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奸臣-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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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国子监中的学生皆已放假回家,他一个人,身着便装行走在院中,没人注意,更没人阻拦。
这些年,南唐国力式微,就连皇室都捉襟见肘,更别提兴办学堂,增添器具了。
昔日繁华热闹的国子监,屋子破旧了许多,就连院中的花草也萧条了不少,不像他们那时候,画栋雕栏,朱窗绿瓦,春日里杨柳依依,木架上总是盛开着一串串的紫藤花。
还记得那时候,他们跟随先生坐在院中的花藤下,焚香弹琴,对弈品茗,秀尽了一身的风雅。
先生博学多才,对学生亦是严格,门下弟子无不多才多艺,尤其他们那一届,堪称杏林场上的一段佳话。
只可惜,后来人死的死,走的走,直到现在,甚至还未曾有过一次聚首。
想到徐家那次,看到跟随在先生身边的几个少年俊才,苏清朗的心中却又安慰了不少,有些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失,但也在时间中,终会被下一个东西取代弥补。
他走到紫藤花的架子底下,挨着石桌坐下来,又将孙太傅给他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这里,是他以前经常来的地方,安静无人,可以来此背书,还能躲个清闲,还记得有一次,他在亭下玩了一会儿,觉着无聊,便在碗口粗的紫藤花木根上,刻下了谢玉的名字。
那时,他被家里的人惯坏了,淘气的很,一点儿都没觉着这是一件错事,甚至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
直到第二天,他看到花架子底下蹲着一个人,正在努力用黄泥抹去他刻下的名字。
他记得,田间乡野都是用这种法子给树木治伤的,两方对比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不是。
虽然愧疚在心,但出于自尊心作祟,他还是厚颜无耻地将这件事推给了谢玉。
反正从小到大,谢玉不知道给他背过多少次黑锅,大的小的,也不差这一回。
可是孙子仲却很生气,仅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便拎着盛黄泥的木桶离开了。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每当看到他都是冷着脸,之后他才知道,那天他刻字的时候被孙子仲瞧见了。
所以不难想象,当他把责任推给谢玉的时候,在孙子仲心中,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渣。
可是很奇怪,像孙子仲这样的小正经。最后,还是跟他成了朋友。
一卷画轴,一个木盒,苏清朗垂眸望着,片刻后,还是伸手将木盒拿起。
孙太傅说,等他看到了这个东西,就会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这和孙子仲背叛他们的事情有关。
所以,他有些迫不及待。
木盒打开,里面却是几封书信,红色的贴纸上,写着孙子仲的名字。
这是孙老太傅的笔迹,苏清朗认得的,他们祖孙两个从前,一直有通信的习惯,他也是知道的。
打开信笺,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苏清朗看完以后,又打开了另外几封,看着看着,不由涌出眼泪,红了眼眶。
当今皇上奢侈暴政,致使南唐民不聊生,太子殿下愚钝无知,根本不可担任储君大任。
若是当年的翌王殿下还活着,以太子殿下现在的德行,根本不配与其项背,若翌王殿下还活着,他才是最合适的储君。
一页页,一张张,放眼望去,皆是这样的字句。
他明白,他了然,若是这样的书信,落到皇帝的手中,那么被诛全族的,定会是他们孙家。
而当年,在国子监中,与孙子仲住在一起的,却是秦桓,无意中发现这样的书信,不是不可能。
于是,为了取回书信,为了保全自己的全家,便迫于秦桓的威胁,做了那等下作而不光彩的事,何其自私!
他将书信放下来,望着躺在石桌上的画轴,迟疑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孙太傅说,这是他的东西,可是他不记得,孙子仲那里有他的什么画作。
画轴刚刚打开,他便被上面的人像吸引住了心神,一个女子,赤红色的衣裙,手中握着长鞭,英姿飒爽,举世无双。
他恍惚想起,李赛赛入狱的时候,他曾见过孙子仲,那时他说,是他祖父的一个朋友在天牢任职,所以过来看看。
决定和亲那日,孙子仲来找他喝酒。那时,他心情不好,满腔的不甘不愿,原来那天,感到难过的并不止他一个……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孙子仲与李赛赛,不过是相识的陌路人,不成想,他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握着手中的画轴,苏清朗只觉着心中阵痛,无地自容。
一次次忍气吞声的退让,一次次看似不经意的关心,那些自以为的理所应当,原来是有人做了这样大的妥协……
苏清朗埋下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再也无法去见那幅画像。
良久,才苦涩地扯了扯唇角:“为什么那么傻……”
第170章 父子和好
苏清朗久不回去,梅柳生不得不再去寻他。
国子监的紫藤花架下,草木郁郁青青,残阳似血,绯色的晚霞映照着天空。
他顿住脚步,见苏清朗坐在那里,便也走了过去。
苏清朗听到动静,转身看去,见到梅柳生时一怔,随后一声不吭地低下了头。
自从知道梅柳生的身份,他们两个就生分疏远的很,基本上梅柳生不说话,他也不会主动跟梅柳生说话。
梅柳生知道他的脾气和顾虑,于是主动走过去,道:“见你就不回家,我想,你应该在这里。”
「家」这个字,听得苏清朗心中微颤,他仅是借宿在梅柳生的府中罢了,他们两个,何曾有过所谓的家。
他含糊应了一声,转身低头将石桌上的东西收好。
以李承嗣的性情,若是让他得到了这样的东西,保不定又会借此威胁拉拢孙家,孙家经此一事,虽受到重创,但孙老太傅在朝中多年,门下弟子千百,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见到他的举动,梅柳生知道他的用意,于是顿住了脚步,站在他的不远处没有过去。
待苏清朗将东西收拾好,才道:“要回去了么?”
苏清朗收拾东西时手忙脚乱,闻言,愣了一下,随后道:“好……”
他将东西拿起,抱在怀里,与梅柳生一起回去,夕阳西下,拉长了两道身影,虽是并肩,但中间始终隔着距离。
兴许是怕苏清朗误会他在打着手中东西的主意,梅柳生由始至终都是目不斜视,望着前方的路途,并没有看他一眼,又怕说些什么惹他伤心,甚至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
现在的情景,令人充满希望而又绝望,希望的是,苏清朗终于不再回避拒绝他的靠近,两个人的关系。
与蔡钧不同,与陆逊不同,至少在情事之上处于平等,绝望的是,苏清朗虽不再拒绝他的接近,但却在他们之间横了一道鸿沟,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跨越过去,让他从心底里接受自己。
不过,梅柳生又想,反正他们住在一起,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改变苏清朗。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现实的情景,终究不会让人如愿。
苏家这两父子在冷战对峙了数日后,苏浙善终于忍不住,向苏清朗抛出了求和的枝儿。
趁着寿辰的由头,在府中兴办酒宴,朝中大臣,几乎邀请了一遍。
苏浙善此人,向来低调朴素,红白喜事,从来都是草草带过,除了当年生了个聪明漂亮的儿子,摆了十几桌宴席外,从未有过这样大张旗鼓的时候,是以他的用意很是明显,想借着此次寿辰,让儿子苏清朗回来。
苏浙善的用意,苏清朗怎会不知。更何况,他家二娘在寿宴之前,就找到他,希望他回去主持大局。
因此,一场寿宴,从人员的布置安排,到食材的选取购买,表面上是梁氏在管,其实都是苏清朗在中间调停。
但,直到寿宴那天,他们父子两个,终究没有说上一句话。
苏清朗长相偏似母亲,性情看上去与苏浙善天差地别。但其实,有一点与他爹极为相似。
在感情上,都是固执别扭,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那种。
苏浙善不说话,他也不说话,而他爹这边却在想,他都已经主动迈开一步了,这小子竟还想得寸进尺。
于是,两个人又暂时僵持着了。
梁氏在中间干着急,但也清楚,这是他们父子的事情,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和好,就得他们自己考虑清楚。
其实苏清朗这边,倒也没什么顾虑,只是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别扭在。
毕竟那日在天牢,他爹亲自带着毒酒,任凭他怎样乞求,都要置他于死地,这样的事情,想忘,却很难忘。
毁去的房屋可以重建,但一样东西摔碎了,即便再怎么修补,其中的裂痕还是有。
寿宴那日,梅柳生也去了,为了庆贺苏老大人的寿辰,也为了给苏家那两位留个好印象,还特意备了一份厚礼。
前去祝寿时,总觉着束手束脚,这样的情景,连他自己都觉着好笑。
他和苏清朗,八字还没一撇,现在却像个前来拜见岳父岳母的女婿,不过一个寿宴而已,他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梁氏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淡,甚至可以说是看不顺眼,苏浙善倒还好,与他说话时语气温和,更像一个官场前辈,对后辈的亲切和蔼,并没有因他对他家儿子的非分之想,而感到愤怒或是厌恶,这让梅柳生好受了许多。
不过,从梁氏他们的表现中,他已看出了苏家人的目的。
让苏清朗回到苏家,他是千百个不情愿。然而,父子和好,家人重聚,这是苏清朗的愿望吧。
那日在天牢,虽说什么既然你弃之敝履,那以后他便是我的了,然而正要论起来,苏家人想要回苏清朗,他却是不能阻止,也没有资格阻止。
寿宴完毕,他留在最后才回去,苏清朗跟在他的身后,苏浙善与梁氏也送到门口。
见苏清朗出了大门,仍是跟着他走,苏浙善终于忍不住开口:“朗儿……”
他犹豫片刻,才道:“家里的残局尚未收拾,你留下来,帮帮你二娘吧。”
苏清朗怔了怔,随后点了点头。
其实他曾想过,自己终有一日回到苏家的场景,当时年轻气盛,赌着一口气,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若有一日,爹和二娘知道了真相,定会轰轰烈烈地迎他回去,比当年他被赶出苏府时,动静还要大,影响还要远,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都误会他了,他苏清朗,从不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早已没有了那样的想法。
自己委不委屈,还当另说,但天下人知不知道他的委屈,都已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所以,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回来,也挺好。
他收敛住神情,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回苏府这件事。
对于苏清朗的决定,梅柳生不难受都是假的,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故作高兴,与他们寒暄几句,就匆匆离开。
走在回程的路上,心中一片空荡荡地,总觉着好像少了点什么。
转过一个街巷时,却听到隐约的议论声——
“这个苏浙善,倒还好意思让他儿子出现在大家面前,不是说,从此以后,都没有这个儿子了么?”
听到苏浙善的名字,梅柳生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又听一人酸溜溜地道:“那个苏清朗,可是诛杀秦氏逆贼的功臣,自然今时不同往日……”
梅柳生轻轻走出去几步,站在墙角边,只见几个朝中的官员,正坐在茶馆的桌边喝茶。
又一人道:“什么功臣,不过是个墙头草罢了,咱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个苏清朗是个什么人,秦桓的一个男宠而已,也就苏浙善还把儿子当个宝,说他诛杀秦氏逆贼,怎么诛杀,躺在床上杀么?”
闻言,其他人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又一人悄悄道:“哎,我听说,那个苏清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温泉山庄,跟秦桓同吃同住,还睡一张床上,你们说,便是再好看的人,也该玩腻了,那位秦公子倒是深情的很。”
梅柳生握紧了手指,从墙根边走出来,没有打人,甚至都没有说话,仅是默默站着。
茶馆内有人看到了他,立即作出噤声的神情,随后站起来,向梅柳生拱手笑道:“原来是梅大人,今日苏大人寿辰,梅大人应是贺寿去了吧?”
梅柳生没理会他,反而抬脚走进了茶馆,坐在中央最为显眼的位置上,吩咐小厮上一壶酒。
茶馆的小厮很是为难,向他道:“这位客官,小店是茶馆,不是酒楼,客官想喝酒的话,不如去对面看看?”
然而,梅柳生仍是道:“我要一壶酒。”
说着,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面无表情,气质却很冰冷。
喝酒,是因他心情不好,留在茶馆喝酒,重要的不是喝酒,而是为了膈应某些人。
梅柳生,小厮是不认识的,不过他认识另外几位,都是朝中有些权势的大臣,由此推论,眼前这位客官,定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因此,为了不得罪这位不一般的人物,虽不情愿,但小厮还是自认倒霉,拿了银子去对面的酒楼买酒,只求他们别闹出什么事情才好。
见到梅柳生如此,刚才打招呼的人很是尴尬,梅柳生与苏清朗的关系。
他们不清楚,但从某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中,可知这两位定不是什么普通的朋友。
于是,默了片刻,向他拱手道:“今日苏大人寿辰,我们几个皆在外院,不曾见到梅大人,也未跟梅大人喝杯水酒,实在可惜的很。”
见他不回答,反而对于他套近乎的言论,直接忽略无视,这人更加尴尬,只得道:“梅大人,方才我等多喝了些酒,胡言乱语,还请梅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梅柳生静静地听着,良久,在他们皆已尴尬到恨不能钻进地底时,才抬起头,对他们道:“你们……是谁?”
第171章 七夕
梅柳生酒醉晚归,回到府中,却发现苏清朗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愣了片刻,还是闷声不吭地走了进去。
苏清朗今日回来,本是收拾行李,外加与梅柳生告辞。没想到,自己在家里耽搁那么长时间,回来时却不见梅柳生,又见他脸色绯红,眼神倦怠,一副将要醉酒的样子,不由有些奇怪,还有一些担心。
想起梅柳生先前对他的照顾,该回报还是得回报,该关心还是得关心。
于是迎了上去,道:“你回来了。”
见他脚步虚浮,刚要伸手去扶,却被梅柳生略带厌恶的推了一把,苏清朗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站直身体,见梅柳生也愣了愣,似是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道:“清朗,我……”
他顿了一下,望着苏清朗,喃喃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苏清朗不知发生了何事,还当他心情不好,于是道:“没事……”
顿了顿,又道:“今日我来,是向你辞行。”
这点,梅柳生早有预料,因此原本烦躁的心中,又有些讪讪然:“你真要回苏府?”
苏清朗嗯了一声,见他转过头去,低低地说了一声:“恭喜……”
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一直很奇怪,现在更是不寻常,苏清朗望了他一会儿,才道:“多谢……”
不仅是谢他恭喜自己的事,更是为了之前的一切,不顾生死,救他性命,细心体贴,照顾他到夜夜难眠,衣不解带,梅柳生为他做了那么多,可惜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情景下,他也只能说一声「多谢」而已。
梅柳生向前走了两步,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走吧……”
苏清朗只站了一会儿,自觉已没有什么话要跟梅柳生说,果然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