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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四棵杨 寒川子-第26章

小说: 四棵杨 寒川子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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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慧听一会儿,嘻嘻笑道:“风扬叔,一听这首歌,我就想起一桩可笑事儿!”

“哦,快说说!”风扬止住唱,顿住步子,扭头看志慧。

“你猜这歌打哪儿来的?”

“我咋知道?大家都是这样唱的!”

“里面有故事哩!”志慧笑道,“我讲出来,你可不许漏出去!”

“说吧,卖啥关子!”

“前年在学校时,教我们语文的李老师,在讲到《东方红》的由来时,说是他曾去过陕北,这歌是从民歌变来,原来不是这样唱的!”

“咋唱的?”

“你听着!”志慧轻轻哼道:

骑白马,挎洋枪

小哥哥吃了八路军的粮

有心回家看妹妹

呼儿嗨哟

要打鬼子顾不上

八路军,一身身灰

肩膀上斜着把枪来背

小哥哥当兵抖起来

呼儿嗨哟

家里留下小妹妹

……

志慧哼到这儿,戛然而止。

风扬又候一时,催道:“唱呀,正听得美哩!”

志慧挠挠头皮,笑道:“后面太长,记不住了!”

风扬仿着调儿跟唱几句,笑得唱不下去,指着志慧道:“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子的!你小子不会是瞎编吧?”

“哪能瞎编哩!”志慧郑重应过,敛住笑,“风扬叔,这是反动情歌,千万别唱出去!”

风扬一怔,挠挠头皮:“咋反动了?打鬼子哩!”

“当然反动了。年前我到学校看我老师,听说李老师就为这事儿被打成右派,这阵儿正在北山接受改造呢!”

“要是这说,咱就不唱了!”风扬打个怔,“以后你也得憋住,甭对外人再讲这事儿!”见太阳升起一竿子高,迈腿朝村里走去。

走到村口,志慧拐回家吃饭。不远处就是自己的家,风扬远远望见婆娘站在门口,似在候他,心里一阵堵,毅然拐向村部。

一踏进村部的院门,风扬心里就觉一阵松快,不由得接着刚才的调子哼起来:

八路军,一身身灰

肩膀上斜着把枪来背

小哥哥当兵抖起来

呼儿嘿呦

家中留下小妹妹

……

风扬一边哼唱,一边踅进属于自己的小院。哼到最后的“小妹妹”三字时,风扬眼前油然浮出自己斜背长枪、雪梅羞红脸咬着辫梢伏在树后偷窥的幻影,脚步也慢下来,不知不觉地在院中竹子边蹲下,凝视手指般粗细的竹节。

风扬正自沉入幻觉,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走进院子,听声音不像是一个人。此时正值村人吃早饭,没人会来。风扬打个惊怔,刚要站起,三个人已经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是白云天、韦光正和易六成!

风扬忙迎上去,由于心里缺少准备,话也说不囫囵:“领……领导早!”

“呵呵呵,风扬同志!”白云天跨前一步,一把握住风扬的手,“我与韦书记天不亮就出发,马不停蹄赶到易六成家,谁知这黑大个仍在翘着屁股搂着婆娘压堆儿,差点给我掀他被子!”

“别听老白瞎说!”易六成嘻嘻笑道,“老白睡不着,一心想来看媳妇,扰得我也睡不成!”

三个人皆是大笑。看来,白云天缠上雪梅的事儿谁都知道了。风扬心里一寒,笑不起来,又不能不笑,干起脸嘿嘿几声,伸手道:“领导屋里坐!”

几人鱼贯而入,依旧按位置坐下。风扬照例倒水,逐一摆到桌上,试探道:“看样子,还没吃饭吧?”

第五章 四棵杨(6)

“这阵儿来,还能吃啥?”易六成笑道,“赶快通知雪梅同志,让她准备早饭!你告诉她,这一回,我要吃八个荷包蛋。”

白云天嘿嘿又笑几声,掏出纸卷烟。风扬正要出门,韦光正拦道:“风扬同志,饭不打紧,我们来,是为一桩大事儿!”

听到是大事,风扬忙从门口踅回来,拉个板凳,坐在韦光正对面。

“是这样,风扬同志!”韦光正话入主题,“前些时咱村报的日天炮,白书记和我正式汇报给刘书记。刘书记正在喝茶,一听这话,当场就把茶杯摔地上了!”

“咋哩?”风扬惊问。

“高兴呀!”韦光正呵呵笑道,“刘书记当即握着白书记的手说,‘哎呀,老领导算是走到前头去了,也算是给老部下长脸了!’听刘书记说,咱村的日天炮不但在伏牛县放得高,在行署也是数一数二的。不久前信阳署放出一颗卫星,到处张扬,细审下来,小麦单产也只三千多。咱村这一回算是盖帽了。刘书记留下我俩吃饭,同时让秘书整出材料,报往行署。昨晚县委紧急通知,说行署贾书记闻讯大喜,决定亲来咱乡视察高产田,同时召开农业大跃进现场观摩大会,展示大跃进成果,树立先进典型!”

风扬大惊失色:“这……”

“这啥哩?”白云天卷好烟,伸手,“火呢?”

风扬依旧怔在那儿,动也不动。易六成从袋里掏出一盒洋火,擦一根点上,笑道:“我说老白,你抽烟不备火,只能评个三等烟匠!”

白云天没睬他,顾自吸一口,目光斜在风扬身上。

风扬似也回过神来,问道:“是咋个上报哩?”

韦书记摸出本子,看一眼:“就是志慧最后记的那个数,一万三千斤。汇报时,我细分一下,将小麦亩产报作五千,秋粮报作八千。秋粮还早哩,贾书记来,只看小麦高产田。刘书记特别叮嘱,一定要整好,不能整砸了。白书记觉得事儿大,跟我商量大半夜,天一亮就起来了。”

“一亩地打十石,这这这……叫我咋个整哩?”风扬看一会儿白云天,又看一会儿韦光正和易六成,一脸苦相。

“风扬同志,”韦光正眯眯笑着,依旧不紧不慢,“我仨来,就是跟你商量咋个整哩。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办法终归是有的!”

“风扬同志,”白云天吸完一支,捏灭烟头,扔到地上,“我虽说有十几年没种过庄稼了,可一亩地打多少粮食,还能不知道?一亩地打五千斤,谁都知道是放屁。可上级竟然要求这么做,竟然相信是真的,我起初也不明白,也纳闷儿,反复琢磨上级意图。这阵儿明白了。这叫啥哩?这叫思想政治工作,说英明,也就英明在这里。譬如说打仗,有时候,明明知道打不赢,守不住,但对战士们不能这么说,只能告诉他们能打赢,能守住!这不叫吹大气,不叫说瞎话,这叫鼓士气。只要士气鼓起来,不定真能打赢,真能守住哩!依我看,眼下这阵势,就跟打仗差不多。大家的生产劲头只要挑起来,没准能打五千斤哩!”

“风扬同志,麦子行将成熟,时间紧迫,我们得马上行动起来!”韦光正再次回到主题。

“叫我咋个整,领导说吧!”风扬思忖一会儿,知道躲不过了。

“我想了一夜,”韦光正凝眉说道,“赶天亮时总算整出个简单方案,还没来得及对白书记说,这阵儿正好议议!”见大家目光皆看过来,咳嗽一声,“是这样,选一亩高产田,挖走泥土,再将十亩麦子连根移栽进来,越密越好,不过,看上去得跟真的长出来一样。我问过小刘同志,他说,看今年四棵杨的小麦长势,河坡地至少能打五百斤,十亩地正好五千斤!”

韦光正这个主意既大胆,又绝妙,几个人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皆是怔了。有顷,白云天一拍大腿:“中,这法儿中!”

易六成也反应过来,笑道:“在戏文里这叫欺君之罪,要诛九族哩!”

韦光正白他一眼,转向风扬:“风扬同志,你觉得如何?”

万风扬想了想:“这是做假,我这儿能过,只怕社员们想不通。村里人直,钉是钉,铆是铆,连自己也不会蒙,叫他们蒙上级领导,只怕不中!”

第五章 四棵杨(7)

韦光正点点头:“嗯,你说的是。看来,咱得想个办法,开个群众大会,做好政治思想工作,实在不行,可以上到纲上去。眼下是大跃进,谁出面反对,谁就是反对大跃进,开他批判会!”

万风扬心里一颤,抬头望向白云天。

“风扬同志,”白云天笑着补充,“小韦说的是不得已之法,对贫下中农是不会轻易动用的!不过,思想工作一定要做。日天炮是谁放的?是四棵杨的群众自个放的,是我和韦书记报上去的,有签名,有数字,板上钉钉,谁也脱不开干系。贾书记不过是听信了,想来实地查看一下,这叫抓落实。贾书记来了,一看现场,屁也没有,这叫啥?这才叫欺君!”

经白云天这一说,风扬咂吧几下嘴唇,竟是无言可对。

“风扬同志,”白云天接道,“其实,这也没啥子。看《白毛女》时,黄世仁真不是东西,凡是看过戏的,恨不得宰了那畜生。可我听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黄世仁,是文化人编出来的。编出来的就不是真的,可假的大家仍然喜欢看。大家愤怒,大家恨地主,大家可怜杨白劳和喜儿,没人认为这是假的!我们整这块样板田,就跟文化人一样,也是在编戏文。戏文编好,大伙儿看了,就会对大跃进产生信心,就会对革命产生激情,你说是不?”

“风扬同志,”韦光正看一眼白云天,由衷地佩服起他来,“白书记真是讲到实处了。我们要让群众知道,搞样板田,不是做假,是激励人民群众的革命斗志!”

“就开大会吧!”风扬点头,“我这就安排人去!”

“慢!”韦光正摆手止住,“先到河坡地去,在高产田的现场开个生产队长会!”

果如风扬所说,莫说是群众,四个队长这一关就难通过。一听说日天炮放成了,行署贾书记要来实地视察,四人无不面面相觑。待易六成将高产样板田的事说完,韦光正讲毕具体做法,四人更是瞠目结舌。

青龙深吸一口烟,蹲在成家高产田的地头,望着发黄的麦秆儿出神。明岑摸过一个麦穗,数起麦粒来。万磙子一脸潮红,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风扬。天成将脸别向一边,跟青龙一样,不住口地吸烟。

“说话呀!”风扬扫他们一眼,“领导候着哩,愣个啥?”

“样板地放哪儿?”青龙猛地抬头望着风扬,没头没脑地问一句。

风扬看向韦光正,光正看向白云天,白云天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盯在成有林的一大亩高产田里。

“老白!”韦光正小声叫道。

白云天扭过头来。

“青龙同志问,样板田放在哪儿?”韦光正问道。

“问个啥?就这一块!”白云天嘴一努。

“这……”青龙听得清楚,迟疑一下,走近风扬,“咋对老有林说?”

风扬思忖小半天,哼出一句:“这是你的事儿!”

当日后晌召开群众动员大会,几位领导轮番讲解大跃进形势,号召社员全力以赴,整好高产田。大出意料的是,村人并没有如万风扬担忧的那样表达抵触,不过是发出几阵哄笑而已。白云天、韦光正松出一口气,未及吃晚饭,就与易六成一道回乡里去了。

散会后,青龙奉命向老有林摊牌,有林却拗上劲了,死也不肯。青龙向风扬汇报,风扬思忖有顷,抬头说道:“我知道船在哪儿弯着!老有林必是记恨当年入社的事,这要拿我一把!”

青龙低头吸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风扬咬一会儿牙,从鼻孔里哼道:“哼,想跟我打擂台,他也不掂量掂量!地是集体的,庄稼是集体的,与他成家没关系,与他成有林更没关系。我征求他的意见,是看得起他,给他个脸。他不要这个脸,就不能怪我了!你只管干,他敢胡来,就是反对大跃进,我就专政他!”

“你说的是啥?”青龙凝住眉头,磕磕烟灰,“都是邻居,他又不是地主,你咋专政?再说,咋能说这事儿与老有林没关?抛开谁的地不说,单说那块高产田,我在队里明确过三个责任人,一个是老有林,另一个是他儿子家兴,还叫人专门写个牌子,将他父子俩列在上头。麦子长恁好,是他父子俩的功劳。今儿动用这块地,闪开他,咋能说得过去?”

第五章 四棵杨(8)

“那……你说咋办?”

“我找下宗先,让他说合,兴许能成!”青龙试探着说。

风扬低下头去。青龙之意再明确不过,那年他憋老有林,老有林是托宗先说的情,今儿轮到成有林憋他了!

“中不?”青龙问完,又补一句,“这事儿损,不能用强!”

“你觉得中,就去找吧!”风扬甩出一句,气冲冲地出门去了。

当青龙与宗先走进成家院子时,老有林啥话也没说,先蹲到大椿树下咳嗽。咳了好一会儿,他将一口浓痰喷到树干上,回身拉过椅子,笑道:“先生,坐!”

宗先眯眯笑着坐下来。老有林、青龙在他前面一左一右蹲下,各抽一锅烟,两根烟柱扑上来,呛得宗先收起笑,不住皱鼻子。

青龙望着老有林,开门见山:“大爷,连张校长都来了,咋也得给个面子!”

有林深吸几口,望着宗先道:“你是先生,文化大,懂的多。我想问问,一亩地让打十石麦,咋打哩?这不是胡整吗?我成有林向来相信政府,可政府咋能胡来哩?他万风扬……”顿住话头,勾头又吸起来。

宗先接连咳嗽几声,总算缓过一口气,张口笑道:“有林呀,政府的事儿,咱管不了。你没听戏文里咋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眼下是政府说了算,政府要打十石麦,就让他拿去打就是,咱犯不上跟政府过不去!”

“先生解的是!”老有林笑一下,转对青龙,“你小子说吧,想咋整?”

青龙明白,老有林争的只是个礼,随即笑道:“就是你那块高产田,领导和风扬已经定下了,改成样板田!”

“地是队里的,麦子也是队里的,管我?事儿!”老有林笑道。

“咋能不关大爷的事哩?”青龙又笑一声,“大爷是责任人,白纸黑字写着的!”

“你把大爷的名字勾掉不就中了!”

“大爷辛苦大半年,孙子咋敢勾哩?”

“勾去吧!”老有林磕磕烟灰,站起来,“连家兴的名字也勾去。打十石麦的庄稼,成家人种不出来!”

青龙又吸几口,跟着起身:“大爷,要是这说,我就勾了!”

好不容易做通成有林的工作,万磙子却又闹出事来。磙子寻到风扬,说日天炮是三队放出来的,凭啥放在四队。万风扬左劝右劝,磙子上劲了,死活不依。风扬拗不过去,只好寻到青龙,提出要他将高产田让给三队。青龙却又不干了。

第二天早晨,二人正在村部里争,白书记、韦书记再次登门,同来的还有一个中年人。磙子、青龙一见,急请白云天断案。白云天还没发话,韦光正从包里掏出一本材料,翻开来,细读一会儿,笑道:“万磙子同志说的是,日天炮真是三队放出来的!”

“既然是三队的,就放在三队地里好了!”青龙蹲下来,呼呼喘气。

“放就放!”万磙子得理不让人,“谁稀罕你那一亩破地!”

“胡扯!”万风扬瞪他一眼,“领导定过的,你想改就改?再说,你也不睁眼瞧瞧,三队哪块地是这个料?”

万磙子也蹲下去,不再做声。

白云天摆摆手,转对青龙:“青龙同志,你是党员,要顾大局,不要计较局部得失!”

青龙猛抽几口,忽地站起来:“白书记,有你这话,我没话说!不过,这块地是四队的,三队拿去,得有补偿!”

“这个当然,”白云天笑道,“你说,补偿多少?”

“一千五百斤!”青龙说了个狠数字。

“你胡扯!”万磙子急了,“你那一亩,顶多打八百斤!”

青龙嘴一撇,看着韦光正:“我这地能打多少,叫领导说!”

韦光正盯了万磙子一眼:“磙子同志,这是高产田,咋能只打这一点?你的觉悟哪儿去了?”

万磙子这也醒过来,赶忙改口:“中中中,一千五就一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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