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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荆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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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枫返至府邸,抽出镶珑宝剑,以清泉洗祭,然后将剑首处碧玉打碎,重新嵌入一块——白骨。
  
  骨如白玉,落入剑中,那镶珑宝剑登时被赋上生命般,跳突几下,陡然喷出月华似的光芒!
  
  戌时,日暮。
  
  落枫手执「镶珑」,独自来到皇城西野外的军冢,横剑于项……
  
  亥时,人定。
  
  星月无光,重云吞天。今夜的风特别冷,深秋末尽,竟飘起了薄雪。灰白色的雪片纷纷扬扬,冷了天地,寒了人心。家家户户闭门熄火,未知的不安弥满整个皇城上空。寂无边,暗无际,整座皇都如同一座死城。
  
  更深露重,寒雪飘飘。空寂长街上,忽然传来奇异的声响,仿佛叶絮翻飞,又似细雨临街。再听,竟是重重密密的步操之声,和断续残缺的马蹄蹬踏……咽口口水,再侧耳,却感觉仍然只得呼呼风啸,薄雪簌簌。就是这些千变莫名的声响,从西城门一直贯穿皇城正门,然后往北逐渐消去……
  
  无人知道屋外是生何事,探头窗外,依然还是漆黑深邃的长街,阡陌纵横,无穷无尽……
  
  一股凛冽的风,卷起残雪飞砂,自北城门往荆山猛刮而去,一直抵至山麓,才被枝长叶盛的荆棘林挡下,在那处不绝呼啸,徘徊。
  
  风,吹打着枝叶,发出如同哀号的嘶声。枫林汹涌而动,摇起满空阴云白雪,红叶漫天。黑夜中,那些浓绿的荆棘忽然分开道口子。风,瞬即鱼贯而入,涌往山巅!
  
  ……
  
  子时,中夜。
  
  山巅。
  
  “天锁,若我们坚持不到「天熔」倾山,让群魔脱逃,那上天就会往这里投下天火,施焚世大行了。”
  
  玄冥石上,那扶剑的男子向虚空作话,目光始终未从剑上移开,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愁。那剑,古茁洗炼,通体花纹含光流转,宛如活了一般。
  
  “嗯,倘若失败,不燃天火便绝不了这八方流散的魔。”天锁黑暗中应道,清冷之声在夜空下飘飘渺渺,远远近近,宛如抓不住的浮灵。
  
  “可天焰一旦焚降,便是足足九九八十一年,这里所有都要重归洪荒混沌。”他胸臆微动,仿佛一痛,眉头锁得更深。
  
  女子低声清笑,“那岂不更好?一切归无,重生纯善。”
  
  “不是这么简单。”长剑之光,幽幽映在沉天脸上,无比明静,“其实无论多少次清世轮回,万物积长的过程一样痛难无数、善恶共生,不望能纯善多少。虽天焰能将失控的魔物洗杀于此,免其蔓遍九州,但苍天怜世,亦痛惜凡界来之不易的积累,所以非到迫不得已,断不会走此一步。”
  
  天锁没了笑意,语中微冷,“既然你明白上苍大义,脸色还这么难看?怕了?还是不舍?”
  
  “都是。” 怕因自己之失让人间重陷炼狱,亦舍不得这里流连了万年的土地人情。一份忧心,一种眷恋,他至此毫不掩饰。
  
  “沉天,我看你是活得越来越像个‘人’了,心存太多,优柔寡断。” 天锁不露表情地望着他。枝叶沙沙,一条藤蔓匍匐在地伸往巨石,却在天剑兀自散发的剑气下止了步。
  
  “人?”
  
  沉天念着这词儿,脸上有复杂的神色。
  
  人又有何不好?苦,也不过百载年头。若幸福,便在意犹未尽中死去。即使快乐极少,亦因其珍贵而感到幸福万分。之所以羡慕人生,不是因为没有伤痛,而是因为短暂——苦乐有限,才长味留甘,好坏也罢,生死轮回之后,又是新始。
  
  可盼,可舍,有起点,亦有尽头,全然不像自己现在这样。
  
  “做个人,也未尝不好。像枫儿他,敢爱敢恨,自由自傲,虽今世悲苦多难,但仍可盼来生完美。”那张清绝的脸,陡然绽出个笑颜,光彩迷离,只是又像镜花水月,一拂即碎。
  
  “啧。他虽今世多苦,可我看他倒活得挺在乎的。只可惜啊,来生他就不认得你了。”那根止步不前的荆藤,在地上盘了个结,宛如一条暗暗蓄势待发的青蛇。只听天锁又道:“沉天,你我都是没有轮回的,若你这次失败,同样是无法再找得到他了。”
  
  “我知道。”
  
  一切,都是知道的。他看着长剑,看着剑脊上那两个流云古字,因石垢早已剥离,此刻二字清光灼灼,宛若一新。只是无论它变做什么样子,所背负的东西始终都未曾改变——天职,与命运。
  
  “天锁,”他以少有的语气,主动唤她,竟缓缓说起,她未曾料想他会对她说出的话:
  
  “我虽生七千年,但却一直孤居深山,不谙世情人心,所以才害了落枫痛楚一生,这是我欠他的,欠他终生,更未及感谢这十年相伴。然而无论是爱还是愧,这份感觉经已积厚至今,无法放怀。我知道,我们都盼有来生,但我却无从知道来世,甚至无法知道明天,所以只望今生让他好过,就算赎不了自己的过失,也奢望能填补自己的良心。”
  
  “今生让他好过?”天锁冷冷一笑,“你知道落枫这生的遗憾吗?”
  
  “手刃生父,葬送国土,与母宫墙之隔,然形同陌路。”
  
  “没了?”
  
  他沉默无话。
  
  “沉天,你还要在逃避、骗人骗己吗?”天锁摇了摇头,发如水瀑,声若冰泉,“落枫遗憾是不能与你并肩到底,被自己喜欢的人割绝到另一个世界。”
  
  “天锁,你不……”
  
  “得了,我是初生,你却已活七千年,难道我看得到的你却瞎了?”只听枝叶一声抖动,她素手拂过身边一朵红冠,“沉天,你在这活了千年,有没听过这样一句话?「真正活得痛快无憾的,不是长命百岁,而是能为自己喜欢的人死去。」”
  
  沉天一震,马上恢复过来,淡淡道,“想不到你初生此世,就已经听到这样的话。”
  
  “是你徒弟对我说的。”
  
  对话间,忽然一股劲风刮来,二人抬头,只见漆黑的天穹乌云翻涌。山林半空,出现了大片妖异的气流。这些令人窒息的气流,仿佛正受到什么吸引和驱使,层层叠叠翻腾涌动,不断聚拢到荆山山巅。
  
  “天锁!”
  
  似乎已醒察到什么,沉天对天锁唤了声。忽然,那些凡眼不见的气旋又大片扭曲起来,几乎同时,他手中天剑光芒大盛!
  
  异变之象。
  
  沉天冷眼凝眉,将一股力量从指尖缓缓注入剑首。
  
  正于此时,坚如城壁的荆棘屏障悄然裂开一道口子。缝口越裂越开,当有一人宽高时,忽然跃进一个人影!
  
  这人,战甲束身,英气凛冽,手中一把长剑青芒流转,有锋利之气暗自吞吐。
  
  “落枫?!”
  
  沉天霍然转身,脸色骤变,然而唤完这声之后,竟是更大的惊骇。
  
  好重的阴气!
  
  他提剑的手不禁一抖,生生将那股正在注入的灵力中断。足尖蹬地,一道流光似从巨石飞跃而下,直抵落枫身前。
  
  两人咫尺相视,扭曲的气旋骤然凝止——却非消散,而待一触爆发。
  
  “师傅!我……”
  
  沉天却当即起手,压下他将说的话,然后沉默着向他张开五指,隔空而顾。掌心一股无形的力,兀自喷发,汲取,仿佛探究着什么,印证着什么。不知不觉,指尖开始颤抖,脸色一点一点沉痛,苍白。
  
  片晌,他五指往前一伸,紧紧扣在落枫提剑的腕上!——两手相触,有虚微的光自指掌间一纵而逝。这时,沉天才终于开口,一字一声,艰难无比:
  
  “落枫,你是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回:战魂 】




☆、第二十回:战魂(上)

  “落枫,你是死了。” 
  
  沉天这一声,每一字都痛在心头,手中天剑喷出灵光,硬是被他生生压了回去。 
  
  ——即便眼前这人已死,也绝非自己要对付的鬼灵。 
  
  但,但为何竟然是他! 
  
  “师傅。” 
  
  落枫念了声,端端跪下,叩首垂眉,膝下满是他无法启齿的歉意与决心,“落枫来与师傅,死战到底。” 
  
  “为什么会这样!!!——” 
  
  沉天当空怒喝,长剑甩出一道白虹,直破天幕冲入九霄!那裂帛般的悲声与锐光,瞬间碎断夜空,亮了整个山头。 
  
  华光远逝后,巍峨荆山未损丝毫,重归死寂。沉天扶剑,默然风中,任凭黑夜将自己包围而上——是连悲痛和愤怒,都只能往另一个世界倾泻。 
  
  没理会跪在地上的人,他倏然抬头,向虚空厉声,“天锁!这为何事!” 
  
  幽夜中,那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冰冷依然,却是一种如神祗般睥怜世人的冷漠:
  
  “沉天,我学不了你,将所有悲伤遗憾都修饰得那么精致唯美。落枫能弃命助你,既为苍生献一分力,也为自己完一宿愿,我想不到不出手的理由。” 
  
  “助我?他凭什么助我!”他挑剑一指,指住跪在地上的人,却旋即一震。 
  
  这个人已经是死了……竟然已经死了…… 
  
  十年相依,廿载相知。他一手挽留,一心栽育的人,已是亡魂。 
  
  不是已割清一切,各归前程了吗?不是已许一个下隔世承诺,终结了这生羁绊了吗?!不是已给彼此一个最好的结局了吗!却为何,如同玩笑一场…… 
  
  “你怎可以死了……”他低喃一声,重重闭上眼睛,心如刀绞。 
  
  只可惜,他们是没有眼泪的。 
  
  落枫抬起头,望着他,然后再一次鞠身,深深一拜。 
  
  是谢罪,负他十载救命养育恩。 
  
  是誓仪,伴他并肩死战,患难不分。 
  
  “师傅,人终究一死,只有死得其所才无愧一生。正如天锁所说,我以命祭剑,聚灵斩妖,是为天下而战、为亲师而战,亦是我这个已在现世不能自处的人,最好的终局。现在徒儿能如此痛快无憾,师傅,难道你不替我高兴吗?” 
  
  真相之后的身份,以及曾经所作所为,都让他举步为艰。竟然如此,又何苦挤于人世那一席之地,终生闪缩彷徨呢。 
  
  “真是胡来……”沉天睁开眼,苦笑,却是笑不出来。 
  
  这时,倒是落枫笑了,瞳光恍若昨日孩童,“师傅,即便徒儿胡来,你现在也赶不走我了。” 
  
  沉天看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烟尘染满白袍,悲伤麻木了心,才终放低所有目光,摇头。 
  
  没错,现在逐你,你又能去得了哪…… 
  
  再不愿接受,终然也得接受。况且,这或许真是最好的,结局。
  
  “拿剑来。”他向跪在地上的人伸出手。 
  
  落枫愣了一下,将自己的佩剑递了上去。 
  
  青芒隐隐,龙纹浮跃。 
  
  “镶珑。” 
  
  沉天掂着手中剑,念叹一声,那剑竟如有生命般,徒然寒光一发。 
  
  「镶珑剑」,亦一把上古灵剑,曾被战神荼皇所持,驰骋两界,只是最后辗转凡尘,韬光沉眠,被宣国以传世名剑珍藏起来。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再被催醒,重显天下。 
  
  游视长剑,沉天忽将目光停在一处,只见剑首上原本镶配珑玉的地方,现在却牢牢嵌着一块白骨。骨如脂玉,仿佛精利之眼,又似藏气之心,为这把通灵宝剑源源注入生命,遂夜里生光,宛若有魂。 
  
  而且……这块竟就是自己的白骨!——曾被植入炎黄木剑,赠予了落枫的白骨。 
  
  想不到炎黄木剑已碎,这块骨却再次出现在「镶珑剑」上。 
  
  「以血醒剑,赐骨重生。诛邪杀魔,是鬼是神。」
  
  落枫竟以自己的鲜血和魂魄,祭献了这把战神之剑,而媒引,便是自己这块灵骨。沉天不禁深深吸了口气。落枫是帝族之命,他的魂血确有这个价值和力量,且人剑合一后,他还能反借灵剑的力量,让自己这具新死之魂人别于一般的鬼物…… 
  
  凡界人,又何以懂得这些。 
  
  “天锁。”沉天仰头,向漆黑的虚空痛责了声。 
  
  “师傅,切莫怪她。”落枫当是知晓内里,遂抱拳正姿,继续跪在他面前,“天锁只是说了「镶珑剑」的传说,随后一切,若不是我心意坚决,就算她说得再多我亦不会去做。师傅,落枫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懵懂气盛的少年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何为舍得,何为不悔。” 他目光,清澈而锐利,“宣帝授我骠骑将军,能借封典之机问得「镶珑剑」,这是机遇,亦是天意。” 
  
  没错,膝前的,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年了。是机遇,亦是天意吗。 
  
  “落枫,我都明白。但还望你莫高估了「镶珑」,也别看低了荆山魔冢的厉害。”沉天抬剑,指向身后那片阴幽、漆黑之地。 
  
  “是,我自知力微,也未真正领略「镶珑」的力量。但师傅要死守在此,等待天时,那我亦也死守在此,和你战到最后。能坚持多久,便是多久,尽我最后一分力,也尽我最大的办法,即使败,决再无遗憾!” 
  
  话音刚止,落枫忽然长身而起,向沉天张开五指,沉天手上的镶珑剑当即一跳,竟挣出他手,跃回落枫掌中! 
  
  但见眼前这位将军,长剑指天,使力一挥——壹道长弧宛若夜虹激发,倏然划向穹苍! 
  
  夺目之光,瞬间亮过两人面庞,沉天双目一凛,心已了了。 
  
  那高高在上的光芒,俨然王者霸符,在以军令发号天下…… 
  
  高耸的荆棘壁垒开始剧烈抖动,枝叶摩擦着黑夜,发出海潮般的沙沙声。随之,在落枫身后竟又裂开道口子,徐徐分开,再分开。忽然,一股烈风从裂口灌入!风,如酒入圆壶,猛然泻向四壁,翻腾碰撞之际,以玄冥石为中心,顷刻在深坑形成一道漩涡。 
  
  原本沉寂的黑夜,骤时飞砂走石,藤枝乱舞,那凶烈之状竟不下于已然消失的“风界”。可奇异是,在这片烈风中,仿佛掺杂着某种庞大、而富有节律的声响,密密麻麻,浩浩荡荡,细听,竟如有千军万马,正从虚空凛凛踏来!
  
  【第二十回:战魂 】 (下)待续




☆、第二十回:战魂(下)

  但见眼前这位将军,长剑指天,使力一挥——壹道长弧宛若夜虹激发,倏然划向穹苍。 
  
  夺目之光,瞬间亮过两人面庞,沉天双目一凛,心已了了。 
  
  那高高在上的光芒,俨然王者霸符,在以军令发号天下…… 
  
  高耸的荆棘壁垒开始剧烈抖动,枝叶摩擦着黑夜,发出海潮般的巨响。随之,在落枫身后又裂开道口子,徐徐分开,再分开。忽然,一股烈风从裂口灌入!风,如酒入圆壶,猛然泻向四壁,翻腾碰撞之际,以玄冥石为中心,顷刻在深坑形成一道漩涡。 
  
  原本沉寂的黑夜,骤时飞砂走石,藤枝乱舞,那凶烈之状竟不下于已然消失的“风界”。可奇异是,在这片烈风中,仿佛掺杂着某种庞大、而富有节律的声响,密密麻麻,浩浩荡荡,细听,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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