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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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血水洗刷过的紫宫尚且处于震荡; 众人终日惶惶不可安; 为了?安抚朝臣; 新帝并未能一举肃清朝中余殃。
甚至为抚人心?,优容了?旧时臣子; 册封了?先帝的两位庶子。
她是亲眼目睹皇兄初登基时; 如何受天下学子文士檄文攻讦,背负骂名?。
而后又?是如何焚膏继晷,于受人钳制之中艰难破局。
彼时心?中感念之情; 简直恨不能沾襟而涕下。
可惜终究不是旧时。
元承晚只恨自己此刻的敏锐,恨自己为何要看的这般清爽。
皇兄今日宣诏; 尽吐一番肺腑之言,确然有怜她之意。
可她以为,更多的当是缘了?裴时行之故。
裴时行此举不仅是将他们兄妹二人的少时情谊摆作?筹码,甚至还不惜以自身加码。
他既以晋阳长公主的驸马之口为她诉苦,又?怜她惶怯之状,便已是在向皇兄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偏偏他的身份却不止长公主驸马这一重。
是以,他的怜惜便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
甚至让君王都不禁要在心?头掂量过。
他是以臣子、裴氏子与驸马的三重身份向皇帝求一诺。要的,是让皇帝赐下一道?能定她心?、免她惧的承诺。
他酬答君王的意为真,可是爱她怜她,维护妻子的意更为真。
所幸裴时行并未看错。
皇兄既知?裴时行的意图,却也能不愠不怒,偿其所求,如其所愿。
这一道?密诏,系下的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平衡,亦是此朝此代的平衡。
天家温情之下,总有这般那?般的无奈和机心?。
皇兄这一问,问的是她的态度;却也在问,她究竟愿不愿意承裴时行之情,承君王之恩,受下这一诏。
从?而将如今的局面继续维系下去。
长公主心?中千回百转,终于微微一笑:“皇兄多虑,臣妹对驸马并无不满。”
如今新政在即,她又?怎能为了?一己的喜怒好恶左右时局,动摇君臣国?本。
更令天下百姓无端蒙受上位者的私情私欲所招致的无穷祸患。
更何况——
“驸马他很好,臣妹愿同他继续走下去。”
裴时行的确是个不好不坏,能令人勉强看得过眼的男子。若对象是他,元承晚自问,其实她并非全然抗拒。
皇帝面上笑意不变,语气却愈发真挚柔软下来:
“狸狸的确担得起晋阳之号,布散德泽,千岁峥嵘,乃大?周之明珠。
“但如今你是天下人都沐其光华的明珠,却也是哥哥自小便牵在手中的小丫头。”
他终于吐出萦绕于心?底的真挚话语:
“皇兄曾与你说,若有一日你生悔,皇兄会支持你。”
他叹口气道?:“那?是真话,亦是皇兄予你的承诺。此事无关身份地?位,是自家兄长能对妹妹许下的底气,此生亦不改。”
至此,元承晚周身松懈下来。
好似幼时于上书?房进学,她既爱且惧桑仲玉,便要于课前战战兢兢独自预备良久,不过也幸好苦心?未白?费。
她终究作?出了?令夫子满意的答案。
“狸狸都知?晓的,皇兄不必担心?。”
她粉面泪痕适时地?干枯,经?窗牖间透进的柔风一吹,硬硬地?皴在面上。
仿佛被缚住一层假面。
“皇兄今日所言,狸狸万分感动,永世不敢忘。”
长公主话音娇柔,仿佛旧年于春风花林里策马扬鞭的小女郎,桃腮粉面,意气高昂。
郊东郊西踏春色,醉舞淋浪花插额。
如今却作?孤鸿影。
其实如今也已经?是很好很好,她炊金馔玉,绮罗加身,享膏粱锦绣,受天下奉养。
亦能于皇家真假交织的笑面里咂摸出片刻真情,填入自己的心?房取暖。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
天正七年夏,上诏晋阳长公主入禁中受命,兄妹二人于立政殿密谈良久。帝泣下霑衿,二人相持恸哭,彼此皆作?旧时称。
天家少有的亲情或许只在寥寥,却足以掩盖温情之下的残忍。
元承晚当日领了?一道?密诏回府,自此封存于库,不曾告知?一人。
府上众人皆知?殿下入禁中,向晚方归。猜想约莫是如从?前一般,殿下因此番驸马愤然离府之事,入宫听了?皇后训诲铱錵。
听云以为此事至此已该做终结,却不料驸马竟一直梗着脖子不肯回府。
他连日以公署繁冗为由推脱,长居台中,仿佛要就此住到天荒地?老。
慧心?细致的女官暗自算一算,哪怕是自殿下入宫那?日算起,驸马也在府外住了?十多日了?。
这位当真是世家里受尽追捧的凤雏麟子,脾气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殿下,竟如此的桀傲不恭。
桀傲不恭的驸马此刻正于台中等候。
他劬劳一早,正候着道?清为他送来哺食。
无他,只因台中饭食实在太?过粗陋。
裴时行自认不是吹毛求疵的挑剔之人,在强迫自己食过几日公厨食后,却也觉体轻身薄,说不得哪日便要羽化而登仙。
待日过正中,道?清终于入来。
忠厚的小长随取下臂间提梁膳盒,一样样摆出菜碟,复又?望着清瘦许多的郎君,至此犹不肯废一丝礼节,食相规整洁净。
再望一眼他居所的薄絮硬床板,不过仅能容一人平躺的窄榻。
终于忍不住道?:“郎君何必自苦,殿下已经?消气了?,您的脾气难道?比殿下还硬?”
裴时行手中箸一顿,乜一眼这多嘴刁奴,语气振振:
“消气?她此番做错了?事,我以夫婿之大?量,主动退避,哪里须得等她消气。”
自这话里全然听不出他的心?虚胆怯。
自成婚以来,裴时行许久未曾耳热。
偏元承晚入宫那?日,他双耳似被烈火炙烤。
双耳红透的裴御史?忍耐多时,待至天暮时方自宫中探得消息。便料想事态的确如他向前所希图的那?般,顺利发展。
裴时行的怜惜之意的确为真,想让皇帝知?晓长公主的敬畏,并为她多取一道?安心?亦为真。
可他亦知?自己其实是在算计她。
这一道?安心?取来的同时,元承晚便会意识到他的逼迫。
他绝不可能对元承晚放手。
凡夫俗子既得了?垂青,便要拽着神女陪他一同陷落红尘,要同她共享男欢女爱之极乐。将她缚在身旁,生要白?首,至死同穴长眠,骨殖相依。
哪怕自最初,便是他的强求掠夺,裴时行亦不知?悔改。
她的每一滴泪都该是在他身下吟。泣之时,被他以唇舌舔吻入腹,痴迷如斯。
可他已然算尽一切,资源多多福利多多欢迎加入依武二尔奇武二却生平第?一遭生出了?怯懦。怕她伤怀,怕她对他冷眼,怕她再说出什么令他割心?的话来。
却听道?清继续道?:
“可眼下殿下并未发作?,便是在给您台阶,您若再不回府,日后都回不去了?可怎生是好。”
其实若是平日的裴时行,便可自道?清这话里察觉出什么,偏他一旦对上元承晚便生出诸多的私心?,反而蒙蔽自己。
这话将他贬的恁是不值钱,裴时行道?:
“这算什么台阶?她一向对我宽容呵护,从?不忤逆,眼下未有动静,便是在思索当以何种手段来哄我。”
他极有心?机地?为自己先铺置了?余地?:
“正所谓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我既是她的夫婿,只要她有所表示,我自会宽容她些。”
道?清自觉话已说的实处,可郎君却全不接招。
他隐隐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却不敢辩驳。
又?转言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郎君夜间便是容身于硬榻么?您自幼便未曾睡过此等粗陋的床榻,怪不得清瘦憔悴许多。
“若叫家主和夫人知?晓,不知?该有多心?疼。”
这硬榻比之元承晚为他安置的其实还是柔软几分。
但裴时行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在怀麓院睡的便是此种床铺。
冷淡的郎君简短道?:“唔,这榻于腰背甚有益处。”
道?清哑口,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劝了?。
其实郎君少时于学业游刃有余,及至入官场,更是纵横捭阖,机心?看透。
他向来智珠在握,不曾有过眼下这般迟钝的模样。
但正因如此,他既觉出在长公主面前的郎君有多么反常,却也隐隐觉得,长公主对他其实并未如此看重。
她前日诏了?南曲戏班入府,鼓乐喧天;昨日在后花园中流觞赏景,凤箫奏彻。
若再这般下去,想必不日便可将郎君抛之脑后,忘记自己还曾遗落一个驸马在御史?台中。
“只是——”道?清深吸一口气,终于说了?实话,“殿下要奴递句话给郎君。”
裴时行觉自己的背脊都绷直了?些,他喉头发紧,却故作?淡然道?:“哦?”
道?清今日送饭时被听雪唤住,道?是长公主知?他日日给郎君送饭,要他带几句话。
“殿下说——”
裴时行此刻恨死这吞吞吐吐的刁奴。
面上却仍是不为所动。
甚至饶有闲情地?举箸:“说什么?”
道?清终于横下心?,闭眸振声道?:
“她问你,是不是脸面当真那?么大?,要她亲自来请你,要不要再唤人来抬你,你今夜若再不回,日后便不必回了?。”
许是小长随方才话音太?大?,震恫惊吓枝头雀鸟,群禽飞尽。
此刻的廨房陷入死一般的寂然。
他在这片寂然中后知?后觉感受到尴尬,挠挠后颈,为郎君找了?现成的台阶:
“您方才说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既身为夫君,大?人有大?量,便不必同殿下计较了?。”
“……”
第26章 兽类
大度君子?裴驸马终于赶在人定时分姗姗归来。
哪怕如今月份渐大; 元承晚仍是保留了食后散步的习惯,两方人马正好在中庭遇上。
时?隔十数日再见这狠心?女子?,裴时行强迫自己目色无波地别开眼去。
笨嘴拙舌的道清气喘吁吁追上前; 他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干起了?不必张口的活计。
眼下勤勤恳恳跟在裴时?行?身后,肩背上挎着书箧,臂弯里挈着食盒; 最为奇特的是; 这小长随手里抱了?只猫儿。
听云奇道:“这是哪里的猫儿; 好生?灵动漂亮!”
她自是知晓殿下的乳名; 为了?避讳; 并不称之为狸奴。
长公主瞥眼望去,是只通体金黄的四时?好。
头圆耳小; 尾短毛长; 腹背毛色油亮生?金; 连嘴角的胡须都根根分明地泛着金光;瞳若琉璃透彩; 其间灵气似乎快要溢出来。
裴驸马继续负手作清高?之态; 不答。
道清只好殷勤道:“殿下和姐姐有所不知; 郎君幼时?便养过一只狸奴; 可惜后来那猫儿贪玩,跑丢了?去; 自此再未寻见踪影。”
他语气倏然?低落; 却又?拢了?拢手中猫儿,道:“不过这只生?的倒是有几分似从前那只。主子?不必担心?,这猫儿驱过虫; 也由专人打理过,干净得很。”
裴时?行?自然?已是多番查证; 又?询过署中御医,众人皆道,若清理养护得宜,不要喂食生?肉,妊妇亦可养猫。
这才敢将这只猫儿抱了?回来。
元承晚亦留意到,道清自始至终都退在身后,避开五尺远,并不靠近她半步。
听云点点头,复问:“竟是如此,那这猫儿可取了?名字?”
“取了?的,”道清点点头,“取了?同?从前那只一模一样的名字,就唤作狸狸。”
“狸……”听云惊了?一瞬,连忙转眸望向长公主,却见她面色无波,恍若未闻。
莫非驸马不知殿下乳名?
她怕自己露了?端倪,只好语气艰难道:“如何取了?这般名字?”
“那猫儿是郎君两岁时?养的。”
道清言尽于此,在场众人皆听懂了?话中之意。
为何取了?这般质朴无拙的名字,自然?是因?为彼时?的裴时?行?不过两岁,不比今日才学渊博的状元郎,彼时?的他作为一个无知稚童,尚且取不出什么高?深的名字。
自入得府来始终一言未发的裴时?行?终于淡声道:
“道清,你将狸狸和我的书箧都一并放到颐山房。”
听云有些愕然?。
驸马向前百般纠缠要搬来怀麓院,可听他此时?话意,竟是又?要搬回颐山房去。
她悄眼瞥向殿下,不知该不该出言相劝。这两位主子?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硬,当真是谁也不肯向谁低头。
比裴驸马更沉得住气的长公主此时?方才发话:“听云,你也先下去罢。”
听云躬身应诺,只留元承晚同?裴时?行?二人对峙。
相貌出色的一对男女四目相对,俱是面无表情。
裴时?行?底气虽不足,面上气势却十分拿捏,仿佛是他午间同?道清吹嘘的太过分,将他自己都骗了?过去。
长公主淡淡睨他片刻,终于回身:“你随本宫入内。”
裴时?行?一时?捉摸不准她的态度,不知那殿内等着自己的究竟是温柔乡还是和离书。
幸好两样都不是。
裴时?行?随长公主入到内殿,又?望着她缓缓坐到碧纱窗下铺了?白象牙凉簟的美人榻上。
他兀自立在原地,下颌微扬,比之向前张扬跋扈的长公主亦不遑多让。
元承晚取了?石青蝶花纹引枕倚在腰后,抬眸望他。
这男人此刻模样近似一个委屈又?矜傲的小童。
她终究软声道:“你坐下来。”
裴时?行?终于有了?动作。
一步一挪,慢吞吞坐到了?花梨画几的另一边。
“周颐一事,是本宫先错怪了?你。”
既一时?不得同?裴时?行?分道扬镳,且二人之间又?多了?一道羁绊,长公主决定?试着同?他好好相处。
她一贯会为自己找到最为有利且最为自在的活法。
既然?要好好过日子?,那么眼下最紧要便是,将所有话都摊开说开来,不留隔阂。
裴时?行?下颌弧度不变,孤傲故旧,讽笑?道:“哪里哪里,臣不过奸佞小人,怎当得起殿下一声错怪。”
话一出口,裴时?行?也有些惊讶,觉得自己太过无状。
他明明盼着元承晚原谅自己,这些天更是思她欲狂,可当真回到了?她的身边,却又?忍不住要诉说委屈。
可惜一不小心?便诉成了?这副冷言讽刺的模样。
长公主虚捏了?拳,错了?错齿,仍是好脾气道:
“这也是本宫误会了?你。我十五岁上便听闻状元郎刚直清举,持正不阿,乃河东才俊!后来卿家入朝为御史?,便知传言不虚,你果真如此。”
她语气放得更柔:“你自己即是纯臣中的一员,又?怎会去残害如你一般的忠直之士呢。”
裴时?行?只觉自己浑身熨帖无比。
她竟当真如此宽容他。
男人僵直的脊背不知不觉松下去,口中却言不由心?道:“我不过是个让殿下恶心?的男子?,想?必此刻殿下已是肺腑翻滚,欲要作哕,不必费心?再来欺瞒我了?。”
此话一出,他双脚仿佛在半空中颤颤攸悬,可他等了?半晌,却也没能等到元承晚为他递来台阶,让他顺着走下去。
殿中一片悄寂无声。
裴时?行?仿佛不敢置信地转头望向她。
却见她满目嫌弃,明晃晃写了?“难道你不觉得恶心?么”?
元承晚的确无法违心?地说出什么鬼话。
回忆起当夜,她此刻亦忍不住蹙眉。
裴时?行?以满手污秽威逼她不准闭眸,她鼻端仿佛都是一股难言的腥气,双眼亦完完全全被他占据视线。
她从前并不知男子?之尘木丙是这般模样,长秋宫那日神智皆失,也未能留意。可乍然?跳入视线,竟如此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