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樱桃-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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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李程风叹了口气:“你给你爸妈打完电话,他们一定是会知道的,到时候万一他们接受不了怎么办?他们年纪也不小了,你非得把自己的生活搅的一团乱收手是吧?”
李程风是真的把尤伽映当好朋友,哪怕确定朋友不太正常的性取向之后也守口如瓶,他只当尤伽映被帅哥迷了眼,新鲜劲儿过了总会反应过来。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上来之前他就看到了种在楼下的小树苗,比树苗更显眼的是插在土里,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人名字的木牌。
李程风原本有好多话想说,但在尤伽映开口之后,那些有点恶毒狠心的用词好像成为春日棉絮,堵着他的喉咙快要窒息。
尤伽映说:“你知道阿泽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对我说,你的未来比我值钱。”
这怎么狠得下心,李程风背过身,不去看尤伽映布满血丝的眼。
尤成军和王冉来的那天是入秋以来的最高气温,尤伽映站在楼下顶着灼热的日光等,看着尤成军和王冉从出租车上下来,小跑到他面前。尤成军浅蓝色的衬衣被汗浸透,王冉盘在脑后的头发松松垮垮,每跑一步,过分黑的碎发就掉出一缕。
在电话里尤伽映把情况描述得很严重,现在看见自己的儿子完好无损,尤成军和王冉松了一口气,他们没计较尤伽映乱说话,只是无奈地笑着说要他以后不要再随便谎报军情。
尤伽映也笑,他垂眼盯着地面,小声问他们吃饭了没。
“早上吃得多,今天又热,现在也没啥胃口。”
“那就好。”尤伽映小幅度地点头,然后抬起眼,身体站的笔直,“爸妈,我想跟你们说件事。”
尤伽映说的简单,尤成军和王冉的热烈的神情一点点冷下去,最后的结果依旧是亮的发白的天空,逐渐枯萎的爬墙虎,还有尤成军高高扬起却始终没能落下去的巴掌。
第23章 福泽深厚
灌汤包皮薄馅大,用筷子轻轻一戳,泛着金黄色泽的鸡汤从窟窿里流出来。为了给阮则接风洗尘,尤伽映一连点了四笼灌汤包,临了又加了两瓶扎啤。在等待时间里,两个人默契地都没有说话,风把塑料桌布吹得沙沙响,尤伽映没忍住,手绕到桌下去碰阮则的膝盖。
阮则抬眼看他,尤伽映想说的话有好多,但想了好久,说出口的只有:“没事了。”
“嗯。”阮则点点头,手掌裹着尤伽映碰着他膝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没事了。”
“没事”这个词含义宽泛,对于尤伽映来说,偶尔碰到点挫折但最后能相伴终老是“没事”,但阮则是被剁掉手指,但只要给个破抹布止血就能笑着说出“没事”的那种人。这个秘密起初尤伽映并不知道,直到四笼灌汤包在桌子上垒起来,阮则坐在对面隔着白色热气看他,十分随意地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美国。”
夹到碟子里的灌汤包破了一个大洞,汤汁滴滴拉拉的洒了一桌,肉馅也掉出一半,尤伽映认真应对,一点点把肉馅重新塞进面皮,才抬起头:“我为什么要去美国。”
阮则盯着他看,然后用有些无奈的语气喊他的名字。
“我说过了,申请项目的时候我才大一,人的想法是会变的,现在我的想法就是:我不想去。”尤伽映的语速很快,他好像憋了一大口气,连脖颈的青色血管都在跳动。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吗。”阮则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发展一段关系就代表要对另一个人负责,听起来挺可笑,但我也没想到像我这种人居然还会像傻逼一样的责任感,比方说现在。”
风越来越大,尤伽映被尘土迷了眼,他低着脑袋揉眼睛,十几秒过去,再抬起头的时候,阮则还是维持刚刚的姿势没变。
“你想让我去吗?”
这话问出来就很弱智,几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阮则会说想,而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反驳。但他多虑了,因为阮则送给了他整个世界的百分之一,阮则回答他说:不想。
剩下的话都不用再说,安静地吃完那顿饭,他们牵着手回到家,在淋浴房和阳台都接了吻,所有事情做完,尤伽映坐在洗衣机上给阮则刮了胡子。有的时候尤伽映真的认为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例如在他不想破坏氛围提出去楼下给树浇水的时候,窗外划过一道闪电,七分钟后,钦州迎来入秋之后最大的一场雨。
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整个钦州像是要被水淹没,尤伽映突然觉得头晕,他从背后抱着阮则,小声坦白:“我给我爸妈说我和你的事了。”
阮则转过身,低头亲了一下尤伽映的头发,问:“是吗?”
尤伽映很诚实地点头。
在这个时刻阮则还是感到幸福的,尤伽映还是那么好,拥有普通人能想到的一切美好特质,善良、热情、诚实。自己就不一样了,哪怕当着尤伽映父母的面道了谢,答应了以后不再和尤伽映纠缠,但再见到尤伽映之后还是能迅速反悔。
怎么能不反悔,只是看着尤伽映低头揉眼睛,他就引发海啸。
“尤伽映,我的ze不是福泽的泽。”
怀里的人抱他抱得更紧,听着窗外的暴雨狂风,尤伽映固执地反驳:“我不管,就是福泽的泽。”
也没错,有尤伽映在的每一天,他都能算得上福泽深厚。
第24章 人生
一个星期后是钦州大学的第二次期中考,由于和阮则在一起的时间他总是跑神,结果被阮则勒令搬回寝室。搬东西的时候尤伽映还想再挣扎,阮则一边看着他笑一边把洗手台上的牙刷和毛巾打包进行李袋,也是,阮则说出口的事一向都会做到。
地面上的雨水还没干透,深浅不一的水洼里装着云,阮则走在前面,背在身后的手一动,尤伽映就上钩。小巷没什么人,尤伽映才能肆无忌惮的和阮则黏在一起。
“那我到下周才能搬回来了。”尤伽映晃着手臂,手指紧捏着阮则的袖口,“你可得记得下楼给树浇水啊。”
阮则在前面点头,顿了几秒又说好。
离学校越近人流量越大,阮则在第一个街口主动松开手,步子放慢,和尤伽映走在同一水平线上。一路上阮则始终沉默,大多数时候是尤伽映在说,他在听,偶尔会给个面子笑一下。学校对面已经是这一段路的终点,阮则把手里的包递给尤伽映,垂眼盯着他看了几秒,低声说:“考试顺利。”
“好。”
那一周尤伽映是真的很努力的备考,他希望父母可以明白,他和阮则在一起这件事,并不会影响所谓的人生轨迹。尤伽映每一天都泡图书馆,李程风刚开始还陪他一起,可思议后来发觉尤伽映已经到了疯魔程度。
“你真是要疯掉。”李程风压低声音冲着尤伽映嚷,尤伽映一边低头看文献一边笑,李程风临走的时候,还被他生生抢走了一副降噪耳机。
在这段时间,尤伽映给自己设定了“想念阿泽日程表”,整个流程很简单,就像枪里的子弹,打出一发就少一发。在这七天,尤伽映只允许自己想阿泽七次,每次想念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分钟。他把这个计划发给阮则的时候,只看见打字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将近四十秒,阮则的信息才发过来,阮则说:好好努力。
后来尤伽映再想起和阮则在一起的时间时,把那天确认为终点。不是十字路口也不是转折线,对于尤伽映来说,当上帝不再可怜阮则和他的时候,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唯一的句号。因为在阮则给他发完好好努力之后,他的母亲吕英在戒毒所发了癫痫,尤成军和王冉找到阮则,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中年人,在阮则面前下跪,真心求他,放过他们的儿子。
或许这一幕早在尤伽映第一次和他接吻的时候,阮则就已经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的原因,阮则比想象中要平静。他把尤成军和王冉扶起来,阮则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只说了一句:“我答应尤伽映要给树浇水。”
送尤成军和王冉下楼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马上离开,两个人站在一边,认真看阮则浇水,松土,看插在一边写着两人名字的木牌。临走的时候,从头到尾都红着眼睛的王冉站在阮则面前,语气哽咽:“我相信你也希望伽映能过得好……但他现在这样,你真的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后悔吗?如果,如果他有一天后悔了,他会恨你的。”
突然吹起来的风掺着雨后泥土的腥味,阮则在这一秒想起被雨淋湿的尤伽映,一脸惨白地站在他家门口,手里拎着一袋樱桃。
“他不会恨我。”阮则取掉手套,笑了一下说:“您的孩子,您知道的。”
看着王冉终于流下来的眼泪,阮则再次解剖自己的恶毒,看来他对自己的了解没错,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他对尤伽映只是普通喜欢,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拖着尤伽映一起下地狱,接着摧毁他的人生,碾碎他的未来。
他们不会去什么高档餐厅约会,约会地点只会在不掏门票钱的公园,烂尾楼,某个罩着塑料布的地摊小店。下雨就淋着,刮大风也不躲,他们或许可以这样一直烂到死。不知不觉,阮则走到了尤伽映的学校门口,拐角坐着一对情侣,分享同一副耳机和一本书。
黄昏落幕时的一切都显得很漂亮,阮则拿出手机,转过身和学校大门拍了一张合影,对焦有点模糊,但阮则还是发给了尤伽映。
再拐回去的时候,阮则没有走来时的那条路,他花了四十多分钟转遍了附近的小巷。大部分年轻人已经从老楼搬走,只剩下死心眼的年迈老人还执着地要守着自己的家,阮则在这个时候又想起尤伽映,尤伽映是个念旧的人,如果他老了,应该就会变成一个死心眼的固执老头。
穿过没有红绿灯的路口,阮则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停住脚步,他在怀疑自己是否拥有特异功能,要不然他一直想念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并且笑着冲他飞奔而来,用力抱住他,笑着在他耳边说:“是不是想我想的不得了啊。”
会后悔的人永远都不会是尤伽映,他不会为自己的错误选择而抱怨,尤伽映是阮则这辈子遇见过最好的人。阮则的右眼皮一直跳,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害怕会后悔的人是他自己,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有那么一天,后悔摧毁了尤伽映原本应该拥有的,圆满的人生。
阮则抬起手臂,环着尤伽映的腰,轻声说:“你去美国吧,然后,我会去找你。”
第25章 人各有苦
阮则善变,即便能反悔好多次,他也依然对每次做出的决定坚持不懈,所以尤伽映只能等,等有一天阮则再次反悔,说希望自己留在他身边,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
尤伽映咬着吸管,注意力被窗外播报违章车辆的电子板夺走,电子板应该是出了点故障,数字七的那一竖显示不出来,于是每一个带7的车牌号在上面显示出来都有点怪异。李程风终于看不下去,伸手把吸管从他嘴里抽出来丢在桌上,皱着眉教育他:“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人生大好时光,你怎么就逮着一个人使劲儿浪费呢?”
“能逮到就很不容易了。”尤伽映趴在桌上,有些发烫的脸颊贴着玻璃桌面,小声喃喃:“你不知道我逮到他有多不容易。”
李程风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和尤伽映大一开学那天分到一个寝室,后来做实验又是一个小组,尤伽映长得好看,学习也好,平时总是笑嘻嘻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这种人哪怕不是驰骋情场,也应该被伴侣宠着捧着,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在一个男人身上反复栽跟头。
组织了半天语言,李程风决定给尤伽映剖析一下。
“如果说他真的……他真的爱你,就不会想着把你圈在他身边,对你的未来不管不顾,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是不负责!不是我搞歧视,像他那种人,就不是个会安分的,如果哪天他跟你玩腻了,转脸就能把你踢了再找一个。”
李程风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逐渐控制不住:“漂亮的男大学生,满地跑的都是。”
尤伽映趴在桌上半天没动,李程风甚至怀疑他睡着了,刚想着要不要推一推他,尤伽映慢吞吞地坐起来,眼睛红红的:“他可能也是这么想的,想再找一个男大学生,所以才会一直要我走。”
这次轮到李程风没话说了,阮则可能比他想象中要更有责任,起码没有真拖着尤伽映跟他一起烂到死。
起初尤伽映父母打来电话的时候,李程风看着是外地号码就没接,可挂断之后又接着打来了三次,在第四次,李程风接起来,语气有点儿冲。对面的人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哑:“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同学,我是尤伽映的爸爸。”
李程风愣了愣,把正在加载的游戏界面关掉,抱歉地说:“我以为是骚扰电话……不好意思啊叔叔。”
“没事没事,是我不好意思。”尽管男人努力调整,但李程风还是听出了几分疲惫,顿了顿,对面男人接着说:“有点事情想要你帮忙,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出来见个面?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于是在那天下午,李程风见到了尤伽映的父母,他们坐在马路对面的小吃店等,带来的背包放在地上,裤脚和膝盖的位置都沾着灰土。李程风走过去,小声喊了句叔叔,男人抬头看他,然后迅速站起来,强扯出笑容和他打招呼。
李程风心里不是滋味,在尤成军问他知不知道尤伽映的事情时,他撒了谎,说不知道。尤成军怔了一下,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旁边的女人走过来说:“伽映和一个男人有……有点纠缠,当初申请交换的出国项目也不愿意去了,我们希望你能帮忙劝劝。”
“如果为难的话就算了。”尤成军笑着说,“本来也是我们的家事,来找你已经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李程风答应了,但这一对夫妻似乎把他在尤伽映心里的分量想的太重,他们太高兴了,一个劲儿的握他的手,反反复复地念:“你愿意帮忙就太好了,真的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要走的时候,夫妻俩把旁边的背包拿出来,取出一大包东西塞给他,李程风起初不愿意收,但最后还是拗不过,说了谢谢之后收下了。包裹很重,李程风走到操场,没忍住打开看了看里面都是些什么。
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他们当地的一些特产,塞得很满,导致李程风想要再系上都有点困难。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张看起来有些多余的纸片,李程风拿出来打开,里面写了不长的一句话,黑色圆珠笔,写到最后墨水不太往外出了,字迹断断续续加重了好几次。
李程风拿近了一点,上面写:自己在外面上学不容易,拿回去和寝室里的同学一起吃。
没有对他答应帮忙的感谢,想来是不管他答不答应都要送给他的。
迎面吹来一阵风,李程风低头揉了揉眼,把纸叠好放进口袋,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提着那包东西前进。
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办到,李程风能说的基本上都说了,好的坏的。但聊到现在,他也基本上弄明白了,阮则比他想象中要更好,尤伽映也比他想象中更认真。
放在桌上的咖啡早就凉透,尤伽映那杯基本上没动,褐色的咖啡渍粘在杯壁上。李程风看着尤伽映叹了口气,最后站起来,放弃道:“走吧,我把你送回去。”
“不用。”尤伽映笑了一下,“我多大人了,自己能回家。”
李程风瞥了他一眼:“你可别,路上有镜子你自己照照,这失魂落魄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