄的门路,总算是让朱祐樘当做没见过这本“赂籍”。
没错,为了压下自己贿赂宦官的事儿,他们又去贿赂了外戚。
大家又可以继续开开心心携手建设美好大明了。
所以哪怕是号称“弘治中兴”的时期,文官们也是一边骂一边私下走门路。
没办法,谁叫这些人确实离天子最近呢?
大家都知道走后门要找能说上话且说的话还管用的。
不过谁要是把这事儿摆到明面上来干,那肯定是人人都喊打喊骂(御史也会疯狂弹劾)的。
正经文官谁会和这些人交朋友?有真交情是不可能有真交情的,他们之间不过是清清白白的行贿走后门关系罢了。
这样的官场规则其实远不至于影响到一个五岁小孩,可偏偏文哥儿又不是寻常的五岁小子,他从小就受到太多人关注。
既然他享受了神童名声带来的好处、走到哪都让人另眼相待,那言行举止上便更要注意一些,不能因为年纪小就真的肆意妄为。
光看他动不动就引起京师热议就知道了,整个京师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啊?
王华看着文哥儿红着眼的委屈模样,终是把这之中的诸多考虑与文哥儿讲清楚了。
他们是想着文哥儿年纪还小,还可以再放纵他玩几年,可现在他已经这般舍不得了,若是再长久地相处下去,日后岂是说绝交就绝交得了的?终究还是长痛不如短痛。
实在不想断绝往来,平时碰上了也不必特意避开,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丘阁老要求的也只是让文哥儿别私下和他们密切来往而已。
他那么多朋友,也不是见天儿往每个人家里跑的。只是不去他们家、不赴他们的私约,难道很难做到吗?
王华伸手揉着文哥儿的脑袋瓜子,说道:“你别怨丘阁老,他这样费心教训你也是怕你日后走了歪路。他与你无亲无故,要不是实在担心你以后可能行差踏错,只管当你是猫猫狗狗似的逗着解闷就是了,何必做这个惹你埋怨的恶人?”
文哥儿听王华耐心给他说了这么多,终归还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王华见文哥儿缓过劲来了,又追问文哥儿到底干了啥。
等知道文哥儿拿张鹤龄兄弟俩当枪使,王华不由陷入沉默。
今天大伙讨论那副新对联的时候,这小子在旁边还听得挺起劲的,一副特别感兴趣的好奇态度。敢情那居然是他整出来的?!
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