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有雨-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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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越往前走,夜色越浓,直至她的背影彻底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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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强光照进车里,叶嘉树腿弹了一下,骤然醒来。迎面开来的车开了远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车开走以后,叶嘉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五点。
天快亮了。
他下了车,活动了一下身体,从口袋里抖出烟点燃,向着路尽头的99号看去。那是幢三层的别墅小楼,二楼的一扇窗户还亮着灯。
天光一寸一寸亮起,那灯一直亮着,却黯淡得逐渐看不见了。
没过多久,叶嘉树看见唐蹇谦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从里面出来,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车离开了。
叶嘉树从地上站起来,动了动蹲得太久已经没有直觉的双腿,盯着99号的大门。
大约半小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脚步踉跄,每一脚都像踩在薄冰上。
叶嘉树按捺下冲上去把人扶住的冲动,一直跟着宋菀走到路口,才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捉住宋菀的手臂,轻轻一拽。
宋菀身体晃了一下,别过头来,瞧见是谁以后,那张妆已经花得差不多,表情却已然无懈可击的脸上,隐隐显出一丝难以压制的痛苦。
她张了张口,叶嘉树很费力才分辨出她说的是两个字“药店”。
树影遮掩下的车里,宋菀颤抖的手掰开了包装,把药送进嘴里,接过叶嘉树送来的矿泉水瓶子,和着水把药吞下,她喝得着急,那神情仿佛要把什么生吞活剥一样。
叶嘉树不是毫无常识,宋菀手里拿的药包装他认识,一般是用来事后紧急避孕的。
宋菀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把瓶子扔到一边,哑声说:“找个地方,我想洗个澡……”
“芙蓉路?”
宋菀摇头。
叶嘉树斟酌片刻:“……这儿离我家更近,你要不介意……”
“走吧。”
后视镜里,宋菀从包里抽出湿纸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那糊掉的口红和粉底液。她眼里灰败蔓生,像已让病虫蛀空的树,在等待决定生死的一把天火。
叶嘉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宋菀。
他突然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天陪老刘喝酒,老刘醉后的几句诨话:“听说唐蹇谦这人……干那事儿,花活儿特多,有点变态……”
心脏不可抑制地抽痛了一下,仿佛它不在它应当所在的位置。
☆、第八章【改】
开门的瞬间,叶嘉树才记起来家里还有一个女人。
意料之外的状况,让叶瑶难得几分尴尬。她往被叶嘉树领进门的女人身上看了看,先天敏感的直觉让她清楚这人跟她不是一路人。她冲着宋菀笑了笑,去卧室提上自己的包,对叶嘉树说道:“我出去办点事,晚上回来。”
宋菀立在原地,叶瑶擦着她手臂经过,门在背后阖上,她抬眼看一看叶嘉树,“女朋友?”
“朋友,借住的。”
叶嘉树走进卧室,翻了翻衣柜,有两套叶瑶留在这儿的衣服,水手服制服裙,让宋菀穿显然不妥。他翻箱倒柜,找出一件t恤一条运动长裤,递给呆立在客厅里的宋菀,指了指浴室的位置。
宋菀进了浴室,没一会儿便响起哗哗的水声。在联想克制不住,彻底往不大光彩的方向发展之前,叶嘉树揣上钥匙,出门。
走出巷子,临街的门脸房一排的小店。叶嘉树买了些包子馒头,又钻进小超市里,挑了点零食和瓶装水。
叶嘉树在超市门口点了一支烟,立在台阶下方,听着玻璃门中,电视机里传来的播放新闻的声音。
一支烟抽完,叶嘉树提着东西回到楼上。
浴室门敞开着,地上一道水迹,蜿蜒至卧室。叶嘉树犹豫了瞬间,朝卧室走去。他的衣服,宋菀穿着明显大了。t恤在腰上系了一个结,系带的运动裤,裤脚卷了几圈,才露出光洁的脚踝。她肩膀上搭了一块干毛巾,正倾着身看他贴在墙上的海报。
叶嘉树将塑料袋子搁在进门手边五斗橱的台面上,低声说:“宋小姐,吃点早餐休息一下,我送你回去。”
宋菀恍若未闻,指了指桌面上的吉他,“你会弹吉他?”
“嗯。”
宋菀转过身来,抱着手臂打量他,“玩摇滚的?”
“以前的事。”叶嘉树转过身去,走出卧室。
宋菀拿过塑料袋子,从里面翻出馒头和瓶装水,就着水咽了几口馒头,没什么胃口,但身体是一种让人揉散了的疲累,胃里泛出的饥饿感让她继续机械地咀嚼。
她往门外看,叶嘉树拿着一杆拖把,正在拖她踩出来的水渍。她低头往自己脚下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
叶嘉树拖完了地,再打开抽屉,找出吹风机来,走去卧室递给宋菀。
宋菀跟叶瑶不一样,叶瑶经常在他这儿借宿,认识多年,他对叶瑶的事情一清二楚,好的坏的,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了如指掌的时候,也就没了任何的好奇。他时常忽略叶瑶的性别,只觉得她可能就像自己一个不争气的妹妹,再多责骂,出于恻隐之心,还是能帮则帮。
宋菀不一样。
她仅在那儿站着,就能引起他全副戒备,何况她还刚洗过澡,穿着他的衣服。
叶嘉树手肘撑着窗台,侧着身点燃了一支烟。烟抽得很慢,他望着楼下巷子里来往的人,思维转得也很慢。起初他以为自己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直到这思考频频被打断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脑海中拼凑方才在卧室所见的,宋菀那张未施粉黛的脸。
她天然有点儿眼尾上翘,但清澈的眼神消解了那种妩媚,反倒显出一种不谙世事的无辜。
他确信浓妆是宋菀的武器,否则这样让人心生破坏欲望的素颜,怎么能让她肆行无忌张牙舞爪。
正想得出神,鼻尖忽嗅到一股洗发水的气息。叶嘉树神经一绷,转过头去,才发现宋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旁,就隔着一拳的距离。
她头发吹得半干,散发着幽幽淡香——这是他常用的,很廉价,从来不觉得这香味有这样引着人不断遐想的效果。那些遐想,在这种时候都分外的不合时宜。可人仿佛在某些时候就有一种劣根性,追逐最为形而下的低级刺激。
宋菀却毫无所觉,她抬手,指了指斜对面的一栋楼,“……我以前住那儿。”那是上回她指过的三层小楼。
叶嘉树愣了一下。
宋菀冲他伸出手,他顿了几秒,意识到她是问他要烟。他把烟盒和打火机递过去,她抽出一支低头点燃,夹着烟的那只手,白皙而脆弱。
“……也就几年的光景,清水街变化真大。那时候夏天清晨,常能听见卖花声,一篮子的栀子花,装在垫蓝花布的小篮子里。卖花的婆婆,跟我都熟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语气平淡,恍若只在分享一段跟自己毫无干系的往事。
叶嘉树不发一言,眼角余光向着宋菀看去。
所有感慨,在她脸上杂糅成为自暴自弃的嘲弄。仿佛她觉得自己不配在此缅怀那个年少的自己。她沉沉吐出一口,把还剩了大半截的烟撅断,“帮我去芙蓉路拿几套衣服,我在你这儿住一阵。”
叶嘉树站立不动,“宋小姐,我送你回去。”
宋菀斜眼看他,“不能住?我给你钱。”
与明哲保身无关,叶嘉树只是觉得不妥。犹豫的时候,宋菀又开口了,“你这人,不懂适时地捞一些好处。”
叶嘉树蓦地抬头,“我不会从你身上捞任何好处。”
四目相对,一瞬间,宋菀像是被他的赤诚给烫着一般,率先调转了视线。
这话,总显得过于殷勤,过于急切,虽然叶嘉树本意并非如此。
他垂下眼,解释:“我只是个司机,只想做好分内的事。”
宋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最终,叶嘉树回了芙蓉路的宅子,让保姆给宋菀收拾几套衣服。
谁知保姆使唤不动,拿着鸡毛掸子,拂着那些名贵的家具和花瓶,似乎没听见叶嘉树说话。
叶嘉树蹙了蹙眉,又嘱咐一次。保姆手里动作不停,斜了眼来看叶嘉树,“唐先生刚打电话来叮嘱过了,这宅子里的东西,哪怕空气都不能让任何人带出去。”
“宋小姐要她自己的衣服。”
保姆哼了一声,派头倒显得比主子还大,“她自己的衣服,可不还是唐先生买的?”
叶嘉树无话可说了。
正打算走,保姆却将手一伸,“车钥匙。唐先生说了,这车宋小姐暂时用不着了。”
两小时后,宋菀才等到叶嘉树回来。他出了一身的汗,把几只纸袋递给了宋菀,自己先往洗手间去冲了个凉。
出来以后,他跟宋菀解释情况。
宋菀却一点没放心上,饶有兴味地把他带回来的那些印着优衣库logo的纸袋一一拆开,笑问:“你买的?”
叶嘉树看着她,“你不惊讶?”
“惊讶什么?清宫剧看过没?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嫔妃,不就我这待遇么。”宋菀自嘲一笑,掰着手指数给他听,“信用卡停了,房子不让住了,车子不让开了。”
“……你自己攒钱了吗?”
宋菀把叶嘉树买来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比,“攒钱的人,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人。你看我像是吗?”
叶嘉树一时间找不出该说的话。宋菀笑说:“不至于山穷水尽,我有地方住,不会赖着你的,放心。”
叶嘉树看着被自己的运动服衬托得瘦骨伶仃的宋菀,话像是排着队自己挨个地往外冒:“住着吧……”他转过身去,把一串话落在身后,“……清水街上还有人卖花,你明天早点醒,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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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改】
宋菀没吃中饭,一觉睡到近傍晚的时候。太阳西斜,对面玻璃窗子映着大片红光,她坐起身来恍神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在何处。
屋子里晃一圈,没瞧见人,宋菀摸出手机给叶嘉树打电话。
电话里叶嘉树只说:“下来吃饭。”
整一条清水街,宋菀很熟,然则来往的人是陌生的,那一种久别暌违的沧桑也是陌生的。
她手揣在裤子口袋里,拖拖踏踏地走过锈迹斑驳的门楣,脚下青砖已让车轮碾得破损。这自然不是不再是记忆中的清水街。
叶嘉树等在一个卖饮料雪糕的摊前,长手长脚地坐在马扎上,整个显得局促,但不知道与摆摊的大娘聊些什么,神采飞扬,眼里是宋菀此前从未见过的笑意。
宋菀觉得有趣,隔着一段距离瞧了他许久,方施施然走过去。
叶嘉树抬起眼看她,笑容还挂在脸上。他拍一拍手,从马扎上站起身,“饿了吗?去吃饭?”
邻近摊子的一家餐馆里,叶嘉树点了菜,又点了支烟,背过身去看贴在墙上的老板娘女儿的奖状。他显然是常客,老板娘对她挺殷勤,上茶的时候还寒暄了几句。老板娘对宋菀充满好奇,瞅了几眼,丢给叶嘉树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宋菀托着腮打量叶嘉树。他脸长得年轻,气质却沧桑,两者矛盾又和谐,当看着他的眼睛时,会觉得他这人有故事。
宋菀说:“可惜我现在没这个职权了,不然签了你,两部戏,只要两部戏,保管你会红。”
“不如帮我出唱片。”
“那也不能给你出,现在什么年头了,谁出谁赔——而且你还是玩摇滚的,赔得底掉。”
叶嘉树笑了。
宋菀瞅着叶嘉树,无法想象这人玩摇滚的模样,“……现在呢,怎么不玩了?”
“你不是说了吗,这是个赔钱货,玩不起了。”叶嘉树移开目光。满满一面墙的奖章,“三好学生”、“校园歌唱比赛”……一张挨一张,最早的已经纸张泛黄。
余光里斜过来一只手,叶嘉树低下目光,看见宋菀白皙的手指,“怎么?”
“给我支烟。”
叶嘉树晃了晃自己的烟盒,晃出一支递给宋菀,“……这烟不好,怕你抽不惯。”
宋菀笑了笑,“我现在吃你的穿你的,还有资格挑剔烟好不好?”
宋菀笑意坦荡,叶嘉树往她脸上瞅一眼,眯了眯眼,又把目光调转回去。他莫名不习惯她素颜的脸,过于干净过于无辜,很难让人生出戒心。
四道菜,烟笋炒腊肉、地衣炒鸡蛋、蚝油生菜加一碗白菜豆腐汤。
叶嘉树怕宋菀吃不惯,想打声招呼,宋菀已经狼吞虎咽起来。
她没吃中饭,饿得太狠了,这几道菜滋味地道,像小时候外婆还在时帮她烧的那些,吃着吃着便觉得鼻头发酸。八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早就不觉得疼,亦不会觉得委屈。
叶嘉树起初不觉有异,直到发觉宋菀头埋下去久久没抬起来。
他看了宋菀一眼,停了筷子,忽地站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先吃。”
离开桌子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将卫生纸推到了宋菀手边。
叶嘉树出去抽了支烟,估摸着差不多了,方回到桌边。
宋菀在喝豆腐汤,神情一切正常,她抬眼看了看叶嘉树,“……你是不是以为我哭了?”
叶嘉树含混地“嗯”一声。
宋菀笑了笑,似乎不带什么意味,“哪至于。”
叶嘉树不知道如何应回答,拿起筷子埋头扒饭,转移话题,“吃完要去逛逛吗?”
“逛什么?”
“夜市?”
宋菀笑说:“我身上没钱。”
“夜市而已,东西不贵。”
宋菀斜眼去看他,“怎么,真打算包吃包住?”
叶嘉树不说话,拿了勺子去添饭。
两人到底没去夜市,叶嘉树只陪着宋菀在清水街附近逛了逛。他开的那辆车被唐蹇谦收回去了,没了车,也去不了其他地方。
叶嘉树知道自己现在收留宋菀十分不妥,他与唐蹇谦虽接触不多,但很清楚,能白手起坐到那样高位的人,必然有几分手腕。但现在宋菀如此处境,他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晃荡一圈,又回到楼下。
宋菀拉开一楼铁门,听见身后脚步声停了。她回过神去,看见叶嘉树立在阴影里。
“怎么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叶嘉树朝她伸出手,递过钥匙。
宋菀往他手里看了看,“什么意思?”
“宋小姐,你自己上去吧,我还有点事没办,今晚上不回家了。”
宋菀立在原处,静了半晌,“嗤”地冷笑出声,“怕跟我这样的人共处一室,坏了你的名声?”
“我是怕坏了宋小姐的名声。”
“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名声。”
叶嘉树上前一步,把钥匙塞进宋菀手里,只说:“你先上去吧,楼梯窄,注意安全。”
他转身便走了。
宋菀捏着钥匙,一时间竟无所适从。那高大的身影没一会儿便消失在清水街狭窄的巷道里,身后却亮起了灯,是有人下楼。
宋菀回身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拿着钥匙回到了叶嘉树的住处。
宋菀洗了澡,没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