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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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棹后来数次寻死,都被拦了下来,苦熬着?,终于等到?了消息。
紧赶慢赶,一路赶至淳安。
元棹长叹了口气,对元凌道:“千金之子,坐卧都要远离屋檐,只是怕被屋瓦砸到?,小郎君你有?的又何止千金?岂可以身犯险!实?在不该!老奴斗胆,讲这些话,不过是想小郎君你好?罢了!哪怕小郎君要治老奴冒犯之罪,老奴亦是甘愿!”
元凌低头不语。
湛君是他的母亲,连忙上前?一步,恭敬朝车上的元棹行礼,“公所言字字恳切,小儿岂有?不听之理?”又看元凌,“阿凌,怎还坐着??”
元凌于是下了车,在湛君身边站定了,对元棹道:“受我母教诲,在此同棹公道谢,带累棹公至此,我深觉羞惭,棹公所言,我已牢记,终生不忘。”
“好?!好?啊!”元棹笑?叹:“有?小郎君这些话,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值当!”
一行人正说着?话,忽然吱呀一声,湛君闻声看过去,见不远处两扇门中,吴缜一身青衣立着?,一如故旧模样。
他也一眼?看见湛君,且只看见了湛君,笑?得眉眼?温和:“我听见声音,想着?或许是你来了,原来真的是你来了。”
第110章
吴缜三?十一岁; 其实算不得年轻了。
可岁月厚待了?他。
过?往的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有遗迹,他依旧清秀俊逸,风流儒雅。
湛君一时感慨万千; 不?自觉地长叹。
吴缜在前引路,听?见声?响后停下了?脚步; 回首笑问:“怎地叹气?”
湛君该是不?缺话讲的,但也正是因为可讲的太多; 思绪纷乱,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怔忪了?片刻,她?抬起脸,轻轻笑了?下; 徐声?将心中所?想如实同面前一直静静等待她?开口的吴缜讲了?。
吴缜听?罢; 静默了?一阵儿?,柔声?道:“我却是知道我想说些什么的; 只是怕唐突。”
“岂会!”湛君急声?道:“你我莫逆之交; 但有相问; 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对你好么?”吴缜轻声?道; “我并不?敢奢求太多; 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与?我而言十分重要; 我是一定得知道的……”他顿了?顿,又缓缓笑起来; “应该是很好的; 不?过?我还是得听?你亲口讲; 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放心。”
眼前一片模糊。
湛君张口想要说话; 可是发不?出声?音。
吴缜自己叹起气来,惆怅道:“你到底还是长大了?; 原先做小孩子的时候,话像是说不?完,断不?会这般,欲说还休……”
湛君本有话讲,听?此倏然沉默。
这时忽然响起埙声?,沉缓悠长,呜咽如鬼哭。
湛君听?得森寒,心中说不?出的凄清。
吴缜笑道:“是阿讷,他也只这一件闲事可做了?。怕你不?来,所?以我并没告知他,否则他一定只专心候你。他也是长大了?,很懂事,你见了?他,必然再?不?会觉得他可厌。”
忆及旧事,湛君有些脸红。
那时她?已十七岁,吴讷不?过?七岁,两个人竟然也闹得起来,不?怪旁人说她?是小孩子。
可倘若能一直做小孩子,便是时刻被人取笑,她?也甘愿。
上苍曾眷顾她?,但是后来又将她?抛弃。
也是无可奈何。
“他现在应当长得很高了?吧?”
“是啊!”吴缜很有些感叹,“怕是已经高过?你了?。”
埙声?戛然而止。
吴缜道:“待我唤他来迎客。”
“我并未备礼,怎好叫他来迎?”湛君笑起来,“他若真恭敬来迎了?,岂不?是我失礼?”
吴缜一时失笑,“怎讲这样生分的话?”
“分明是你生分在先,昔年我出入君家,来去?随意,可有谁迎送?难道你我之间,今时不?同往日?”
吴缜笑着摇头,“不?是的。”
“那就莫要再?讲些叫人听?着伤心的话了?。”湛君笑着道。
吴缜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一声?娇呼,引得两个人不?约而同望过?去?。
声?音应当来自东墙外。
邻家院中贴墙种了?棵木樨,苍翠挺拔,枝叶越墙而出,在吴家的庭院里也遮出大片的浓荫。
那翠盖底下生着青苔的砖墙上此刻正有一块小小的缺口。
“小孩子!”吴缜笑叹一声?,“总要吃些苦头才肯听?话,早就劝过?她?,从?来也没听?过?。”
“是谁?”湛君好奇地问。
吴缜但笑不?语,转过?头看向了?一道关着的房门。湛君也就追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才落定了?,那道紧闭的房门猛然从?内打开,少年焦急的脸出现在两扇门的空隙中。
“那是吴讷?”
湛君有些迟疑。
“是他。”吴缜笑着点?头。
“他怎么了??”
吴缜回过?脸来笑吟吟地看她?。
湛君几乎立时就明白了?过?来,讶道:“你是说……”
转眼间吴讷已到跟前,在湛君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了?,先叙了?兄弟的礼,直起身?后也并未向湛君看向一眼,而是询问他的兄长,“阿兄,不?知这位是……”
他话还没讲完,湛君笑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不?认得我了?么?”
吴讷先是皱眉,待转过?脸,微微瞪大了?眼睛。
湛君将眼前这少年人仔细打量了?,眉眼倒没怎么变,确实是长得很高了?,高到瞧着都有些单薄。
吴讷愣得有些久,湛君笑着对吴缜说:“看来是还没有忘。”
“怎么会忘!”吴讷大声?道,脸上焕发出喜悦的光芒,“你……”
故人久别重逢,定然要有许多话讲,可吴讷才讲了?一个字,吴缜便出声?打断了?他。
“你是没忘了?她?,可是你忘了?阿茵。”吴缜笑着提醒他。
吴讷果然露出一副惊骇懊恼的神情。
“快去?吧,只怕她?已经等急了?。”
吴讷皱着眉看向湛君,显然正处在两难境地。
“你去?就是了?。”湛君笑道,“等你回来了?,咱们再?叙旧不?迟。”
如此,吴讷便告辞,大步走了?。
待吴讷不?见了?踪影,湛君就开始盯着吴缜瞧,等着他解惑。
吴缜当然不?会叫她?失望。
“阿茵比阿讷长一岁,四岁时她?父亲得病死了?,留下一对寡妇孤女,她?舅舅心疼姊姊,逼她?母亲改嫁,她?母亲又心疼女儿?,执意不?肯,据说是闹得很不?愉快,阿茵的母亲甚至与?母家断了?来往。阿茵父亲的病几乎耗尽了?家中所?有的资财,外家又不?肯施以援手,想着阿茵的母亲回心转意,老实听?他们的话改嫁。母女两个实在艰难,母亲于是狠下心,把女儿?锁在家里,自己出去?找事做。小孩子留在家里,虽不?至腹饿口渴,但到底一个人,难免孤单,所?以她?就时常踩着东西往墙外看,六年前我们搬进来的那天,她?就趴在墙上看我们进进出出,看了?一整天,同她?说话,她?却一句也不?理?会。后来有一日,我出去?找牙人寻铺面,留了?阿讷在家收拾,她?生了?病,难受得厉害,便想找个人帮她?去?找她?母亲回来,阿讷那时恰好在院子里晒书,于是她?就找上了?阿讷。阿讷给她?配了?药,看她?吃下去?后又出门去?找她?母亲,找到她?母亲后又去?找我,也实在是辛苦他。因这件事,两家熟悉起来,知道了?她?家的事后,我同阿茵的母亲商议,白日阿茵就交由我照看,因为那时两家确实已经非常熟悉了?,阿茵的母亲便同意了?我的提议,阿茵也就每日同我和阿讷一道去?医铺,就这样过?了?三?四年,阿茵大了?,阿茵的母亲便不?许她?再?去?,她?只好再?次回到她?的墙头上,不?过?不?再?看别人,只是看阿讷了?。”
“真好啊。”听?完了?故事,湛君由衷地感慨。
吴缜也赞同,叹道:“是呀,真的很好。”
“阿讷有桩好姻缘,便是将来……”他笑了?笑,不?再?讲,看神情是满足的。
“那你呢?”湛君问他,“你如何呢?”
湛君眉蹙着,眼神凄婉,很她?害怕答案是她?想的那般。
“我么?”
吴缜忽然沉默了?。
湛君的一颗心噎在了?喉咙处。
吴缜凝神看着她?。
他知道只要他说一句没有,眼前这个人便会一生对他心怀愧疚,毕竟她?是那样仁慈。
他爱的人,他可以在她?的生命里留下深刻的一笔。
可是有什么意思呢?
他只想要她?快乐。
那个孩子,她?的孩子,看向他的时候,她?眼里是满溢的柔情。
“当然有。”他抬起头,笑着,轻轻地说,“那是个很好的人,我对她?不?仅有爱,还有敬重。”
湛君整个瑟缩了?一下。
“真……真的么?”
她?喘过?胸中的那一口气,明明是想要笑的,可是泪水充斥了?她?的眼眶。
她?感动。她?不?敢相信。她?须得求证。
他痛到已经没有知觉,可还是要对她?笑,不?然她?不?会信他的话。
“当然。”他强牵起嘴角,声?音也尽量自然,“有段时间她?生了?病,请我去?为她?诊治,后来私下常有会面,是个与?我志同道合意趣相投的人。只有一点?,她?是个守节的寡妇,在本地十分受人敬重,可在我看来,不?过?一个可怜人罢了?……她?已经很可怜了?,我不?忍心她?再?为世俗苛责,所?以为着她?的名?声?,过?礼前我怕是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姓。”
“这是应当的。”湛君笑道,“吴杏林一向妥当,叫人敬佩。”
原来吴缜没有等她?。
湛君心中百端交集。
吴缜是个好人,他的爱也是纯粹的真挚的,诱惑力十足,不?会有人不?想接受这样一份爱。湛君有幸得到过?,如今它属于旁人。
是她?没福运。
其实是有些失落的。
不?过?失落之外,更多的是庆幸。
那样一份爱,哪怕没有属于别人,她?也还是不?能接受。
这世上她?亏欠最多的是元凌,她?的孩子,他那样热切地想要母亲的爱,所?以她?不?会再?同任何人再?有男女之爱,她?不?会再?生育孩子,否则便是她?对元凌的背叛。
她?同吴缜,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这一刻她?感谢命运的再?次眷顾。
墙外传来孩子的欢闹声?,有鲤儿?,还有元凌。
孩子的笑声?,使她?起伏着的一颗心,又归于安宁。
她?笑起来,才要舒气,忽然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声?,有鲤儿?,还有元凌,且也不?止他们。
笑意一瞬间僵在雪白的脸上,无边的恐惧席卷了?她?。
什么话都来不?及说,湛君扭过?身?朝门外飞奔。
日光耀目,那明晃晃的刀光更是戳人的眼。
鲤儿?挡在元凌身?前,一脸的凝重,两只手里攥着的是元凌的手腕,他身?前的空地上,俯趴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儿?。
那刀就在乞儿?的头顶举了?起来。
“你干什么!”鲤儿?颤抖着声?音斥问。
鲤儿?算半个主子,他既出声?,那刀于是停了?。
“这是怎么了??”湛君飞快跑到两个孩子面前,直接跪在地上,一个个捧着脸查看,焦心如焚。
“姑姑,我没有事,是弟弟,他受了?伤。”
第111章
元凌伤了手背; 是?咬伤,只有一点,并不严重。
起因是?一块米糕。
元凌和鲤儿两个人在吴家外头?玩; 跑到又累又饿。马车上倒有几样小食,可是?凉了?; 元凌不爱吃,咬了?一口就扔掉; 元棹见状,连忙吩咐人就近去买吃食。
那人回来得很快,带回来的东西也不少,元凌和鲤儿两个一起挨个拣了尝了; 又一番品评; 都认为那香甜软糯的米糕最佳,于是?旁的全不要了?; 只专吃米糕; 元凌吃一个; 手里还拿一个。
日头?渐渐毒辣; 鲤儿觉得难捱; 就喊元凌到树荫底下去。
两个孩子并肩走; 元凌同鲤儿讲起咸安城里那些他喜欢吃的点心,他讲得细致; 鲤儿也听得入神?; 所以他两个谁也没瞧见那个乞儿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那乞儿饿得狠了?; 抢小孩子的吃食,攥着元凌的手就要啃那米糕。元凌受惊之下?抬手挣扎; 那乞儿没咬着米糕,咬到了?元凌的手背; 疼得元凌大叫出?声。鲤儿也先是?惊呼,反应过?来之后就立刻伸手推人。那乞儿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又饿没了?力气,鲤儿这样的小孩子竟也能轻易将?他推倒。
这番变故属实?叫人意想不到,所幸元凌只是?伤到了?手背。
饶是?如?此,湛君也心痛得厉害。
往伤口轻轻吹了?两口气,湛君抬头?小声问元凌:“疼不疼呀?”
“不疼!”元凌昂着头?得意地?说。
其实?是?有些疼的,可是?有母亲给他吹,就一点儿也不疼了?。
鲤儿这时候问:“姑姑,那个人怎么办?”
说的是?地?上趴着的那个奄奄一息的乞儿。
鲤儿脸色有些白?,他低头?看了?一眼元凌的伤口,低声道:“他看着好可怜,姑姑,虽然他弄伤了?弟弟,可是?罪不至死啊,他只是?太饿了?……姑姑,别叫他们杀他……”
湛君愣住了?。
元凌受伤她当然心疼,可哪至于为了?这么件事就杀人呢?
她看着元凌发懵,元凌也懵。
是?元棹的意思。
在他看来,无论?是?谁,敢对元凌做出?伤害之事,就要付出?代价。一个乞儿,身无长物,连命也微不足道,便是?杀了?他,亦不能解心中之恨。
元棹甚至因他只是?个乞儿而?感到气闷。
现在更是?连他的命也不能取了?。
元棹当然不满,可是?不敢表露。
“既是?少夫人之意,老奴岂敢违逆?”
湛君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
回身去看元凌,元凌正与鲤儿说话,满脸的若无其事,倒是?鲤儿,神?色忧虑,频频抬头?张望。
如?此湛君怎能不忧心?
元氏一个奴仆尚且如?此,元凌交给他们,将?来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湛君不敢想。
一时再没心思做任何事。
匆匆同吴缜告别,马车上搂紧了?两个孩子。
鲤儿还在为那乞儿担忧,“那个人看着快要死了?。”
元凌看向表兄,“世上每天都有人死。”
鲤儿顿了?下?,然后说:“如?果他们死在我面前,那么我也会为他们难过?的。”
元凌就道:“那你可真是?多愁善感。”语气很有些嘲弄。
“不要说了?……”湛君捂着心口,几乎是?哀求了?。
她看起来很痛苦,元凌和鲤儿都吓了?一跳,忙抓着湛君的胳膊问怎么了?。
“……我没事。”湛君哑着声音道。
“姑姑带药了?吗?”鲤儿急声问。
得了?鲤儿的提醒,湛君也觉得很有吃药的必要,于是?慌忙拿出?药瓶来,倒出?一丸吞下?。鲤儿又急忙倒水给她喝。
湛君吃药后犯起了?困,还在马车上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还是?在车上,两个孩子也都还在手边,正安静睡着。
湛君睡得身上酸痛不已,头?也重的很,且内里绢衣也叫汗打湿了?,整个人难受得厉害,又躺着缓了?一会,她才慢腾腾起来,轻声唤两个孩子。
鲤儿很快就醒了?,坐起来揉着眼睛喊了?一声姑姑,元凌却叫不醒,仍皱着脸睡。
鲤儿打了?个哈欠,对湛君道:“姑姑,弟弟睡的晚,还是?先别叫他吧。”
湛君于是?没再叫元凌,抱着他下?了?马车。
仆从早在等候,迎上前要从湛君手里接元凌,湛君侧身避开,那仆从便收回了?手臂,躬身引湛君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