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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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送她到承恩侯门前,看着她提裙登上马车,冁然一笑:“初沅,真是对不住了,明明是带你来参加寿宴,没想到,竟会遇到这样的祸事……”
初沅微弯着明眸,笑意温柔,“阿嫂,这不怪你的。好在……事情已经结束了。”
说着,她望向熙来攘往的承恩侯府,唇角翘起浅淡弧度。
她都听说了,这桩案子,是由他破获的。
他现在一定很忙。
所以,她不能打扰他。
那她就,再等等。
车帘缓缓放下,一点点隔断初沅的视线。
这时,忽然有一阵脚步声纷沓而至。
“殿下且等等!”虞崇峻带着身后的四名金吾卫,大步流星走到车前。
他这趟本就是为着初沅而来,自是时刻留意着她的行踪。再加上,他有着金吾卫将军的身份,在如今金吾卫遍布侯府的情况下,能及时得知她的去向,并不算稀奇。
听出虞崇峻的声音,车里的初沅不经有刹那的愣怔。但出于礼数,她还是掀开曼帘的一小条缝隙,躲在后边觑着他。
“不知虞将军,有何要事?”
因着曼帘的半遮半掩,虞崇峻无法瞧见她的面容。他抬手摸了摸后颈,难为情道:“末将是想来给殿下赔不是的。往后……末将一定收敛,不会再像先前那样,让殿下困扰的。”说到最后,他牵唇浮现灿然笑意,在明媚天光之下,竟是有几分晃眼。
对他的话,初沅半信半疑,她轻咬着下唇,问:“那,你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虞崇峻记起正事,忙道:“末将听说殿下将要回府,所以就来护送殿下!”
初沅倏然睁大双眸。
又听他接着说道:“殿下莫要误会!末将不是要缠着殿下,实在是天快黑了,末将放心不下,所以就找了几个金吾卫护送殿下回府!”
初沅身边随行的有来庭,还有另外两名武功高强的侍卫。虞崇峻的好意,她极力婉拒。但她终究不擅长推脱,末了,还是无可奈何地准允那四名金吾卫同行。
看着翟车在金吾卫的护送之下,碾过残阳驶远,虞崇峻唇角的弧度翘得愈高。随后,他转过身,准备回到承恩侯府,继续收拾残局,却冷不防地在门前撞见深绯官服的男人。
那人长身立于石阶上,身形颀长挺拔,正垂眸睥着他,眸中浮着一层晦暗不明的笑意,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在那儿看了多久。
“谢大人。”虞崇峻后知后觉地认出。
谢言岐近乎嗤嘲地提唇一笑,径直转身离去。
奚平看了眼阶下一脸茫然的虞崇峻,暗自叹息——
他的差事,就这样被人给截胡了。
随即,他握紧佩刀,也跟上了谢言岐的脚步。
***
接下来的几日,初沅都让人留意着大理寺近日的动向。
然,最近命案频发,又正值大理寺职务交接之际,谢言岐常是在衙门歇宿,不曾得过片刻空闲。
好几回,初沅让人把翟车停在大理寺衙的不远处,怔怔瞧着事务繁忙的大理寺官员,都没敢前去叨扰。
“殿下,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还要在这儿等吗?”站在大理寺衙对面的凉亭中,流萤望向天际的暮霭沉沉,问道。
这两日,她都不明所以地跟着公主来到此处,一等,便是一两个时辰。也不知道,公主究竟是在找寻着什么。而她又不好以下犯上地去问询,就只有这样一直陪着。
循着流萤的提醒,初沅果真留意到了暗沉的天色。
——看来今日,她也找不到机会去见他了。
迫于孟春的诡谲天气,初沅无奈地轻吐叹息,“还是先回去吧。”
谁知流萤出去叫车的功夫,伴随着蛇行闪电划过天际,炸雷震耳欲聋地砸落,大雨倾盆而下。
连绵不断的雨帘,将翟车那边的流萤,和亭中的初沅,隔在两端。
以防淋雨感染风寒,初沅示意流萤不必着急过来。
她扶着鹅颈栏杆,远望被雨雾淡去轮廓的峰峦,静谧柔媚的眼眸里一片平静。
时隔三年。
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
但临到眼前,她竟是畏怯了。
上回她戴着帷帽,不曾让他见到面容,由此错失相认的机会,尚且得过。
如今,近乡情更怯。
她已经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他。
曾经的那段过往于她而言,是不为人知的噩梦。
他……或许便是夜幕星河。
如果要追寻星光,就必须要身处黑夜。
她可以,不惧幽暗。
那么,他呢?
对他来说,他们的往昔,又算什么呢?
初沅微垂眼帘,鸦睫振翅轻颤,覆在玉颊的参差阴翳,无端惹来几分落寞。
正恍惚之际,身后的跫音橐橐穿过雨声,由远及近地走来。
最后,止于一步之遥的地方。
随即而来的,便是油纸伞收拢的细微声响。
初沅倏然怔住,如有所感般,蓦然回首。
作者有话说:
抱歉我对我自己的剧情,没有任何的自知之明
等我完结了以后我再好好修修吧呜呜呜
太累了,尽管这章还没来得及贴到,但藏了糖嘿嘿
第八十四章
乌云压顶; 忽然而至的暴雨如注倾泻,在静谧的湖面迸溅水花朵朵。
歇山顶凉亭傍水而建,伫立在大理寺府衙的对面; 逐渐被茫茫雨雾淡却了轮廓。
凉亭中,两道人影一高一矮地相对而立; 仿若皮影戏般; 若隐若现地从雨帘中透出。
远远望着那对俪影,奚平握了握手里尚未撑开的绸伞,不由轻叹出声。
从将要变天的那一刻起; 他就该知道的。
整整三日。
世子不可能再对昭阳公主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又或者; 当昭阳公主的翟车停到府衙附近时,世子就一直在忍耐。
只是他表面佯作薄情; 继续将心思扑在案子上边,甚至连日夜宿大理寺; 不曾回府。但较之以往; 他这段时间毒发的次数,却明显频繁了许多。
——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已然见空。
“倘若她真想找我,直接召见便是。”
“又何须; 在外面等待。”
也说不清,这究竟是在划清他们界限。
还是在回避。
毕竟三年前的绝情蛊,不仅解除了世子身上的情蛊; 更是抹去了他曾经的所有情意。
于他而言; 相见想念; 皆是锥心刺骨之痛。
不见; 不念; 不想。
方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人生在世; 向来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奚平不禁闭了闭眼,似是认命地转过身,去备回府的马车。
……
瓢泼大雨仍在不止不休地下着。
连珠的雨水从檐上落下,滴沥打在阑干。细微的水珠四溅,带着凉意落于手背,提醒着处境的真实。
初沅眼眸轻眨,凝望着相距寸步的男人。律动的心跳,瞬间在雨声中错乱。
她在犹豫着靠近,没想到,他竟是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好像还是以前那个他。
又好像,有哪里变了。
……瘦了。
瘦了好多好多。
初沅用目光轻描着他的清瘦轮廓,下意识地将指尖掐进了手心。
这时,慢条斯理收好绸伞的男人,也撩起眼皮,似是漫不经心地朝她看来。
他撑着伞从雨中走来,凉风夹带着雨点濡湿他的衣摆,深绯官服上,是大片大片的斑驳水迹。他的眉眼间仿佛也拢着淡淡水雾,愈发显得眉峰锐利,瞳眸乌黑。
熟悉,而又陌生。
四目相对之时,初沅呼吸一窒,睫羽轻颤着微垂。
无措地回避着。
这怯生生的模样,和他梦境中的小姑娘,一点一点地,慢慢重合。
刹那间,有关她的零碎记忆,一幕幕地回溯于眼前。
而且因为她的近在咫尺,变得尤为清晰。
他记得五指穿过她发间的柔顺。
也记得她吐气如兰的呼吸喷洒脖颈,带起的轻微颤栗悸动……
谢言岐不由神情微恍,心脏的跳动牵扯着疼痛,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让他有霎时的头晕目眩。
他闭了闭眼,猝然别开视线。他望着凉亭外面的滂沱大雨,率先打破沉寂,“大理寺乃邢狱重地……可不是什么,供人游玩的场所。”
他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的疏懒,可初沅却从中听出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冽来。
忽而风起,吹着雨丝斜斜飘进凉亭。有些微的水迹,冰凉地洒落她的脸颊。似乎也将那些重逢的喜悦,浇灭了大半。
初沅轻抬眼睫,懵怔地瞧着他。澄澈的眸子睁圆,漾着一层名为惊措的水光。
“……世子这是何意?”
从始至终,谢言岐都伫立在凉亭的另一边,飘雨打湿了他的肩头。他侧目望着外面的雨帘,侧脸轮廓锋锐,是她最为陌生的凛然。
他喉结微动,嗓音里抑着几分低哑,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千多个日夜的等待。
初沅设想过的相逢,从来都不该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数落。
面对这意料之外的疏远和冷淡,初沅樱唇微启,眼眸里不受控制地泛起水雾,“……你、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说着,她用力地将指尖嵌进手心,用尖锐的疼痛,止住呼之欲出的泪意。
她绵软的嗓音里带着轻颤,委屈地控诉着。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砸在他的心上。
一抽一抽地疼。
谢言岐抑着那股试图上涌的腥甜,喉结微动,轻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大雨中的沉默,无疑就是变相的承认。
初沅深深凝望着他,莹白贝齿在嫣红下唇碾出一行惨白痕迹。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回首看她。
滴沥雨声拉扯着相顾无言的沉默。
时间变得粘稠,而又漫长。
初沅提起裙摆,径直向他走去,带着淡淡的清香。
谢言岐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攥了一下。
却又在错身之际,缓慢松开。
直到这时,他终是侧过头,眸光随着她的身影而动。
外面的大雨好似瓢泼,初沅还未走出凉亭,斜飞的雨丝便带着潮意,铺洒到裙摆。
当她走到凉亭前的石阶上,足尖悬空之时。
天际一道闪电游龙似的划过,随即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炸雷,山崩海啸般,骇得初沅一个激灵,不受控制地失重往前倾去。
谢言岐的反应快过抉择。
电光石火间,他横臂揽过她的腰肢,轻而易举地,便将她从台阶提到亭中。
初沅的裙摆随之荡起,宛若盛放一瞬,旋即而又逝去的倾国牡丹。名花合拢凋零之际,她也腾空着落地,被谢言岐稳稳地放在亭中。
一时间,两人靠得极近。
谢言岐握着她的腰肢,任她偎在怀中。身后的飘雨尽数被他挡住,悄无声息地,在他背后的深绯官服上,晕开深深浅浅的一片湿痕,漫进凉意些许。
可身前,却是温香软玉盈了满怀。
只要他稍一垂首,下颌便会轻擦过她的发顶,闻到那股独属于她的淡淡清香。
谢言岐不由浑身一僵,手劲卸去,就要松开那把纤腰。
这时,初沅却是抬起细白手臂,极为熟练地勾住他的脖颈,反倒是攀着他踮起脚,向他凑得更近了些。
如兰的气息,若即若离,若有似无。
一呼一吸间,无不牵动着曾经那些旖旎回忆。
谢言岐眼眸微阖,心弦紧绷,喉结一滚再滚,扶在她腰际的那只手,亦是明眼可见浮现青筋,隐忍地克制着。
脑海中闪回的片段甜蜜,全都成了束缚心脏的细弦,随着愈发强烈的锐痛,不断变得清晰。
“公子是正人君子。”
“世子……您会疼惜我吗?”
“世子,不要走,好吗?”
“有世子在,就不怕。”
……
昔日的耳鬓厮磨、细语呢喃,一幕幕在眼前回溯。
遥远得就仿若前世。
带起剧烈的疼痛,在胸腔来回激荡。
直到,她的嗓音真切响在耳畔,慢慢地拉回他的神魂。
“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初沅踮着足尖,紧勾着他的肩颈,带着轻颤的哭腔控诉问道。
谢言岐徐缓睁开眼眸,垂目凝着她的眉眼。她目光澄澈,四目相对之时,好似在无形中攥住了他的心脏,震颤着他的五脏六腑。
谢言岐极力地平复着,克制着,扶着她的纤腰,拉开距离,嘴唇翕动,极轻的一声低唤,仿佛都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殿下。”
他用这个称谓,回答着她的问题。
他记得,也知道,她是昭阳公主。
却没说,记不记得她是初沅。
这简短的两个字眼从他这里唤出,莫名带着几分陌生的疏远。
初沅忽然意识到。
好像是因为曾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亲昵的相称。
他知道现在,她是殿下。
那么,曾经呢?
在他眼里,曾经的她,又算是什么?
他们的过往,又算是什么?
趁着她出神之际,谢言岐握住她的细腕挪开,解除她臂弯的柔软桎梏以后,旋即倒退半步,彻底与她拉开距离。
随着他的后退,方才还亲昵相依的两个人,又是分别站在两端,如隔天堑。
初沅轻抬睫羽,凝眸望着他,眼眶微微泛着薄红。
“殿下请回罢。”
谢言岐甚至都没有抬眼看她,便在话音落下之时,转身走进倾盆大雨中。顷刻间,他的浑身湿了个透,密匝的雨水打在他的肩上,溅起细微的一层水雾,清晰地将他的身形勾勒。
但很快,又被滂沱的大雨吞没。
初沅鼻尖发酸,垂眸看向放在凉亭角落的油纸伞时,眼里泛起的水雾,终是凝成晶莹泪水,不住地打转,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避重就轻。
所以,她这三年的等待。
又算得了什么?
……
雨声砸在耳畔,纷乱不休。
就仿若一团乱麻的思绪。
谢言岐淋着雨走进大理寺府衙之时,强撑的最后一点理智,也终于在此溃决。
“咳……”
他扶着楹柱,强撑着站稳,素来挺直的脊背,略微佝偻着。殷红鲜血滴落在地上,转瞬即被雨水冲淡于无色。
见状,一直在这里等候的奚平连忙扔掉伞柄,快步上前,“世子!”
谢言岐握住他递来的肘臂,唇角微勾,极其浅淡的一抹弧度,夹带着几分苦涩的自嘲。
“奚平……”他哑声唤道,“你说,值得吗?”
奚平知道。
他问的是他对昭阳公主的情。
更是在问三年前——
当年,若非护送昭阳公主回宫,致使世子的情蛊持续发作,走火入魔。来风也不会用这么极端的法子,选择用绝情蛊以毒攻毒,使得他断情绝爱。
原本,他可以永远留在扬州,在那边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此生不复相见,如此,便不会饱受毒发的痛苦。
镇国公府,也可以借此远离朝堂纷争。
只是因为……他记着她。
他们还是回来了。
奚平觉得,应当是不值得的。
因为,她是昭阳公主,金枝玉叶的帝姬。
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太多。
谢言岐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似是读懂他心里的答案,不经阖着眼眸,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轻笑。
他也觉得。
不应该,不值得。
可是,能怎么办。
阖眼的瞬间,他似乎又记起她那双盈盈带泪的眼眸。他抬手捂住胸口,紧接着,钻心的疼痛,铺天盖地朝他袭来。
拽着他跌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世子,世子!”奚平极力架住他倾倒的身形,随后捏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