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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吾妹千秋-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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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照着?《女史箴图》摹成此画,然?而作画时; 心里想的却?是?照微。
  如此缓慢而仔细地回?忆她的嗔喜之态; 细思?她的眉眼、双颊、嘴唇。
  将污浊的私欲藏在鲜亮的笔墨后,她生于他笔下,就好像他真实地抚摸过她每一寸肌肤。他安静地站在长桌前作丹青这一风雅事,而心里不堪的场景、欲念; 却?足以让他堕入罪无可赦的地狱,受凌迟赎罪的酷刑。
  额角被镇纸砸出的伤口隐隐作痛; 反令他心中欲念更加猖獗不歇。
  这是?她应得的。祁令瞻将画笔随意一投,靠在钿花圈椅中默默想到。
  他这一生已为她踏入绝境; 却?仍愿意放她无知且自在,自认已经做到无可指摘的地步,而今只是?在心中肆意肖想,聊以慰藉,这是?他最后唯一可得的,也是?她应该承受的。
  宫中设宴款待北金使?者,宴席定在集英殿里。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不仅有?二府文臣参与?宴会,奉明熹太后懿旨,内朝四品以上武官皆需剑履入席,就连佐酒助兴的绵绵歌舞也被临时换成了军中剑舞。
  完颜准坐在席间,向下首望去,满目皆是?兵戈肃杀之气,他手里的酒杯端起?又?放下,脸上撑出牵强的笑,低首问祁令瞻:“参知大人,皇太后真不是?打算动手么?”
  “不会。”
  祁令瞻望着?杯中酒里泛起?的光影,声色淡淡道:“她若想杀你,不会搞这么大动静。她只是?近来心情不好,还望贵使?体谅。”
  说话间,内侍通传太后和陛下驾到,诸臣皆起?身行礼,完颜准不必跪,只躬身相迎。
  环佩清响,他听见上首传来一声清冷的“平身”,果然?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出于好奇,偷偷抬眼相觑,望见一张明艳生动的芙蓉面,煌煌照亮满室昏沉。
  完颜准不由得微愣,见她望过来,眼风中的锋锐又?令他浑身一抖。
  礼罢入席,他小声对?祁令瞻道:“我瞧着?,太后娘娘好像不喜欢我。”
  祁令瞻说:“我朝太后的立场,你不知道么?”
  “那?是?公事,但我瞧着?,她好像是?不喜欢我这个人。”完颜准暗示祁令瞻去看她的脸色,低声道:“她看我那?眼神,和我夫人看我妾室的眼神一模一样。”
  祁令瞻闻言微微蹙眉,对?完颜准道:“你将我朝太后与?你夫人比?”
  “我是?说她的眼神……”
  “完颜王子,两国虽在和谈,但周遭的刀剑可都是?真的。”祁令瞻低声里泛着?凉意,“你是?想切身试试么?”
  “不不不。”完颜准忙摆手闭嘴。
  照微见他俩坐席相近,低声窃窃,忍无可忍,冷然?高声道:“二位话多酒少,莫非是?嫌酒味淡泊?来人,给他们换上同盛金。”
  完颜准闻言脸色微变。
  同盛金是?大周有?名?的烈酒,此酒的名?字有?来历。据说大周开国的周高祖以此烈酒宴请与?他一同开辟大周江山的武将,将其灌醉后全部割首,后人传其“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此酒也被改称为“同盛金”。
  他望着?杯中金色的酒液细细思?忖,小声对?祁令瞻道:“这回?是?点你呢。”
  祁令瞻刮了他一眼,让他闭嘴,举杯起?身走到殿中,向照微叩首道:“臣谢太后娘娘赐酒。”
  照微叫他走近些,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向他举杯道:“先请参知大人同饮三杯。”
  “此酒性烈,臣不胜酒力。”
  “那?就四杯。”
  “太后娘娘……”
  “五杯。”
  祁令瞻将手中杯盏搁下,蹙眉低声道:“祁照微,你使?性子能不能分场合?”
  照微面上笑意转冷,定定望着?他说:“你这是?在教训本宫么,以什么身份?本宫已经没有?兄长了,参知要?注意尊卑。”
  她可以不顾一切,祁令瞻却?不能眼见她将宴会砸烂,按下心中郁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侍者马上为他添满,照微果真眼睁睁看着?他饮了五杯。
  五杯烈酒入腹,心肺皆滚烫欲燃,祁令瞻起?身回?到坐席上歇酒,不再抬目看她。
  但照微的心神始终牵在他身上,气他冷漠薄情,又?克制不住有?些心疼。她拾起?酒盏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第四杯时,江逾白将她的酒杯倒扣,小声劝诫她道:“娘娘,菊酒虽好,过饮亦伤身。请娘娘先用一碗解酒的肉糜粥吧。”
  他将温在砂锅里的肉糜粥盛到碗中,呈到照微面前,照微用了小半碗,觉得胃里舒服了许多,轻赞了一句:“这粥不错,果然?能解酒。”
  锦春循着?她的话音问道:“娘娘是?否要?赐一碗给参知大人?”
  照微闻言不答,锦春像从前那?样视作默认,朝江逾白点了点头,于是?江逾白又?盛了一碗,要?端去给下首的祁令瞻。
  照微却?突然?叫住了他,“回?来。”
  “娘娘?”
  她对?江逾白说:“此粥养心,不要?浪费。还是?赏你吧。”
  下首的祁令瞻虽垂目而坐,耳朵却?听得清楚,闻言险些掰断手中的银箸,脸色比方才?骤饮烈酒之后更难看了。
  这一场宴会,众人提心吊胆地看尽了热闹,目光不住地在太后、参知以及完颜准之间流转。众人早已知晓太后对?完颜准的态度,令人惊奇的是?她和祁令瞻的关系,虽然?从前就有?风声说这对?兄妹生了嫌隙,然?而今天却?是?太后第一次当众给他难堪。
  御史中丞郑必和小声恭喜姚丞相:“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说得便是?这位明熹太后。而丞相得道多助,内外咸服,将高枕无忧矣。”
  姚鹤守但笑不言,直觉此事并不像面上瞧着?这样简单。
  宴席散后,太后与?皇上先退席,众臣起?身退殿,三三两两各自离去。完颜准要?跟着?祁令瞻一同回?府,祁令瞻却?让他今夜去都亭驿与?其他北金使?臣待在一处。
  完颜准不解:“这又?是?为什么?”
  “她在集英殿里不杀你,未必在别的地方碰上时也不杀你……尤其是?永平侯府。”
  完颜准不解:“太后不是?在宫里么?”
  祁令瞻已有?七分醉意,虽不至于步伐缭乱,但从他阴沉沉的双目中仍能窥见几分不寻常。
  他对?完颜准失了耐心,“你想寻死,就跟我回?侯府,待她将你砍成七十二块,我会帮忙把你埋在石榴树下,再将你的首级送还给天弥可汗。”
  完颜准后背陡然?发麻,惊出了一身冷汗,“我说祁参知,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开,我会当真的。”
  思?来想去,见使?者团尚未走远,忙丢下祁令瞻,转身跑了。
  祁令瞻独自登上归府的马车,马车颠得他头皮乱跳,他阖目靠在厢壁上缓缓揉按,再睁眼时,眼中已现出几分清明。
  回?到永平侯府后,平彦要?服侍他洗漱更衣,祁令瞻说他自己来,又?吩咐平彦道:“今夜太后可能会微服前来,你去前院守着?,别怠慢了她。”
  平彦应声,走到门口,祁令瞻又?喊住他。
  “记住,让她千万别进我书房的暗室。”
  “啊……好,记住了。”
  祁令瞻解衣迈进浴桶中,缓缓将身体浸入药气浓郁的水里,直到热水将他全部湮没,他默默享受着?窗纸将破前的最后一刻宁静。
  果然?如祁令瞻料想,宴席散后,照微心中仍觉郁结难舒,趁夜微服前往永平侯府。
  杨叙时叮嘱过,不能让祁令瞻饮烈酒,照微想起?他在宴席上时难看的脸色、一夜未展的眉心,心中气懑之余又?难受得发紧。
  她想回?去看看他,也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问清楚他到底还认不认她这个妹妹。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照微一下车,便看见平彦在门口候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既知本宫驾到,你家公子怎未亲自迎接?”
  平彦不知他俩吵架,闻言乐呵呵道:“公子刚回?来,在盥室沐浴呢,叫我来迎接娘娘。”
  照微嗯了一声,抬脚往府中走,边走边向平彦旁敲侧击地打听祁令瞻近来的动向。
  “听说他这两天没怎么出门,看来在府里与?那?完颜准相谈甚欢啊。”
  平彦说:“那?倒没有?,那?金人小鬼白天不在府上,出去四处晃,公子只容他住在府里,并不怎么搭理他。”
  照微好奇,“那?他待在府里忙什么?”
  平彦道:“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画画呢。”
  “画画?”照微竟不知他何?时有?了这个爱好。
  “就最近一两个月的事,突然?就迷上丹青了,有?时也请画院画师到府上指点。”
  照微问:“那?他平时都画些什么?”
  平彦想了想说:“什么都画,一开始是?桌子凳子等死物,后来渐渐学着?画花鸟虫鱼,数石榴花画得最好,最近几天好像又?开始画人物了。”
  “谁?”
  平彦捂着?嘴嘿嘿笑了两声,神秘道:“是?个姑娘。”
  照微脚下的步子一滞,心头像被钩子勒住提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问平彦:“是?姚清意吗?”
  平彦摇头,“公子作画时不让任何?人看,我也只在递茶水的时候瞥了一眼,只画了个轮廓,不晓得是?谁。”
  照微想不到他还和哪个女子有?牵连,思?来想去,只有?姚清意这一个可能。
  想必他的丹青也是?为她而学,因为与?姚家退了婚,对?姚清意爱而不得,心中怅然?只能寄情笔墨,又?怕人知晓这份心思?,所以作画时不容旁人围观。
  越想越是?这个道理。
  那?么连他近来这薄情的态度也有?了缘由。
  他明知她的立场主?战,却?仍要?向北金人示好,与?完颜准纠缠不清,甚至当面说出不要?做她兄长这种话来。
  照微本以为这是?有?苦衷的气话,此事才?惊觉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是?真心不想再与?她做兄妹,要?与?她割袍断义,好转身投向姚鹤守,求得姚清意回?心转意。
  是?这样吗?
  一阵冷风吹得她脊背生寒,照微双手攥紧,指甲掐进掌心里,疼痛感?骤然?涌上心头。
  她默然?片刻后,突然?转身朝祁令瞻书房的方向走去。


第66章 
  推开书?房的门; 入目是一座鹤屏,两侧立着瓜瓣琉璃灯。
  照微拾起火折子点燃灯盏,秀目缓缓从书?架上扫过; 落在黄梨木条案后卷缸上。
  她三两步走过去,将卷缸里的画轴抱出来堆在案上,一幅幅展开; 确如平彦所言,多是些花鸟松鹤等习笔之作?,只有零星几副人?物画像; 临摹的是前朝画圣的《女史箴图》。
  她抖了抖手中的画轴,问平彦:“就这?”
  平彦踟蹰道:“公?子的私作?,您不好就这样随意翻看吧?”
  照微冷笑:“都是自家?兄妹; 何必藏着掖着; 他有什么心事; 是本?宫不能知道的?”
  卷缸中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又起身去书?架上翻找。平彦跟在她身后收拾,却是只敢劝不敢拦,见她目光四顾; 最终缓缓落在做成壁画样式的密室门上; 平彦擦了擦头上的汗,忙说道:“公?子说了,决不能让您到密室去!”
  照微含笑一偏头,“密室?”
  “不是不是。”
  “你家?公?子常说; 君子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照微走到壁画前; 附耳敲了敲,果然听见空荡荡的回音。她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 却并非高兴的模样,莹白如玉的手指微微曲起,被粗粝的墙面硌得?生疼。
  她低声喃喃,似自言自语:“我倒要看看,谁能令他做出金屋藏娇这种事。”
  她会一点机关术,也是祁令瞻从前教她的,所以她轻易就找到了打开密室的关窍,试着转动博古架上的狴犴摆件,隐藏在壁画后的密室门便徐徐打开。
  黑洞洞的密室出现在照微面前,她朝平彦扬了扬手,说:“提盏灯给我。”
  平彦坚决摇头,“我不能背叛公?子。”
  照微也不勉强他,转身出门,从廊下摘下一盏画纱灯,拔下发间珠钗,将灯芯又挑亮了些。
  她提着画纱灯往密室走,平彦焦急地跺了跺脚,转身往外寻他家?公?子去了。
  密室不算宽敞,画纱灯往里间一递,暖金色的灯光就照见了四方墙壁。
  照微垂眼看着脚下木板,手里捏着画纱灯的铁钩,掌心里出了许多冷汗。她听见自己?怦怦作?响的心跳声,在空荡的密室里震震如擂鼓。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如今答案在眼前,她却不敢抬头细看。
  仿佛画里是摄魂夺魄的妖怪,是斩她幽暗情思的断头台,她想象着祁令瞻作?画时细致的笔触、温柔的神色,心头涌上难以平息的妒忌和失落。
  倘真?是姚清意,该怎么办?
  可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照微颤颤将画纱灯举起,照见墙上挂着一副画轴,自下而上,缓缓露出一双绣履、月白色的洒金裙摆、榴花红的霞帔。
  她屏住了呼吸,踮脚将灯笼继续举高,看见了画中女郎的脸。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皓齿,明眸顾盼。
  这不是姚清意,这好像是——
  照微的心跳陡然悬空,倾斜的画纱灯里,火舌舔上鎏金提首,烫得?她猛然一缩手。
  画纱灯跌落,却没有摔在地上。
  有人?自她身后伸手接住了灯,悄无声息靠近,新沐后的冷香缭绕着缠住了她。
  仿佛雨洗新竹,幽寂而浩荡。
  一只覆着鸦色手衣的手拢在她轻颤的肩头,祁令瞻的声音低沉徐缓,唇齿间仿佛含着冰雪。
  他说:“我时常告诫你,要适可而止,知进退。我不让你做的事,不允你去的地方,你该听在心里,否则如眼下这般,真?是半分周折的余地都没有了。”
  照微僵立在原地,许久才从齿间挤出一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还是不敢明白?”
  祁令瞻将画纱灯扶正?,举高照亮这间方寸之地,让她抬头往四周看。
  照微这才惊觉,除了正?对着密室门的这幅画之外,四周墙上还挂着许多裱好的字轴。
  有她仿他的字摹成的习作?,还有他自己?的字轴,上书?“道心惟微”。
  惟微……是哪个微?
  如同坠入幽暗的梦境里,耳畔轰然,脑中昏昏,就连脚下也是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塌陷。照微尖利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努力克制着心中澎湃混乱的情感,转头望向祁令瞻。
  他确实是刚沐浴完,身上松松披着一件素白鹤氅,被发间的水痕洇出层层霜花,贴在他颀长的身上,显出几分伶仃的冷寂。
  他的脸色,在青丝的映衬下莹白如玉,而他沉如积雨黑云的双眸,也愈发令人?心神俱颤。
  他向她迈了一步,照微下意识喊了一声:“哥哥!”
  祁令瞻垂目浅笑,轻声道:“今夜宴席上,你不是不认我这个哥哥了么?”
  “所以你就故意做这些东西,来讽刺我,奚落我?”
  照微指着墙上的东西,脸上烧得?通红,为自己?心中难以克制的悸动而感到羞耻。
  祁令瞻淡淡道:“是你自己?闯进来的。”
  “鱼咬钩,鸟扑网,在你眼里都是活该,是不是?”
  照微紧紧盯着他,“是你教平彦在府门口等我,教他故意引我来此,你猜我的举动,就像探囊取物那?样简单。凡有什么东西,你若不想让我找到,我便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不可见人?的心思,若是不主动引导我去猜,我便一辈子都猜不透。”
  她轻轻喘了口气,“你是故意要让我找到这里,看见这些东西……故意要让我猜你的心思。”
  祁令瞻并未否认,“是又如何?”
  “卑劣。”照微冷冷吐出了两个字。
  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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