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成] 青山遮不住-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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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才的酒窝更深了，“没错啊，我就挺喜欢看，尤其是那个专偷租界富商的江洋大盗的那篇，写的跟你亲眼见着那样。”
袁朗白了他一眼，吐了一个烟圈，“没想到你师傅文武双全吧！你虽然是在德国喝过洋墨水，可要说写这些东西，你还真不如我，你师傅当年好歹跟着瞿秋白正经编过中央的机关报。”
说到瞿秋白的名字和中央机关报，袁朗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成才的酒窝也渐渐收了起来，刚才两个人之间轻松的气息片刻之间转换成一种沉郁认真的气氛。
“何应钦让我过几天就去军政部报到，担任德国军事顾问团的翻译，职务是军政部少校参谋。”成才看着袁朗，清亮的眼睛里，有一些兴奋，有一些迷茫，还有一些压力。
袁朗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隔着桌子，伸出手拍了拍成才的肩，“好小子，行啊，蔫不叽叽地就当上军政部少校参谋了，要知道，这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要的职位啊！”袁朗话语间有些感慨，将近一年来，由于叛徒的出卖和敌人的清剿，许多打入国民党军政部门的同志被捕或者撤离，尤其是钱壮飞等人撤退之后，南京和上海的国民党机要核心部门已经很少有共产党员的身影。成才的这一回无心插柳，竟然成为一个深入敌后的绝好机会。然而，机会是把双刃剑，眼前这个年青的党员能否承担深入敌穴孤军奋战的重担？
成才听着袁朗熟悉的调侃，知道重要的话一定在后面，没有吱声，只是静静地等着。
“军政部是国民党军队的核心部门，这个机会太珍贵了，你一定要抓住。你的代号还是红狼，过去在特科学习过的秘密工作原则一定要牢记；尽量以灰色和白色的面貌出现，切断和进步人士的联系；不要发展党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另外从今天起，你和我不能再见面，我可能也不能再作你的单线联系人了，你会有新的上级，我会告诉你一个常用联络方式和紧急联络方式。”
袁朗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他看到他的徒弟眼睛里有一些雾气，他笑了一下，带着顽皮的口气，“怎么，不舍得我啊？”
这句话把那个年青人眼睛里的雾气逼了回去，袁朗注视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又恢复了明澈和清亮，那个年青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之后，迅速冷静下来，“是的，舍不得师傅！真的想一直和师傅并肩战斗，哪怕牺牲，流血。”成才说完这句话，就咬着嘴唇，不再出声。
袁朗抬起眼睛，含义丰富地看着成才，“我永远都会和你在一起并肩战斗，这一点，你不用怀疑。”
成才点点头，听着袁朗压低声音跟他说新的联络方式，心里重新变得温暖而充实。
“我走了，说好了，咱俩都得活着，革命胜利的那一天，我还得管你要孩子呢！”成才看着袁朗站起来，冲着他露出促狭如昔的笑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咖啡馆门口，透过门缝照进的阳光折射出的细微灰尘在那一线光辉中轻轻地跳舞，成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话没有对袁朗说，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堵，有一种想追出去，拉住袁朗把堵在心里的东西倾诉出来的冲动，可是理智和意志却让他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看着袁朗的身影在街道拐角上一晃不见了。那时的成才并不知道，这一晃不见，再见面要等到十年之后，而和成才相约胜利时再见面的袁朗心里却明白，血雨腥风里穿行的人，其实没有资格奢求再见面的机会。
那是１９３１的冬天，九一八的阴影刚刚笼罩东北大地，蒋介石被内讧所逼暂时下野，国军继续对红军进行新一轮围剿，红军仍然在为理想和生存浴血奋战，上海滩，却正步入抗战前最辉煌的时代。
这是一个有些阴沉的冬日下午，军政部新晋少校参谋成才，穿着笔挺的人字呢军服，安静地站在港口迎接德国军事顾问代表团的人群里，和身边那些意气飞扬的国军军官相比，显得有些低调、沉默。
挂着挪威国旗的客轮已经靠岸，成才远远地就看见了甲板上费因茨教授顶着一头一丝不苟的白发戴着金丝眼镜貌似严谨刻板的脸；岸上迎接的人群有些骚动，何应钦有些恼怒地回头看了看沉不住气叽叽喳喳议论的下属，一眼瞥见身后沉静从容的成才，用一种郑重的口气对成才说，“成参谋，顾问团任务繁重，你一定要尽全力当好翻译，陪同好服务好德国顾问，有什么要求尽管直接找我。”
国民政府对德国顾问团的到来十分重视，特地安排传统的锣鼓队奏着迎宾的曲子，走下客轮的德国人原本傲慢的脸上更添了几份不可一世的表情，倒是费因茨还是那样冰冷的一张脸，只是发现上前迎接他们并担任翻译的中国军人竟然是成才时，才露出那么一点温情的笑意，“cheng；看到你，我太高兴了！”严肃的军备专家伸出长臂热情地拥抱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就像在德国时一样。
曾经，成才并不接受费因茨教授的建议，很排斥学习狙击，而只是对武器制造技术感兴趣，费因茨对他说：“制造武器的人如果不会使用武器，不精通武器使用，怎么能够知道武器的优点和缺陷，这个道理就像每一个美食家其实也都是一个好厨师一样。”那番话让成才茅塞顿开，也让他此后对费因茨心悦诚服。
隔了两年之后，已经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成才，再次见到费因茨，尽管已经没有昔日的崇拜，但对于老师的敬重一如既往。
费因茨很兴奋地向顾问团的团长鲁道夫介绍自己的学生，成才用流利的德语适时地奉承了一下这位一战时战功赫赫的德国名将。一战后，德国战败，被迫裁撤大量军官和士兵。不过德国政府有变通之道，许多名将放弃国内军旅生涯之后，受德国政府之派，到其它国家担任军事顾问，同时德国仍然向亚洲各国出售大量军火，德国的军事力量由此得到很好的保持。鲁道夫此前曾经到过中国一次，这次回德国补充了费因茨等军工专家之后，又重返中国。
听着眼前的这个中国年青军人用自己的母语表达崇敬之情，鲁道夫刚下船时瞅见上海阴郁天气时的不爽心情也有所缓解。
德国人的确是务实勤奋的民族，宴席归宴席，既然当顾问，那就要名副其实。南京政府此前几番商议，决定由蒋总统的嫡系部队：中央军８７师、８８师和３６师先行接受德式军制军备和训练整编。第二天，成才就跟着德国顾问团前往苏南的８７师驻防地。
离开上海的晚上，他特意到原来的住处找三多聊了半天关于高国和成家的旧事，按照袁朗分手之前的要求，他到军政部之后已经搬到了一座新式的公寓楼。三多听说他要去见高国大哥，很是兴奋，上次回去送孩子，成子谦就问起成才见没见高国，三多吱吱唔唔的回答让成子谦很不满。
其实，高成两家都是跟着李鸿章的淮军打太平军起的家，高家后来一直住在合肥，民国初年，高家与另一个当地望族打了一场地产官司，搞得倾家荡产，当时正在合肥做生意的成子谦得知之后，帮着高家还债渡过难关，照顾妇孺，还出资帮助一心想从军的高国去保定军校求学。成才在德国学习期间，高国衣锦还乡过一次，特地去成家看望过成子谦。
《青山遮不住》第八章 （下）
第一眼看见87师二旅旅长高国，成才就喜欢上了这个浑身散发着传统军人气息的大哥。
成才记得，少时淘气荒废学业，带着三多在山野间疯玩打闹，家里的仆人受父亲之命拎着他们俩的耳朵回到家里，扒下裤子，用鸡毛掸子痛打一顿之后，成子谦总是要拿高家兄弟家变不堕志，奋发图强追求军中伟业的光荣事迹教训他们，在这样差不多每月一次的例行训斥中，成才年幼的心灵，其实早就熟悉了高国高城兄弟的大名，尤其是对高国，更是有一种奇怪的逆反心理，父亲似乎更欣赏义子高国这样的子辈，自己怕不是父亲心中所喜欢的人吧。
这样奇怪的心理，其实也是成才接到三多带过来的父亲来信之后，迟迟不与高国联系的真正原因。其实，党派与政见不同，在成才心里并没有那样深刻的鸿沟，他加入共产党，并不是因为痛恨国民党，而是因为相信共产主义比三民主义更适合中国，更能救中国；而加入特科，进入红队，拿起狙击枪击毙复兴社（蓝衣社）特务，也只是因为共产党人被逼到了必须还击的死角，只有还击才能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同志，才能为牺牲者复仇。而对于具体的某一个国民党军官，或者是信仰三民主义的人，和所有知识分子出身的共产党员一样，成才有着开阔的心胸和开明的态度。
成才陪着费因茨在87师呆的头几天，费因茨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他私下里不知对成才摇了多少回头了，“噢，我的上帝，这就是你们中国最好的军队？这样的军队还想抵抗日本人的进攻？这样低劣的装备和这样没有战斗力的士兵还想保卫自己的国家？”听到费因茨一连串的诘问，成才只能是苦涩地保持沉默，他不知道怎么样来驳斥费因茨的批评。简单的爱国口号不能解决存在的事实，更可悲的是，费因茨并不了解的真相是：政府请德国人来整编军队并不仅仅是为了保卫国家，主要的目的还是对付不断壮大的红军。兄弟相煎的事情，说给费因茨听他也不会明白，如果告诉他，87师真的是中国最好的军队，中国再没有比他们更好的装备，德国人的眼珠子一定会掉下来的。
成才陪着费因茨在87师的两个旅六个团以及师直属部队考察了一周之后，认真的费因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专心撰写考察报告。成才头一回有时间从繁重的翻译事务中摆脱出来，在87师驻地附近的乡村田野上散散心。
快到年底了，冬日的江南田野倒是还能见着星星点点绿色，那是农家园子里的一丛丛竹子，成才看见这些竹丛，觉着格外的亲切，这里的景致，像极了家乡下榕树的风景。苏皖水乡总是这样温和宁静，不熟悉的人是看不到这温和宁静深处的外柔内刚的气质的。想当年，清兵入关，抵抗最激烈的是扬州和宜兴，太平天国时代，抵抗最激烈的是苏州人。当然，1931年冬天漫步江南乡间的成才，还不知道，这样的激烈的抵抗会很快再现，仅仅两个月之后，自己会和87师的官兵一起投入到名垂青史的一二八抗战，更想不到六年之后的淞沪抗战，自己仍然和这些官兵一起参加那场更加惨烈绞肉机一样的淞沪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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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组织，孤身一人置身在应该称为敌人的国民党嫡系部队里已经快一个月了，成才尽力让自己不去想特科的战斗岁月，想和袁朗一起工作的日子。袁朗走后，没有来得及接到任何明确的指示和新的任务就跟着德国顾问团来到87师，如今的自己就像一个失去指南针的沙漠独行者，只是凭借自己的直觉在危险的环境中寻找方向。
“成参谋好有闲情逸致啊，怎么不去陪那位德国顾问啊？”身后传来地一声爽朗浑厚的问话，带着一些成才熟悉的乡音，转过身去，营地外这条窄窄的乡间小道上，走过两三个英姿勃勃的军人。三个人都穿着笔挺的黄绿色呢军服，头戴圆筒军常帽，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脚蹬一双国军高级军官才有的长统马靴，一张国字脸，刀刻斧砍一样锐利刚硬，下巴上有浓密的胡茬，浓黑的双眉下面是眼神亮得让人心寒。
成才赶紧举手敬礼，“高旅长好，费因茨顾问正在撰写《陆军改革建议书》，没我什么事了，就出来走走。”
高国回了礼，新式中央军的德式师一切都严格按照德国军人的规范要求，礼节上尤其如此，“也是，这些天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聊聊，可是你天天陪着费顾问，我还插不上趟。等你那个费顾问的建议书写出来了，你这个翻译又有事做了。”
成才轻笑，“真到那时候，我也就是翻译出来而已，真正要忙的就是你们了。”
高国听了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之后，侧身指了一下shen后的一个年青上尉，“介绍一下，这是我们261旅直属特务连的伍六一连长，也是老乡，上榕树的，你们两个村挨得很近的。”
成才抬眼向那个叫伍六一的连长看过去，身材挺拔，面庞方正，有一种含而不露却不怒自威的气质，成才友好地伸出手，“上榕树人一向勇猛，听我爹说历史上上榕树和下榕树俩村争地打架，总是上榕树占上风。”
伍六一也伸出手，轻轻地搭了一下成才伸出来的手掌，那一刻，成才敏感地捕捉到伍连长些许的矜持和隐约的冷淡。
听到成才说起成子谦，高国的脸上便有些感慨，称呼成才的口吻也变了，“成才老弟啊，听成叔说你回国到上海兵工厂工作，我就给成叔去信，希望跟你联系，看看我这个大哥能不能帮上点忙？谁知道，你回来两年，上海江苏离得那么近，你却根本不买我的帐，连面都不肯见上一见。我刚开始还以为你们喝洋墨水的人是不是瞧不上我这一介武夫？谁知道，那天德国顾问团一到，听到师长介绍翻译是军政部少校参谋成才，我才明白，你这小子自己能闯得狠呢！”
成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嘴角不争气地又露出那一对他其实最不愿意让人看见的小酒窝，高国分明却清楚地看见了那一对男人中少有的小酒窝，爽朗地一声大笑，“老弟啊，不是我说你，你这副模样在我们87师那是一等一的人品，听勤务兵说，师部医院的姑娘天天在背后议论德国顾问的成翻译呢！那儿漂亮姑娘不少，对啦，我大妹妹梅馥也在那儿当护士！成叔一直说让我照顾你，你放心，大哥一定帮他人家挑一个好儿媳妇！”
听到高国的这一番话，成才的脸一下子红了，酒窝抿得有些紧张，局促地冲高国摆着手，“大哥，您可别跟我开玩笑啦！小弟既然从军，就当以为国效力为第一要事，家室婚姻现在概不考虑！”
高国听完哈哈地笑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生有些事情是水到渠成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六一和梅馥，是吧，六一？”高国回过身，笑着问身后的特务连长。
一直沉默不语表情严肃的伍六一听到旅长的话，却有些腼腆起来，不过说出来的话，在成才听来还是有一份暗藏的骄傲，“旅长，我除了带兵打仗，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成参谋留过洋，眼界高，想法自然比我们高远。”
成才没想到今天跟高国的见面，竟然在这样的话题上纠缠了半天，不过，家常聊天一下子把他和高国的距离拉近了，心里不觉竟喜欢上了这个英武爽朗的国军旅长。
《青山遮蔽不住》第九章
江南乡间的军营生活繁忙而充实，87师在费因茨的直接指导下，进行着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德式改编。
对于成才来说，没有组织失去领导的迷茫依旧，但是身为共产党员的内心自觉却让他将费因茨和其他军事顾问共同撰写的〈陆军改革建议书〉在翻译的过程中作了备份；第一批接受德式�
![[李成] 在大兴安岭数松鼠(外二篇)封面](http://www.iixs.net/cover/noimg.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